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庇佑,人全救回來了,聽完所有營長報告,知道輕傷士兵八十七,重傷者只有兩名,採青松口氣,這一仗,她大獲全勝。
「姊姊,煜宸哥哥不好了。」-茹從遠處奔來,抱住採青,淚流滿面。
「公孫叔叔不是在替少莊主診治?」採青將妹妹推開,正色問她。
「公孫叔叔說少莊主的毒治不了,那是由八蟲八蛇淬鍊出的毒藥,誰都不知道是哪八蟲八蛇。怎麼辦?煜宸哥哥每隔三個時辰就要大痛一次,痛的時候,全身冰冷,像凍在冰窖裡面一樣,才隔一會兒,又熱得皮膚髮燙,像泡進滾水般,這種痛苦誰受得了啊……」-茹一路哽咽一路說,怎有人手段這般兇殘,製出這種可怕的毒藥害人。
八蟲八蛇?夠狠了,沒有解藥,誰都解不來這種毒,除非……
不,不能用那個「除非」!-
茹說過不怕死,要她為少莊主而死,恐怕她連眉頭部不會多皺一下,但若她真用了那個「除非」救下少莊主,採青可以預估,更多謠言將四下散播……
她的自私、她的心機,她會因而成了司馬昭,人人都能指著她大罵特罵。
死於戰場她不怕,她怕的是苟活,一輩子活在人們輕視眼光下……這種眼光,她在義父身上嘗過太多,她再不願意……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看他受折磨,在八八六十四天之後,神幹氣盡,一點一滴死在自己面前?能嗎?她能嗎?
「姊姊,求求-救救煜宸哥哥,他不能死,他死了我也活不了。」-茹淚水汪汪,溼了採青胸前衣襟。
採青不語,只是羨慕,對-茹可以隨口生死而羨慕。
她能夠大大方方讓所有人知道,沒有煜宸她會死、沒有愛情她活不下來,她的生命因煜宸存在出現意義?她不能-
茹的愛情理直氣壯,不似她的愛情,偷偷摸摸見不著陽光。
採青不能擁有-茹的單純,她出口每句話都要小心翼翼,要深謀遠慮,要一路說話一路算計著它的後繼效應。
她衷心盼望當小魚兒,卻沒辦法卸去肩上重擔:她想態情任性,卻只能在心底偷偷羨慕-茹的任性,她是一尊被綁上線索的傀儡,永遠不能隨心隨意。
活著對別人是輕易,對她而言,卻是累累責任,累……感覺越來越甚……
煜宸為父親的死對她不諒解、百姓為她的私心充滿憎厭,所有人都誇她才能非凡,卻不喜歡她的存在,是不是相互矛盾?
假若能夠替換,她但願自己是-茹,成天嘻嘻哈哈,一張笑顏贏得所有人心歡。
她那麼累,活著豈不是太辛苦?
那麼……那麼……把那個「除非」攬在自己身上呢?
念頭閃過,倏地,採青笑了,是啊,她可以把「除非」攬在自己身上,一晌貪歡媾合,他的毒過到她身上,他恢復健康,她留取回憶。
她的人生不再是一場場空乏虛名,如果說,她這輩子全是在為他人作嫁,至少讓她為自己做一回事情。
她可以假裝曾經,他愛過自己,假裝他們之間有過真心親暱,也假裝這一夜是他們的天長地久,只可惜時不我予,愛情充滿荊棘……
他們雖不能長相廝守,終是有過刻骨銘心……這種感覺是不是好一些?
很可笑,她的愛情純粹出自想象……說她可笑倒不如說可悲,她想要的,到不了她手上,不想要的,卻一堆一迭壓上她的肩膀。
作下決定,採青突然變得輕鬆。
從此,她了卻莊主對她的請託,她不必揹負百姓對自己的不諒解,也不愧負-茹妹妹的愛情,最重要的是--一命換一命,如果莊主的死是她必須負的責任,那麼送上這條命,也算是了卻負擔吧!
