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她消瘦了,她憔悴了,她茶不思,她飯不想,笑容只有在睡夢中才看得見,笑意只有在回憶裡方找得到,為情所苦,為愛所鎖,你若是個過來人,一定也會體會得出來。
急壞了她的爹,急壞了她的叔叔和妹妹。對不起,她沒有娘,她的母親在她童年的時候就已經回去了。
回去那天堂,回去那黃泉,永久的安息之處!
可惜的是,她的女兒,他們的侄女要的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那個能治病的良藥,心病心藥,哪裡去找?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她孤獨了自己.也孤獨了別人,她只是數著、數著,數著那落寞的日子,她只是念著、念著、念著那哀愁、憂鬱的詩詞……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晝夜對她來說已是無有分別,日月對她來講也已無關緊要,她經常是整夜不眠,明月是她的良伴,花樹成她的知己,他們每每默默相對,心聲與共!
一陣急雨“咚咚”的打了過來,倏然靜止在白衣姑娘的身子之後。
接著是嬌喘聲,接著是拍胸聲……
她連看都不用看一眼,就知道那是“翠翠”這個丫頭。
翠翠是服侍她們姐妹二人起居的婢女,生得聰明,生得伶俐,是以她頗得姐妹二人的歡心。
白衣姑娘憑欄依舊,凝望依舊,什麼都提不起她的興趣,什麼都已經與她無關,不錯,還有什麼能使她高興呢?除非是麥小云!
“大小姐,大小姐……二莊主回來了……二小姐也回來了……”
翠翠依舊是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數說著。
“哦!是嘛?”
“這是真的。”翠翠興致勃勃地說:“還帶來了一位麥公子呢!”
一壺瓊漿灌進了白在姑娘的心田,她溜地回過了頭,她霍地站起了身,一雙美目緊緊的凝望著翠翠,瞬也不瞬。
白衣姑娘明知道翠翠說的不會有假,她也明知道那個“麥公子”必定就是麥小云,但是,她還是開口再重問一次。
“翠翠,你說什麼?”
翠翠酥胸依舊在起伏不定,她長長的舒出了一口氣。
“我是說二莊主回來了,二姑娘回……”
“唉!我不是問你這個!”
翠翠聽了不由怔了一怔:“那你問什麼呢?”
這真是越問越亂,欲速而不達啊!
“我是問還有一個是什麼人?”
“哦!是麥公子呀!”
“你可聽到他叫什麼名字?”
翠翠含起了笑意露出了一臉的神秘相,白衣姑娘又等不及了。
“丫頭,你快說呀!”
“二小姐曾經偷偷地告訴我,他叫麥小云……”
白衣姑娘的精神來了,白衣姑娘粉臉上的花朵再次開綻了,誰說她有病呢?
“翠翠,快幫我梳頭。”
“春天來了,春天終於來了,這遲來的春天!”
客廳裡,主位上坐著一個精神矍鑠的老者,他就是沈家莊院的大莊主沈逸塵。
客位中坐的乃是一個白衣少年,他即是剛剛到來的“麥小云”!
沈逸峰坐的右旁的一張太師椅中.再下去則是“黑嬌女”沈如婉沈姑娘了。
沈逸塵神情歡愉,滿臉笑容,這也是他幾個月以來舒暢的笑容。
他聽了沈逸峰的敘述,他看了麥小云的人品,不禁暗自竊喜,他女兒閱人的眼光,果真不錯!”麥少俠,你對沈家莊真是情深義重了,但大恩不言謝,我們兄弟都會默記心頭,只是……只是……”
沈逸塵的臉上忽露出了靦腆之色,連言語也嚅-起來了。
“前輩言重了,只是什麼?請盡說無妨。”
沈逸塵沉吟了一下說:“還有一件事仍得仰仗少俠……少俠……”
怎麼說呢?難道說我的女兒痴戀著你,為你害了相思病?或者是請你娶我的女兒吧!唉,真是窘煞人。
“什麼事情請前輩示下,只要晚輩力所能及,當竭盡綿簿。”
沈逸塵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他不自然的笑了一笑,這件事說來實在為難,但又不得不說。
“我的大女兒如嫻,自舊年年底罷遊歸來以後,就一直在病著……”
“麥小云”顯得有點侷促了:“這……我不諳歧黃,若是功力受損,我這倒有一瓶……”
“哼!到現在你還要裝傻,等會見著了大姐,我看你怎麼說?”
