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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柳絮是一個神秘之極的迷團

    那白衣女人的身形相當高,披著一件白色的寬長袍,所以看不出她是胖是瘦,長袍長到了曳地,所以也看不到她的雙腳。

    原振俠一轉過身去,就看到了那個女人,當然是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女人的整體的,但是要形容那女人的模樣,自然得一樣一樣來說。

    原振俠確然一下子就去注意她的腳,因為他對於那女人能了無聲息就出現在他的身後,仍是耿耿於懷。

    由於白色的長袍十分長,原振俠自然未能明白何以她行動無聲,他只好在心中悶哼了一聲。

    那女人的頭上,包若一幅頭巾,也是由色的,包得相當技巧,看來有一股飄忽之感,在頭巾之下,是一張蒼白得異樣的臉。

    臉色是如此之蒼白,以致幾乎和頭巾以及長袍的白色,溶為一體,若不是她戴著一副相當大的黑眼鏡,乍一看,幾乎像是她的臉上也蒙著白紗一樣!原振俠要定了定神,才能看清她的鼻子挺直,嘴形也很動人——只是嘴唇也蒼白得異樣,原振俠可以肯定,那是天然的蒼白,而不是一種白色唇膏的作用!

    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而突然眼前出現了這樣的一個女人,自然相當怪異。

    原振俠也不禁呆了一呆,那女人已又向前,走出了兩步,確然一點聲音也沒有,原振俠心中又打了一個突。

    因為這女人在走動的時候,姿態十分異樣,她的身子,仍然十分挺直,整個人不像是走向前,而更像是滑向前來的!

    原振俠自然知道,如果用“碎步”——舞蹈中一種十分細小的腳步,在看不到雙腳移動的情形下,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

    可是,這女人何必用這種碎步來走動呢?

    那就只有另一個可能!她身負中國武術中的“輕功”,而且造詣十分高,所以行動才自然而然,如行雲流水一般!

    一時之間,原振俠對這個女人的好奇心大起。

    那副大得異樣的黑眼鏡遮了她一大半瞼,可以看到的是她的雙頰和鼻,第一印象是蒼白,白得和她身上的絲質白袍一樣,仔細看來,才知道有這樣的第一印象,是由於她的皮膚,和絲一樣的滑潤,也幾乎有著同樣的光澤。以致她的臉,像是極薄極細的極品白瓷。

    這時,她正略為揚起手來,她的手也同樣像是上佳的白瓷一樣,細長的手指,看來十分誘人,在指甲上,沒有任何裝飾,一直到手腕,都是那種天然的蒼白。

    她先開口,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我是柳絮!”

    原振俠的回答是:“我姓原!”

    柳絮已適當地伸出手來,原振俠就和她禮貌地握手。和柳絮的握手,其實只是手指的接觸,可是原振俠的感覺已十分特殊。

    首先是冷——柳絮的手是冰冷的。其次是滑——視覺果然不曾欺騙他,她的皮膚,滑得就如細瓷的表面!

    原振俠到這裡來,有一大半原因,是被“柳絮”這個名字吸引來的,現在,他見到了這個名叫柳絮的女人,他自然對她亦一無所知,可是他已經直覺到,自己一定會不虛此行!

    柳絮用十分優美的姿態站著——美中不足的是,她仍然戴著那副黑眼鏡,而且一點也沒有要除下來的意思。她道:“原先生看了我的作品?可以給點意見?”

    原振俠揮了一下手:“我對於藝術作品,只是愛好,並不在行,我想你,是烈也好,是鋼鐵的熔汁也好,把人的身體或靈魂投進去,這是一種十分表面化和公式化的表現方法。無間地獄既然是地獄中最苦的,就不應該用如此膚淺的手法來表現!”

    原振俠的批評,當然不屬於溫和的範圍,那是相當苛刻的批評。

    他會想到,對方在聽了這樣的批評之後,會有激動的情緒。

    但是柳絮卻沒有,她只是十分平靜地聽著,只是略為垂下頭,等原振俠說完,她才抬起頭來,吸了一口氣:“謝謝你的意見,太好了!可是,如果你肯聽一聽來自地獄的呼叫,那……或許會好一些!”

    原振俠笑了起來:“你所謂『來自地獄的呼喚』,當然不是真正的來自地獄?”

    柳絮的聲音有著抑制的平淡:“當然,我絕不能帶一具錄音機到地獄去!”

    原振俠攤了攤手:“那就聽和不聽,都沒有什麼分別,無非只是人的號叫聲,而且,甚至不是人在真正受苦時所發出來的,只不過是通過想像摹擬罷了!”

    柳絮緩緩搖了搖頭:“原先生,所有的藝術作品,都是這樣的啊,你總不能期望我的作品中那些是真的靈魂!”

    他道:“如果不是一定要站著,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十分奇特的故事!”

    柳絮沒有立即回答,原振俠又道:“我看,在這個時間,也不會有別的參觀者了!”

    原振俠在這樣補充的時候,心中已經相當尷尬。因為剛才,他向對方作出了一個強烈的可以長談的暗示,可是對方卻沒有立刻有反應,這是很令人發窘的一種情形,尤其對原振俠這樣風度翩翩又俊俏的男性來說,絕少在異性面前碰釘子的!

    他正準備,若是在作了這樣的補充之後,對方仍然猶豫的話,那麼他唯有立刻打一個哈哈,奪門落荒而逃,以免再受窘了!

