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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些天,煜宸心緒不寧。

    偶爾,他晃到門前,尋找那隻吱吱喳喳的吵鬧麻雀;偶爾,他停下公事,繞到堂前,望望她老愛攀上去乘涼的柳樹。

    採青夠煩人了,一天到晚有說不完的新鮮話題,有問不完的疑惑,她當他是世間最博學的男性,好幾次,他煩得不想理,卻讓她無辜的可憐表情鬆動心意。

    許是習慣了吵雜,採青不在身旁,反讓他悵然若失。

    所以,當-青的聲音出現時,無可言喻的快樂席捲,轉過身,採青飛奔過來,結結實實的一個擁抱,抱出他滿心幸福。

    「-很多天沒來。」他壓抑快樂,淡淡陳述事實。

    他注意到了,注意到多日睽違,她的思念……

    採青望他,仔細再更仔細,他的眉,濃墨……那雙眉呵,幾度出現夢間。

    再看他一次,他的眼呵,那是她胸中忘不了眼神,那般炯炯專注、那般動心房,最後最後,他們中間什麼都不存,只剩下……這個「最後」。

    有不甘呵,但這個年代能戰勝命運的女子不多,能勇敢追求愛情的女子不多,小魚兒恨自己,恨她的勇敢太少,又恨她的膽怯太多。

    「怎麼了?這樣看我?」他失笑,她不適合這號表情。

    強忍淚,哽咽吞入胸口,她拉扯出薄笑,這一扯,扯痛了心,扯出無數顆晶瑩。

    他慌了,捧起她的臉,焦心問:「-到底怎麼了?」

    「我心事重重。」

    「-能有什麼心事?」他失笑,一條笨魚說心事,誰聽了都覺得荒謬。

    「我擔心世界上沒有永遠,擔心離別總在聚守後面,擔心錯失將成遺恨,擔心……擔心今天是我們的最後一面。」她還是說了,說了讓她心疼不已的陣陣催痛。

    這下子,他笑得更誇張了,捧著腹前前後後笑,他的笑映襯她眼中的哀愁,他沒認真她的哀愁。

    笑止,他正色。「-又在胡說八道。」

    「是啊,我又在胡說八道。」喃喃地,她重複他的話,手背在身後,穿著繡花鞋的小腳把滿地泥土踢出塵埃飛揚,深吸氣,採青吸進所有悲傷。

    拉起他的手心,擺出滿臉笑意,他喜歡笑——的小魚兒,她就送他一個快樂回憶、「走!」

    「去哪裡?」他拉回她。

    「跟我來就知道了。」她不打算告訴他。

    「不行,待會兒有事要辦。」何總管告訴他,裁縫要進府替他試喜衣。

    「拜託,就今天一天。」她的臉龐寫滿希冀。

    他的考慮只有一下下,好吧!管它呢,今天不試明天試,誰規定喜服非得現在試,二話不說,他拉她進馬房,對於「今天」,他抱持高度期望。

    這是採青生平第一次騎馬,風在耳畔吹過,呼呼地,和飛翔感覺相像,她的頭髮迎風飄揚,淡淡髮香任風吹送到他身上。

    她誇張尖叫、誇張大笑,她逼自己的心情跟著馬蹄跳躍。

    「我不曉得騎馬那麼好玩。」她大叫,風將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到他耳旁。

    煜宸莞爾,她的快樂很容易,一碗甜湯、幾個新鮮話題、一趟騎馬之旅,討好她,根本不需要花費力氣。

    「如果-一整天都在馬背上,還覺得騎馬好玩的話,我佩服。」那是他的經驗談,多少新兵上馬,半日訓練下來,苦不堪言。

    他坐在她身後,他的唇在她耳畔,風切割不了煜宸的聲音,她聽到他,每字每句。

    「我要騎十天、一百天,每天每天都說騎馬好玩。」她唱反調。

    若是旅程不停,她願同他騎馬走天涯,不去想皇帝的賜婚、不去想象-茹姊姊的眼淚和大娘的憤怒,拋下一切,單純為快樂而快樂!