沈如婉嘟起了櫻桃小嘴,挑上了柳葉眉,露出一臉的鄙夷之色。
“婉兒,在麥少俠面前不得無禮!”
沈逸塵在責備著他第二顆掌珠,真的嗎?天知道!
“麥小云”可說已經是習慣了,他只是苦澀的笑笑。
沈逸塵繼續說:“如嫻的病,藥石並不見效,神功也未必可行。”
麥小云迷糊了:“這……”
“你呀!你一開始就跟我窮裝胡佯,唉!你到底累是不累?”
沈如婉“呼”的一聲站了起來,也管不了她父親的阻止,瞪著杏眼,叉著柳腰,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二莊主沈逸峰,他現在是沒事人,坐在一邊悶聲不響的在喝他的烏龍茶。
“婉兒,你給我坐下!”
沈逸塵似乎有點生氣了,他掛著一臉的歉意轉向麥小云說:“麥少俠,請你包涵,如婉從小就被我們幾個老的給慣壞了,不知道禮數。”
“麥小云”不經意地笑笑說:“沒什麼,晚輩若是心中介意,也就不會到這裡來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隱諱而直說了,如嫻自認識了麥少俠之後,就一直足不出戶,抑鬱不樂……”
沈逸塵還是說不下去,以他的聲望,以他的地位,加上他的個性、為人,在在拘束著他,在在羈縛著他。
不過,夠了,這樣已經很夠了。“麥小云”聰明,“麥小云”睿智,他早在寧杭道中聽沈如婉她們的話意中一點、一滴、心內就有了這個感覺。
只是人家並沒有剖白的表示,只是事情根本與自己無關,是以未敢作如此之想,作如此之問而已。
“麥小云”沉默了,他不知道那位姑娘病情輕重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為醫病或者救人而暫作別人的替身?他沉吟了,他猶豫人……沈逸塵見了心頭不由一沉,他哪裡知道眼前這個“麥小云”不是那個“麥小云”,只以為對方有所困難或者根本不願意,正如沈如婉所說的在裝扮著胡羊。
“麥少俠有苦衷?”
“哦!”“麥小云”心中立時作了決定,不管事情發展如何?先把自己的身份給弄清楚了再作其他打算,他解釋了:“前輩,我姓麥,叫……叫……不過晚輩不是府上所……”
倏然,屏風後面轉出了那位白衣姑娘,她甫一出來,一雙秋水般的美目就緊緊地盯住了“麥小云”不稍或釋。
“麥小云”當然也在同時之間看見了她,他覺得這位姑娘與她妹妹中得一樣的美,一樣的麗,並且還帶上一份文靜與莊重。
她,正是沈如婉的姐姐沈如嫻,“黑白雙嬌”中的“白嬌女”!
如果說沈如婉是朵嬌豔的玫瑰.那沈如嫻該是棵冰清的幽蘭;如果說沈如婉是那任性的桃李,那沈如嫻就是傲霜的秋菊或者是寒梅!
這莫非跟年歲也有些關連?姐姐較妹妹大了二歲,沈如嫻今年已是十九歲了,也許是吧!也許不是,有的人是個性使然!
“哦!嫻兒,你感覺怎麼樣了?”
沈如嫻立即朝沈逸塵兩長輩盈盈地福了一福:“勞煩爹爹和叔叔掛心,孩兒心中已經舒坦多了。”
“姐!”沈如婉像小鳥般地飛了過來:“你看,我已經把麥……”
“謝謝你們的愛護和關懷,讓我先來問問這位公子好麼?”
