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妃的喪禮並未往上報,原因有二,一是皇上遇刺受傷,二是刺客事件尚未落幕,在宮裡上上下下全為這件事忙碌時,冷宮棄妃的死便算不得什麼大事。
午後,在胡太醫的幫忙下,草草辦過母親後事,惜織走出冷宮。
聽說,刺客入宮當晚,守城衛兵在城下抓到一名行動詭異的老頭兒,關進獄裡後,竟發現他是刺客的同路人,這下子,守城兵立下大功,人人有賞封。
怪的是,明明是刺客,抓了、審了、殺了便是,可皇上居然不準任何人對刺客審問動刑。大家心裡都犯疑問,卻不敢四處散播傳言,畢竟這是大事兒,弄不好,腦袋可是要搬家的。
惜織不管皇上下過什麼命令,她迫切想知道,為什麼刺客以母親為目標?
當年那柄玉簪始終橫在惜織心間,她懷疑,這個宮裡,有人想置母親於死地。
繞過幾處樓閣園亭,她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走到大牢邊,她將身上所有銀子用以賄賂獄卒,換得進牢機會。
陰暗腐溼的地牢裡,充斥黴味,幾隻老鼠在地板上爬竄,刺鼻的血腥讓惜織皺眉。在這裡待太久,任誰都要生病。
刺客被綁在十字樁上,結實的古銅色軀體上有幾道血痕,大約是昨天混戰中留下的。
另一個十字樁上捆住的是個老人,大約是傳說中,那個在城牆外被發現的老人吧。
惜織走近,審視刺客五官,儘管狼狽不堪,他身上仍帶著讓人不敢侵犯的威嚴。倏地,他眼睛睜開,惜織被嚇到,但她剋制著不讓恐懼湧現。
「為什麼?」輕輕的,她問。
他不說話,她又問一次:
「為什麼是我母親?她未欺過任何人。」
康恨拒絕回答,雖然她母親並非由他動手,但畢竟傷於自己劍下,驕傲的他,不屑解釋,要誤會?隨她!
「誰指使你來?」惜織又問。
他別過頭,閉眼,表明了不說話。
他不講,一旁的老人卻開了口:「昀妃?-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都是-這個禍國殃民的女人!」
老人的憤懣引來康恨的眼光。
「老伯伯,你見過我母親?」惜織挪了腳步,走到老人身邊。
「-不是昀妃?哦,原來-是那個小雜種?不錯不錯,長得和賤女人一個模樣,想必和她一樣淫蕩穢亂、不安於室。」他的輕鄙明顯。
「你恨我母親?為什麼?」她不急不慍,來此主要目的是為求得解答,不是尋恨。
「因為她害康寧皇后死於非命,因為她混亂宮倫,因為她下賤不要臉!我詛咒她一生困厄、不得好死!」他恨,積了幾十年的恨,全數在惜織面前發洩。
「所有人都知道,康寧皇后是自殺身亡。」惜織問。
「她為什麼自殺,還不是因為昀妃那個賤婢!要不是她,康寧皇后怎會被廢?她又怎會想不開?」
「廢后這事我母親並未參與,當時,她被虐打得全身是傷,躺在床上休養,清醒後,才知道康寧皇后往生的消息。」她耐心解釋。
「推得一乾二淨!當時她為什麼被皇后關審,還不是她生了-這個雜種,身為皇后,豈可睜眼看淫亂宮廷的事情發生而不聞問?」
「這件事我心裡有數,錯不在我母親,她比誰都無能為力。」她回話。
這時,男音從獄門前傳來,打斷他們的談話。
「說得真好,果然是才女,胡太醫老說冷宮的惜織公主聰慧無比,我聽了還不服氣呢!再怎麼說,我那兩個公主妹子,都是在閨閣裡用四書五經養大的女孩兒,怎就沒人誇她們聰穎?」龍狄、龍青大搖大擺走進來,看著惜織的眼光裡淨是輕浮。
退開一步,惜織不想和他們打照面,向來,看到他們,她總是儘量閃躲。
「惜織妹子,-越來越標緻了,每回總看得我心癢難耐,看來我得請父皇儘快徹掉-的公主封號,好讓-早點脫離冷宮隨我回府,當我的小妾,-說可好?」龍青狎笑靠近她。
惜織不語,退開兩步,退到康恨身前,背貼著他,再無路可退。
她調開眼光,慘白的臉上淨是倨傲。
