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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太子長征

    “援兵到了!”

    在我們收拾著戰事過後的凌亂同時,一聲“援兵到了”,讓全城軍民士氣大振。

    天色隱隱放亮,滿地的白雪在晨曦間漸漸清晰,我跟著常瑄和潮湧而來的百姓往城外走去。

    說不待在他的身邊,說不願讓嫉妒猙獰了面容,我卻還是來到這裡;說痛恨戰爭,卻投身戰事裡。真不知是我太過心口不一,還是時局迫人?

    阿朔來了,知道昨夜那場戰事,他是會笑著對我說“果然是聰慧得無與倫比的章家姑娘”,還是會把我拉到沒人見著的地方,牢牢圈在懷裡,再把我痛?一頓?

    我不知道阿朔會怎麼做,卻知道自己的行為不道德。

    覬覦一個有了老婆的男人,和強盜差不多,可是我無法扼止胸口裡那顆興奮過度的心臟。它一次次敲響著,訴說著阿朔來了、阿朔來了……那震耳欲聾的響聲,讓我的慾望脫韁狂奔。

    站在人群中,我引頸而望。

    大地傳來震動聲,微薄朝暾間,遠方的土地有滾滾煙塵騰起,天際褪去最後一抹夜色,星子西沉,天光穿透灰色雲層,在靄靄白雪間投下光芒。

    一列列兵馬重裝列陣,依序而行,靴聲震動人心,揚起點點冰雪。

    來了,五萬大軍,足以喝退敵軍的兵馬!

    帥旗迎風飄搖間,兩列鐵騎親衛簇擁著三騎並駕馳出,當先那人身披玄色蟠龍戰袍,按韁佩劍,身形挺拔傲然,眉目如星,彷佛俯瞰天下般。

    冬日天色陰沉,唯他像一輪驕陽,光彩奕奕,炫目而不可逼視。熟悉的身影落入眼簾,酸酸的、澀澀的,說不出的滋味和著他的墨色大氅迎風翻卷。

    好久不見……用這樣的話當開場白好嗎?

    情不自禁地,我向前走兩步,卻讓常瑄拉住,回頭,見他輕輕地對我搖頭。

    為什麼?我不懂,他不是一心把我送到阿朔面前嗎?

    把眼光調向阿朔,見他抬手,千萬兵馬立時肅然,然後,我看見了──他身後一左一右跟著兩個人,左後方那個是個滿面紅光的白醫老者,而右後方……是個穿著紅袍的巾幗英雌,她坐在一匹通體雪白的牝馬上。

    她,我見過,在御花園裡、在被芮儀公主攔下那天──一個穿著玉蘭色錦鍛宮裝,手抓著柳枝撥弄湖水,無意加入戰局的女子。

    那時候,我從她眼中看見久居深宮所練就的堅強沉穩。

    她下馬、向前,我夾雜在人群間看她,清清楚楚。

    她身量略高,身材曲線標準,有一雙小山眉,眉長入鬢,疏密均勻,暗蘊著英氣,是個端麗女子,尤其雙眸如水,神韻流動間,睿智可見。

    “她是誰?”我退後兩步,退到常瑄身邊。

    “穆將軍和太子妃。”

    常瑄不知道我指的是誰,兩個都說了。

    穆將軍,剛直不阿、擇善固執、重情重義,深諳治亂世之道……這是阿朔對他的評價,至於穆可楠,再次遇見,我也有了我的評價。

    我看著並立的兩人,嘴角露出一絲嘲諷,是自嘲、自厭。

    瞧,我多有眼光,當時就知道她不同凡響,就知道能在深宮裡熬出頭的人,非得像她那樣的女子不可。有那麼美好的女人相伴,還說他不好,常瑄啊常瑄,你怎麼就敢欺弄我?