沈如嫻一點也不激動,她十分平靜地說著。
這句話說得有點怪怪的,沈如婉聽了似乎怔了一怔,見了情人丟下妹妹,她不禁暗暗埋怨沈如嫻也幫麥小云戲弄她起來了。
沈如嫻前行幾步,在“麥小云”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檀口輕啟地說:“公子貴姓?”
“在下姓麥。”
沈如嫻輕輕一笑:“我是說公子本姓?”
她這一笑猶如百合怒放!“麥小云”不由暗暗數說那另一個麥小云真是傻爪,這麼美的姑娘,他竟然會棄之而去!
“哦!”“麥小云”一臉莊重的說:“姓名賜自父母,何能有假?”
沈如嫻的粉面上起了紅暈,她赧然說:“公子原宥,是巧事碰在一道了,請問公子大名?”
“我雖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麥小云,但我也叫麥……”
“麥小云”突然頓住了,他心中電轉連連,雖然自己也確實名叫麥小云,但有人出道在他之前,有人已經揚名江湖,為了不願被誤會冒人之名,掠人之美,他只有黯然的說:“無名。”
情人眼裡不容異物,沈如嫻打自踏出屏風就立即認清了對方不是麥小云,雖然這個人生得和麥小云是那麼的肖,那麼的真。
她芳心中只以為父親他們為療她創傷,為寧她心靈,刻意找一個相貌逼肖之人來誆騙她,來安慰她……
從此之後,“麥小云’就失去他的名字了,無名就無名吧!他也不願坐享別人既成的事實。
麥無名此言一出,沈逸塵兄弟感到十分的意外,不過他們還沒什麼,他們本來是隻知麥小云其名,不識麥小云其人,認錯人只是常事一樁,打個哈哈也就完了。
沈如婉聽了不由大大的吃驚了,她尷尬,她羞愧,一開始就不分青紅皂白的把人家給逼了來,而且還冷言的椰愉人家,冷語的嘲笑人家,你叫她將這張顏面往哪裡放?
可是,她還是不相信,天底下的人怎會長得這麼像?一雙杏眼緊緊的盯著麥小云看著不停。
“你真的不叫麥小云?”
“我無名。”
麥無名含有感慨的口氣回答著。
“那你怎麼不早說呢?”
沈如婉嬌縱的脾氣又上來了。
麥無名苦笑一聲說:“你一見面就認定我是麥小云,我連解釋的機會也沒有呀!”
沈如婉嬌羞的又瞟了他一眼,低著頭扭促的說:“麥公子,對不起啦!我……我……”
她說不下去了,一個姑娘家總不能說是有眼無珠呀!
麥無名誠懇的說:“婉姑娘大可不必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在下並不介意。”
沈如婉美目又再次的瞟過來了,眸子中透著感激和喜悅的眼色。
沈逸塵也覺得事有蹊蹺,他放低聲音,溫和地問:“麥少俠,你……你真叫麥……無名?”
“無名”,無名不就是沒有名字嘛?
“是的。”
麥無名黯然的、輕聲的、失意的回答著,他變成是啞子在吃淡水蓮,聊無滋味!
沈逸塵乃是何等之人?他一見麥無名的神情語氣,就知道對方話不由心,語不盡意,若無委屈,必有隱衷!
“麥少俠可有兄弟?””沒有。”
沈逸塵略一遲疑:“那堂房兄弟呢?”
“也沒有,聽家慈說,我們麥家數代單傳,人丁不興,晚輩也是。”
“哦!江湖中最近出了一位少年英雄,叫麥小云,麥少俠可曾知道?”
“不知道,晚輩剛剛才踏人江湖之中。”
“看如嫻的神色,觀如婉的舉動,想必那位麥小云的面貌與少俠十分的神似……”
“何止神似,他們兩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嘛!不然,我也不會鬧出這麼大的笑話了。”
沈如婉理由來了,聲音也大了起來,滔滔的說了這麼一大堆。
“如婉,別胡說八道!”
