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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曬好幾篩子蘿蔔乾,今年的蘿蔔長得又肥又好,她可以留下一小甕,剩下的全賣給東方酒樓,賺個十兩銀子一定不成問題。

    她的勤勞儉省,已經為他們在利富錢莊,存了近四千兩銀子,有這筆錢,他們可以開一間藥鋪,買一個屋舍,讓妹妹們有一個家。

    可是,真的可以嗎?這樣一來,她勢必要放下仇恨,不追究、不再提起爹爹的冤枉……她可以容許自己不孝嗎?

    彎下腰,她在地上撿起一根棒子,在沙地上橫橫豎豎描了好多筆,紛、擾、亂,她的心打上千千萬萬個結。

    “予藍,你在哪裏?”

    他摸索着從茅屋裏走出。

    “我在這裏。”

    嘆口氣,她站起身迎向他。

    “你照藥單幫我抓三副藥。”

    他拿起紙遞給她。

    她拿起藥單瞧瞧,説實話,他的字大概只有她看得懂,但對一個眼盲的人,批評他的字有失厚道。

    “桂枝、茯苓、牡丹皮、桃仁、赤芍藥……這藥,我上次幫你抓

    過。”

    “嗯,這是活血化瘀的藥方,我想等腦中的血塊消除,説不定我又能看見。”

    “真的嗎?你上次吃了感覺怎樣?”

    她抓了他的藥方急問。

    “還不錯,這回我又添了幾味新藥材,再試試。”

    “太棒了,我馬上就去抓藥。”

    轉個身,她快步往後門方向跑。

    “不要急,慢慢來。”

    “怎麼能慢?我等不及要你見到我呢。”正説着,她的人跟着聲音遠離。

    踱回屋內,他拿起毛筆,在紙上輕描幾筆,想將心目中的予藍畫出,她長什麼樣子呢?該有雙黛眉吧!她的眼睛是單鳳眼,還是杏眼呢?不管怎樣,他相信她有一雙會講話的眼睛。

    腳步聲由遠而近,他停下手中毛筆,側耳傾聽,腳步聲在門外猶豫。

    他耐心等待來人表明身份,不急不催。

    “或淺。”

    好半晌,來人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心情忐忑不安。他看着或淺,想找來最安全的話題開頭,沒想到,最後只能輕喚他的名字。

    “是爹?”

    每逢過年,予藍會扶他到大廳,向父親賀歲,這也是見爹的唯一機會,沒想到,今天爹會親自上這裏來。

    “是我,我們有大半年沒見面了,這幾個月我人在蘇州,一回家突然覺得家裏好陌生。”

    看着眼前的兒子,他和自己年輕時有幾分神似,要不是那場意外奪去他的眼睛,他也可以為他擔起一部分家業。

    “爹爹辛勞,或淺無能為爹分憂,是我不孝。”

    “這怎能怪你。”仰頭看看四周,蘇永説:“我沒想到這裏這麼破舊。”

    這是他第一次踏人兒子的住處,當初他讓玉娘作主一切,玉娘説或淺喜歡清靜、不喜被打擾,所以安排他住進這裏,當時他沒異議,今日一見,滿腹愧疚油然而生,對兒子、對淑娘,他虧欠太多。

    “還好,予藍把這裏整理的很舒適。”笑笑,他早適應平實的生活。

    “予藍是服侍你的丫頭?”

    蘇永問。

    “打從十歲進蘇府,予藍已經照顧我九年。”九年來,她對他比親人還認真。

    “宜娘説,她是個知書達理、懂得進退的好女孩。”他一直環着安全話題繞。

    “是。”

    説到予藍,他笑開。

    “聽説,你大開後門,幫人治病?”乍聞蘇神醫的名號在坊間流傳,他不曉得兒子是怎麼辦到的。

    “爹認為不妥?”