「姊姊……-能救煜宸哥哥嗎?公孫大夫說-的本事再高強,都解不了他的毒,如果連-都解不來,這世上再沒人可以救煜宸哥哥了,是不?」
「我能救他。」送給豌茹一個安心笑容,握住她的手,採青對她的羞愧感覺沒有了,面對生存的疲累,相較起眼前,走向死亡竟成一件舒服愉快的工作。
「真的嗎?我就知道-有辦法,-是世界上最棒最棒的姊姊。」她抱著採青,又叫又笑。
「-真心相信我嗎?」採青問-茹。
「相信。」點點頭,-茹單純的眼睛裡,有著全然信任。
「那麼記住,不管我做什麼,目的是--還-一個健康夫君。」她說得慎重。
「我會記住。現在,我們可以去看看煜宸哥哥了嗎?」她迫不及待想把好消息帶給大家。
「好,我們去。」
悄悄地吐掉胸中怨氣,她是不能埋怨的,從小到大,根深柢固的觀念教會她,她的存在是為著-茹的幸福,然而這一回,她顧全了-茹的幸福,也成全自己的幸福,她尋到一條兩全道路。
他肌膚燙得像火炬,聽公孫叔叔說他已經摺騰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昏昏入睡。
坐在他身邊,採青看著他的五官容顏,這是個多麼容易教人傾心的男人,難怪-茹沒有他,便活不成。
她沒忘記第一次見他時,他和-茹的笑聲從山坡間傳來,他為-茹編織花環,花環戴上-茹發問,金黃色的花朵、金黃色的笑顏,那年,她初次學會羨慕感覺。
煜宸和她一起學習,在每個場所裡,他沒拿她當過女生,他拿她做對手,每年的大賽間,以贏下她為最高目標。他說如果哪一天,他有成就,他最該感激的人是採青,她的存在,讓他有了前進動力。
褪下衣衫,採青躺到他身邊,偎著他滾燙胸膛,想象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練過武功,一身汗臭,男孩們衝到水潭邊,跳進水裡游泳,她離他們遠遠,在片刻休息問,拿起公孫叔叔給的醫書默唸。
幾個惡作劇的男生聯合,抓起她,不顧她的反抗掙扎,硬將她扔進潭裡。
水嗆上喉間,採青不會游泳,看著自己身子在水中浮沉,她夠驕傲的,連呼救都不願,她估量他們沒勇氣放任她溺斃。
最後,是煜宸跳下水潭,一把將她抱起,昏昏沉沉地,那是她第一次躺在他胸間。
他的胸膛很寬敞,帶著叫人心安的感覺,在水底,她緊緊攀住他,一次次將頭顱埋進他胸間,但願,一直一直……她在他心間……
醒時,採青對上他似笑非笑的臉,他湊近她耳邊說:「今天,我總算確定-是女生。」
他的笑話揭去她的尷尬,也拉扯出她的羞赧。
是啊,她是女人,可是從沒有人這樣看待過她,義父教她武藝、呂叔叔教她布兵擺陣,人人都拿她當男孩看,要求她出類拔萃。
他是第一個拿她當女生看的人……也是第一個摘花送她的男人。
那次,大夥兒笑他,與其送花給楊採青,倒不如送她一截葛根或人參,而她不說二話,在花遞到自己身前時,冷冷搶過、踩爛。
她不明白自己的表現,只是隱隱約約感覺,收下花是不對的行為,他的花……專屬-茹,與她無緣無分。
從年紀很小的時候,採青就明白,煜宸是-茹的權利範圍,她應當和他保持距離免遭誤解。
她努力了許多年,卻不得不承認他早已闖入她心問,否則一隻蒼鷹、一條小魚,怎能輕易打破他們緊守的距離?