    幸好,他這句話一出口,柳絮就立刻有了反應:“啊,真是,請跟我來!”

    她翩然轉身,向前走去,走動的時候,仍然像是在水面滑行一般。

    原振俠跟在她的後面,看到頭巾和白袍之間,她的一截雪白的後頸,十分動人。

    她走到牆前,一伸手,就推開了一道門,半轉過身來:“請進!”

    原振俠在那一剎間,感到自己的提議,實在太唐突了一些,難怪她不是立刻有反膺。

    柳絮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人,這裡,只怕一公里之內不會有別人,要是他忽然有不軌的行動,吃虧的自然是她!

    而在這樣的情形下,柳絮還是立刻答應了,可見她有著過人的膽識和自信!

    這令得原振俠對她,又大增好感,他跟著柳絮走進去,那是一間佈置得十分舒服的休息室,不出原振俠所料,有閉路電視可以看到展覽館中的情形。

    原振俠不禁奇訝:“柳小姐,你二十四小時……都在等候參觀者?”

    柳絮的聲音相當無奈:“反正我沒有別的事,我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參觀者。”

    原振俠指著閉路電視的螢光屏:“你從閉路電視之中,看到有參觀者進來,你就和他們對話?”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問題,而且,原振俠問得也十分清楚。可是,原振俠卻並沒有得到回答。柳絮只是略轉過臉去,對著螢光屏,呆了片刻,才突然道:“你不是要坐下來,提供我一個有趣的故事嗎?為什麼還站著?”

    休息室中,有相當舒適的安樂椅,雖然原振俠的那個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可是那是一個十分簡單的問題,所以他並不在意。

    他隨便找了一張安樂椅,坐了下來,望著柳絮。柳絮還站著,從低角度來看,柳絮的身形,也格外頎長,柳絮走向一個櫃子,不經意地問:“原先生愛喝一點酒?這裡有展覽館提供的酒,聽說酒還不錯!”

    她一面說,一面已打開了那櫃子的門,原振俠也看到櫃子的酒,豈止不錯而已,簡直極好——由此可知展覽館對藝術家的尊重。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興致更高,因為眼前這個頎長白皙的美麗女郎,看來有著一股說不出的神秘,原振俠憑直覺,可以肯定,在她的身上,一定可以發掘出許多意料不到的故事來!

    而且,如今他的行動,使他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認識了這樣的一個女郎,這不正好像傳奇神秘小說的開端嗎?

    他點著頭:“好酒,我自己來!”

    他一躍而起,一下子就來到了柳絮的身邊,由於他的行動快,柳絮身上的白袍,飄揚了一下。

    柳絮的身子,也急促地略避了一避。

    就在這時候,原振俠聽到,在柳絮的袍袖之中,傳出了一下清脆之極的“叮”的一下聲響。

    那一下聲響,其實並不是太響,可是入耳清脆無比,尤其在十分寂靜的環境之中,聽來更有一種令人心驚的效果。

    那分明是一下金屬和金屬撞擊所發出來的聲響,來自柳絮的袖袍之中,柳絮的白袍,有著十分寬大的袖子,也無法知道她袍中藏著些什麼。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行動,太魯莽了一些,柳絮既然急促避了開去,自然是最好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所以,他拿起一瓶酒來,不經意地道:“多好聽的聲音——嗯,你不喝一點?”

    柳絮的聲音也很平靜:“一點點!”

    原振俠斟了兩杯酒,取起酒杯,半轉過身,將一杯酒遞給柳絮。柳絮伸手來接,她的袍袖略褪,使原振俠可以看到她的一小截小臂。

    小臂的肌膚,一樣地其白如瓷,原振俠不敢想像它的柔滑,因為想多了,只怕會忍不住伸手去輕輕地撫摸——絕不是有輕薄之意,只是面對如此美麗動人的肌膚的一種自然而然的行動。而就在這時,原振俠看到了在柳絮的小臂上,套著一隻十分奇特的臂環。

    原振俠一看到了這隻臂環,也立刻可以知道,那是柳絮在動作之中,故意略褪下了衣袖,讓他看到的!

    臂環套在她臂彎和手腕的中間,略比較接近手腕,套得相當緊,所以不會滑上滑下。

    臂環只有普通筷子粗細,黑黝黝的,看不出是什麼金屬所鑄。臂環之上,還有著附件,那是兩塊如指甲大小的,同樣黑色約三角形的薄片,看來像是臂環上的一種裝飾。

    但是,在柳絮伸手過來接酒時,她的手臂略動,那兩片金屬片,就互相碰在一起,發出了清脆無比的“叮”的一下聲響——就是原振俠剛才聽到的!

    柳絮沒有說一句話,可是她的一切看來不注意的動作,都是在回應原振俠的那一句話:多好聽的聲音!這令得原振俠感到心曠神怡,因為女性的善解人意,可以使人感到無比的舒適愉快!

    原振俠輕呷著酒,又坐了下來,柳絮也坐了下來,把酒杯湊近她顏色淺薄得分不出有唇在的口邊,也淺淺地抿了一口酒。

    原振俠心中十分想請她把黑眼鏡取下來,但是又怕太唐突,他再喝了一口酒,才道:“事實上,我要說的故事,不是我自己的經歷,是我一個朋友的事。”

    柳絮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只是發出了十分輕的一下“嗯”地一聲。

    原振俠又道:“那位先生的名字是——”

    他說出了那位先生的名字。那位先生自然是十分出名的人,他的傳奇故事,也傳誦一時,可是他再也想不到,柳絮一聽到了那位先生的名字之後,反應竟然會如此強烈!