    或淺反問。

    “不,我只是懷疑,你怎會懂得醫理。”

    他簡單將這些年的學醫經驗向父親報告,聽得蘇永滿心驕傲,不愧是他的兒子,失去一雙眼睛並未讓或淺成了廢人,雖然他直覺認定,行醫並不能帶來財富,但財富……他花下大半輩子,累積得夠多了……

    “這次回來,我幫採欣訂下親事,準備等她行完婚禮,再走一趟北京。”

    “採欣也二十歲了,是該完成終身大事。”

    “她脾氣不好,知道的人家誰敢上門提親,這回我在蘇州結識程員外,好不容易才説成這門親,但願不要中途生變才好,唉……都是讓她娘給寵壞的。”蘇永搖頭嘆息。

    “爹,您寬心!採欣年紀漸長,脾氣總會收斂些,再過幾年,為人母,再壞的脾氣都會讓孩子給磨平。”

    兒子彬彬有禮的斯文態度,不愠不火的口氣,着實讓人歡喜,這孩子……唉……“你娘把你教得真好。”

    “娘……她到死,都沒怨過爹。娘她……終日兩相思,為君憔悴盡,百花時。”

    在爹心中可有孃的存在?孃的夜夜相思有意義嗎?

    “我對不起你娘,她是個好女人。”話出,濃濃的罪惡感翻覆他的心思。

    “你對她只有對不起三個字?”他的口氣沒有怒焰,平平淡淡,聽不出太多感情,也聽不到不平。

    “年輕時自比風流,對女人,我有太多貪心,但面對淑孃的貞德,我不免有罪惡感,再加上玉孃的盛氣凌人、驕恣蠻橫,她常給你娘委屈受,我以為送走她是最好的安排,沒想到會發生那場大火。”

    他後悔過,卻沒勇氣面對自己的錯誤。

    “那場火結束了孃的漫漫苦痛。”

    “那場火卻日夜折磨我的良心,很多時候,我不敢看你,一看到你,我就會想起自己是劊子手。以前,我讓你獨自生活在莊園,不聞不問;你回家後,我用忙碌來忘記你,我一直以為對我,你會有諸多怨恨,告訴我實話,你恨我嗎?”

    他沒想過自己會對兒子説實話,這些心裏話,他原是打算帶人墳墓的。

    “爹,你覺得娘是個會懷恨的女人嗎?”或淺問。

    “她不是,她温柔體貼、温婉和順,處處替別人想,事情的發展不對了,她只會檢討自己。”

    他還記得送走他們母子那夜,她沒憤沒怒,只淡淡問一聲——我做錯了什麼,告訴我,我改好嗎……那口氣,和兒子好像。

    “我是孃的兒子。”這六個字已經明白表明他的立場。“感情這種事沒有道理可言,誰對誰錯……誰能評?”

    “就算你不恨,我還是要跟你説聲抱歉。我忽略你太多年,告訴爹,我現在開始補償,還來得及嗎?”他眼底有着期待和焦憂,害怕聽出一個壞答案。

    “爹,我的生命是你給予的,你對我並沒有不好,不用對我説抱歉。”

    多年疏忽,他沒想過兒子會寬宏大量,心大喜,拉着他就要往外走去,他要彌補起這幾年的錯誤。

    “走,跟爹到前面去,我讓玉娘幫你重新安排住處,再幫你多找幾個婢女,等辦過採欣的婚事,接下來就要辦你的婚事。”

    “爹,我不想搬到前屋,住在這裏很舒服也很習慣,另外,想跟你談談我的婚事。”

    “你有喜歡的姑娘了?我真糊塗,你成天足不出户,怎麼會有喜歡的姑娘,沒關係,這事情包在爹的身上。”這點,他一定要為兒子辦到。

    “不!爹,我的確有喜歡的姑娘,我想娶予藍為妻。”他開門見山。

    “予藍?那個服侍你的丫頭?怎麼可以,就算你眼睛看不見,想我蘇家的財勢,要幫你找個登得上台面的妻子,還不是件難事。”他一口反對。

    “爹,我心有所屬,請爹成全。”他堅持。

    “不行,這事我絕不答應,傳出去,我的顏面要放在哪裏?”

