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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用唱雪花隨風飄,溫度自動調得剛剛好。抱著軟軟的棉被、軟軟的枕頭,奸命的日子開始。

    其實,只要住在家裡,不管是臺北或屏東,她都可以享有同等待遇,只不過今天晚上的感覺特別舒服。

    為什么呢?因為他躺在隔壁房間?還是因為她的行動比計畫超前太多?

    不曉得,不過不管是哪一個,都無所謂,反正她是漸入佳境當中,只要再加把勁,或者甚至她不用成為他的新娘,她的生活就會有很多、很多……多到嚇死人的「安全感」。

    幼幼說,她不是對傅恆一見鍾情,而是對他的名牌轎車一見鍾情。

    是這樣嗎?大概吧,她從不否認自己是拜金女,她愛錢、要錢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她沒道理否認自己的真情緒。

    但對他……的錢,她的「一見鍾情」很特別,特別到這種感覺對她很陌生,從來,錢帶給她的是滿足,而不是這種摻了甜蜜的滋味。

    在悶熱套房時,她總是瞪大眼睛,一遍遍唱踏雪尋梅自我催眠,直到入睡,直到隔天發揮到極致的陽光將她蒸醒;但現在環境轉好了,她卻反而翻翻轉轉不成眠。

    她一會兒想著留在屏東的淳淳,一會兒想著隔壁房的傅恆,想計畫、想未來,當所有想法混成亂糟糟的麵糰時,她突然聽見傳自隔壁的暴吼。

    那是……傅恆?

    不會吧,那個男人冷靜到近乎缺乏人性,怎可能大吼大叫?是不是她聽錯了?赤腳下床,她把耳朵貼在牆壁上,用最不科學的方式竊聽。

    「不管他使什么手段,我都不會妥協!」

    喀!電話掛斷的聲音也不小。

    聰明的話,她應該明哲保身,再不然窩回床上裝死也行,反正現在是睡眠時問,她又是向來睡著,連九二一也吵不醒的非常人類。

    可是……身為客人,對主人的情緒不聞不問,未免也冷漠得過分。

    有了,她揉揉頭髮,半眯眼睛,裝出一副初醒的模樣。

    推開房門,走進另一扇門,沒敲沒叩門,她拿此處當自家廚房踩。

    「好吵……發生什么事?」她揉揉眼睛,打呵欠,走到傅恆身前。

    「沒事。」他一口否認。

    盯著眼前的睡美人,壓得粉紅的小臉,鬆垮垮的兩條髮辮,幾縷鬆開的髮絲掛在頰邊,她美得很清純。

    「我聽到好吵的聲音:」

    裝沒事?算你行!為了不讓眼中的「精光」洩露沒睡著的事實,小題低下頭,把自己壓進對方懷裡。

    「你在夢遊。」傅恆把問題推到她身上。

    夢遊?了不起的藉口。

    「哦,那我夢到你和別人吵架……」

    「我不會和別人吵架。」傅恆阻斷她的話,卻沒有推開她,他感覺,她在懷裡,彷彿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是哦,他只會被鬼上身,剛才的行為純屬意外。偷偷的,她在他懷裡做鬼臉。

    「你和別人吵架的聲音很大。」

    「我說過,那是作夢。」他強調。

    「那……我作很多很多的亂夢。」

    「亂夢?什么意思?」他不懂她的詞彙。

    「就是亂七八糟的人湊在一起,在我腦中演亂七八糟的夢。」

    「哦,你夢見什么?」他問。

    小題怔愣,壓根沒睡著的人該作什么夢?哦哦,有了!

    「我夢見小書、幼幼和淳淳,我們在餵馬吃草,淳淳很笨,老摔到草堆裡,二哥恐嚇她,要是再摔一次,就把她趕回臺北。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求二哥,說她不要回臺北、不要嫁給一個大冰人。喂,為什么淳淳老叫你冰人、急凍人?你對她很壞嗎?」

    抬眼對他時,她的眼睛被自己揉得晶瑩剔透,從這分鐘起,她扮演清醒,不再讓他的夢遊藉口搪塞所有事情。

    對淳淳很壞?