    她先是陡然震動了一下,然後,看來她沒有什麼動作,可是她身上寬大的袍子,卻在不斷地抖動,可知在寬袍之內,她的身體,正在不斷顫抖!

    她的臉色,看來也更加蒼白,這種情形,使原振俠感到,自己有必要把她緊摟在懷中,助她恢復鎮定!不過,他當然沒有這樣做,他只是道:“喝一口酒,會有幫助!”

    柳絮果然喝了一種酒,過了一會,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忽然道:“我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麼故事,那個故事,從一間奇特之極的蠟像館開始!”原振俠揚了揚眉:“是,你也知道這個故事?這個故事中出現的一些『蠟像』,和你的作品,略有一些相似之處。”

    柳絮好一會不出聲:“當然不類似,我的作品,根據我的想像創作,而那蠟像館中,一切可怕的情形,全是真實的,是撮取了當時的真實情景,呈現在人的眼前!”

    原振俠吸了一種氣,柳絮知道這個故事,並不令他感到奇怪,因為那位先生曾把這個故事命名為“極刑”,詳細地記述了下來。

    原振俠道:“那位先生,在事情的發展過程中,也曾聽過真正來自地獄的慘叫聲。”

    柳絮的聲音很沉重:“我提議你聽的,當然只是人間的聲音。”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有了真正的解釋的機會:“所以我不想聽——要是有機會的話,我倒想像那位先生一樣,聽聽真正來自地獄的聲音,雖然據他說,那經歷極之不愉快,可怕之極。”

    柳絮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來自地獄的聲音,當然決不會好聽,對了,真抱歉,原先生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原振俠醫生?”

    柳絮的這句話,令原振俠感到了意外,他道:“我以為你早知道我是誰——機械人曾從信用卡上,讀出了我的名字來!”

    柳絮吸了一口氣:“那是機械人。”

    原振俠向閉路電視的螢光屏指了一指:“我也以為在那一剎間,電視上會出現我一切的資料來!”

    柳絮又吸了口氣——她這一次動作的幅度相當大,可以看到她的身體,在寬大的白袍之中,有適度的挺聳,她的聲音,聽來是經過剋制的平靜:“或許是,可是我看不見!”

    當她這樣說的時候,她半轉過身來,完全面對看原振俠,讓原振俠可以看清她的臉。

    原振俠一聽得她這樣說,已經陡地呆了一呆。因為柳絮不是說“沒看見”,而是說“看不見”——雖然聽起來好像一樣,但當然其間大有差別!

    原振俠自然而然,脫口問:“你——”

    他才說了一個字,柳絮已經有了動作,她揚起手來,拈住了黑眼鏡,把黑眼鏡取了下來,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像是遭到了電擊一樣,他想到了會有極可怕的事發生,所以他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下驚呼聲——這時,他還沒有看到真正的情形,只是想到了會有這樣的情形!

    在他的驚呼聲中,柳絮已經除下了黑眼鏡,面對著他。

    她的神情,看來十分平靜,但也一望而知,是努力剋制的結果,她白瓷一般的臉頰,就給人以肌肉僵硬的感覺。她的那副黑眼鏡很大,把她的臉遮去了一大半,所以直到這時,原振俠才看清她的整個瞼容,竟是那樣地清雅秀麗!常有形容女人的美態,有“像是不吃人間姻火一樣”的句子。

    這種形容詞,本來抽象之至,絕沒有什麼具體的形象,可是這時,原振俠的視線,一接觸到了柳絮的臉龐,他就自然而然,想起這樣的句子來,只覺得天造地設地適合,就是應該這樣子!

    柳絮的姿態很動人,不但正對著原振俠,而且微仰著頭,好讓原振俠把她看得更清楚。

    在黑眼鏡才一脫下來的時候,她微閉著眼,然後才慢慢睜開來,原振俠的一顆心,像是懸在半空一樣,害怕他想到的事是事實!

    柳絮終於睜大了她的雙眼,原振俠也在那一剎那,屏住了氣息。

    柳絮有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是眸子卻十分呆滯,而且,也沒有神采。像這樣的一雙眼睛,本來應該美目流盼,眼波橫溢,中人慾醉,電光四射的。

    可是柳絮的眼睛不是。

    雖然她的眼睛,不致像有些盲者那樣,有可怕的畸型,可是也可以一眼就看出,她是一個盲者,她看不到東西!

    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只是無助地揮著手,喉間發出了一陣怪異的聲音,說不出話來。

    柳絮現出了十分淡然的一笑,唇掀動了一下,可是也沒有發出聲音來,就又戴上了黑眼鏡。

    房間之中是出奇的沉默,原振俠這時,自然明白了他和她一起走進來時,問了她一個那麼普通的問題,而她竟然沒有回答的原因了!

    她根本看不見——無法在螢屏上看到有參觀者走進來的情形!

    然而,閉路電視對她來說,也不完全形同虛設,她可以聽到有人進來的開門聲、腳步聲,盲人的其他感覺,十分靈敏,這自然也是她行動了無聲息的原因!還是柳絮先打破沉默,她道:“想不到吧?”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當然想不到——我是醫生,你知道自己致盲的原因?”人體的視覺喪失的原因很多,有的無可藥救,有的,通過一定的手術,可以挽救,原振俠這樣問,自然是存著萬一的希望。

    柳絮並沒有用語言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原振俠不知再說什麼才好,他只是喃喃地道:“太不幸了!”