    “除了予藍,別的姑娘,我不願意耽誤。”

    “你……”看見兒子臉上的固執,蘇永緩和口氣。“好吧!讓我再想想,等我忙過採欣的婚事,我們再談;不過,你不想搬到前頭去,至少讓我把這房子整修整修。整修期間,你先搬到湘園去住,好不好?”

    “房子的事不急,等採欣的婚事忙完再來弄。”父親讓了步,他也不再固執,總要給爹爹時間多想想。

    “以後有空,多繞到前面看看爹,好嗎?”

    “我會。”

    “服侍你的丫頭跑到哪裏去?”

    “她上街幫我買東西。”

    “等她回來,讓她到前頭找我,我想看看她長什麼模樣。”

    這話代表,爹爹有心接納她?或淺心喜,沒多想便應了聲好。他歡歡喜喜送走爹,坐在桌前,又開始胡亂繪起予藍的畫像。

    ***

    看過幾位病人後,他坐在檐下,聞着空氣中淡淡的蘿蔔清香。

    予藍又在曬蘿蔔乾了,她總是閒不下來,善用着每分每秒,幫他累積更多財富,想來她和爹爹是屬同一類人,仁濟藥鋪要是由她來經營,大概不會比爹差。

    突然一陣頭痛襲來,他扶着額頭,靜靜忍受着。

    這些日子以來,他頭痛的次數頻繁,他不確定是好消息或壞消息,所以並沒告訴予藍,怕她為自己擔心。

    痛一陣比一陣更強烈,似要將他的腦殼分裂開,幾次忍不住要呼出聲,卻在想起予藍時,硬生咬牙咽人。

    好不容易,一刻鐘後,疼痛漸漸緩和,用袖子拭去滿額汗珠,大大喘口氣,他抬頭望向予藍。

    予藍……

    他眯了眯眼睛,再睜開,不敢置信。

    睜眼、閉眼、睜眼、再閉眼……同樣的動作,他反覆過幾十次。

    久違的光線仍照進眼睛、那抹婀娜的纖纖背影仍存在眼底

    他看見了!他再度看見這個世界了!他欣喜的不能自己。

    強忍住滿心激狂,他對着她的背影輕喚:“予藍……”

    “嗯?再一會兒就好。”背對着他,她微笑着。他一定又要叨唸她在太陽下曬久了,會變成黑泥炭。

    往前跨一步、再一步,他的心如雷狂擊。他看見她了!

    “予藍,你穿着藍色對襟襖,對不對?”

    “哈!你太厲害了,連這個你都能猜中……”話沒説完,想起什麼似的,拉在唇角的笑容斂起,她緩緩回身站起,凝重的眼神看他。“你是不是……”

    “不要皺眉,你那麼漂亮,皺眉會變醜的。”

    “你看到我了?你真的看到我了?天啊……你真的看到我了!”她説着説着,眼淚滾下來,一顆一顆、一串一串……

    “我看見你,會讓你這麼傷心?是不是自慚形穢?”他開玩笑。

    緊抱住他,她的頭在他懷裏鑽。

    “謝謝天,謝謝地,謝謝所有神靈,你是好人,天本該憐你、愛你,你的心慈、你的性善,本該有這種對待,這才公平,這才是公平啊!”