    「小孩子氣!」

    煜宸又笑了,他沒發覺,在她身邊,不擅長微笑的郜將軍變成愛笑的郜王爺,他忘卻戰場上死傷無數的部下與敵人,忘記人類相殘是多麼殘忍。

    拉拉韁繩,他將馬匹帶往採青手指的方向。

    一路上,芳草萋萋,滿地野花綻放美麗,生命力蓬勃的單原,處處生機。

    她帶他走向山坡,穿過森林,越過澗溪,她與他合為一體,在馬背上,奔馳的靈魂,解放。

    他們在山谷前下馬,採青低眉,尋到他的大手掌,偎近、握緊,甜甜的笑漾在眼底。

    她但願今天是兩人之間的開始,可惜明明白白的,這是結束,是「最後一次」。收收手心,她要把他的溫暖全數留在記憶裡。

    試問,角色交換,「最後一次」是你我的事情,你想做什麼?哀嚎哭泣,或者留下美麗?採青選擇後者。

    「你看,那裡!」她指著深不見底的山谷。

    他順她的意,低頭探去,只見深谷中煙霧繚繞,不見盡頭。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很想跳下去,那麼深的谷地,肯定要很久才會落地,我喜歡飛翔,從這裡跳下去,會不會和小鳥展翅同樣輕鬆愜意?」她輕言細語,說的是自己的真心意-

    青的話教他心驚,想起她用匕首割傷自己,想起她真的不怕痛,倏地握住她的肩膀,正色叮囑:「不可以!千萬不可以有這個念頭!」

    他擔心哪天採青發神經,真會從高高谷邊往下躍去,小魚兒禁不起這一摔,肯定成為死魚。

    「我知道,這麼深,跳下去不只是短短的半個月休息,恐怕連小命都沒了。」

    她「懂事」說完,他讚賞點頭。

    不過,下一句話,又把他的心提到半空中,她是出世來嚇死他的。

    採青說:「說不定谷底是另一番世界,那裡住著許多仙人,手指隨意點點就把我的命搶救回來。」

    「別作夢,天底下沒有那麼多仙人,等著-需要時眺出來搭救。」他怒目瞪她。

    她縮縮脖子,陪上笑容。「你說話的口吻和-茹姊姊好像,我想,你們絕對會成為一對人人欣羨的好夫妻。」

    「她是-大力推薦的人選。」他回答她。

    果然是她的功勞!採青在心底苦笑,早知道她的話那麼有影響力,她該推薦自己。

    「我推薦你便信了,如果我推薦自己呢?你娶是不娶?」她故意笑得輕鬆得意,彷佛出口的,不過是一句無關痛癢的玩笑話。

    「不娶。」

    她笑他也笑,反正是漫不經心的笑話,直口,他便反射出一個傷人答案。

    「為什麼不娶?我比-茹姊姊差很多嗎?娘常說,再等兩年,我出落得更標緻了,姊姊可及不上我呢!」

    她好在意他的「不娶」,可就算在意又能如何?再次握緊他的手,多在意一些吧!不管這些在意是否能改變他的心意,她滿腦子、滿心,在意的全是他的愛情。

    「那是兩年後的事,現在,-只是個孩子、一個古靈精怪的調皮孩子。」

    不知道該不該為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感到傷心,深吸氣,笑掛在唇邊,採青得花費極大力氣才能維持住笑臉迎人、

    「送你一個生日禮物。」

    說著,採青從懷裡掏出錦囊和木雕小魚,小魚兒是她自己,錦囊是她幾個日夜的心意,她奉獻出自己和心情,祈盼他珍惜。

    他把東西放在手中把賞,笑問:「這是-自己縫的?」

    「不準笑我縫得差,我會惱羞成怒。」

    「不笑-,這是我見過最特殊的錦囊,相信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看到相同東西。」描一眼她指間的傷痕累累,他笑著將錦囊收妥貼。

    採青背過他,面向深谷,笑容垮下,累!