她的心在「姊姊」和「小魚兒」中間擺盪,是-茹的淚水提醒她的本分,是即將來到的婚禮告誡她,他的心情不在自己身上,所以她退卻了,退回安全界線,假裝情愛從未發生。
採青記得,當煜宸收到-茹親手縫製的繡帕時,同習武的男生問她:「-什麼時候才能做做女孩子的水磨工夫?」
煜宸反口代替她回答:「等你也學會做繡帕時。」
他向眾人分解,說採青學會的東西比所有男生都多,再要求她學習女人工作,未免過分,他侃侃而談,說得在場男生低下頭,承認巾幗勝鬚眉。
不過,採青還是學了,在夜燈下,她央求奶孃敦她繡花,成果不是太好,但他還是高高興興搶下她親手做的羅帕。煜宸說,那是他見過最特殊的帕子。
嚴格來講,他為採青做過不少事情,他和她在一起的時間,遠遠超過-茹和其他女生,他們習武、他們學帶兵打仗,他們一起飛上殷商屋樑,一起為窮人爭取機會。
他們有無數無數的共同經驗,他們攜手出生入死,有他的地方,她在。
他們是這樣親密的男女,怎麼愛情偏偏不屬於他們?
老天不合理,硬要拆開他們的心,採青不得不懷疑,她得罪了天上神仙,才得不到該得的東西。
「醒醒……」她輕推煜宸。
這種事,她和所有未嫁女子一樣不懂,儘管人人贊她神機妙算,但這事兒……怎麼算,她都算不出正確答案。
公孫叔叔是唯一阻止她救煜宸的人,他清楚這種毒只能過予別人,根本解不開來。
過毒者必為異性,當毒傳予對方時,痛苦必將同時轉嫁到對方身上,然後六十四日後,再見不到清晨朝陽。
醫這病,採青不僅得賠上性命,還得付出貞潔,犧牲未免太大,然而她不願他死,捨去考慮,她義無反顧。
公孫叔叔的反對改變不了採青的心意,他甚至同意替採青保守解毒秘密,採青笑著對公孫叔叔說:「師徒多年,我們總算有共同秘密。」
「-是……採青?」模模糊糊地,煜宸認出眼前女子,只是……她末著寸縷,嬌羞澀赧的模樣,不像嚴肅刻板的她……
「是的。」心中湧上一絲絲安慰,很好,至少他沒將她誤認。
「-……美極了……」話不自覺出口。
他對她的上一個印象,是她從滾滾黃沙中駕馬而至,下馬、抱住他、上馬,一氣呵成,她吆喝著所有士兵回營區,自己留在最後面壓陣,當時,他靠在她胸前,嗅聞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藥香味。
兵荒馬亂間,他沒想到其他事件,只是一心猜測,她是不是剛從製藥室裡走出來。
他說自己美麗?採青笑開,柔媚俏顏初展,像極綻放新梅,清新嬌妍,讓人怦然心動……
大手撫上她的臉,些微粗糙的掌心微微磨蹭,磨出她陣陣心悸……
「-的小魚呢?」他突然問,模模糊糊的眼神里,沒有幾分清醒。
「在我的錦囊裡,一直在那裡。」採青回答。
她望住他清瘦臉龐,這毒物正一寸寸吞噬他的身體與精神,心抽痛著,是無限的不捨。
「還是-仔細,我的小魚和蒼鷹遺失在戰場裡。」
他承認錯了,在下意識裡。
中箭那刻,他看見自己的衝動,恍惚間聽見父親對自己的斥責,他該聽採青的話,不該帶著弟兄冒險,身為少莊主,他竟是不如一個女子。
「沒關係,我的給你。」反正,她再用不著。
「那-就沒有了。」他迷惘的表情裡帶著幾分稚氣。
她笑笑沒回答,知道是自己開的藥劑正發揮效應,藥是用來助他對抗痛苦的,服了藥,意志不易清楚。
手環上他頸間,輕輕攀附,沒有紅燭和祝福,她的愛情借了名義,將她送到他身邊,時間雖短暫,她願意珍惜。
「我找玉匠再雕一份。」煜宸認真說。
煜宸鬆弛的笑容裡,沒有劍拔弩張,只有滿滿的溫柔,彷佛他們之間沒有過爭執喧鬧,彷佛他對她的指控全是子虛烏有。
「重新雕刻,和原來的不同……」她語氣中,淡淡的是離愁,她看他……再看不了多久……
「就算不同,小魚仍是小魚、蒼鷹仍是蒼鷹,天地間只有我知道-想當小魚,不願成諸葛;天地間也只有-曉得,我但願為蒼鷹,不願做少莊主。我知-、-懂我,我們要攜手一生世。」
他說了,埋在心底多年,從未真正對她出口的話,在他意識不清晰時-
青不確定自己聽到的,他的「攜手」是什麼意思,是和莊主相同,要她助他登上大位?要她在他人生中扮演一世的良師益友?還是……
「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又問。
明知道是她親手開的藥方,讓他和平常不一樣,可,她仍信了他的話,她把他的字字句句全聽進心底,楊採青啊楊採青,-是不是蠢得可以?