    不,他對她一點都不壞,他只是習慣用對待客戶或下屬的專業臉孔看她,不過……似乎沒有任何一個客戶以「冰人」二字稱呼他。

    「我沒有對她很壞。」

    「可是,她一想起你,就嚇得全身發抖,直說不想嫁到南極冰原跟企鵝做鄰居。幼幼說要帶她去廟裡拜拜,淳淳問可不可以請媽祖顯靈嫁給你,犧牲自己成全善男信女。」

    小題把情況誇張數十倍。

    「你和淳淳感情很好?」傅恆問。

    他並沒有特意對淳淳冷淡,但他做不到和她親切懇談,就像他正在對小題做的這種情況。

    「嗯……說我們感情好……不對,我和她的想法常常接不上線,要找到共同話題有點困難,但她是個很翠純、很可愛的女生,她對人很慷慨,下存壞心眼,在她眼裡,世界上沒有壞人,所以世界和平是理所當然。不過,她性格中也有一部分偏執,比方對於愛情。」

    「愛情?」他嗤之以鼻。

    「你對這兩個字很不屑?」小題問他。

    「你呢?你認同愛情嗎?」傅恆沒有回答,反問她。

    「不知道,等我撞上愛情、經歷愛情後,我再回答你這個問題。」小題聳聳肩,往後仰躺在他床上。

    「你要是有一點點智商的話,就該遠離愛情。」傅恆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么?所有女人都期待愛情,如果有機會碰見,我不認為自己應該逃避。」

    「愛情只會帶給人類傷害和短暫刺激,沒有其它好處。」

    他的忠告給得很怪異,不過,從晚上在餐桌邊碰上小題開始,他所有行為都稱不上正常。他不正常地迎她回家、不正常地心平氣和與她談話、不正常地覺得有她在身旁……真奸。

    他受過愛情傷害,所以從此排拒愛情、遠離愛情?小題猜不出所以,她搖頭反對。

    「我不聽你的,這是以偏概全的說法,除非……給我一個故事,向我證明愛情不可相信。」

    驚覺到小題正一步步採測自己的心情,傅恆別過頭。

    「你已經過了聽床邊故事的年齡,回房間去睡覺。」他擺出拒絕的神情。

    「可是我已經被你……呃,被夢中的你吵醒,你要負責把我弄睡。」說著,她縮起腳,把自己縮進他的棉被裡,然後大大方方送給他一枚枕頭,並拍拍床的另一邊。

    「你反客為主。」

    他被她嬌憨的表情吸引。她的表情彷彿在向他低訴——我無害,請別擔心,快接近。

    「是你自己同意我登堂入室。」甜甜一笑,小題朝他揚眉。

    「我認錯,我的決定錯誤。」

    「認錯的男人最帥氣,乖,棉被借你蓋。」她拉開棉被,邀他入幕。

    兩人躺定,她輕鬆說:「故事開始。」

    棉被下,兩個陌生的軀體彼此相依,沒想過契合問題、沒想過合不合宜,傅恆向自己承認,他喜歡自己床上有小題的氣息。

    「從前從前……」

    他才講出四個字,小題立刻出聲抗議。

    「你不會說虎姑婆的故事吧,拜託,那些唬人的民間故事,和欺騙感情的白雪公主,我是不相信的,所以,不準講那么『從前』的故事。」

    「你的意見很多。」捏捏她的鼻子,他的手競捨不得離開。

    「既然要端菜上桌,至少考慮一下顧客胃口嘛。」

    「為什么你覺得白雪公主欺人感情?」

    「本來就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一見鍾情?王子為什么非要配公主?誰規定女人的幸福一定要由壞女人親手破壞,才能得到完美結局?誰計算過,沒有心機的單純女生,獲得美滿婚姻的機率比奸詐女人高?」

    「你對白雪公主很不滿?」

    「我不是不滿,我是對白雪公主製造出來的刻板印象反彈。

    為什么女人喜歡一個男人,只能躲在心裡偷偷喜歡,不能大大方方向對方表達我愛你?為什么一個笨到人家想害,隨手一害就書死的蠢女人,有資格找到真愛:而處心積慮為自己尋找聿福的女人,往往落得悲劇下場?

