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踏進怡月軒的院門,卓一然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銳利的眸朝院子裡掃一圈,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申時未過,一整日太陽照耀殘留的暑氣還沒消散,往常這時候怡月軒總是熱熱鬧鬧的,婢女或三三兩兩的玩鬧,或陪著向幼沁發呆說笑,可奇怪,今日非但瞧不見一個人,就連四周都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莫非去了後花園?卓一然眸光一閃,轉身走出院門徑直右走。
沿著向家姊妹住處的小徑往右走,不一會兒,就能瞧見後院的小花園,這個小花園是特地為小姐們準備的,平日裡拿上一本書或者一盤棋,錯錯落落的坐在各自喜歡的地方,距離都不甚遠,還可聊天談笑,簡簡單單就能待一天。
只是這會兒三個小姐都已出嫁,就顯得後院空曠了許多,走了沒幾步,就瞧見隨侍的婢女都蹲在樹下玩著什麼,卻不見向幼沁的身影。
眯著眼睛靠近,卓一然看她們玩石子都能玩得專心致志,不覺好笑,緩緩開口是低沉的聲音:「沁兒去了哪裡?」
「後面花園。」微胖的丫頭沒反應過來,頭也沒抬,揮揮手示意讓他走開,不耐煩的回答。
「去花園做什麼?」卓一然接著詢問,不高不低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熨貼。
玩輸了的丫頭一臉倒楣相,沒好氣說道:「廢話真多,自己去瞧。」
「到底去做什麼?」重複一遍問題,他挑眉,暗想向幼沁身邊的人也許應該換一下了。
「陪客……啊,卓……卓……」終於回過神來的胖丫頭驚叫出聲,連忙扯扯另外兩個人。
相比胖丫頭的慌亂,第二個回過神的青妍就老練多了,鎮定自若放下手中的石子,清秀的臉蛋上露齒一笑,「喬家小姐來訪,她們在後花園閒聊。」
眼睛危險的眯著,卓一然要笑不笑的開口:「青妍,我記得她這時候應該在房間歇息。」
「朋友來訪,總不好不招待。」
居高臨下打量她一眼,卓一然得到一個微笑,面無表情看著青妍的笑臉,錯身往前面的花園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青妍沒好氣的衝他的背影吐吐舌頭,「冰塊。」
卓一然不在乎他身後的人說什麼、做什麼,只是想著不過半日沒陪在身邊,沁兒這丫頭就不聽囑咐亂跑,也不怕中了暑氣,看來自己的威嚴還真是蕩然無存了。
垂著眼眸掩飾眼底的情緒,卓一然臉上有些無奈。
沿著小徑繼續往前走,走了沒幾步就聽見人說話的聲音,分明是從花叢深處的鞦韆處傳過來。
兩個女孩在一塊總有說不完的悄悄話,聽著花叢中隱約傳來的聲音,卓一然臉上不自覺溢出溫柔的笑,想馬上看到她的笑靨,又不忍心打擾她們的交談,想到老爺還在客廳等著回話,乾脆就想轉身離開。
「你真的不想嫁人嗎?」靜謐的環境中,一個突兀的女聲突然響起,聲音裡滿含著不敢置信,這是喬家小姐的聲音,顯然她所追問的人是向幼沁。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彷佛一個符咒讓卓一然怔住,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一步步靠近她們所在的地方,因為心情激切,掌心很快有了汗意,可他卻絲毫不在意,只是走到一座花牆之後,屏住呼吸等待那個答案。
站在鞦韆旁的喬小姐蹙著眉,一臉不解的看著好友,鞦韆上的少女容貌秀麗,面色卻略顯病態,正是向家三小姐向幼沁。
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喬家小姐不好意思的笑笑,輕聲輕氣的問道:「你怎麼會不想嫁人?」
看著好友極認真的模樣,向幼沁的臉上表情卻有幾分迷濛,「我也不知道。」
聽她這樣講,喬小姐嘆息,「怎麼會不知道呢?有喜歡的人嫁給他就好啦。」
臉上掛著溫婉的笑容,向幼沁垂下眼眸仔細思考,無奈還是得不到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
嫁人,她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情,就算是爹爹,也沒有問過她這個問題,這讓向幼沁困惑,如果像好友說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爹爹怎麼會不奇怪自己不嫁人呢?