    轉身,一縷苦澀掠過心頭,促使我的雙足疾奔起來。

    “姑娘。”常瑄拉住我。

    我回頭,發覺在我忙著自嘲同時,端裕王奔向前,阿朔下馬,兩個兄弟緊緊擁抱。

    多麼兄友弟恭、和樂融融的畫面。

    心結解除了吧?這一切不是端裕王的自導自演,他再壞、再想登上太子之位,也不至於拿千萬百姓的性命來換阿朔一命,阿朔只是草木皆兵、自己恐嚇自己罷了。

    穆可楠和穆將軍也跟著下馬,他們分立於阿朔身邊。

    我退得夠遠了,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只能很清楚地看見那對珠聯璧合的男女,依偎站著。

    阿朔畢竟是有眼光的,挑一個能和他上場殺敵、能為他治理六宮、能把那張面具牢牢戴上的女人,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嚥下酸水,我想告訴常瑄,說他弄錯了,穆可楠才是可以和阿朔並肩作戰的人,我不是。

    甩開常瑄的鉗制,我連連退開幾步,感覺胸口有股說不出的鬱悶,旋身,我快速從人潮中奔出。

    吸氣呼氣間,疼痛從肺俯肝腸間慢慢升騰上來,一點一點加深,越來越難扼制,翻騰到腦中,轉為沸騰怒火。

    好,真是好得不得了……

    說什麼會給我我想要的愛情,給她們她們想要的榮華與富貴,只是榮華富貴嗎?連戰場都一起來了呢!如果不是生死與共、如果不是鶼鰈情深,這麼危險的地方啊,怎麼連太子妃都帶上?

    就說吧,男人的話不可信,甜言蜜語聽聽可以,千萬別認了真,否則走到後來,痛的是自己。

    笨蛋,你在怨什麼啊?是你先退出的,是你說不要嫉妒遺憾的,憑什麼怨他?他沒錯、穆可楠沒錯,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為他千里迢迢、穿山涉水。

    離人群已經越來越遠,可是該安靜下來的心並沒有跟著平靜。

    可能是因為走得飛快,所以心臟止不下來吧。

    不礙事的,等我回去好好洗去一身髒汙,等我躺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覺,等我把那個什麼丸什麼藥給吞進肚子裡,自然就……就所有的身體機能統統恢復正常了。

    對,就是這樣。

    我沒有傷心喔!真的,半點傷心都沒有。

    是我不要阿朔的!

    像我這麼聰明的二十一世紀女生,怎會不瞭解愛情與費洛蒙有關,這不過是某種生物機能,用以繁衍後代,至於天長地久、生生世世,那些情詩豔詞,只是詩人們在短暫時間裡,荷爾蒙分泌過量的渾話,作不得準。

    所以我眼角流的不是淚水,是……空氣溼度過高結下的冰珠子。

    心酸沒道理、嫉妒沒意義,眼前這幕是我和阿朔共同選擇之下產生的產品,至於……後悔嗎?阿朔臉上哪找得到半分後悔,而我,憑什麼後悔?

    不後悔的,這個世界缺糧食、缺水、缺能源,什麼都缺,獨獨不缺後悔,既然不缺,我何必無聊到去大量製造?

    所以,弄清楚了,我半點都不後悔。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感幾時變得這麼強,居然在滿腦子混亂的情況下,一路走回端裕王府。

    “姑娘回來了!”

    “姑娘回來了!”

    “姑娘回來了!”

    才進門,第一個見到我的女子便出聲驚喊,之後,第二個、第三個……好多人圍在我身邊。

    “謝謝姑娘救下關州幾萬百姓。”

    “姑娘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感激姑娘啊!”

    “沒有姑娘,關州城怎麼過得了這關?”

    突然間,冒出許多粉絲,讓人幾乎招架不住,我真的很想擠出兩個笑容應付一下粉絲群的,但勉強是件好睏難的事……何況又是在我的心臟極度不合作的情況下。

    “姑娘累了。”常瑄面容一沉,伸手將她們排開。

    看見常瑄,我終於想起來,自己的方向感為什麼突然好轉的原因了。原來方才那個時不時拉住袖口的力量來自於他。

    幹嘛跟來?他應該待在他主子身旁。

    “是啊、是啊,忙一夜,早該累了,咱們去給姑娘端熱水、做吃食去。”一個女孩揚聲喊過,幾個人一鬨而散。

    這時,一位雍容華貴的女子走到我身邊,看起來很年輕,不超過二十歲。

    鵝蛋臉,新月眉,明眸含怯,她薄施粉黛,穿著玉色織銀鸞紋裳,外罩薔薇紗羅衣,髮間彆著一枝白玉錦鯉長簪。

    是端裕王妃吧,小祿子形容過她。小祿子說,端裕王妃是個和善可親的人,她對誰都好,賞賜大方,不把下人當下人看待,人家說龍配龍、鳳搭鳳,端裕王爺就該配上王妃這樣的人物。