    難道努力是種錯誤的行為?那么,學生不努力是對的,員工不盡心是對的,政府不用心也是好的,以這種態度生活,五百年後,文明還存在這世界嗎?」

    「我想,白雪公主這個故事,強調的是書人之心不可有。」他笑她把事情看得太嚴重。

    「誰的性格里面沒有自私貪婪,沒有憎惡喜厭?李世民不傷手足,就沒有大唐盛世、皇太極為得天下,多少殺戮。比較起來,壞王后的行為不過是小意思,比起武則天更微不足道了。而為什么後人都稱讚李世民、武則天,卻獨獨把壞心王后罵上幾百年?」

    「你總是有理。」

    在小題振振有詞同時,他看見她的麻辣性格,這種辣味滿足他的脾胃,他喜歡聽她說話、喜歡看她生動表情,她是個夠味的女生。掐掐她的臉,他愛上和她親暱接觸。

    「我說錯了嗎?我覺得白雪公主在傳達一種不勞而獲的觀念,好象只要你夠可憐,幸福就會找上家門,你什么事也不用去做、不用爭取。」

    曾經,他有過和她相類似的想法,於是他比誰都積極,積極到爺爺看到他的傑出,積極到他身邊充滿讚譽。

    但他的傑出並沒有為他帶來幸福,只帶來排擠跟嫉妒,然後,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的陷害後,終於成功將他趕離家門。

    離開家後,他仍持續積極,他創造出財富、創造出奇蹟,再次讓爺爺看見他的傑出,可是直到現在……他的積極仍未替他帶來幸福。

    「喂,你說要講故事給我聽,怎么你沒講,反倒是我的話說不停。」

    「是你把故事切斷。」他提醒小題。

    「我錯、我承認,現在起我不說話,輪到你講。」

    「不久以前……」他把從前從前,改成不久以前,開啟一個「故事」。

    「有位豪門公子,他喜歡上一個酒家女,他們是在應酬時認識的,他們相知、相惜、相愛,很快地,兩人便論及婚嫁。

    對於這門親事,男人的家庭當然不樂見,可是男人堅持他的愛情,於是帶著愛人離開家族的蔽蔭。」

    意思是放棄所有經濟來源?這種犧牲太大,小題無法想象,在她的認知裡,凡跟錢掛上鉤的,都是大事、大犧牲。

    「他……後悔嗎?」

    「是的,他後悔了。兩人在一起的頭幾個月,情況還算不錯,男人雖然離開家裡,身邊多少有些存款,但兒子生下來後,花錢如水,日子逐漸變得拮据,男人找工作四處碰壁,小孩的哭鬧、窘迫的經濟,更讓妻子受不來。

    最後妻子再次回到酒家上班,重新燈紅酒綠的生活。他們為此吵架、爭執,日復一日。貧賤夫妻百事哀,再濃厚的感情也敵不過現實的折騰。沒多久妻子結識另一個有錢男人,便拋夫棄於而去。」

    「原來,愛情需要金錢的襯托,才能維持現在進行式。」

    「沒錯,所以我警告你,逃離愛情。」

    「警告的事情下次再談。後來那個男人呢?他回家了嗎?他父親接納他了,對不對?」小題迫切想知道下文。

    「男人是驕傲的,他寧願背起小嬰兒去開計程車,也不願意回家向父親認錯,承認他以為的愛情只是荒謬的遊戲。」

    「然後呢?」

    「他們就這樣父子相依為命,生活過得雖然不好,卻不存太多遺憾。」想起和父親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傅恆嘴角隱隱掛起笑意。

    若要他勾選生命中最美的一段,他會選擇貧困的童年,而不是選擇富裕的後半段。

    「他們父子感情很好?」

    「沒錯,父親永遠把前座留給兒子,他一面開車一面教兒子說話。上學後,他接送兒子上下學,耐心聽兒子述說學校的點點滴滴,說到奸笑處,兩人相視大笑,連後座的客人也感染他們的快樂。」