    俯首,對著山風徐徐,她輕吁氣,低聲吟唱--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他走近,與她並肩,笑評:「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

    她只是「強說愁」?不,她是真犯愁啊!愁光陰無情,歡樂盡成回憶,愁人生際遇,失去才曉得珍惜。

    搖頭,採青說:「大婚後,你要馬上整裝回邊塞,到時,我們哪裡還能相見?你沒見到我『忍淚佯低面。,不知道我『魂斷夢相隨』,一句話輕輕易易推翻我的愁緒,既主觀又不公平。」

    「-不過是好玩,想隨我一起到邊塞,想就走了,我不介意多帶一個包袱。」幾句話,他解決她的「愁」。

    採青幾乎要脫口同意,可是想起-茹姊姊的妒意……她怎能把自己的快樂,架築在姊姊的痛苦上面?苦,她一個人夠了……搖頭,她反對他的好意。

    「你是去打仗、去保衛家國的,又不是去遊覽名川聖山,我跟著去做什麼?」

    「突然間變懂事了?」他笑笑,不以為意。

    「不好嗎?我等你和-茹姊姊帶回來幾個小侄子給我玩。」她言不由衷。

    突地,樹林裡鑽出幾個人高馬大的黝黑男子,煜宸心驚,將採青護在身後。

    他們不是別人,是瓦敕族人,一個個目露兇光,來意非善。

    煜宸付度他們的心思,猜測他們的意圖。兩國才簽下合約,莫非他們要違反?他們的族長還在京裡作人質,難道他們不管拉拉卡了?

    幾個眼神示意,他們不給煜宸說話機會,抽出腰間佩刀,刷刷刷,幾個迅猛交手,他心中有了思量。

    來人武功不高,但人數眾多,若要維護採青周全,難免增添幾分危險,他四處察看附近,尋找山洞,好把採青送到安全地方。

    沒有尖叫和害怕,採青清楚兩人正面臨生死關頭,她不能恐慌,更不能分散煜宸注意力。

    一陣刀光劍影,餘力所及,震得地面塵土飛揚,沙石激盪。

    在煜宸的護衛下,採青連連閃過幾波攻擊,她知道自己是個累贅,有她在,煜宸只能閃躲,不能進招,趁隙,她一鼓作氣,矮身穿過刀林箭雨。

    很顯然的,壞人的目標不在她身上,左右夾攻,他們招招往煜宸身上砍殺,欲置他於死地。

    採青迅速找到安全處,躲在大石後方觀戰,她接收到煜宸投過來的讚賞眼光。

    確定了採青的安全,微笑,他的自信寫在臉龐,搶過敵人的長刀,他全力以赴。

    匡啷啷的刀光交錯,他斜身向右竄出,身影晃動,轉入山坳,這一來,四面受敵成了三面受敵。

    少了採青羈絆,煜宸大顯功夫,手持雙刀,東一招西一式,每個動作都精準地劃在敵人身上。

    賊人知道煜宸武力高強,於是蜂擁而上,不教他有絲毫喘息機會,瞬地,十幾支刀劍齊發,砍到他身後石坳,登時泥粉石屑齊飛。

    足蹬,他回到原來的峭壁邊,在賊人追來時,停下腳步。

    他未轉身面敵,突地,向後一躍,當賊子驚訝於他自露背心迎向兵刀時,他竟在空中翻轉身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襲向他們,幾個銀光閃爍後,眾人倒臥在血泊之中。