    “予藍。”圈住她,懷裏這個小小的身體,支持了他多少年,看到她,他的心落實。

    捧起她的臉,他細細看住她的五官。

    “你的眼睛很清澈,你的鼻子小巧温潤,你的唇紅如菱,你有一張美麗的容顏。予藍,你沒讓我失望。”

    “以前我常在你的瞳仁裏尋找自己的身影,但是你對不了焦,我的影子總是模糊一片,現在,我清清楚楚看見自己在你的眼睛裏了。”看着他有神的雙眼,她笑開。

    “你也在我的心裏。”他情深款款。

    她不回話,咬着唇想別過頭,卻讓他的大手箝制。

    “你不想在我心裏?”他不讓她有機會逃避。

    “你説對了,我自慚形穢。”他有了眼睛、能夠獨立,她再無需牽掛。

    “傻瓜。”一聲笑,他又將她攬入懷中。“你和我夢中的樣子一模一樣。”

    “是嗎?你卻和我夢中的樣子不一樣。”

    “這話不通,你要看我只要睜起眼睛,不用等待夢中。”

    “我從沒想過,只是一個眼神差別,你會變得英姿煥發,這會兒,你走一趟大街回來,就能帶回無數少女芳心。”

    她該高興,在即將離去時,他能復明。離開後,他們再見面,勢必水火。

    “我只要你的芳心,告訴我,它屬於我了嗎?”

    她咬唇,垂首,想起家仇,心在絞痛。

    “我的心是骯髒的。”

    “我弄錯了。”牽起予藍的小手,他領着她走到長凳上,讓她坐在自己膝間。

    是啊!是錯了。撇開對立情勢不談,睜大眼睛,兩個人的懸殊身份明明白白,他是主、她是婢,儘管相依相恃多年,再多的情分不過是恩義。

    “聽你的聲音,我一直以為你是快樂無憂的女子,可是,我弄錯了,你有好多愁,凝在眉間,鬱結在心底,揮之不去。”

    “你當我是病人?”她搖頭。

    就剩幾個月,讓他們好好相處,讓回憶只甜不苦。

    “要是心病要心藥醫,肯不肯把心事告訴我,讓我為你分擔?”他軟聲哄她。

    “我把芳心送給你,我成了你的枕邊人,你會為我和別人對立嗎?”

    “那個‘別人’是玉姨娘?我們又在討論老問題?”對此,他們重複太多。

    “也許不只她,是所有得罪過我的人。”她在試探,她想知道

    自己有幾分勝算、想測測他們之間還存有幾分可能。

    “予藍,你心中有多少難解仇恨?告訴我,我來幫你排解。”

    她眉目間的愁緒,是為着不愉快的童年嗎?還是有更多他不知道的部分?

    他只願為她排解,不願為她和人對立?看來他們連一分可能都沒有。

    “不談這個,來!我們進去照照鏡子,你要是看到自己有多帥氣英挺,一定會很自負。”她一反剛剛,努力讓彼此都輕鬆。

    或淺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以往他總是讓她這種口氣欺瞞,現在,他看得見她的動作、她的眼神,和她的……不快樂。也許,他該加緊動作,把她永遠留在身邊,讓自己有充裕的時間撫去她的傷痛。

    “予藍,陪我走一趟前院好嗎?”拉住她的手,止下她的動作。

    “你要做什麼?”仰頭,她不解。

    “我已經看得見,於情於理都應該去稟報父親一聲。”

    “好。我先幫你換一套正式的衣裳。”

    “你永遠替我設想周到,予藍……我還能沒有你嗎?”

    她沒回答,可是他心中有了答案,答案是——不能!

    ***

    “前頭”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採欣的大日子近了。

    一路上,或淺忍不住四處張望,努力尋找童稚時的印象。

    他們走進大廳,蘇永和玉姨娘、宜姨娘全在,他們為着什麼事情,談得正熱烈。

    “或淺、予藍,你們來了!正好,採鈴直念着你。”宜姨娘首先看到他們,忙起身相迎。

    “甚好,這才像是一家人。”蘇永走向前,牽起兒子的手,到座位邊坐下。

    “爹爹,或淺有事稟報。”

    “你説。”看着兒子,總覺得他哪裏不一樣了,卻又説不上來是哪裏不同。

    “我用過一陣子藥,視力已經恢復。”他這話説出,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你是説……你看得見了?”蘇永激動地握住兒子的手。他開心、欣慰,無法形容的快樂在胸中翻騰。他感激上蒼庇佑蘇家!