    故事說到這裡,傅恆靜默,彷彿時空回到過去,他沉溺其中。

    「然後呢?」

    「小孩十歲那年,他在校門口等待父親接他放學,從四點等到五點,他心中隱隱覺得不對,他引頸而望,卻看不見父親的計程車。漸漸太陽下山,路燈亮起,他的影子仍孤獨的在校園裡徘徊。」

    「他爸爸不會忘記,一定是臨時有事。」小題衝口而出,她能感受男孩的無助。

    「對,他的父親從沒有忘記過他,連一次都沒有。就是這個信念,男孩固執地留在校園,他坐在教室裡,等待父親到來。

    將近十點,學校工友發現他,打電話找來男孩的導師,導師一面安慰,一面騎摩托車載他回家。回到家後,鄰居告訴他,他爸爸出車禍了,導師又將他送到醫院裡。

    到了醫院,他看見他從未見過面的爺爺——一個和父親有著相似面孔,卻神情嚴肅的男人。」

    「男孩的父親呢?他在動手術嗎?」

    「爺爺帶著男孩回家,男孩很乖,不哭不鬧不吵,雖然他很想留在醫院、留在父親身旁,可懂事的他知道,自己身處於不受歡迎的環境裡,他安靜乖巧,以為自己的好能當作籌碼,向上帝換得父親的平安。」

    「可是……並不,對不對?」小題遲疑地問。

    「對,並不。十天後,男孩表哥罵他是個沒父沒母的雜種,他第一次發火,動手推表哥,他對錶哥吼叫:『我有爸爸,他是全世界最疼我的人。』

    姑姑走過來,二話不說,一記熱辣辣的巴掌甩在男孩臉上,她說:『是你那個不要臉的媽媽,害死你爸爸,你有什么好叫的?』

    他清清楚楚聽到死字,從那刻起,他知道自己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為什么把錯加諸在孩子身上?他無法阻止父母親的愛情,沒有能力改變他不曾參與的世界啊!」小題為「他」忿忿不平。

    「男孩的生活換了軌道,他坐高級轎車、穿名牌衣鞋、背兩萬塊錢的名牌書包上學,可是這些精緻的包裝,包裝不出一個快樂的孩子。

    他沒再追問父親的下落,連一句都不問,他在心中為父親辦了一場喪禮,把自己的童年和快樂當陪葬品,埋在父親身邊,他認分接受事實,用努力來證明自己不是一個『下賤的雜種』。」

    他清楚記得父親入殯那天,雨下得很大,他對父親說的每一個字句,都被雨聲掩蓋。

    「男孩的姑姑很壞,要是換成我,我會翻天覆地搗亂一番,把他們的生活弄得不安寧!」

    「男孩的想法不一樣,他下意識將爺爺的背影當成父親,他比平常更加努力,功課、比賽他樣樣拿第一,他試著和家裡大大小小成員和平相處,圖的是爺爺臉上泛起的一絲笑容,讓他能在那張酷似的面容上,尋找父親身上那抹熟悉。」