    柳絮吁了一種氣:“比較起來,我算是幸運的,因為我到十五歲那年,才……看不見東西的,在十五歲之前,我視力良好之至,可以看到一公里之外的蝴蝶,並正確地辨認出它的色彩!”

    原振俠陡然站了起來,和柳絮的對話,給他意外太多了,簡直是一波接一波而來的。他又受到了震撼,他站了起來之後,走過去,倒了大半杯酒,喝了兩大,才道:“我雖然不是眼科專家,可是——”

    柳絮不等他說完,就接了上去:“可是你知道醫學上,沒有這種突變的例子,是不是?”原振俠又吞了一口酒:“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極少這種自然病變的例子!”

    柳絮道:“是——”

    在說了這個“是”字之後,她停了好一會沒出聲,在那段時間之中,她的情緒,一定十分激動,因為即使她穿著白袍,也可以看出她的胸脯在迅速起伏。

    好一會,她才道:“那不是自然病變,而是人為的傷害……是人為的傷害!”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低沉的怒吼聲:“誰那麼卑鄙無恥,會忍心傷害你?”

    他可以想像,柳絮在十五歲那年,是如何地亭亭玉立的一個可愛的小仙女!有誰會那麼狠心,對這樣的一個少女下那麼殘暴的毒手!

    柳絮的嘴角牽動了一下,她的回答,使原振俠的手陡然震動,以致把杯中的酒,全都了出來!

    柳絮的回答極簡單,可是也絕對無法想像!她的回答竟然是:“我自己!”

    她自己!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就算這個少女的神經極度不正常,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何況眼前的柳絮,看起來絕不像是不正常!

    原振俠思緒紊亂之極,他想到:是不是藝術家都有一種狂熱的情緒,而在某種情形之下,這種狂熱的情緒,就會化成殘害自己的行動?

    畫家梵谷曾割下自己的耳朵,作家海明威自殺,難道柳絮如此之早熟,在十五歲那年,就有這樣的行為!

    他牢牢盯著柳絮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柳絮本身,倒相當平靜,她道:“令你震驚了?我甚至可以聽到你的心跳聲!”

    原振俠已經把“為什麼”在腹中叫了幾十遍,可是他這時,張開口,卻沒有把這三個字問出來,只是發出了一陣沒有意義的聲音。

    柳絮卻道:“別問『為什麼』,我不會說的——嗯,很感謝你來看我的藝術展,也很高興,能和你談話!”

    原振俠聽得她忽然講出這樣的話來,又驚又怒,大聲道:“什麼意思?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了?”

    柳絮老實不客氣:“是,因為我怕再談下去,你會問起我太多的隱私,而我又不懂得如何掩飾——那情形就十分無趣了!”

    原振俠連聲道:“不行!不行!”

    連他自己也感到,人家不願意和你繼續談話了,你再多說幾次“不行”也沒有用,可是他還是不斷地說著,因為對他來說,和柳絮的談話,實在沒有可能就此結束的!

    柳絮對他來說,是一個不可解的大謎團,他總要再作進一步的瞭解!

    他一面說看“不行”,一面團團亂轉,又過去倒了一大杯酒,大口吞著。

    柳絮柔聲道:“人和人相處,是一種機緣,而機緣是不能勉強的!”

    原振俠有點失態,他一下衝到了柳絮的面前,伸手想去抓她的手臂,可是柳絮在這時,揚起了手臂來,臂環又發出了十分清脆的“叮”的一聲向。

    那一下聲響,多少令得原振俠清醒了一下,使他感到他剛才的情緒太狂烈了。

    他退後了一步,吁了一口氣,聲調十分委婉:“不談你的私事如何?”

    柳絮低下頭去一會,才道:“好,你是為什麼來參觀『無間地獄』的?我可以肯定,你並不是活動雕塑藝術的愛好者!”

    原振俠十分直接地道:“因為你的名字!”

    柳絮揚了揚眉——她有十分細長,又彎得恰到好處的柳眉,被黑眼鏡遮著,要在她有特殊的動作,譬如揚眉時,才看得見,所以也格外動人。

    她道:“我的名字?那很普通,姓柳,自然而然就有了這樣的名字。”原振俠盯著柳絮,他的思緒仍然十分亂。

    他來的時候,曾設想柳絮的身分,可能是海棠的同類,現在,他不能確定自己的設想是不是對,可是卻可以肯定,柳絮是一個神秘之極的謎團!

    他要了解柳絮的“私隱”,所以他十分留意柳絮對他的話的反應。好在柳絮看不見東西,對他這種無理的盯視,自然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的把視線停在柳絮的俏臉上。

    卻不料柳絮忽然說了一句話,倒令得原振俠的臉上,好一陣發熱!

    柳絮說的是:“你信不信,我雖然看不見什麼,可是給人不眨眼地盯著看,還是知道的!”

    原振俠有點不講理了,他道:“我不道歉!”

    柳絮又揚了揚眉:“你想找出什麼來?”

    原振俠的回答來得快絕:“一切!”

    柳絮輕笑了一下:“聽過一個有關想知道一切秘密的人的童話沒有?”