    “太好了,一定是姐姐在天佑你。”宜姨娘也走過來,眼眶盈滿淚水。

    他看得見了?玉姨娘滿面震撼,當年她這樣對待他娘……往後,蘇家還有她立足之地嗎?怎麼辦、怎麼辦?她要怎麼做,才能再扳回一城?

    “我後繼有人了。”抱着兒子,懸了多年的心,總算在這刻放下。

    後繼有人?她怎忘記這重要的大事,他眼睛看得見,別説他是否要對付她,就拿他是蘇家唯一子嗣,她在這個家就無容身之地。

    玉姨娘的臉色青紅交替,一顆心撞擊不停。

    “爹,除開這樁,或淺還有事想請爹爹為孩兒作主。”

    “你儘管説,不管是什麼事,都有爹替你作主。”蘇永笑開懷,今天是他多年來最欣悦的日子。

    “是或淺和予藍的婚事,我懇請爹為我主持。”這話一出,震撼人心。

    予藍嚇一大跳,她沒想過或淺會當着這麼多人,向蘇老爺提出。

    宜姨娘望着兩個年輕人,眼底有着猶豫,她緩緩走到予藍身邊,握住她的手,默默給予支持。

    聽到這話,玉姨娘心中想的又是另一番心事。或淺要成親了?那麼他就會有小孩,大房有了後人,哪還輪得到她掌家?

    “這……爹説過,我一定會幫你物色名門淑嬡,你慢慢等,等爹忙完採欣的婚事,一定會給你個滿意的答覆。”

    蘇永的話到這裏已經非常明白,予藍再説聽不懂,就是自欺欺人。

    宜姨娘輕拍予藍的肩,給她安慰。這事老爺早跟她提過,她很清楚老爺的意思,他們兩人……行不通啊!

    “請爹原諒或淺不孝,孩兒決定的事,不想更改。”予藍就在這裏,他不想給她任何委屈。

    玉姨娘聽出了他們父子間的心結,她不趁此大大攪弄一番,弄得父子反目,才真是對不起自己呢!

    她款款走到或淺和蘇永中間,笑説:“或淺啊!聽姨娘一句勸,自古以來,婚姻大事本就是要聽從父母意見,哪有擅自作主的!你爹人面廣、交遊多,我相信他一定能幫你物色到最適合的妻子人選,你就安下心,慢慢等吧!”

    “我只要予藍。”他再一次表明自己的立場。

    “老爺,我早説這丫頭心機重、城府深,想當初,家裏被那個夫子弄得一團亂,四處都找不到肯籤契約的婢女長工,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偏就這丫頭自己送上門來。依我看吶,她根本是探清楚咱們家的事兒,知道或淺眼睛看不到,以為自己在身旁伺候着,這時長日久的,伺候出感情,或淺就逃不過她的手掌心。”

    “予藍不是這樣的女孩子。”宜姨娘剛開口,就讓玉姨娘一瞪眼,止下話。

    “或淺,相信爹爹,一定會替你找到個宜室宜家的好女孩。”蘇永説。

    “爹,孩兒已經很清楚説明自己的心意。”他走到予藍身旁,握住她的手,不願妥協。

    “或淺啊!你也替蘇家想想,一個堂堂蘇家大少爺,娶個婢女為妻,這傳出去,要蘇家的顏面往哪兒擺?”玉姨娘走到他們面前。

    這是予藍第一次近距離看清楚玉姨娘,她的眼、她的神情,果然是個厲害女人。就是她害死爹的嗎?

    “果然是杏眼含媚,光這雙眼兒,就能把男人勾得春心癢癢啊!或淺,聽姨娘的話,這種家世低下的女人娶不得,娶過門,早晚要給你戴綠帽。”

    她輕輕掙脱或淺的手,挺直身,帶着自信,淺笑説:“我的家世再低下,總還是清清白白,比起出身風塵的女子,要高尚些兒吧!”