「我覺得你應該多想想嘛。」喬家小姐翻翻白眼,感嘆好友的後知後覺,「你看,你的姊姊、妹妹都先後出嫁,怎麼就你沒聲沒息的?」
提到這兒向幼沁腦海靈光一現,大概想出一個理由,向來開朗的她情緒變得低落,秀氣的眉皺成一團,「也許是因為我是一個病秧子,沒人願意娶我。」
「天啊,你竟然這麼想!」
「不然呢?」向幼沁從來都知道自己和別人最大的不一樣,就是身體弱。
「這麼說,你一直以為沒人願意娶你嘍。」
「嗯。」
向幼沁低低的答應一聲,雖然聲音近乎嘆息,卓一然還是聽了個清楚,眉梢一挑,臉上表情有些詭異。
沒人願意娶她?這丫頭從哪裡得到的消息,還這麼肯定,他敢拿自己的項上人頭保證,如果府裡傳出消息招婿,保證媒人能踏斷向府門檻,爭先恐後還來不及,有哪個男人會不願意。更何況,難道她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她?
看來自己的表現真的是太含蓄了,卓一然有些挫敗的想。
和卓一然的內心想法如出一轍,風風火火的喬小姐再次失態的叫出聲:「向幼沁,你是豬腦子嗎,怎麼會這麼想?縱觀整個卞城府,想做向家東床快婿的男人能從城南排到城北,且不提你的美貌,就是向家在卞城府的地位也讓人傾羨不已,我倒好奇哪個男人會不喜歡這些,他們巴不得得到你的青睞。」
看著向幼沁一臉無辜的模樣,喬小姐酸溜溜的口氣很不是滋味。
如果說這世上真的有受盡萬千寵愛的女人,那這個人非向幼沁莫屬。
身為向府三小姐,只因生來多病,眾人便把她當做嬌娃娃養大,上有爹爹、姊姊疼愛,下有妹妹維護,做錯了事有貴為王爺的二姊夫撐腰;有什麼想玩、想要的珍稀物事,別管它多稀奇、多難得,黑白兩道手眼通天的大姊夫順手拈來。
全家人不捨得打罵一句,不忍心她皺皺眉頭,就連多走一步路都要小轎伺候著,簡直就是蜜罐里長大的公主,更何況,還有位青梅竹馬的「哥哥」,平日裡待她更是如珠如寶。
同人不同命,真是想想都讓人無奈啊!
在喬小姐哀怨的注視下只覺得渾身不舒服,向幼沁苦笑,「那些人喜歡的是向家小姐,不是向幼沁,和我無關。」
「向幼沁不就是向家小姐,有什麼不一樣?」
「反正我不喜歡那樣。」
「那卓一然呢?」看她嘴硬,喬小姐拿出制勝法寶,「他可是一直都陪你身邊,相貌堂堂又能力卓著的大好男兒,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深閨夢裡人,人家可是死心塌地陪在你身邊。」
提起府裡管家獨子卓一然,自己的卓哥哥,向幼沁臉上的笑容就怎麼也掩飾不住,眉眼彎彎。
如果這世上有除了家人之外最在乎她的人,那就非卓一然莫屬,在他的陪伴下長大,從小就享受他獨一無二的照料,她從來沒有疑問過這個男人對自己的疼愛,不過……那不是兄妹之情嗎?