    如果小祿子的說法是對的,那麼阿朔就該配上穆可楠,因為他們都是英姿颯颯、有勇有謀的菁英級人物。

    掩不住嘆息,我彎腰褔身。

    “王妃,小女子見禮了。”我艱澀道。

    再不肯勉強,在裕王妃跟前,我仍得謹守分寸。

    誰說我沒改變?我變了,變得小心謹慎、變得多心多慮,變得了解什麼時候該卑躬屈膝。

    “客氣什麼呢?若是沒有姑娘,而援軍未到……我真不知道關州城百姓會變成怎麼樣。”她激動地握住我的手,軟軟的掌心和她的人一樣溫暖。

    “不擔心,就算我沒來,王爺吉人天相,碰到再大的困難,也會領著全州百姓安然度過。”

    “謝謝,謝謝姑娘……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如果姑娘願意,我們結為姊妹,好嗎?”她的眼睛閃閃發光,淚水泡溼了黑亮的眼珠子。

    面對她的盛情,我沒辦法說不,回握她的手,輕點頭。她是好人,端裕王是好人,到目前為止,這是我的認知。

    “多謝王妃厚愛。”

    “妹子,從今而後,我是姊姊,你是妹妹,別再喊我王妃。”

    “是,姊姊。”我很疲憊,卻仍擠出笑容同她說話。

    “那我去備下香案,讓我們……”

    “吳姑娘很累了。”常瑄朗聲阻止。

    她看看常瑄,輕聲笑開。

    我不知道常瑄是怎麼介紹我們之間,但他的過度維護,誰都要想歪吧。但我沒力氣解釋,任她去想象,反正不關我的事。

    “是呀,瞧我胡塗的,忙了一整夜,誰都要累壞的。妹妹先回房休息,等休息過,咱們再談。”王妃退開兩步。

    “謝過姊姊。”

    送走王妃,我轉身回屋,沒想到一陣暈眩,差點兒站不牢,幸而常瑄手腳利落,一舉臂便將我扶起。

    是真累了吧?我還以為自己有本事和城牆上的士兵再多撐上一夜呢!原來我的體力不如想象中好。

    我走著,常瑄亦步亦趨,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嘆息,我停下腳步,偏頭望他。

    “常瑄。”

    看著他的眉目,發覺他也狼狽了,從南國上路之後到現在,他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吧?又是一個熱愛責任的男人。

    “是。”他站定,眼光在我臉上搜尋。

    擔心什麼?擔心我難過?想要好意地同我說上幾句──殿下心底有姑娘、殿下是身不由己、殿下收著姑娘的物件日日思念……別了吧,這些陳腔濫調我已經聽膩。

    “我沒事的,只是乏了。”

    我緩緩伸手撫向自己胸口,不痛,一點也不痛,沒有萬箭穿心的痛楚,沒有心碎心裂。

    對,即便痛得想撞牆,我也要咬緊牙根說不痛,只要自欺欺人,欺過天地、欺得世界,欺得緊了,就能讓自己的感覺遲鈍。

    “常瑄知道。”

    “你會去見阿朔嗎?”

    “會,等姑娘睡下,常瑄就去見殿下。”

    我點頭。“見到他,就跟他說,我很好,毒解了,我在南國的後宮……很受帝王寵愛。”

    他沒應我,我旋身背對他。要求一個忠僕對主子說謊,是過分了,但我偏要任性這一回,就算為難他也無所謂。況且,他不也為難我?若非他的固執,我怎會出現在這麼危險的關州?怎麼會在這裡,親眼目睹阿朔的幸福?

    他欠我一次!

    “不能嗎?”我催他應承。

    “不能。”他走到我面前,滿臉抱歉。

    “為什麼不能?”

    “太子很早就知道嫁給南國國君的是橘兒姑娘。”

    這麼快就知道?騙我,這時代有手機、有電話,還是電報也被髮明出來了?我惡瞪他。

    氣喪,我發他什麼脾氣呢,又不是他的錯。“阿朔知道你找到我了嗎?”