    “你説什麼?賤女人!你居然敢諷刺我。”抬高手,她就要往予藍臉上打下。

    予藍不讓她得逞,擋住她的手,仰起下巴,一臉鄙夷。

    “我再賤,總贏得過一雙玉臂千人枕的玉姨娘,既然你都能飛上枝頭,我偶爾做做鳳凰夢,也不為過吧!”

    “有我在,你想都別想嫁入蘇家!”玉姨娘張牙舞爪,直想撕去予藍臉上的笑。

    “如果……你不在呢?”她説得挑釁。

    這話直直戳進玉姨娘心底,這正是她最恐慌的地方!當年,她驅逐大房母子,今後難保或淺不會這樣對她,何況或樺死了,她連個可倚靠的人都沒有,這蘇家產業早晚要落到大房手裏。

    “予藍,玉姨娘是長輩,你不可以這樣對她説話。”

    或淺隔開兩人,他扶住予藍的肩膀,不解她臉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憎厭,單單為玉姨娘的尖酸刻薄?

    “大少爺,我想您弄錯了,予藍沒有高攀的意思。”

    輕掙開或淺,她走近蘇永。“老爺請放心,予藍只在蘇家簽下十年契約,再過幾個月,合約一滿,就立刻離開蘇家。”

    屆時,他們地位對等,該欠該還的,他們蘇家一項都逃不過。

    予藍再度開口:“您要幫大少爺物色哪家的姑娘請儘快,主僕一場,予藍希望臨別前能喝上大少爺一杯喜酒。”

    她説得不卑不亢,從容自若的態度,激起蘇永的好感。

    “如果你不嫌委屈的話,留下來,我讓或淺迎你為妾。”蘇永退一步。

    “謝謝老爺好意,但予藍看重自己,為妾……我不屑!”這句話,她特地轉頭對玉姨娘説。

    “你的意思是,除非或淺娶你為妻,否則絕不留在蘇家?”蘇永興味地望向她。

    他被她眼神中那股不服輸的傲氣折服,這孩子若是男孩,絕對是個可造之材。

    “予藍,別固執啊!女孩子的幸福禁不起蹉跎。”宜姨娘看見丈夫眼底的激賞,忙走過來婉言勸説。

    “我的幸福不在蘇家。”予藍一口回絕。

    回眼,她對上玉姨娘的眼神里滿是驕傲。轉身,她不理會一屋子“主人”,自顧自往外行。

    該死!這死丫頭三番兩次挑釁她,早晚她會讓她生不如死。玉姨娘暗自立誓。

    “或淺,喜歡上這麼傲骨的女孩子,你有苦頭吃了。”蘇永笑説。

    “爹,您的意思是——不反對我和予藍?”或淺心中浮起希望。

    “娶她為妾是我最後的讓步,你要是能説服她,所有的婚禮待遇通通比照正妻辦理。”蘇永説。

    “老爺,你這樣做,不是讓那個死丫頭氣焰更加囂張?”玉姨娘忙道。

    這一來,她更有理由踩到自己頭上了。

    “我就是喜歡那個丫頭的氣焰。”説着,他捻起鬍鬚帶笑離開。

    玉娘忙跟着追過去。

    “或淺,你快去勸勸予藍吧!我清楚你爹的個性,他擺明了喜歡予藍,只是嘴巴硬、不肯讓步。你先娶她入門為小,只要你堅持不娶大房,等孫子生下幾個,到時,老爺一定不會計較你將她扶正。”

    “嗯,宜姨娘,謝謝你支持。”

    “光有我的支持還不夠,你還要去安撫安撫那個自尊心強的丫頭。好奇怪,她對每個人都温温潤潤、和和氣氣的,怎單對玉姨娘反應那麼大?好了,不耽誤你,你快追過去吧!”

    “好,姨娘,我先走了。”

    他邁開腳步,一路追往有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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