    原振俠沉聲道:“沒有,請說。”

    柳絮的聲音,仍然十分動聽:“每一個人都想知道秘密,有一個人,他最貪心,想要知道一切秘密,他日夜求天神,賜他有知道一切秘密的能力。”

    原振俠接下去:“天神說了可以答應他的要求,可是有一個條件,必須遵守!”

    柳絮笑了起來:“你知道是什麼條件?”

    原振俠也笑:“有許多種說法,你的版本是什麼?”

    柳絮嘆了一聲——她的嘆息聲,有著真正的憂愁,這種憂愁,甚至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她道:“天神的條件是,他在知道一切秘密之後,整個人,就會變成一塊石頭,一塊知道一切秘密的石頭!”

    原振俠也嘆了一聲:“太可怕了,天神為什麼要提出那麼可怕的條件來?”

    柳絮的回答是:“因為石頭不會傳播秘密,秘密要是傳播開去,就不再是秘密了,試想想,世界上若是沒有了秘密,還成什麼世界?”

    原振俠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世界要是沒有了秘密,那還成什麼世界”的這種怪異的說法。這種說法,乍一聽到,甚至不容易理解。秘密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存在,可是人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絕沒有可能世上再也沒有秘密,所以他無從想像沒有了秘密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

    原振俠呆了一會,又喝了一口酒,才道:“你的說法很有趣,我不想變成石頭,但是有一個問題,我非問不可!”

    柳絮作了一個手勢:“請問!”

    原振俠向門外指了一指:“你創作了這樣的大型藝術品,目的是什麼?”

    柳絮聽了之後,並沒有立即回答,身子又微側,一手撐著頭,一頭長髮,傾向一邊,看起來姿態十分動人。過了一會,她才道:“藝術創作和目的之間,似乎沒有直接的聯繫!”

    原俠用力一揮手:“或許我不懂藝術,但是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譬如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被你的名字所吸引,想弄明白你這個特別的名字,是不是代表了一種特別的身分!”

    原振俠的話,已經說得十分直接了,柳絮沉聲道:“我不是十分明白!”

    原振俠的身子向前傾了,這一來,他和柳絮已相當接近了,柳絮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原振俠一字一頓地問:“你對海棠這個名字,有什麼印象?”

    他在這樣問的時候,注視柳絮的目光,更加銳利,柳絮要是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自然逃不過他的眼光!

    柳絮卻並沒有特別的反應,她的回答,也大大出乎原振快的意料之外,她道:“我知道一個軍閥、戲子和美女之間的故事,那個戲子的名字是秋海棠!”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當然不是說這個故事,假設姓海,名棠,海棠,是一個美女的名字!”

    他在這樣說了之後,又補充了一句:“一個和你一樣的美女!”

    原振俠的這句話,語帶雙關,可是柳絮仍然十分平靜:“謝謝你的違心之言,天下哪有瞎子美女?”

    原振俠又看了她一會,由衷地道:“你毫無疑問是美女,比海棠更美!”

    柳絮道:“哦,原來真有一個叫海棠的女人!”

    想起了海棠,原振俠又不勝欷,長嘆了一聲,思潮起伏,好一會不出聲。

    就在這時候,柳絮忽然道:“真怪,居然一個晚上,有兩個參觀者!”

    原振俠正在出神,他並沒有留意閉路電視的螢屏,更沒有聽到任何聲響,顯然柳絮的感覺,靈敏得有異於常人,或許就是憑細微的腳步聲,知道有人進來了!

    原振俠忙向電視看去,看到有一個人,推門進來。

    同時,也響起了介紹如何欣賞“無間地獄”的聲音那是柳絮的聲音。

    自然是早已錄音,在一有人推門進來時,就會自動播放出來。原振俠進來的時候,情形也是一樣。

    原振俠的心目中也十分好奇,心想在這種時刻,肯花一千美元的代價,到那麼遠路來,看一件題名為“無間地獄”的藝術品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是這樣的人,他是為“柳絮”這個名字而來的!

    而在這時候,柳絮也現出了異常的緊張,她竟然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腕。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把原振俠嚇了一跳,他隨即感到,柳絮的手冰涼,可知她的緊張,發自內心。原振俠忙把自己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著,表示安慰。

    柳絮的聲音壓得極低,低得幾乎聽不見:“進來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進來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照說,這個人既然已出現在螢屏之上,原振俠是可以一下子就回答柳絮的這個問題的。可是,他還是猶豫了一會,大約是幾秒鐘,只發出了“嗯”地一聲,充滿了懷疑。

    在這幾秒鐘的時間中,柳絮的手握得更緊,手心已似乎更涼。原振俠在遲疑了幾秒鐘之後,仍然無法說出進來的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因為他無法分辨,也難以下判斷!

    他甚至無法說出進來的是一個男人還是女人!進來的那個人,穿著一件大得異常的雨衣——原振俠知道外面沒有下雨,所以可以肯定,這件長得拖地的雨衣,目的是穿上它來掩飾的。雨衣的袖子也很長,所以進來的人,是連雙手都掩飾了起來的。

    而那人的頭上,又戴著一頂寬邊的雨帽,帽邊垂了下來,和翻了起來的雨衣衣領連結,這個人的整個臉面,自然也全被遮擋住了!

    這時,柳絮已經問到第五遍了!