沒辦法,就算她再聰明,她仍是個女人,仍期待愛情。
「-是楊採青,從小被壓抑的女子,我真心喜愛,要共同走過人生的女人。」在這點上,他有他的固執。
「那麼你真是糊塗了,若存有幾分理智,你會了解,將同你牽手一世的不是我,而是-茹。」可不是,這些事情,她沒吃藥,她清清楚楚。
「糊塗的人是-,這些年我為-做了許多事情,-卻連一件都看不清,明知道我不在莊裡,卻沒挺身阻止-茹和我的婚姻,明知道我喜歡的人是-,-卻心甘情願讓-茹接受大家的恭喜,楊採青,-對我不起!」
什麼?他在說什麼?
不可能--如果他對自己真有心,為什麼從不對-茹說分明?迅雷砸上腦袋,採青說不了話,釐不了心!
不對不對,千萬別信,他的話沒有半句是真心真意,他腦袋壞掉,他正準備陷入昏迷……
「-在否定我對不?這就是-,每次碰到解決不了的問題,就用否定別人來確定自己。」
他笑了,笑得很開心,好像他們在聊多麼有趣的話題。
「我沒有!是你的問題,你喜歡的人是-茹,從來不是楊採青。你只是被眼前的我迷惑,說話不由心、不由己。」她反對再反對,如同他所說的,她總用否定別人來肯定自己。
「是-太聰明,所以習慣把別人當成笨蛋?」他大笑,笑得前僕後仰、樂不可交。
「我從沒認為你是笨蛋。」明曉得他正被藥物控制,睡過一覺,便什麼都記不起,她還是忍不住對他解釋。
「好,那-得相信,我喜歡-,從很久以前開始。」
「多久以前?在我是你的競爭對手時?」她問了,一次一次再一次,她假裝他的意識清明,假裝他說的字字句句全出自真心。
「差不多,或者更早以前。我記得,大樹下一個笨笨女生,用自己的小手掌不斷拍打樹幹。」話出口,他拍手大笑,藥在他身上更增效用。
她笑了,發自真心的笑容,沒有敷衍、沒有瞞心……蠢呵,她竟讓自己白繞了多年的辛苦路,要是知道他的心在她身邊,或者她會……會給自己一個機會……
當然,有可能是他錯認人,錯表心……一切不過是藥力發作,他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想什麼,明天清醒,說過的話全不算數。
但,有何謂?他們擁有的只是今夜,過了明天,他是主、她是僕,她能做的是助他對抗金兵、為他的婚禮送上幾聲祝福……
更或者,她為他做不了太多,因過了今夜,她的明天所剩有限。
「-喜歡我嗎?同我喜歡-一樣?」他突然問。
這回,採青用行動回答他。
俯身,紅唇貼上他的,輕輕細吮,緩緩溫情,她燃起火苗,在自焚的漩渦裡,她一遍遍欺騙自己,他愛她,一如她的心……
他反客為主,抱起她、翻轉她的身體,急切地汲取她的甜蜜……
這一夜,她成了真正的小魚,悠遊自在;這一夜,他是蒼鷹,瀟灑快意……
他清醒時,採青正用小火煨著藥湯。
煜宸緊盯她的身子,無緣由地發起脾氣,他氣她的穩重、氣她的情閒氣定,彷佛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影響不了她的心。
