冬日的天,時時颳著冷風,再因連著幾日都是大雪,溫暖的陽光竟然顯得分外難得。
披著大氅走出寢房,燕初寒看著頭頂的陽光,露出一個欣慰的笑臉。
「秋嵐,你看這天藍得多透澈,簡直能映出人的模樣來。」她轉身,看一眼身後的丫鬟。
「小姐這是心情好,才覺得看什麼都舒暢,前些日子少爺不在府裡,我瞧著小姐的臉都冷得能凍成冰。」
「哼!我真後悔留你在身邊,還是早些嫁你出去,不然每日讓你取笑我。」
「小姐捨得就行。」扶著燕初寒走下臺階,秋嵐輕聲笑著,「剛剛有丫鬟來說,今早少爺來叫小姐用飯,瞧著小姐難得的好眠就沒讓奴婢叫醒您,這會兒已經去了鋪子裡查看帳目,您怕是隻能自己用飯了。」
「他來叫我用飯!那你怎麼不喊醒我?」燕初寒皺起眉,一臉沮喪。
「往後的時日還長著呢,難得小姐睡得踏實。」
嘟起嘴巴,燕初寒嘆口氣,「好吧,反正也都走了,後悔也無計可施。對了,今日可有什麼事情做?」
「別的事兒沒有,單就一件,秦府小姐多次邀請您過府說話,今早上又來了,說是眾家小姐齊聚賞梅,您要不要去一趟?」秋嵐小心翼翼地說道。
賞梅,這藉口可真夠差勁的,秦家小姐的心思她懂,自然小姐也懂。
「秦府?」眼波流轉,燕初寒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輕聲笑了,「去,為什麼不去?我素來與她們沒什麼來往,倒要看看她們這三番五次的邀請我,到底所為何事?」
「還不就是為了討好您。」秋嵐笑嘻嘻看著她。
衡陽城裡誰都知道,燕荊這個冷麵男人,唯一的死穴就是燕初寒,想要討好接近的人,自然都打著這個主意。
「反正咱們無事可做,正好出去散散心,你去讓人準備轎子吧,我換身衣衫就過去。」
「小姐不用早飯了嗎?」
「都這時辰了,哪裡還吃什麼早飯,我們赴約後就去鋪子裡瞧瞧,正巧我也好久沒去了。」
「好啊。」
不一會兒,一頂精緻的小轎已經準備在門口。
簡單繪了妝容,插上精緻的簪子裝飾鬢角,燕初寒換上一件藕色冬衣,外面披著厚重的大氅,這才由秋嵐扶著出了大門,坐著小轎一路趕往秦府。
待到轎子停在秦家門前片刻,早有管家聽到消息快步跑出來迎她,陪著笑帶她往裡走,「沒想到燕小姐會大駕光臨,我家小姐知道了定然歡喜。」
燕初寒只淺淺露出一個笑容,一言不發,只是慢步隨著前行,待眼前看到梅林裡的人影,聽到鶯鶯燕燕的笑聲,這才頓住腳步,「秦管家就不必親自送我過去了,我和秋嵐自己過去就行。」
秦管家臉上露出幾絲為難,但也無可奈何,只得應允:「也好,那小姐有什麼吩咐,便儘管吩咐奴才。」
燕初寒點點頭,看著他離開,這才垂下臉上的笑容,有些撒嬌地看著秋嵐,「我的好秋嵐,我這會兒就開始後悔來這邊了,你瞧這院子,又醜又無趣,連咱們家裡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有什麼好賞的?」
「噗哧」笑出聲,秋嵐一臉無奈,「這裡當然不能跟咱們府裡比,那些東西都是小姐喜歡的樣式,少爺讓人四處尋來的,豈是他一個秦府就能比的。不過這會兒咱們人也來了,怎麼著也去說句話,頂多快點離開。」
「好吧。」一臉的不滿,燕初寒勉強自己露出一個僵硬的笑臉,主僕兩個慢步靠近那群鶯鶯燕燕。
不一會兒,那群人的聲音已經能夠清晰的傳到她們耳中,剛要上前打招呼,驀地聽到一個名字,燕初寒頓住腳步,秋嵐也屏住呼吸聽下去。
「秦姊姊,你說那燕初寒會不會來這邊賞梅?」
「這我可不知道,反正我請了她五六次,也習慣人家的拒絕了。」
「那你這次還下請帖,不怕再被拒絕?」
「那也是沒辦法,家父與燕家是生意上的夥伴,總該聯絡下感情。」
「唉唷,別裝了,說得這麼好聽,還不是想攀附燕家,真以為我們不瞭解你的心思,我看你邀請燕初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燕荊才是你真正想邀請的人吧。」
「死丫頭,你們還不都是如此。」
鶯鶯燕燕們笑得歡暢,燕初寒也隱在梅樹後笑得前仰後合。
「小姐,您還笑,這些人果然沒打什麼好主意,咱們這就過去,看她們還有什麼好說。」
「噓,小聲一點,難道的機會,咱們接著聽。」燕初寒嫣然一笑,攔住了秋嵐。
梅林裡的女人突然長嘆一口氣,「你說這事兒也怪,燕荊他年近三十,為何還未娶親?」
「誰知道呢,也不知道這位爺到底怎麼想的。」
「要說呀,這事兒我倒聽爹爹說起過,當年燕荊是和文家小姐走得很近,眼看這婚事要成了,誰知道突然之間就散了。後來我聽說,是燕初寒不喜歡文家小姐,特意邀請了她過府,誰知道把人家羞辱了一番,毀了這樁婚事。」
「那文家小姐也肯甘休?」