    剩下的不足五人,他們一字排開,心有餘悸地面對武功深不可測的郜煜宸。

    「說!為什麼違反契約?你們的目的是什麼?企圖再侵我金國邊界嗎?」

    眼見自己的人手逐漸稀少,他們慌了腳步,越慌亂形勢越不利,不一會兒,所有狀況全在煜宸掌控之中。

    終於,敵人全數倒臥在地,他留下兩個活口,上前逼問。

    採青見狀況解除,從岩石後方走出,突地,一道金光閃過,霎時,重傷賊人躍起,手中長刀奮力激射出去--

    採青來不及出言示警,她無法思考,有的只是下意識反應,她撲到他身側,硬生生替煜宸接下這刀。

    刀從前胸穿到後背,血迅速染紅整件衣衫,她眼裡沒有驚慌,只有欣慰,這一刀,她受得心甘情願。

    痛?她沒感覺,只覺得身子輕飄飄浮起,飛啊飛,飛向她一心向往的蒼穹。

    伸手,她沒抓到煜宸,軟軟的身體往後仰倒,直直往深淵處墜落,當他的身影自她眼前消失,她閉起眼睛,傾聽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

    也好,這是不錯的結局,從此不必說愁不犯相思,魂斷無夢隨,而她的情意,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眼睜睜看著採青墜落深谷,煜宸怒不可遏,他該揮劍將所有人全數殺盡,但採青臨別前的眸子,讓他無暇思考。

    猛地縱身,他使出險招倒掛金勾,企圖抓住她的手臂,但終是來不及,他撕下采青一幅衣衫,阻止不了她下墜身體,不及細想,雙足一登,煜宸跟著躍入深谷。

    他們衝開數十丈煙霧,直入谷底,濃煙白霧隨即聚合,將他們遮得無影無蹤。

    生死的念頭在採青腦間一閃即逝。

    沒有太多悲哀,有的只是遺憾。不必去憂心未來,不讓妒忌危害,失去他的痛楚在凌空後,瞬間轉為塵埃,她又是一條自由自在的小魚,不憂不懼。

    風颳上她的臉,採青-起眼睛,享受片刻的騰雲駕霧。

    沒料到,谷底是一池碧綠色深潭,咚!採青從高空筆直落入潭中,雖不懂得痛,但強大的衝力仍是將她震暈。

    不一刻,運展輕功一路攀藤而下的煜宸,也看見谷底潭水,他望見採青在水中載浮載沉,綠色池水因她肩上的傷口染出一片紅灩。

    不多想,他迅速跳入潭中,撈起採青。

    潭水冰寒,他一下水手腳便失去知覺,撐著他的,是強大的意志力,是繞在他腦間的強烈念頭--他要救起她,那個為他身受重傷,失去知覺的笨女人。

    終於,他觸到她的衣角,奮力挺身,他抓住她的手臂了。運起內功,拉過她殘破身軀,煜宸躍水而出。

    「-還好嗎?」來不及照看自己的狼狽,他急著想知道採青是否安好。

    她對於問話,沒有分毫反應。

    煜宸握住採青的手,她全身冰冷,嘴唇凍得發紫,他湊近她胸口,採青心跳微弱。

    那把刺入眼目的刀刃還插在她肩胛,第一次,他嚐到膽怯。

    要不要拔下刀子?當然要,可她撐得過嗎?

    煜宸遲疑半晌,她的呼吸漸漸微弱,不能再猶豫了,咬牙,伸手握住刀柄,深吸氣,這一把,他賭!

    煜宸將刀子從她身上抽出同時,血跟著噴射出來,濺得兩人滿頭滿臉。

    他忙點住她傷口附近穴道,先行止血,再調息運氣,伸手撫住她背脊上的神堂穴,緩緩將一股陽和之氣導入她體內。

    採青的臉色從蒼白到滲出一絲血紅,她的身體從冰冷到溫度重回,漸漸地,她睜開眼睛,看見他的關心。

    他一瞬不瞬的雙眼、他寒厲的濃眉,他那麼生氣,卻仍擁她在懷間,

    輕籲口氣,她道:「我死了。」

    她感激老天對人類慈悲,讓人死後,完成世間遺恨。

    「-沒死。」

    他討厭她的話,特別是討厭她口裡的死字。

    「我真的死了。」微閉上眼睛,能待在他懷裡,她快意滿足。

    「不準閉眼,我沒叫-死,誰敢讓-死?」他霸道說。

    抬起疑惑雙眸。他說了不準,所以她沒死?