沈逸塵臉色故意一扳,沉下的語聲也是假裝出來的。
沈如婉又脈脈的看了麥無名一眼,嬌聲的抗答了:
“我說的是真的嘛!不信你可以問大姐。”
沈逸塵用困惑的眼色轉向沈如嫻說:“嫻兒,你妹妹所說可是真的?”
沈如嫻淺笑頷首:“婉妹說的是真的。”她也看了麥無名一眼說:“這位麥少俠和麥小云的確是長得一模一樣,在初次相見的時候,我心中也是感到十分的震動……”
沈如嫻的話輕了下來,枕如嫻的頭也低了下來,她這“震動”二字不知含著什麼?指著什麼?
“噢!”沈逸塵驚異起來了:“天底下的事怎麼會這樣的巧!巧得有些令人不可思議呀!”
沈逸峰靜靜的坐在旁邊一句話也不說,除了敘述路途中所發生的情況以外,他只是微微的笑著,笑他的猜疑果真成了事實。
麥無名心中的困惑比其他的人要重得多廠,其他的人只知道他們二人的面貌相同,他們二人的姓氏相同,殊不知他的名字也是叫“小云”呢!因此麥無名立下了決定,無論如何,非得好好的會會那一個“麥小云”不可!
事情到此打住了,沈逸塵也就改變了話題。
“麥少俠這次出來,可也是為安南貢品?”
“不盡然是,只是順便見識見識。”
“那你是……”
沈逸塵問用含蓄,因有些人不願示人來意,而有些事也不便告訴他人。
“晚輩是在尋找一柄玉如意。”
“玉如意!安南貢品之中不正有一柄玉如意?”
“晚輩聽說了,因此想前來見識見識。”
“噢……”
日正當中,沈如嫻已經是飢腸轆轤了。這些天來,她沒有好好的吃上一頓飯,今天的精神好了,肚了也就餓了起來。
“爹,時已晌午,該是用膳的時候了。”
“啊!”沈逸塵不由歉然的笑笑:“你不說我還真給忘了,翠翠,快,快吩咐廚下速速準備上等酒筵,為麥少俠洗塵。”
“隨便好了,前輩可別太過客氣。”
沈如婉含著甜笑又跳了起來,現在,她的眼光總是離不開麥無名的臉龐。
“不為你也得為我們呀!我和二叔二人千辛萬苦的把你給‘請’了來,雖然事情不是那麼一回事,但也歪打正著,能不慰勞慰勞嘛?”
“不錯。不感謝你在寧杭道上的援手,也很感謝你冶好了如嫻的病情,再說我也要好好的補補這顆掌中大明珠呀!哈……”
沈逸塵縱聲的笑了起來,大家不由也跟著笑了,多和諧的氣氛,多融洽的氣氛!
寧波——
寧波這個城市雖然不算很大,但是它的聲名遠播!
因為,寧波人善於經商,寧波人擅長撐船,寧波人也慣於烹飪。
所以,大一點的碼頭必定有寧波人,大一電的城市也必定有寧波人,寧波人是無遠弗屆,你說,它怎麼會不出名?
寧波有一條街,一條十分突出也十分熱鬧的街,叫做“半邊街”。
半邊街一邊是各色行當都有的店鋪商號,另一邊則是停滿大船小船的碼頭浮箱,碼頭外面,浮箱過去,當然是海天一色,廣闊無際的汪洋大海了。
因此,這“半邊街”叫得真好,叫得真妙,它真正是名副其實的“半邊街”!
這一天中午,太陽還差一尺就到頭頂,半邊街上有一家飯館叫做“長壽樓”……
“長壽樓’這幾天的生意似乎比往常要好,它座滿九成,就這樣,茶房跑堂,穿梭似的跑個不停。
賬房先生運筆如飛的寫個不停,廚工師父叮叮-檔的把鍋子打個不停,老闆呢?嘿!他一樣沒閒著,滴滴答答的也將算盤子敲個不停!