    “書信……應該未到。”

    “好,那你告訴他,你沒找到我,說你收下三爺的密旨趕往關州助他。”

    他又皺眉?不能說謊嗎?拜託,說個謊沒事的,道德不是讓人活下來的重點要目。

    “如果你不這麼說,我馬上離開,這次我不回南國,我要走得讓你怎麼都找不到,你很清楚,我不吃太醫開的藥了,你再沒本事憑藥單找到我。”

    我竟然恐嚇一個比我高上一個頭的男人,要不是太累,我肯定會笑著說自己發瘋。

    “姑娘,請不要為難常瑄。”

    “我為難你?有沒有說錯?是你在為難我吧。常瑄,你也看見穆將軍跟來了,你期待他知道什麼?你不也在我想奔上前的時候拉住我?不也知道怎麼做對阿朔最好?”

    見他垂下眉,我知道自己說服他了。

    “太子之位不穩,是你們說的;阿朔需要穆將軍的支持,也是你們說的。如果不願意說謊,好,隨便你吧,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下通牒,惡劣地把問題丟給他。

    “如果姑娘願意……”

    “願意什麼?”

    “回到殿下身邊。”

    他在想什麼?太子爺三妻四妾理所當然,只要我不爭身分、不爭排名,阿朔會更加寵愛我?

    笨常瑄,我要是過得了自己這關,怎會選擇遠離皇宮?何況皇帝皇后那裡才難過關呢!他們根本不要我待在阿朔身邊。

    “你傻了嗎?我是和親公主,人不待在南國後宮已屬抗旨,你還要阿朔和我攪和在一起?假使皇上怪罪阿朔,認為這是阿朔一手主導的,怎麼辦?你比我更清楚,有多少皇子、后妃、大臣睜大眼睛在尋他的錯,你真要他落人口實?”

    如果我之前的話沒有成功說服他,這段肯定說服他了。常瑄是個忠僕,事事項項為主子著想的忠僕。

    “是常瑄想錯了。”他低頭。

    知錯就好,不作夢對誰都好。

    點頭,我輕聲說:“如果你最近不回王府,我能理解。”

    阿朔見到他,肯定有許多話要說,並且,他必須留在阿朔身邊護他周全。

    “可是……”

    “如果我們之間達成協議,我發誓會留在這邊等你,哪兒都不去。”我做出承諾,安他的心。

    他不語。

    我繼續說服他:“等戰事結束,你送我回南國好不好?我很喜歡那裡,想在那裡落腳,你把我帶來,就要負責任把我帶回去。不然,我的方向感奇差無比,很容易迷路的。”

    這些話三分真、三分假。

    真的部分是,假使我非要在這個時代待到紅顏老去,那麼,長長的一輩子,我要在南國定居。在那裡,有兩個好友相伴,日子會愜意得多。假的是,我不想常瑄送我,只要戰爭稍見緩和、路上平靜,我就會自己想辦法回去。

    他考慮好半天,用力點了頭。“那麼,姑娘……”

    “你去吧,我說過的話一定做到。”

    臨行,我沒忘記對他再三保證,雖然說謊很要不得,不過,我有義務讓忠心耿耿的他安心。

    送走常瑄,鬆口氣,沐浴過後,我躺回床上,很累,卻閉不上眼。

    那些前塵舊事一點一滴回籠,阿朔的喜、阿朔的苦、阿朔的無奈……

    要是以前,我肯定要說:“皇帝這麼辛苦的職業,聰明的人千萬別去碰,偏偏越是聰明的人,越放棄不了名垂千史的誘惑。”

    說不定我還要嘲諷幾句:“真是笨吶,光陰流過千年萬載,聖君又如何?頂多是史學家筆下的兩句話。”或者冷笑兩聲道:“豐功偉業?鬼話,不過是虛榮心作祟。”

    可經過昨夜那場戰爭,這般涼薄的話,我再也說不出口了。

    我再不能否認,國家的確需要一個能幹、有智慧的人來領導,他的一句話、一個動作、一道旨意,影響的是天下百萬蒼生,這麼有能力的阿朔,怎麼可以不為百姓對太平盛世的期待負責任?