    原振俠這才有了回答:“這個人很怪,用一件大雨衣和大帽子,把他自己全掩蓋了起來!”柳絮在聽了這樣的回答之後,略怔了一怔,像是到了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行動有些失態,所以趕緊縮回手來,雪白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抹紅暈。

    她低聲道:“或許,來看我作品的人,都是怪人?”

    原振俠心中的疑問更甚,他想問柳絮:你害怕來的是什麼人?或者:你是不是在等什麼人?

    可是原振俠卻並沒有問出來,他被外面那個包藏在雨衣中的人吸引住了。

    這樣子把自己包藏起來,自然有一定的用意,用意是什麼呢?

    這時,他看到那人來到了立方體之前,先是呆了一呆,顯然和原振俠才進來的時候一樣,莫名其妙。

    但接著,就有柳絮的聲音,告訴他如何觀賞,那人聽從指示,伏到了地上,從那條厚厚的黑玻璃中,向內觀看。

    他伏了下去之後,好久都不移動,顯然正在用心欣賞。原振俠一面看,一面把這種情形,低聲告訴柳絮,柳絮十分用心的聽著。

    柳絮問:“他沒有利用聽筒?”

    原振俠早已留意到了這一點,所以他立道:“沒有!”

    柳絮的聲音十分鎮定:“那就由我來提醒他!”剛才,原振俠在外面的時候,也曾聽到過這樣的提醒,看來,這是一定的步驟,不管參觀者是正常的,還是一個怪人,都可以有同樣的待遇。

    柳絮的身子移動了一下,伸手摸到了擴音器,她按下了一個掣鈕,就用十分響亮的聲音,提醒那個參觀者,可以試一下聽聽“來自地獄的聲音”。

    罷才,原振俠聽到了這樣的提議時,是立刻就拒絕了的。可是這個把自己全部包裡起來的參觀者,反應卻和原振俠不同。

    他先是一動不動,但等到柳絮的話一住口,他伏著的身子,就直了一直,伸手自那件寬大的雨衣的一個口袋中,取出一副耳筒來——那和原振俠在外面,得自機械人的一副一樣。

    看來,他準備接受提議了,原振俠心想,這人在戴上耳筒之時,至少會把帽子除下來吧——那人確然有想除下帽子的一個動作,可是始終沒有除下帽子,就把耳筒,戴了上去。

    柳絮雖然看不見螢屏上的情形,可是她顯然具有極強的推斷能力,所以在這時候,她問:“這個人……甚至沒有除下帽子來?”

    原振俠“嗯”了一聲,他看到,那人在戴上了耳筒之後,又伏了下來,和剛才一樣,看起來,他像是一個真正對藝術品有痴迷程度的愛好者!

    原振俠又把看到的情形,告訴了柳絮,他留意到,柳絮瑩白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十分惘然的神情。

    原振俠壓低了聲音這樣的聲調,聽來相當的沉實。

    原振俠沉聲問的是:“你展出這樣的一個藝術品,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柳絮陡然震動了一下,一伸手,臂環上的金屬牌相扣,又發出了“叮”的一聲響,她再一次伸手,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腕。

    在那一剎間,同時發生了許多情況,必須分開來述。先說那“叮”的一聲響,由於柳絮並沒有關上剛才開啟了的擴音器上的掣鈕,所以顯然,通過了擴音裝置,傳到了外面。

    (原振俠之所以要把聲音壓低來說話,就是由於他不想外面那個怪人聽到他的話!)

    就在那“叮”的一聲發出之際,柳絮的手,已握住了原振俠的手腕,她的手仍然冰冷,而且,這一次,柳絮用的力道十分大,以致原振俠像是忽然在手腕之上,如了一道冰箍一樣!

    原振俠是一個對武術有相當高造詣的人,不論是東方武術或西方武術,他都有精深的認識。

    而手腕部分,在東方武術,尤其是中國武術之中,稱為“脈門”,是人體的一個要害,一旦被人制住了脈門,就會處於極度的下風,難以反抗。

    所以,作為一個武術家,原振俠的第一個反應,必然是用最快的時間,把柳絮的手摔開去。

    可是,由於在同時,他所看到,出現在螢光屏上的情景,實在太奇特了,他一竟然忘記了自已的手腕,正被柳絮緊緊抓看。

    外面那個人,顯然是聽到了那“叮”的一下聲響之後,才有那麼怪異的行為的。本來,他伏看一動不動,可是突然之間,他整個人疾跳了起來,動作快絕,一下子連翻了三個空心翻,人已倒翻了出去至少有十公尺以上!

    當他在這樣倒翻的時候,他看來簡直不像是人,只是一團翻滾的物體。

    當他一停下來的時候,他是面向著門的,看來,他是要以最快的速度離去,因為他只停了極短的時間,就向著門,直撲了過去。

    看到這裡,原振俠已經驚訝莫名,渾忘了自己的手腕被柳絮抓住,可是再接下去,他更是驚訝,因為那人的動作,更是不可思議!

    只見那人旋風也似,撲到了門,他卻又並不打開門衝出去,在門口略停了一停,一個轉身,又轉了回來,忽然又疾衝而出!

    那人再度疾衝而出,直衝向那個立方體,勢子之急,叫人感到,他如果收不住勢子而撞了上前的話,會撞得粉身碎骨!

    那人直衝到了立方體之前,動作更是出人意表,只見他身子一橫,竟然雙腳踏上了直上直下的立方體的一邊,藉著強勁的衝力,雙腳在直上直下的平面上,迅速地移動,身子打橫地“奔”了上去。

    原振俠看到這裡,不禁嘆為顴止!