難怪嘛!日正當午,什麼都可以沒有,飯卻不能不吃,民以食為天呀!
長壽樓樓下設的是普座。普座,除了桌了就是板凳,簡簡單單,局侷促促,因為,這裡麵食客多半是靠著碼頭生活的販夫走卒。
以勞力換取生活的人,他們隨便,他們粗獷,他們熱情,他們也喧囂!
樓上是雅座,雅座就是雅座,它的確是考究多了,桌子是八仙桌,椅子是靠背椅,桌圓圍,扶手都是棗心紅木所制,還雕禽鏤花呢!
臨街一面整排長窗,憑窗遠眺,海面上、碼頭邊,大大小小的船隻,高高矮矮的桅杆,擠得像戲臺邊的看客,密得像竹籠裡的筷子!
同樣的,雅座的環境座位的確是舒適,雅座的菜餚定價卻也十分嚇人,你腰中若是沒有帶上十兩八兩紋銀的話,最好是別到上面來,免得到時候出了洋相!
長壽樓的雅座並不大,前後只安放著二排桌子,一排三桌,七張椅子上都有客人在吃喝著。
這個時候,又聽起樓梯板“咚咚”的響了起來,是一個茶房帶領著二位如花的女客上來了。
這二位女客人一個身穿白色羅衣,一個穿的乃是黑色衣衫,一黑一白,相映成趣!
她們年歲很輕,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都是二九年華,待字閨中的姑娘人家。
二位姑娘生得一樣的美,一樣的豔光照人,真是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還帶著溫暖呢!
全座食客的眼光,不約而同的都集中在樓梯口,本來嘛!人性原就好奇,冉加上好好而惡惡的心理,誰都會向美好的東西看上二眼,何況這“東西”又是人見人愛的姑娘家呢!
雖然這二位姑娘的身上都佩有寶劍,佩有寶劍大致皆是武林中人,但看看總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大清年間,禮教很嚴,一般婦女若沒有緊急要事是很少出門的,除了武林中人。
武林中人那就隨意多了,一是她們身蘊武技,不畏強梁;二是她們講究站得正,做得正,禮教仍然不廢,卻以道義為先!
樓梯口侍候食客的茶房向著帶人上來的茶房在嘰嘰咕咕了,大概是在商量怎麼安排這二位姑娘座位的時候,最最裡面靠窗一桌有二位食客站起來了。
這二位客人當然是男的嘍,哪裡會有這麼多的女客呢?他們都是三十出頭、四十不到渾身是勁的壯年漢子!
兩個人雙雙面露喜容,其中一個還抬起了手在招呼著。
“如嫻,如婉,你們怎麼也都來了?”
不可思議的那二位姑娘就是名聞江湖的“黑白雙嬌”沈如嫻和沈如婉了。
沈如婉一見不禁就立即歡呼了起來。
“三叔,四叔!你們也在這裡呀!”
“快過來,到叔叔這裡來坐。”
“等一等,三叔,尚有一位還沒有上來呢!”
沈如婉回頭朝樓梯口不住的探視著,嘴裡還不住的埋怨著。
“你是怎麼搞的?快上來啊!”
樓梯口出現了一個含著笑容的年輕人。
“麥小云!”
食客之中有人驚訝的出了聲。
隨著這個聲音,客人們全部抬起了頭,個個打量起這位年輕人來,像是在瞻仰名人,像是在觀賞奇珍。
他是麥無名。麥無名依舊是淡淡的笑著,他逐漸的習慣了,剛才樓下不也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所以腳下才慢緩廠幾步。
哦!不,他現在已經不叫麥小云了,他是麥無名!
“走,到我叔叔那邊去坐,四叔他們也在這裡呢!”