    心中感慨萬千,擁起棉被,那些過往一幕幕躍入腦間。阿朔、花美男、鏞晉……那些負我、被我負的好男兒,但願他們一生平順,但願他們都能完成夢想,創下不朽功業。

    清醒的時候,發現屋裡多了兩個婢女,見我起身,她們忙走過來服侍我穿衣。

    “你們為什麼在這裡?”

    “王爺、常將軍在營賬裡和太子殿下商討大事,恐怕好幾個日夜都不能回來了,王爺吩咐王妃好好照顧姑娘,王妃便派了鴛鴦和翠兒來服侍姑娘,我是鴛鴦,她是翠兒。”

    翠兒的臉圓圓的,笑起來眼睛眯成兩條線,是可愛型女生;鴛鴦的身形修長,眉目清秀,不太喜歡笑,但看起來溫婉動人。

    她們都穿著櫻粉色襖袍下搭月華裙,翠兒白嫩的手腕間戴著翠玉觸子,鴛鴦的手上則掛著金釧兒,一看便知她們是等級不低的婢女。

    “勞王爺費心了。”

    “翠兒和鴛鴦很高興能來服侍姑娘呢。”

    說著,翠兒扶了我到廳裡,桌上早已擺好幾道菜,鴛鴦忙著擺碗布筷,她們拿我當皇太后招待。我笑笑道:“都坐下,一起吃吧。”

    “奴婢不敢,這是王妃特地吩咐廚子做的,剛剛見姑娘睡得沉,還撒下去,讓他們重新溫過。”

    “你們陪陪我吧,有人相陪,飯才吃得香。”

    我真是需要有人陪著說話、需要有人替我趕走寂寞,不願腦袋瓜子自己胡思亂想。再不要讓阿朔和穆可楠的親密眷戀干擾我,再不要去猜測他們之間是多麼濃愛情深,那些愛啊、情的,到此為止。

    翠兒和鴛鴦見我態度認真,兩人相視一眼,坐下。

    “謝謝你們。”我拿起筷子替她們夾菜,她們笑著吃了。

    “姑娘,多虧有你,鴛鴦的哥哥算是保住了性命。”翠兒說。

    “怎麼說?”

    “在姑娘來關州城之前,王爺下了道命令,說是要與大遼決一死戰。關州城裡的兵士不多了,而大遼來勢洶洶,根本無法抵擋。

    城裡面能逃的都想辦法逃出去了,不能逃的只好眼睜睜等死,所有人都知道,遼人多麼殘暴,他們每攻下一座城就要血洗城鎮,他們把所有的男人統統殺死,女人充作軍妓。

    鴛鴦姊姊家裡沒有別的親人,只剩下一個哥哥了,是姑娘保住她哥哥的,所以鴛鴦姊姊要給姑娘立長生牌位,三炷清香日夜供著。”

    “別別,我怕香味見,要真是感激我,就多陪我說說話吧。”

    “那有什麼問題?”

    翠兒揉揉鼻子,從頭到尾都是她的聲音,鴛鴦則看著我,有點害羞。我猜,她是個,靦腆的女生。

    “姑娘,你怎麼能想到這麼妙的法子?所有人提到姑娘退遼兵的方法,都豎起大拇指,連聲說贊呢!”翠兒問。

    “城中的茶館裡,人人都在討論姑娘的退敵之策。”怯怯地,鴛鴦開口加入話。

    “真的嗎?下回鴛鴦陪我去聽聽好不?”我握了握她的手,試著同她建立交情。

    “嗯。”她用力點頭,露出一抹笑容。

    “姑娘,說說唄,你怎麼會想到用棉被、鍋爐打敗敵人的?”翠兒推推我的手。

    “沒什麼,我不過多讀了幾本書,那些法子全是從書裡看來的。”

    “城裡愛啃書的老學究多著呢,可沒人想得出這法子。”

    “讀書貴在活用。”

    “姑娘的爹孃是大官還是富紳,怎供得起姑娘唸書?”翠兒問。

    “都不是,他們只是普通百姓。”

    “阿爹在的時候,也想花銀子送哥哥去唸書,可惜錢還沒湊到,人就病了。”鴛鴦嘆氣。我拍拍鴛鴦的肩膀,安慰道:“讀不讀書不打緊,能快快活活過一生,比什麼都重要。”

    “姑娘說得對。”鴛鴦點頭。

    “姑娘,常將軍當真是你的義兄?”翠兒又拉出新問題。

    “是啊,我們半途認識,就結拜為兄妹。”

    “我們還以為常將軍騙人呢!”