倒出藥汁,採青曉得他已清醒,只是,她尚未準備好面對他。
她不確定煜宸對於昨夜有幾分記憶,不曉得他會不會在今晨全盤否認,兩人之間存在的曾經。
他忘了吧!身為大夫,-很清楚藥對病人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既是如此,-在期待什麼?傻瓜,你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事情。她告訴自己。
深吸氣,採青鼓起勇氣面對他。
端過托盤,她將熬好的湯藥送到他跟前。
「-很得意?」寒厲的語氣,是他對她的「勇氣」所做的回應。
得意?她有什麼好得意,想愛的人不能愛、想過的生活不能過,她只能一再、一再壓抑,努力符合大家期待中的形樣。
「喝藥吧!」採青的眼神對上他的,平靜無波的眼底看不出半分情緒。
「我是不是該先感激-救我一命?」他譏嘲。
冷冷的語氣寒了她的心,果然,昨夜他已忘得一乾二淨,他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全不由心,她居然對不由衷言語存了想法,她的笨呵,豈是蠢字書得。
失望在採青臉龐與心間,更在眼底眉梢烙下傷痕,她無聊的幻想呵,她居然敢想象他愛她,想象自己在他心底深處、在他潛意識裡?
原來,他的潛意識中只有對她的深惡痛絕。
採青沒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喟然,她將藥汁放在桌上。「我讓-茹進來服侍你。」
「何必那麼低調!事實證明-是對的,-贏了不是?」
他的口氣非善,處處挑釁、處處敵意。
採青並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只能猜測,他還是把莊主去世這筆帳扣在她頭上,好吧!他想怎麼算就怎麼算,她不和他計較。
轉過身,她往門旁走去。
「站住!」他斥喝。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少莊主還有事?」控住陣陣心痛,她告訴自己,她不需要他的感激、不需要他的掛意,她是驕傲自得的楊採青。
「我不介意-取笑,-可以大聲驕傲說,-早就估料到事情發展,而我只會逞一時之勇,號召弟兄們隨我赴死。」他的心情壞透,父親慘遭橫禍,身負重任的他居然沒有半分思考力,還帶了幾十個弟兄去送死。
他明白自己很蠢,蠢得無所遁形,更蠢的是,她向他警告過所有的壞狀況,他卻連聽都不肯,他這種人有什麼資格被賦予重任?
未來……呂叔叔說,父親和他談過,若情勢所迫,就算不喜歡戰爭,他都必須帶著軍隊打上京城,登基為王……
他連自己的衝動都控制不了,怎能把國家大事交到他手上?