    他看出那人的身子矯健,遠在他自己之上!

    用這種方式,茌直上直下的平面上,令身子向上升,是很困難的事,首先,要有極強的衝力,還要有十分迅捷的動作。

    自然,如果鞋子是特製的,或者平面不是那麼光滑,都會有幫助。

    原振俠知道,自己如果和那人一樣,絕上不了立方體的頂部。

    可是那人,卻已飛快地踏上了七八步,接著身子一閃,竟然翻上了那個大立方體的頂部去!

    那個大立方體,是為了“無間地獄”這件藝術品而建造的,頂部離展覽館的天花板,只有不到一公尺——立方體的高度,大約是五公尺。

    那人一翻滾了上去,原振俠就無法看到他了,因為他現在置身的空間,並不在閉路電視所能達到的範圍之內!

    原振俠只能估計,那人上去了之後,當然不能站立,他甚至不能蹲著,他只好伏在那個立方體的頂上!

    敘述起來,要花不少文字,事實上,從那“叮”的一下聲響開始,到那人在大立方體的頂上,消失不見,至多隻是十來秒鐘的事,那人的行動快絕,來去如風。原振俠看得目瞪口呆之餘,也在迅速運用他敏捷之極的思想,茌設想看自己所看到的奇異情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原振俠所想到的是:一定有一件事,忽然令得那個人,受到了極度的驚恐,所以那人才會在突然之間,倒翻出去,想奪門而逃!

    可是,那人一定又在剎那之間,覺得奪門而逃,並不安全,所以他又改變了主意,變成了衝上了大立方體的頂部,躲了起來!這人的行動,只好用這個理由來解釋。那麼,又是什麼事,令他突然感到了巨大的驚恐?

    是他看到了“無間地獄”中有突變的可怕情形,還是別的原因?

    原振俠立即想到的,是發自柳絮臂環上的那“叮”的一下聲響。

    因為是在那一下聲響傳出之後,十分之一秒內,那人就有了行動!

    可是,那十分令人疑惑,那種“叮”的聲響,原振俠已聽到過好幾次。雖然十分奇特,但也不致於會令人害怕驚惶,一至於此!

    而且,那人戴著耳筒,他應該正在聆聽“地獄之聲”,是不是能聽到那“叮”的一聲,都有疑問!

    這時,那人上了大立方體的頂上,沒有再現身。

    原振俠也走過神來,自然也感到手腕上的那一道“冰箍”,令他感到十分不自在。

    而且,這時,柳絮又以十分異樣的聲音在問:“怎麼了?那些雜亂的聲音是有人要離去?他離去了?為什麼沒有開門的聲音!”

    一個盲人的感覺再靈敏,也無法單憑聽覺,明白在外面發生的那怪異突然的情形,原振俠很可以理解這一點。

    但是,原振俠對於自己這時的情形,卻相當反感!

    柳絮仍緊抓著他的手腕,在向他發出一連串的問題。

    那情形,像是在經過了較量之後,柳絮佔了上風,制住了原振俠的脈門,然後再在向他追問一樣!

    原振俠沉聲道:“如果你鬆開手,我會把外面的情形告訴你!”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末被柳絮抓住的右手,已經完成了兩個動作先是把擴音器的掣鈕關上,然後,手縮了回來,擺了一個要彈指的姿勢,目標是柳絮的手背。

    因為,如果他在有了這樣的表示,而柳絮仍然不肯鬆手的話,那就只好假定有敵意了,原振俠就會有力地一指彈出,彈向柳絮手背的中心。

    那部位,是手部神經的匯聚點,陡然遇襲,柳絮的手指,必然會鬆開來!

    不過,原振俠並沒有彈出這一指。

    因為他的話才一出口,柳絮立刻鬆手,並且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又道:“對不起,我……只想抓住一樣東西……盲人在受驚的時候,總想抓住些什麼……我無意的!”

    她這樣的解釋,聽了很令人心酸,原振俠的幾分不愉快,這時煙消雲散。

    柳絮又道:“外面那個人怎麼了?”

    原振俠用最簡潔的描述,把剛才看到的,說了一遍。

    原振俠在說的時候,仍然盯看螢屏在看,那人躲上了頂之後,再也沒有下來。

    等到原振俠講完,他看到柳絮的瞼色更白,白到了似乎完全和她身上的白袍,溶為一體了。

    而且,她的身子在發抖,原振俠可以清楚地感到這一點!

    原振俠一字一頓地問:“你害怕之極,為什麼?”

    柳絮雙手在揮動著,原振俠想起她剛才的話,主動地去握住她冰冷的雙手。

    柳絮喘著氣:“謝謝你……我……展出這個……藝術品的目的,是要引……我想他出現的人……出現……原醫生,幫助我!”

    她顯然是心意亂極,所以說的話,也無法連貫,好在原振俠可以明白她發顫的聲音所要表達的是什麼!

    原振俠曾一再問她,展出這樣的一件大型藝術品的目的是什麼,這時,總算有了答案,柳絮在極度的慌亂之中,承認了目的是要引一個人出現!

    而如今,這個人已經出現了!

    從柳絮的話中,可以知道,柳絮要他出現,而如今已出現了的那個人,正是這個套在雨衣之中,行動怪異之極的怪人!

    這不免又令得原振俠大惑不解——因為這個人是什麼人,連他這個明眼人都無法判斷,柳絮何以肯定就是她要引來的人?