    她想抬高手臂,觸觸他的臉頰,試試他的存在是真是幻,可惜她連半分力氣都使不上。

    「為什麼?」他問。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教人怎生回答?

    「什麼為什麼?」她疑惑。

    「為什麼替我挨刀?」

    挨刀?哦,她記起來了,那刀……她受得理所當然。

    「說話,不準睡著、」

    搖她,他有些粗暴。

    那是什麼表情?是罪惡?負欠?還是極力想補償些什麼的關心?她好想睡,做不出正確判斷。

    「我累了。」窩在他懷裡的感覺真不壞。

    「不許睡,把話說清楚,為什麼替我挨刀?-可以跑得遠遠,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是。」

    她當然可以置身事外、當然可以逃到安全地帶,沒道理用身廣替他擋下致命一擊。

    她哪在乎他們的目標是誰,只要保他用全,任何事,她甘願。

    「沒關係……我不痛的。」她但願他不要感到罪惡。

    「不痛就不會死嗎。」

    氣死他了,這個笨女人,他要教多少次,她才學得會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他得叨唸多少次,就算是不怕痛,也要以保護自己為優先。

    他是真的火大,沒有半分佯裝。

    他眼底的焦慮專心為她?一刀賺取一份關懷,她划算,有機會的話,她不介意再來一次。

    採青蒼白的臉上有著不協調的心滿意足,

    「-的作法,我不感激。」

    「感激?我不要……」她要的愛情他給不起,王於感激虧欠,她不要。

    「那-要什麼?」

    什麼東西值得她不顧一切?什麼事情,令她在重傷之餘,還能笑得愜意?

    她要他健康平安,要他幸福永恆,要他的人生因她而正確,要他在寂寞時,想起她曾帶給他的快樂,她……會不會要得太多?

    貪心是件要不得的壞事,還是不要好了,她統統都不要,只要細心品嚐這一刻。

    「為你……至死無悔。」

    輕啟雙唇,採青一句話,震撼了他,他做不出反應,只是怔怔看著她。

    「-說什麼?什麼至死無悔?」久久,他問她,也白問:。

    那是多大感情才能出口的話語,她怎能輕輕易易用行動證明,把性命交給他,毫無悔意?

    不可以,是她弄錯,是她對生命輕率看待,是她年紀太小、心地過度良善,才隨意交付出生命。

    在他努力反駁採青的「無悔」時,她又拋一句殺傷力更大的語句--

    「我愛你。」

    採青明白,此刻不是告白的好時機,但誰知道,一旦閉上眼睛,她還有沒有機會對他說一句愛你,所以,她不管了,她任性,她要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說愛他?!

    怎麼可能!她是小得只會鬧著要吃甜食的女生,怎就懂得愛情了?

    好吧!也許他是多寵她一些些、多溺她一點點,不過這「一些」、「一點」,根本架構不起愛情條件。

    他不說也不回答,採青想,是她弄錯了吧!錯愛他、錯表心意。

    採青再無力說話,閉起眼睛,她是真的累壞了。

    眼看她蒼白容顏,心抽著、痛著,也許是感激她救下自己一命,也許是心疼她那句「至死無悔」,他從不懂得愛情,也不打算弄懂,直覺那是女人的麻煩心思。

    可她的無悔……是無悔啊!

    人們總說,夫妻在大難來時本該分飛,總說愛情是無關緊要的東西,這麼無是輕重的事,怎值得她用性命換取?怎能一句不悔,緊捫他的心?