沈如婉一把拉住了麥無名的衣袖,向裡面靠窗的那一桌走了去。
沈逸川立即抱起了雙拳,欣然的招呼著說:“麥少俠,數月不見,丰采依舊。”
他似乎感覺到有些意外,意外的是麥小云終於又和沈如嫻她們姐妹在一起了。
又是一位錯誤者,麥無名不由尷尬的笑笑,也拱手回上了禮。
沈如婉“嘻”的一聲輕笑了起來,她刁鑽、狡黠,明知道她三叔犯了與她同樣的錯誤,但是,她不點破,卻搶先的介紹著說:“這位是我王叔沈逸川,這位是四叔沈逸裕,這位嘛!他是我新交的朋友,不錯,他是姓麥,不過卻叫麥無名。”
麥無名禮貌的叫了一聲三叔、四叔。
沈逸川輕聲喝了一聲:“如婉,不許胡鬧!”
很顯然的,他以為沈如婉在開玩笑。
沈如婉的笑聲反而大了起來,她得意地說:“我才沒有胡鬧哩!他真叫麥無名嘛!”
沈逸川哪裡會相信沈如婉的話,他年紀輕,性好動,經常在外面走動,是以曾經晤見麥小云二次,這明明就是麥小云!怎麼說是麥無名?真是豈有此理!
“如婉,你……”
“我說的是真的嘛!不信你可以問大姐!”
沈如婉嘟起了櫻桃小嘴,沈如嫻就展著笑臉解釋了。
“三叔,二妹說的沒錯,這位正是麥無名少俠。”
此言一出,沈逸川果真是大吃一驚,他不禁緊緊的看著麥無名好一會兒,心不由己的還是多問了一聲。
“閣下不是麥小云?”
麥無名怏怏的說:“晚輩麥無名。”
沈逸川頭甩甩,臉訕訕,懷疑起自己的眼力和記憶。
機伶的茶房見這二起客人彼此相熟,也就解去了他們先前發生的困難,立即早一步替對方擺上欠缺的碗筷。
沈逸裕見機對茶房說:“已點的菜照常送,再加一道‘獅子頭’和‘黃魚三吃’。”
“好,好!我馬上吩咐下去。”
茶房轉頭要走,沈如婉又把他給叫住了。
“哎!哎!給我來一碟海蜇和一隻槍蟹。”
“坐,坐!”
沈逸川連忙招呼三人的座位。
“謝謝。”
麥無名就在左旁的一個位子落了座,“黑白雙嬌”則並排的坐在一起。
沈如嫻淺淺的笑了一笑:“二妹就喜歡吃鹹貨。”
麥無名卻接著說:“寧波名產,誰不喜愛,我也不例外呢!”
沈如婉笑逐顏開了:“對嘛!鹹一點才下飯哩!”
沈如嫻扭轉的話題,這也是麥無名來此的目的。
“三叔,貢品可有消息?”
沈逸川眼光朝向四面轉了一轉,又向窗外努了努嘴巴,將聲音俺抑得極低極低。
“今日不到,明天準到,你不見碼頭上加添了好幾個跨刀巡役?”
半邊街原是寧波的港口,也是外地貨物集散中心,平時不是車輛就是騾馬,熙熙攘攘,人潮滾滾,近幾天更加熱鬧,有不少江湖人物出沒其間,還加上些許差官巡役。
“三叔,歷年來貢品皆走旱路,今年因何例外了?”
這話還是出自沈如嫻之口。
“這要問你四叔,你四叔比較清楚一些。”
沈如嫻將眼光轉向了沈逸裕:“四叔,你說話呀!”
沈逸裕沉吟了一會:“今年安南貢品,除了五尊金佛、四顆精鋼鑽以一柄玉如意,但有人傳報說那柄玉如意之中非但藏有一冊大竺武學真本,而且玉如意的本身並不屬於貢品之內,這才引起了三山五嶽之人的覬覦。”
“哦!我明白了,財寶尚在其外,武學真本乃是武林人仕夢寐以求之物,對方為了安全起見,才改走水路。”
沈逸裕笑笑說:“如嫻果真聰慧,情形的確如此。”
沈如嫻也笑笑說:“四叔誇獎了,但他們既然走了水路,那為什麼又不一直由渤海進永定河而去,卻在寧波這裡上岸呢”?