    再且,既然那個人,是柳絮設下了這樣的一個“陷阱”,希望他出現的,何以柳絮會如此害怕!而更妙的是,那個人,看來比柳絮還要害怕,躲上了那個大立方體之後,一直沒有再出現過!種種疑問,充滿了心頭,然而,看柳絮人發著抖,聲音發著顫,語無倫次,原振俠知道,也不是追問的時候,先要令得她鎮定下來再說。所以,他一面緊握著柳絮的雙手,一面道:“好,我幫你!我會盡我一切力量幫你!你先別害怕!”

    原振俠的這兩句話,顯然起了作用,柳絮連吸了幾口氣,才鎮定了下來,聲音聽來十分自然得多,她問:“那人……現在……在幹什麼?”

    原振俠覺得好笑:“我不知道,他以絕頂佳妙的身手,竄上了立方體的頂上之後,沒有下來過,我猜他只好伏在那上面——他好像比你還要害怕!”

    柳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雙眉深鎖,眉心打結,原振俠忍不住伸手在她的眉心上按了一按。

    柳絮微仰起瞼,現出感激的神色,原振俠又問:“是什麼聲音把他嚇成那樣?是地獄之聲太可怖了?”

    柳絮緩緩搖著頭,又十分緩慢地揚起手臂,令白袍的衣袖褪下來,現出雪白的手臂,然後,又指了指自己的那隻臂環。

    原振俠追問:“就是那『叮』的一下響!這個人的膽子也未免太小了!”

    柳絮口唇掀動,欲語又止,原振俠見她不肯直言,發了一下不滿的悶哼聲來,柳絮忙道:“這一下聲響,嗯……聲響的頻率,和耳筒中發出的聲響相配合,會形成一種特別的效果——”

    看來她一方面在努力解釋,一方面又竭力想掩飾什麼。原振俠揚聲道:“我明白,這種特別的音響效果,普通人是不明白的,一定要特別的人才明白!”回應人:GnR回應時間:12/26/9807:44

    柳絮又震動了一下,像是被原振俠說穿了心事。接著,她輕咬了一下唇,竟然在她蒼白的唇上,有極矩的時間,留下了淺淺的齒印,看來十分動人。

    原振俠看到了這樣的情景,也就不能不狠下心來追問下去,他嘆了一聲:“好吧,不論你想不想說,我答應過幫你,總不能食言,你想我做什麼?”

    柳絮向原振俠靠近了些,抬起頭來,對著原振俠,她和原振快的距離,變得十分近,所以她一開口,原振俠就聞到了一陣幽香——美女總是什麼地方都惹人愛的,吐氣如蘭,是至少的條件。

    柳絮用十分懇切的語調道:“我一定會把一切全告訴你,現在,急著要做的,是絕不能讓這個人離去,要和他見面!”

    原振俠伸指在擴音器上扣了一下:“你可以邀請他進來和你相聚!”

    柳絮忙道:“不!不!他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一定會盡他可能離去。剛才,你已見過他的身手,他存心要逃,要阻止他,絕不是易事!”

    看到那怪人剛才的身手,原振俠倒十分同意柳絮這個分析。

    柳絮又急急道:“他這時沒有采取行動,是由於他誤以為已經陷入了重重包圍之中,所以不敢輕舉妄動,趁他還末弄清楚他自已的處境之前,你可以對付他!”

    原振俠大奇:“我怎麼對什他?”

    柳絮說得十分堅決:“把他制服,然後,帶他到這休息室來!”

    原振俠聽得柳絮這樣說,不禁苦笑!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由於一時無聊,由一個名字,引起了聯想,來參觀一個藝術展覽,結果竟會發展出這種事情來!

    看來,整件事,是一個複雜無比的圈套。在進行的,不知是一個什麼樣的陰謀,柳絮和那怪人,又不知是什麼身分,不知發展下去會怎麼樣,總之事情奇之又奇,而自己莫名其妙地捲了進去!

    原振俠在那時候所想到的是:自己有沒有必要再深一層捲進這些怪事之中呢?

    如果要退出,那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只要走出這個房間,走出去,再走出展覽館,然後離開就可以了,相信沒有什麼人可以阻止他!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也正有這樣的打算的時候,柳絮忽然又輕拉住了原振俠的手,聲音之柔軟,迴腸湯氣:“幫助我……我……隨便你要我怎樣報答你,都可以!”

    原振俠不禁震動了一下,他用十分嚴肅的聲音道:“剛才我答應幫你,可沒有要求什麼報答!”

    柳絮像是知道自己太急切了,而且她的許諾,也超過了尋常報答的承擔,再加上又遭到了原振俠的薄責,所以她垂下頭,雙頰之上,竟然迅速地現出了紅暈來!

    正由於她的膚色,如此蒼白,所以給人有一個錯覺:她的血液,也可能是白色的。但這時,在她雙頰上泛起的紅暈,卻又是奪目之至的豔紅,紅白對比,嬌豔莫名!

    原振俠呆了一呆,不由自主,伸手出去,手心在她的臉頰上,輕貼了一下,發覺這個冰冷的女人,這時,臉頰是滾燙的!

    原振俠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而且立刻縮回手來,在那一剎間,他也不免心跳加劇,他急急向門口走去,一面沉聲道:“好,我把他制服,帶來見你!”一句話說完,他已打開了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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