    “常大哥不騙人的。”

    要拐他到阿朔面前講幾句謊話,還得說服、恐嚇一併用上,才迫得了他,這種人怎會騙人?

    “那就好,王妃正擔心姑娘要是許了常將軍,她就不好奪人之美了。待會兒,翠兒就去給王妃報喜。”

    “奪人之美?什麼意思?”我沒聽懂她的話。

    “咱們王妃說,王爺身邊該有一個像姑娘這麼聰慧的女子,才能協助王爺。”

    什麼!溫雪華說結為姊妹,竟有這層意思!?

    真搞不懂,她對丈夫到底是存著怎樣的心思?愛他,怎捨得為他納入其他女子?不愛他,幹嘛擔心他身邊有沒有一個聰慧女子?

    我被這時代的女人弄混了,對我而言,這種觀念不是賢德,是愚蠢!

    “翠兒,你去幫我謝謝王妃抬愛,就說,嘉儀已經許了人家。”這種事,我連說都懶。

    “許了人家?”翠兒驚呼道,“姑娘未過門吧!”

    “差別在哪裡?”我笑著回問。

    “如果對方願意退婚,姑娘還是可以嫁進王府呀!不是翠兒誇口,咱們王爺的人品是一等一的高,要找到比王爺更好的夫婿難囉!”

    “這麼好的夫婿啊……翠兒感不感興趣?”

    “姑娘取笑翠兒。”她嘟起嘴巴瞧我。

    “哪裡是取笑,這麼好的男人,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鴛鴦也抿起嘴巴,掩著帕子偷偷笑開。

    “翠兒哪裡匹配得上王爺?”她真動怒了。

    “好,是我的錯,我在這裡向翠兒姑娘賠罪。”

    “姑娘和我們不同。姑娘知否?王爺與王妃情深義重,除了王妃,王爺再不肯納其他側妃。昨晚的事兒讓王爺對姑娘的聰敏讚不絕口,何況關州城百姓全都知道姑娘為我們做了什麼,光是為了百姓的期待,王爺就該納姑娘。”

    還有比這個更荒謬的嗎?為了百姓的期待納妾?

    “多承王爺、王妃美意,嘉儀感激但消受不起。”搖頭,讓話題結束,我不要浪費力氣在這種無聊事上頭。

    接下來我們吃飯、聊天,東扯西扯,不多久,我藉口疲憊,決定早早上床。

    夜裡,我作了惡夢。

    夢中,皇帝灼熱的眼神對上我,笑問:“如何,肯不肯為朕將就,舍空谷幽蘭,愛一回繁華牡丹?”

    緊接著,端裕王對我笑道:“吳姑娘,為了你,我寧可讓愛妻成妒婦,你該滿足。”他分明是溫潤如玉的雙眼,卻迫得我無法呼吸。

    然後,我看見穆可楠和阿朔共乘一匹白馬,他們在馬背上相偎相依,大紅色的袍服靠著阿朔的玄色戰袍,她自信滿滿地說:“我才是可以和太子殿下並肩作戰的女人。”

    夢醒,我驚出滿身冷汗。

    我推去棉被、下床,走到窗邊,打開窗戶。

    雪停了,皓月在夜空裡綻放風華,照映著滿地白雪熠熠生輝。天氣依舊寒冷,風從窗口吹入,在這裡,沒有人伺候藥浴,我更容易怕冷。縮縮身子,該關上窗的,卻是不捨這片皎潔月色。

    輕聲喟嘆,我將頭靠在窗邊,苦笑浮上嘴角。

    那日,在馬背上,沒話找話說,我問常瑄:“那位武功蓋世的穆姑娘,會不會也跟著阿朔來?”

    我只是胡說,沒想到竟然成真,如果我說的每句渾話都會成為事實,那麼那日我鬧阿煜,說:“你怎知過了這村還有下個店?說不準,這毒解不來,錯失這回,我再也沒有下次。”

    會不會又被我說中?

    不管怎樣,世事難料是真的,我以為再不會見到阿朔,誰知,又教我碰上。

    我不知道到了明天還有多少難料的事,但心知肚明,這個端裕王府,是再也不能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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