沈逸裕一聽不由瞠目了,不由結舌了。
“這……這……這我就不知道了。”
沈逸川立即心中一動:“如嫻,莫非你知道?”
沈如嫻還是笑笑說:“我也不知道。”
沈如婉卻是興致勃勃,她接口說:“四叔,那消息是誰傳出來的呢?”
沈逸裕如今審慎了起來,他思思考考的說:“這也不知道,眾口紛紜,彼此互傳,只知消息是來自嶺南,並且十分詳盡,江湖上也已經轟動了。”
“怎麼個詳盡說法呢?”
“水路先由‘萬里船幫’護送,到了寧波,則轉交大內皇宮所派出的高手負責。”
“說不定這消息就是‘萬里船幫’所透露出來的。他們在混淆聽聞,然後監守自盜。”
“究竟內情如何?恐怕無人知道,武林中人目的只在那冊秘籍,其他的他們根本也不想知道。”
麥無名對這件事的興趣並不太大,他雖然要找的是一柄玉如意,再從該柄玉如意追溯他父親生死之謎。
但那也只是限於江南地方,大不了包括著中原,安南省貢的那一輛應該不會有什麼關係?所以他說是來見識見識。
辰光已經到了末牌時分,喝酒的人酒醉了,吃飯的人飯飽了。
但是,長壽樓飯店難座中的客人離座而去的竟然不多,他們換上了清茶,窮泡,閒聊,由此可見,這些人皆是有心之人了。
申時正,一艘艨幢大船緩緩的駛進了寧波港口,慢慢的靠近了“寧杭”碼頭,半邊街中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數名巡役,他們各自捫著刀柄,分站在碼頭沿邊,全神貫注的戒備著!
艨幢大船的後面,相繼的有二艦快航在跟隨著,它們也一起在碼頭旁拋下了錨。
忽然間,“的的噠噠”的一陣驟雨打了過來,是騎兵,二排騎兵-紲並駕的騁了過來,足足有二十名之多,就這樣,毫不費力的把街道行人給騰清了。
騎兵們個個明盔亮甲,腋脅長槍,真個是威風凜凜,收到了不少震懾效果。
他們也分別排列在碼頭兩旁,熟練的翻身落馬,熟練的回槍倒轉,整齊劃一,快慢一致,一手抓住絲韁,一手推著長槍,一人一馬,一人一槍,看起來倒也別緻得很,雄壯得很。
最後到來的是“寧波府城”的守備大人,守備大人紅臉長髯,很有一些關老爺的味道,只是氣勢不同,服飾不同,武藝高低也一定決不會相同。
守備大人直愣愣的,大刺刺的朝向碼頭外面的浮箱下跨去。
就在這個時候,艨瞳中也順序的走下了四名彪形大漢來,他們當然都看見了那位守備大人,但竟然是理都不理!
這四個人眸子中精光十足,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個個皆是武功精湛的人物。
他們的個子粗是粗了,壯是壯了,但所穿的衣著甚是華麗,所蘊的氣勢也頗懾人!
守備大人躊躇了,守備大人為難了,他皺起了眉頭,心中電轉連連,諭令之中說是宮廷中派來了幾名高手,莫非就是眼前這幾個人?
但是,人家大模大樣的不理不睬,自己恃著身份倒也未便詢問,而又不好遽然的喝叱。
幸而艨瞳中緊接著又下來了一個人,這才解去了彼此僵立之勢,窘迫之勢。
那個人生得精瘦,但其威嚴更是十足,他一踏上浮箱,四個彪形大漢就低頭躬身了。
守備大人見了心中一動.他似乎有所感,走上二步,微微一笑,正欲開口探詢的時候,那個人卻已搶先說活了。
“你是寧波府中的守備官?”