    「我不得不承認那個十歲男孩比我成熟得多。」

    說著,小題側身,環住他的腰,試圖把身上的溫暖過渡給他。

    他兩手枕在腦勺後面,沒有回手抱小題,卻也沒推開她。

    就這樣,兩個人靜靜依偎,沒有語言、沒有安慰,他卻感覺車福緩緩包圍著他。

    心疼他、憐惜他,小題喜歡他笑、不愛他傷感。

    「你的故事太傷心,換我來說故事給你聽。」小題說。

    緩緩嘆氣,傅恆回覆自己。「你想說什么故事?」

    「快樂王子。」小題回答。

    「這個故事我聽過,快樂王子並不快樂,你想向我傳遞什么訊息?」

    「我想傳達給你,慷慨的人沒有好下場,人要自私自利替自己著想。」她的推論讓他微笑。

    「你在影射我對你太慷慨,不會有好下場?」他笑著問她。

    「你聯想方向錯誤,對我慷慨的人會有善報。」小題否認。

    「雙重標準。」

    他輕輕下評論,低頭,發現她已經入睡,悄悄地,他的手從後腦勺伸出來,環上她的背,將小小的小題摟在懷裡。

    他在她耳畔低語:「雖然快樂王子不快樂,但你的快樂王子的確帶給我很多歡樂。」

    說著,暖暖的吻貼上她額際,他想,他喜歡她,毫無疑問。

    五點到七點,小題在中式餐廳見傅恆第一面,他還是滿臉冰原表情,惹得小題很想衝上前,捏住他兩邊肉肉,拉拉扯扯,扯出一點人氣。

    不過,他的冰原表情不錯用,才一個半小時,就應付掉兩個客戶,拿下兩筆漂亮業績。

    小題這種人絕不會和錢過不去,不管是自己或是別人的錢。所以這段時間裡,她沒走過去叨擾他,只是遠遠地偷望他,偶爾,兩人視線相交,他的冷硬表情融化,她的笑容溫柔。

    七點到九點,她在另一個法式餐廳出現。

    繼她之後,傅恆也跟著出現,這次他的約會對象,是個留著一頭大波浪鬈髮的高挑女人。小題覺得自己見過她,只不過……在哪裡?

    小題暫時想不起來。

    「請問先生、小姐,要點餐了嗎?」小題的聲音響起,傅恆立刻抬頭望她。

    「你怎么在這裡?」他訝然問。

    「我……賺錢啊!」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你一天兼多少個這樣的差事?」傅恆皺眉,他才見她下班,又立刻轉換場地賺錢,心疼感油然而生。

    「目前兩個,還好吧!」

    他兩道黑眉扭曲,害她誤以為自己做錯事情。

    「你這么缺錢用?」

    目前兩個?意思是她還要增加下去,只要有機會的話?

    「缺不缺錢是一回事,重點是我是個要獨立的人,難不成還伸手向爸媽或哥哥要錢?」小題振振有詞。

    「獨立?說得好,我喜歡你的論調,小妹妹,請問你,你今年滿十五歲沒?」

    大波浪鬈髮美女插口兩人中間,表情帶著淡淡鄙夷。約會時間不多,她不曉得傅恆幹嘛把時間浪費在不相關的女孩身上。

    什么表情啊,是不爽嗎?不爽她佔住傅恆的注意力?對方的不爽引起小題的更不爽。

    「我年過二十了,不算童工,請問阿姨,你幾歲開始學獨立?」小題沒示弱,昂首發揮她的辣椒性格。

    她居然喊她阿姨!?這種對女人年紀的侮辱叫作罪該萬死。

    「我上中學時出第一本書,從那時候起,我就靠自己的版稅過生活,沒再向家裡要錢。」

    出書?哦,小題想起來啦,她是鼎鼎大名的作家何若,小題曾經在書局裡看見她替讀者簽名。報上常說她是最年輕、最有思想的女專欄作家,專門寫兩性方面的書,往往一針見血,將男女之間關係做最犀利的剖析。

    「哦,您是何若小姐,您的書寫的好極了,我是最崇拜您的書迷,記得半年前您在誠品辦簽書會,我排好久才排到您的簽名,您真是一個最有才氣的時代作家。」

    小題左一聲您、右一聲您,幾杯迷湯灌得何若暈陶陶。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在這種狀況下,何若能表現出來的只有高貴氣質和和善態度。

    傅恆不曉得小題想做什么,不過他敢肯定,何若一定不會好過,問題是,他一點都不想插手,反而有幾分期待劇情演變。

    「好說。」何若很客氣。

    「我記得你有一本書,提到男人和女人對浪漫的不同解讀,也常常談到女人和男人對愛情下的不同定義,所以我想請教你,既然男人和女人是兩種南轅北轍的動物,為什么上帝不乾脆安排男人喜歡男人、女人愛女人?」

    「對不起,我是個無神論者,但我認為男人與女人相互吸引,在於感覺曖昧不明時,過了那個朦朧斷層,彼此認清對方之後,愛情會消氣得比扎到釘子的輪胎還快,所以,男人喜歡女人或女人喜歡男人,大部分的原因是他們對彼此不認識。」何若侃侃而談。