「他是我的哥哥呀。」笑容燦爛,向幼沁理所當然的回答,花牆後的卓一然卻差點沒折斷手中的樹枝。
哥哥,誰要做她的哥哥,又有誰家哥哥一直不娶陪著妹妹的?俊朗的面容沉下來,卓一然狠狠吸氣才能壓抑住翻湧的怒氣,別人試圖開導她,這丫頭回答得倒是爽利,都不知道她到底想沒想過自己和她的關係,恐怕等她看個通透,他都垂垂老矣!
皺著眉打量向幼沁,喬小姐悠悠開口:「你把他當哥哥,他未必把你當妹妹,他對你的好,別人比不上萬分之一。」
「這是自然,我知道卓哥哥對我好,我們一起長大,姊妹之中他最疼愛的就是我了,二姊和他關係最差,好像很不喜歡他。」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冷冰冰對著自己的男人。」喬小姐沒好氣的感慨,「所以我才說你們關係非同一般,也只有對你的時候,他的冰塊臉才有表情。」
「怎麼會,他對著卓伯母就會笑的。」
「那是他孃親。」
「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一樣嗎?」
「天哪,你這腦子是什麼做的!」被這樣無厘頭的解釋氣到想打人,喬小姐拍拍衣衫上的灰塵起身,「我只說一句話,小沁兒,疼愛和寵愛,可是不一樣的哦。」
好友的話透著古怪,向幼沁想不明白那有什麼不同,直到送她離開,那個問題還是依舊困擾著她。
聽著兩人腳步越走越遠,躲在花牆後的卓一然才緩步走出來,看著那個瘦弱的身影,眸中的柔情盡數傾瀉,可想到她剛才說出的話,又覺得一顆心失落起來。
卓一然和向幼沁,就是向府眾人口中的青梅竹馬,卓一然是向府管家的獨子,從小在向府長大,雖然不是正正經經的主子,可向老爺與老管家情同兄弟,他也就算是半個主子,與別的奴才自然不同。論年紀,他比向幼沁大了四歲,所以小時候就常被殷殷囑咐,你要照顧好妹妹向幼沁。
對於向家幾個小姐,卓一然佩服向幼藍的穩重,無奈向幼薇的銳利,疼愛向幼菡的無邪,可只有對向幼沁他是不同的。
從小就知道向幼沁和其他的小姑娘不一樣,她總是安安靜靜的,乖巧可愛又比一般女兒家柔弱,在向家二小姐向幼薇像小子一般橫衝直撞的時候,他的沁兒只會甜甜笑著跟在他身後,如影隨形像個小尾巴一樣。
因為小時候得病落下病根,這些年病體纏綿就更需要別人全身心的呵護,所以他很早就習慣把向幼沁當做自己的責任,進進出出都是形影不離的照顧,等到兩人年紀大些,他又開始四處尋醫問藥,時常是聽到哪裡有好大夫就連夜趕去又匆忙回來,請大夫醫治她的宿疾。
所以在向府所有人眼裡,有向幼沁的地方就必有卓一然,他們兩個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一對。
對於這些流言蜚語,少年老成又性子冷漠的卓一然並不以為意,只是想著她是自己的責任,就不能推卸,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一切發生了改變。
也許從稚嫩的女娃娃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時,也許從別的男子盯著向幼沁目不轉睛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小娃娃也成了嬌滴滴的女兒家。
等細看她姣好的面容,心裡油然升起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對她保護得更加謹慎小心。
卓一然一直以為向幼沁離不開自己,自己照顧她是一種責任和對向家的感恩,可有一次他因為別的事情遠行,不過離家短短五日,最初的自在放鬆已經變成絲絲密密的牽掛,彷佛是被線拉住的風箏,無論走得多遠,最終的歸宿仍舊在原地。
而向幼沁,就是牽著他的那根線。
在外面的日子裡,無論做什麼,心裡都是牽掛著家裡的向幼沁,擔心她睡不好、吃不好,甚至憂心會有不懷好意的男子接近她,想到這,卓一然只覺得百爪撓心的不安,恨不得立刻飛回她身邊,就這麼守著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