    錯了、錯了,她從不是大家閨秀,所以沒弄懂小說是毒害女子思想的壞東西,她看太多不該看的書,問太多不該問的問題,弄得腦子壞去,搞不清楚活著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等她醒來,他會盡全力教導她,生命中值得珍視的東西有無數項,其中沒有任何一樣和愛情有關。就這樣!

    現在,他該用理智做事,別讓情感矇蔽思考。

    抱緊她,煜宸仰頭,細察情勢。

    谷醫幅員遼闊,左邊一條瀑布如倒掛布匹般直洩而下,滾滾落入清潭之中,潭邊幾株果樹正結實累累,滿地野花茂盛,點點清紅綴在綠意之間,遠遠地,幾隻不怕人的兔子,在草地間覓食,鳥兒在高枝上結巢。

    放眼四周,東南西北淨是懸崖峭壁,他不確定是否有路徑可通到外面。

    煜宸細看兩人下墜之處,估計,這麼高的地方,自己沒本事爬上去。而採青的肩胛處還在滲血,眼前該先暫時找個地方,療傷為要。

    起身,他將採青放平,脫下自己的衣裳,蓋住她的身體,運起輕功,預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合適的棲身地。

    一個縱躍,煜宸躍上樹間,飛掠幾步,他回頭,看看躺在草地上的採青。

    沒事的,這是密閉山谷,不會有人出現傷害她,但……

    再往前幾個跳躍,他遲疑。他猶豫,半晌,終是放不下心,他傾全力奔回採青身邊。

    一條小水蛇自潭邊游上來,慢慢向不省人事的採青滑近,明知那是無毒蛇類,他的心還是漏跳半拍。

    衝上前,他趕在水蛇之前,抱起採青。

    她全身溼透,手足冰冷,煜宸探不到半分體溫,沉穩的他首次嚐到心慌。

    「不準死,-要給我好好活下來。」他出聲恫嚇。

    對於他的恐嚇,她沒反應。

    「-最好把我說過的每句話都牢記,否則我會讓-生不如死。」他的威脅語無倫次。

    「除非-不怕被鞭屍,否則給我用盡全力好好活下來。」

    煜宸抱她飛上樹,他的腳步迅速。

    「-可以睡一下子,不準睡太久,要是睡太久,我就、就……」

    就怎樣?他肯定生病了,居然恐嚇一個昏迷病人。

    穩住,這不是正常的你,你必須穩下心情,眼前,採青需要你。

    煜宸深吸氣,抱她偎近自己,從現在起,他們一步都不分離。

    煜宸找到一處天然石穴,洞穴上方射進幾道陽光,裡面還算乾淨,抱進折來的枯枝,他熟練地燃起一盆火烙,不多久,暖流竄起,溫暖了兩人身體。

    他用乾草鋪好床,又自外面折來數十片大葉子,這些用來蓋住採青的身體綽綽有餘。

    沒有太多顧慮,眼前,救命為先,他拉開她的衣襟,天,見骨傷口比他想象中更嚴重,這刀,敵人是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射來的,怎能不嚴重?

    她瘦削的身體不該承受這些,她是沒本事女人,怎能隨口至死不悔?怎能說什麼心甘情願?

    不談情、不說愛,原本在他生命中缺席的心情,由此滋生,順著她不平穩的呼吸聲,一點一點成長茁壯。

    說了不愛,說了她還是小孩,沒道理學大人談情道愛,可是這個女人太笨,不愛她,豈非對不起自己的正義感?

    所以,好吧,愛她吧,為了她那句「至死不悔」的千古名言。

    他是個務實男子,自從決定愛她開始,採青便成了他的重要責任,他計畫起他們之間,決定把她留在身邊。

    煜宸簡單認為,-茹既是採青的好姊妹,就讓她們不分大小先後,成為一輩子的好姊妹。

    煜宸褪下她的夾物,把衣服架在火邊烤乾,沒有意亂情迷,有的僅僅是憂心焦慮。

    當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新舊疤痕隨著衣物除盡,一一露出來時,控不住的怵目驚心,控不住的怒火填膺,他抿緊嘴唇,堅硬的下巴寫滿忿忿不平。

    誰做的好事?她那個重男輕女的大娘?