「當然不肯,文家小姐哭哭啼啼找到燕荊,可燕荊不但沒哄她一句,還恐嚇她一番,倒反過來百般討好燕初寒,文家小姐鬧了個沒趣,自然也就散了。」
「你這也就是聽說,這事情到底怎麼樣,誰能說清楚呢。」
「雖說是聽說,可事情總不會空穴來風吧。」
「我也覺得文家小姐的事情事有可疑。」
「唉唷,這可憐的文家小姐。」
「沒辦法,那事兒鬧得沸沸揚揚,文家小姐到最後還不是嫁到了極遠的地方,這一輩子都回不了衡陽城幾次,從那以後,燕荊也就再沒提過婚事。」
「你說,燕荊和燕初寒,他們會不會……畢竟不是血親,這麼親暱可瞧著不太對啊。」
「不會吧,燕初寒可是燕荊一手養大的,怎麼也不能產生男女之情。」
「那可未必,你沒瞧見那姓燕的丫頭,那叫是一個得寵,在燕府裡呼風喚雨的,誰都不懼,說往東沒人敢說句往西。唷,不就是沒人要,被人丟棄的野孩子,瞧她那囂張的樣子。」
「我也覺得有那麼個可能,不說燕初寒別的,就那模樣真是萬眾挑一,怯生生的那麼一笑,別說是男人,就是女人也都心疼啊,再加上在一起的日子長了,難免日久生情。」
這話是越說越難聽了,聽到這裡,秋嵐一臉不忿的就要走過去,卻被燕初寒再次拉住。
看著自家小姐清冷的面容,秋嵐很是不解,「小姐,您瞧瞧這些女人怎麼敗壞您的名聲的!文家小姐的事分明是她容不下去,逼著少爺趕您出府才被丟出去,怎麼到了這群人口中就成了這般模樣。」
「傻姊姊,你在乎這些做什麼,我倒願意她們再把我傳得兇惡些。」哪裡不明白秋嵐是為自己著想,燕初寒卻不惱。
是啊,這些話是難聽,可她才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只要能守著那個男人一輩子,她寧願自己名聲掃地。
「小姐……」秋嵐不懂地看她一眼,卻突然定定看著燕初寒身後的某個地方。
「怎麼了?」感覺到秋嵐心不在焉,燕初寒奇怪的轉身,卻在看到那個身影後也是一愣。
他怎麼來了?
◎◎◎
秦府長廊處,管家正帶著兩位稀客慢慢走來。
「小姐,咱們過去……」
「不要,再看看。」欣喜過後,又有些期待,燕初寒微微一笑,眼眸中透漏出一股鎮定。
「為什麼再等等?」秋嵐發現自己是越來越不懂自個兒主子是怎麼想的,她有時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古靈精怪,有時候又像心思深沉的大人,讓人猜不透心思,摸不著頭腦
「你等下就知道了。」燕初寒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解釋,只是心裡存了那想法,就不願放棄這個機會。她也好想立刻撲到他的面前,可更需要這個機會來驗證一些事情,也許,這件事比任何事都重要得多。
她們相攜隱身在梅林隱密處,另一邊秦府管家卻帶著一個人徑直往梅林中走去,臉上掛著諂媚的笑,身側那人卻只是面無表情,冷冷的模樣。
「大小姐,燕公子來了。」隔著老遠就高聲喊道,管家臉上掛滿笑容。
梅林中的鶯鶯燕燕,依舊三五成群嘀咕著什麼,猛然聽到這句話還有些回不過神,再看到那個站在管家身側的人後,卻沸騰起來,一個個上下打量自己幾眼,搔首弄姿的走過去。
「見過燕公子。」走在最前面的是這府裡的主人,秦家小姐,只見她眉目含情,又羞又怯的行個禮。
「秦小姐不必多禮。」話雖客氣,燕荊卻毫不避讓的受了這個禮。
盈盈一笑,秦家小姐擠開身邊的女伴,湊上前來,「不知燕公子會突然來訪,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是在下冒昧了。」
看她裝模作樣的嬌態,梅林中的燕初寒忍不住冷哼一聲,「秋嵐,你也學著點,什麼叫兩面三刀,表裡不一,剛才還說咱們的壞話,這會兒又趕著往前湊了。」
「小姐你是吃醋了吧?」
「胡說什麼呢,我才沒有!」臉頰一紅,燕初寒瞪丫鬟一眼。
看秦小姐走得越來越近,其餘的鶯鶯燕燕哪裡肯甘休,一個個擠上去,你一句我一句,讓人覺得走進了鬧市。
「燕公子,沒想到在這裡看到您,哎呀,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是啊,燕公子,聽說您事務繁忙,這還親自來,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看著那些小姐一個個笑得如花一般,自家少爺卻依舊冷著一張臉站在那裡張望四周,秋嵐忍不住低笑出聲,「小姐,原來這就是您想看到的,果然有趣。」
狡黠一笑,燕初寒噓了一聲,「小聲點,別讓她們聽到。」