頤指氣使,傲慢而託大。
守備大人聽了不由怔了一怔:“閣下……”
精瘦漢子從懷中摸出了一塊二寸見方、上紋龍頭的銀質令牌來。
果然是他們!
守備大人口中暗自默唸著,他氣焰沒有了,立即抖下衣袖,拱手躬身,恭恭敬敬的揖了下去。
“寧波府守備張自成,參見欽差大人。”
“晤……免了。”
“謝欽差大人。”
張自成低頭垂手,斜立一旁。
頃刻之間,大人變成了小人!
“知府沒來?”
知府大人在府衙中恭候著大人。
“唔——”
二艘快航也已經繫好了船纜,相繼的下來五六個大漢,很顯然,他們是萬里船幫裡的人,因為航船上-有萬里船幫的標幟。
“南大人。”首先下來的一個漢子向那個欽差人人說:“我們的行程就到此為止了。”
“白舵主。”姓南的欽差大人笑笑說:“不管如何,請先到府臺衙門中坐坐再說,順便也得讓我招待各位一頓呀!”
姓白的舵主說:“好吧!”
欽差大人十分的吝嗇,他竟然收起了笑容,回頭沉著聲向寧波府守備說:“張大人,開道。”
“是。”
張自成又是拱手一揖,轉身而去了。
南大人和白舵主二人走了一個並肩,南大人本來也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只論輩份而沒有階級,當然更沒有那無謂的禮勢了。
他飛上了高技,但這根高枝有很多的武林中人不願停,不屑棲。
四個彪形大漢隨即跟了上去,再其次乃是萬里船幫的幫眾。
騎兵們又翻上了馬,又挾轉了槍,他們來得急,去得慢,浩浩蕩蕩的朝府臺衙門而去。
看熱鬧的人很多很多,碼頭邊、船板上、屋簷下、高樓裡,凡是能站立的地方都是人,凡是可探望的地方皆是頭,反正工作停頓了,反心生意做不成……
“南天一劍!”
萬頭攢動中突然有人呼叫了起來,人太多了,聲太嘈了,根本查不出這話是出自何人之口!
再說,上兵巡役們也不知道什麼是“南天一劍”?或者“北地二刀”!他們只禁止人們任意的走動,卻不禁止人們彼此的說話,當然是喧譁除外。
什麼是“南天一劍”呢?它是武林中的名號,那個人就是欽差大大南浩天!
隊伍過了,人群散了,一切又恢復了正常,生意人又開始做起了生意,賣力氣的人也再次的挑挑馱馱的走了。
港中這時又滑進了一艘小型的帆船。
這種帆船體型雖小,但速度奇快,只要張滿風帆,並不輸於快航或艨瞳。
它收起了黑黃風帆,越過了寧航碼頭,利落的在另一座小的浮櫃邊停了下來。
有人邁下來了,是一位星眸劍眉的藍衫少年,可惜有心人士全部離開了此地,不然,必定又有人會驚奇的喊出聲音。
怎麼說呢?
因為他是麥小云,另一個麥小云。
夜來臨了。
夜,是人們所企盼的時光。勞累了一整天的人,他們藉夜的來臨得到了休憩。
夜,也是人們所厭惡的時分。有不少視錢如命的人,他們因夜的來臨而中斷了財路。
唉!老天爺也真難為啊!
春人的夜是落寞的,是岑寂的,沒有風吹的聲音,也沒有蟲鳴的聲音,靜、靜、靜;萬籟俱寂的靜。
月娘羞答答的露出半張臉,這就是使人想起了白居易“琵琶行”中的二句話:“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這叫做“老爺無能,惡僕欺主”;或者是“樹無蔭,野草生。”
星星可就囂張起來了,它們成群結隊的,它們目中無人的,佈滿了天空每一個角落,肆意的眨著眼睛,肆意的張著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