    好啊,全世界的人都聯合起來欺負她是嗎?誰都有權利在她身上試試棍法、刀法是嗎?

    好好一個姣美皙白的少女身子,居然弄出這等殘破不堪?

    煜宸深吸氣,暫且將怒氣仰下,有機會的,總有一天,他會將對她施毒手的人揪出來,逼他們把欠債一一歸還,

    煜宸把採集來的藥草放在大石頭上,再撿來一顆適手石塊,將草藥搗碎。

    叩叩叩,憤怒在他的動作裡添味,每個敲擊聲都帶著火氣,汗水自他額間一顆顆滲出,在他的背脊滑出一道道水漬。

    採青被敲擊聲擾醒,朦朧間,她看見煜宸汗溼雙頰,抬起手臂,採青想替他拭去汗水,可惜使不出力氣,淡淡地,她笑了笑,又沉沉睡去。

    他猛地回頭,她睡顏依舊。

    是幻覺吧,幻覺她清醒,用深情眼睛注視自己,搖搖頭,他失笑。

    走近她,煜宸將藥車貼在她肩膀,把採青半乾的衣服撕成條狀,好將藥草縛住,做完這些,他靠坐在她身邊,一邊端詳她熟睡容顏,一邊想象她生龍活虎的模樣。

    她很喜歡爬樹的,府裡的柳樹每棵都得過她的「恩寵」,她喜歡從高高的地方往下跳,他竟然就養成在樹下接人的壞習慣。

    扯不扯?這種「不知不覺」連他自己都訝異。

    有回,何總管親眼目睹採青發瘋,她身子往下墜那刻,他的喊叫聲嚇壞府裡侍從,他們聚攏、他們看著煜宸懷裡的採青,肆無忌憚放聲大笑,當時侍衛們的不可置信表情,還深刻在他腦中。

    那回,何總管支支吾吾問他:「王爺,您有意思納采青姑娘為妾嗎?」

    當時,他眼神一凜,嚇得何總管趕緊告退。

    想來,那時眾人已嗅出兩人間的不尋常,只不過他尚未發覺,看來,對於男女情事,他魯鈍得可以。

    邊城碉堡裡有幾株高大樹木,恰好可以讓採青爬個過癮,只不過,她愛趴在樹幹睡覺的壞習慣得改改,若真改不掉,他就在樹下鋪上厚厚的軟沙吧,免得一摔二摔,把她不聰明的腦袋,摔得更糟更壞。

    他相信,採青會喜歡邊塞生活。

    她和一般女子不同,許多人家閨秀害怕過辛苦日廣,居然寧願孤獨地留在京城王爺府邸,也不願意隨他開軍邊疆,她們想嫁的只是「鎮威王爺」四個字。

    採青的好奇心那麼重,一天到晚想知道稀奇古怪的風土人情,在那裡,有太多新鮮事物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說不定哪天他老了,皇帝要他退休,她還寧願留在當地當番婆,不願回京。

    握握她的手,她是他的,此刻起,他篤定。

    半-眼,他在她身旁打坐調氣。

    她睜眼,看著自己的手在他掌心裡,來不及微笑,又沉沉睡去,可見得這次,她真是累得兇。

    幾乎在同一時間,煜宸開眼,以為可以看見清醒的她,沒想到,又是一次幻覺欺騙。

    不過,就算她果真清醒,他有什麼重要話題要講?

    恐怕沒有,他只會對她說:「閉上眼睛,-需要睡眠補允體力。」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要求她醒來?

    莞爾,他的笑是甜的,那甜蜜,從口頰沁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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