    說實話,要不是何若是她的「競爭對手」,小題對她會有幾分佩服。

    「換句話說,你喜歡傅恆、樂於和他約會,是因為你對他不認識?只要『探索期』一過,你將覺得他索然無味,和隨手可拋的雞肋一樣?」

    「我們是老朋友,我想我懂他比其它女人還多一點。」何若大方說道。

    「既然如此,你的愛情消氣了嗎?」

    「我和他的情況不一樣,他是我一夜情的對象,對彼此感覺是有的,至於愛情……我們之間恐怕存量不太多。」

    「你為什么選擇他成為你一夜情的對象?」

    「他夠冷、夠壞、夠驕傲,他不會在分手時,卑鄙地捅你一刀,他玩得起也放得下,而且,他有一副高分的外表。」

    「他的『玩得起、放得下』,讓你儘管曉得七天後他將要結婚,知道在眼前的情況下,自己勉強算得上半個外遇,你仍然堅持你所謂的一夜情和對味感覺,而絲毫不覺得罪惡或差勁?」

    「我不懂,如果我們這種各取所需的行為稱之為背叛,那么背叛婚姻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我為什么要替他的錯誤行為感到罪惡?我常覺得為什么永遠是女人鞭笞女人,同是女人,下手不能輕一點嗎?」輕輕啜一口白開水,豔麗的口紅留在高腳杯緣。

    傅恆笑笑,看來小辣椒略遜一籌。

    「同是女人不該鞭笞女人,這句話給足單身女性理由,教導她們掠奪是種高尚而正確的舉動,傳達只要我喜歡、有什么不可以的標準觀念,反正罪惡感是待在婚姻中的人該負的責任,與我無關,對不對?」

    小題字字逼人,她懷疑在文明推進的同時,道德是不是成了該被刪除的舊石器思想。

    「是的,我沒有婚姻,我不會有罪惡戚,我愛玩、我樂於玩,我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何若微笑說。

    「即使你的行為傷害別人也不要緊?」

    「你始終聽不到我的重點,如果你要談傷害的話,對不起,傷害他未婚妻的人是傅恆,不是我。」何若態度如一。

    「你說女人不該為難女人,你不覺得自己的行徑,已經為難到另一個女人?」

    「假設傅恆是個處處風流的男人,即使我不出現,還會有別的女人。」

    「你的道理很難懂,這句語法可不可以照樣造句成——假設錢是人人都喜歡的東西,即使我不偷,還會有別人去偷;假設黃金珠寶是處處惹人注目的東西,即使我不去搶,還會有別人去搶……以這種理論推下去,你真認為社會還有安寧可言?」

    博恆忍不住對小題喝采。這顆小辣椒不只潑辣,還有讓人激賞的智能。

    何若語頓,小題繼續往下說:

    「當一個男人對家庭沒有絲毫責任,身為女人的我們,非但不同氣來責難他、排擠他,反而提供他流連忘返的安樂窩,這樣是不是說不過去?

    更何況,當所有女人都縱容男人外遇,那又怎能要求男人自律?換個角色來看,當你知道自己花一輩子去愛、去經營的婚姻愛情,迷路在一段新鮮際遇中時,你將作何感想?你還會認為各取所需,無關乎罪惡嗎?」

    「這是一個多元社會……」何若想扳回一城。

    小題截下她的話。

    「不管社會再多元,錯誤的事情不會因為眾口鑠金而成為正確,我始終相信,在我不喜歡被別人傷害的同時,我就必須要求自己不去扮演刀子。不管是故意或不小心,傷了人就是傷了人,不會因為講得出一個似是而非的道理,事實就不存在。」

    「我不認為……」何若想開口。

    「你很多的『認為』都在書上傳達,你只能期待自己所傳達的觀念不會害了一個或是一群女人。」

    小題知道這個女人太強,她的贏只是僥倖,不可能一直幸運下去,所以她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把傅恆從她身邊帶離。

    轉頭,小題問傅恆:「你要離開嗎?」

    「你放棄餐廳工作的話,我跟你走。」他答。

    破天荒的,博恆居然和一個女人談起條件,更破天荒地,小題居然為一個男人放棄賺錢機會,任由新臺幣自眼前飛掠過去。

    「好,我們走。」

    放下菜單,她握住他大大的手,不給他機會向名作家道再見,因為,她再也、再也不要他們兩人「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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