她承認自己是想藉著這個機會,打擊一下這些小姐們的興致,也試探一下燕荊的反應,只是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還有,她必須確定一件事,為何他總來得這麼及時?不過這並不是最重要的。
以前聽秋嵐說他面對別人的時候一向不笑,原想著應該只是句誇大的話,沒想到竟是真的!這樣想著,竟有一絲甜蜜湧上心頭,這個人待自己確實是不同的,那是不是意味著……唉,燕初寒嘆了口氣。
「小姐,咱們還不出去嗎?」看著那群女人越靠越近,秋嵐有些沉不住氣。
瞥她一眼,燕初寒依舊不動腳步,「小聲點。」
「咱們怕什麼,她們背後說人壞話都不擔心,咱們又沒出言詆譭她們,有什麼可怕的?」
「你倒是會撇清,人家背後說壞話不道德,咱們偷聽也光明不到哪裡去吧。」
「誰讓她們存了不好的心思,活該!」
「噓!」制止秋嵐繼續說下去,燕初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花叢中的那個男人。
這麼多的鶯鶯燕燕對他示好,他是真的能夠視若無睹,還是瞧不上這些人?為什麼自己心底仍舊有一絲不安?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也變得這麼驚惶不安起來?總是懷疑眼前的幸福能否長久,想要緊緊抓住,待得到回應,擁有片刻的欣喜後,卻覺得更失落。
「秦小姐,冒昧來訪,多有打擾還請見諒。」燕荊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一番,卻不知發現什麼而皺起眉頭。
「不會不會,燕公子願意來,是我們的榮幸呢!」秦家小姐羞紅了臉,看著眼前的男人慾語還休。
「秦小姐謬讚了,只是不知初寒現在在何處?我怎麼沒瞧見她。」對那些含情脈脈的目光視若無睹,燕荊皺起眉。
「燕小姐?她沒有來呀!」秦家千金一臉茫然,看看身邊的朋友,也都是一臉不解。
「可你府裡管家說了,剛剛親自接了初寒進府。」眸光突然沉下去,一股危險的氣息充斥開來。
這男人變臉變得好快,那樣的目光像似隱藏著無盡的危險,幾位小姐都有些瑟縮,「可是她真的沒過來。」
「小姐,不可能啊,我親自迎了燕小姐進府,快到梅林才離開,不可能不在呀。」感受到燕荊身上散發的冷冽氣息,一邊站著的管家趕緊開口澄清自己的清白。
「可是……」秦小姐急著解釋,天呀,誰都知道燕荊對燕初寒視若珍寶,要真是讓她在自己家裡出了意外,那他們秦家恐怕不能在此地立足了。
目光越發冷冽,燕荊掃視在場的這些人,鶯鶯燕燕們彼此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
直到秋嵐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小姐,咱們這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我剛剛還遠遠瞧見秦家小姐,怎麼這會兒就看不到人了?」
壓抑著嘴角的笑意,燕初寒賞給自家丫鬟一個讚揚的眼神,也高聲回一句:「許是走錯了路,沒事,咱們再往前走走吧。」
「唉,也好。」
話音剛落,不遠處對峙著的一行人,就已經快步跑到她們待著的地方。
「燕小姐,你怎麼在這裡?」看到燕初寒,秦家小姐一臉驚恐,想起剛才幾人的談話,臉色更是蒼白。
「我走錯了路。」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燕初寒輕輕笑著,一臉無辜,眼睛無視周遭的一切,直直看著燕荊。
燕荊的目光中彷佛也只看得到她一個人,他慢慢靠近燕初寒,伸手替她攏好大氅,「我就知道你不會照顧好自己,穿得這麼單薄,幸好我及時得到消息趕來,隨我一起回去吧。」
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熟悉的臉,燕初寒的眼裡再容不下其他,微微一笑,「好!」
「乖。」露出個極盡溫柔的笑容,燕荊無視周遭一切,牽起燕初寒的手,兩人相攜著離去。
「你怎麼那麼快找來,我才剛出府不久。」
「湊巧而已。」
「我不信。」
「那你猜我怎麼來得這麼及時。」
「你告訴我嘛!」
「壞丫頭,你還沒說躲在暗處偷聽什麼呢。」
「喂,你幹嘛揭穿!」
燕荊和燕初寒相攜著離開,兩人笑語晏晏交談著,彷佛彼此眼中只有對方。
這畫面,美好得讓人心驚,讓留下的人久久愣住,從來都聽說燕荊不會笑,今日才知道他笑起來竟是那麼好看,彷佛能驅散一切的傷痛和不安。
許久,秦家小姐長嘆一口氣,看著那離去的一對璧人,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