中毒後,煜宸有幾分自暴自棄,他憤怒自己、鄙夷自己,採青的自若自信無疑是火上添柴,讓他忿忿不平。
「我沒有這層想法。」搖頭,她的鎮靜被他一再欺迫,無波的臉上,掀起風雲,柳眉微皺,緊握的拳頭洩露心情。
「是嗎?口裡沒有?心也沒?」煜宸冷笑,他寧可她大吼大叫,表現得像一般女人,不要她冷冷靜靜,彷佛事情都在她掌握間。
「少莊主希望我怎麼向您證明,我的心中並沒有為此事得意半分?」她迎視他,不帶畏懼,既然他忘卻昨夜所有事情,她沒什麼好顧忌。
「何必證明?-的確處處強過我,所有人都看見了!」
他的無理取鬧令人髮指,採青不願和他爭吵,但在他的逼迫下,難度越來越高。
煜宸曉得自己過分,曉得憤怒來自於無聊的自尊,但他就是想撕下她的冷靜面具,想她和自己一樣失控焦急。
「我從沒認為自己強過誰,我只是我,我只想做好該做的本分。」她還是一貫的漠然口氣,惹得煜宸更形忿忿。
「說得好,-從沒想強過誰,就樣樣比人強,若真有心競爭,誰會是-的對手?」他嘲諷。
「我懂了,你在生氣,氣我把你衝動的後果猜得奇準,我的正確對比了你的錯誤,你因為面子而恨我。」採青終於爆發,為他的一再挑剔。
可是她的口氣仍然平靜出奇,雖說她的心早已波濤洶湧,但對於情緒的控制管理,從小她就讓義父訓練成功。
她說中了他的心思,煜宸被針刺到般,從床上彈跳起來,儘管病後體虛,他還是一把抓住採青的手。
「-說什麼?」他面目猙獰,滿目憤慨難平。
「你的聽力沒問題,我說的和你聽到的是同一句。」她拒絕重複。
「-打心底看輕我,是不?」惡狠狠地,他對她暴吼。
沒錯,她看輕他,所以不在乎他為她做過多少事情;她看輕他,所以不管他鄉努力,她都看不見他的心,從以前到現今,她始終踐踏他的感情。
「看輕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又一次,她戳到他的痛處。
「該死的,來人!請呂軍師進來。」他突地放開採青,衝到門外,喊了人。
叫呂軍師來做什麼?他並不十分清楚,但他直覺要做出表現,敦採青看清楚,他不如她想象中無能。
煜宸心底明白,這種直覺相當幼稚,但他還是做了。
原本昏迷不醒的少莊主,不過一夜之間,又能精神奕奕喊人,士兵詫異萬分,匆促間轉身,要把這個大消息傳給每個人。
不一會兒,-茹、楊執、呂軍師、公孫大夫……全擠進房間裡。
「我們下一步要怎麼做?」
煜宸的話讓眾人錯愕,少莊主才清醒不是?怎麼就要討論起如何對付熙元皇帝!
「少莊主,你大病初癒,是不是先養好身子再說?」呂軍師望望煜宸再望望採青,他們不看彼此,兩人之間的態度怪異。
「是啊,這種事先交給我們,等少莊主的身子恢復得差不多,再來談。」楊執說。
公孫大夫沒說話,他看著採青,眼神里重重憂慮,她在冒冷汗、她緊咬唇……
天!她的疼痛發作了,向前兩步,他想扶扶採青,卻讓她伸手推去。
「等什麼呢?等著讓人更看不起我?」煜宸口氣裡銜著譏誚。
話說得白了,楊執二話不說,走到採青面前,一巴掌甩過。
這個動作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愣住,採青紅腫的臉龐上,寫滿錯愕。
為什麼?她又做錯什麼?
「-不過帶兵救回大家,就自以為了不起,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裡了,對不!」楊執對她吼叫。
幾曾何時,她說過自己了不起?
她但願少些能力,少些負擔和壓力……採青回不了話,汗自額問滴下,一滴滴、一串串……痛從腹間向周圍延燒,每擴張一-,她就感覺到血管爆裂,她終於嚐到他的痛,終於知道,這八蟲八蛇是多麼厲害的角色。
「-是什麼表情?全天下都欠-了嗎!」
又是一巴掌,不過,這回讓呂軍師及時攔下。
採青沒力氣回應他,她把所有的力氣用在對抗疼痛上。
「採青累了,昨夜為少莊主解毒,一夜未眠,如果她的態度不良,還請少莊主和楊先生見諒。少莊主,請讓我領採青下去休息。」公孫大夫挺了身,他知道採青再強,都忍不過下一波疼痛侵襲。
煜宸不回答,細盯採青不正常的出汗模樣和顫抖的唇角。
她只是累了嗎?懷疑在心中一閃而過。
「公孫大夫,你帶採青下去吧,讓內人好好照顧她。」呂軍師替他們打開門,送走兩人。
臨行,採青隱約聽見煜宸對眾人說:「封鎖我清醒的消息,併發布假訊,說我中毒不治,讓金兵放鬆戒備……」
很好,他精神來了,有這等衝勁,採青相信,他會贏得最後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