「可驕傲的!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二弟看上-是-的福氣,裝什麼高尚?惹火了我們,一把將-送進軍妓館裡,成天服侍幾十個小兵,迎新送舊,-才爽快是不?」龍狄說。
「大哥,要扔進軍妓館裡,好歹讓我先玩上幾個月,銷魂銷魂再說。」龍青接口,伸手就要碰觸惜織臉龐。
避不開了,她身後是康恨,眼前是龍青的淫手,猛地,她屈身弓腰,鞠躬萬福,聲音微抖:「請太子自重。」
「好了,二弟,別在這裡和她夾纏不清,想要她,大哥包管把她送到你枕邊便是,今兒個,咱們是特地來審刺客的,聽說他長得和父皇有幾分相似,也不知是真是假。」
龍狄對弟弟說過話,便轉臉對康恨。
是真是假早在他們進獄門時已看得一清二楚,母后擔心的事情成真,他必須在父皇之前下手為強,否則他的皇太子位將不保。
「是誰指使你來行刺父皇?」
對於龍狄的問題,康恨根本不屑回答。
「我再問一次,你為什麼膽敢進宮行刺皇上?」
康恨的回答是一句冷哼。
康恨的不屑惹火龍狄,走到牆邊,抽下鞭子,龍狄便要往犯人身上招呼。
自顧不暇的惜織擋在康恨身前,冷冷的眼光裡淨是正氣。
「是父皇要你來審人犯?聖旨在哪裡?」惜織問。
「走開,不關-的事!」
龍狄用力推開惜織,但她略略站穩,便又搶回康恨身前維護。
「的確不關我的事,但要審人犯有監察史、有順天府,總輪不到一個堂堂的皇太子親自審問吧!」
她字字句句說的都是道理。
「他刺傷的人是當今皇上,不是布衣小民或皇親貴族,事關重大。」龍青強自辯解。
龍狄手上的鞭子嚇不了她,惜織抬頭挺胸,理直氣盛。
「我沒聽錯的話,父皇下過命令,不準任何人審他,更不準動用刑求,請問你領有聖旨或父皇手諭嗎?」
說不贏她,龍狄鞭子刷下,在她肩上製出一股熱辣感。
她不讓,她清楚身後的男人是殺死母親的主兇,知道他們之間有不可解的深仇,但正義公理不會因為立場不同而有所改變。
「我叫-讓開,不要自討皮痛。」龍狄恐嚇。
「好,我讓開之後馬上去求見父皇,問問他為什麼不準任何人審人犯,卻獨獨派皇太子來審!有本事的話,你動作快一點,在我回來之前把人弄死,湮滅證據,免得父皇追究起來,罰的罰、治的治。」說著,她特地看一眼龍狄身後的侍從。
馬上,位階較高的侍從想清後,走到龍狄身邊,低語:
「稟太子,惜織公主的話不無道理,很多人看見我們進獄所,萬一犯人出了差錯,事情總會洩露出去。」
「閉嘴!」龍狄大吼一聲,鞭子往地上用力摜去,他恨恨看住惜織。
「很好,我動不了他,他是重要人犯,他死了父皇會追究,那-呢?一個冷宮公主,死了,恐怕沒人在乎。」說著,掌落,她臉上捱了一拳。
很痛,但她不服輸,仰起臉,她的驕傲寫滿臉龐。
康恨服了她,這個女人連自己都幫不了忙,還妄想主持正義公理,呵!他想取笑她的愚蠢,但惜織臉頰上的紅腫讓他笑不出聲。
喧鬧間,崔宰相帶人進來,犀利的眼光掃向龍狄等人,下一秒,他堆起笑。「殿下也聽信謠言,想來看看熱鬧?」
「刺客傷人是謠言?崔丞相,恐怕你的消息太不靈通。」龍狄諷笑。
「是嗎?既然殿下堅持他是刺客,那麼請容我將刺客帶走,皇上要親審。來人。」命令下,士兵解下康恨和老人的繩索。
臨行,自始至終不發一語的康恨,開口對崔丞相說話:「我要她跟我一起走。」
丞相看惜織一眼,他從未見過惜織,但她酷似昀妃的臉龐,讓人一眼就能認出她的身分。
點點頭,他說:「惜織公主,請跟我們一道去見皇上。」
片刻,牢裡只剩下龍狄帶來的人馬,他揮動鞭子狠抽地面,忿忿說:「總有一天,我要那個賤婢好看!」
御書房裡,憔悴的隆治皇坐在皇椅上,看見康恨進屋,顧不得傷口,讓太監扶起,急急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
「我的兒呀!」他所有的興奮喜悅,盡在這四字當中展現。
康恨沒有反應動作,只是冷冷看他。
沒有動作的人除了康恨,還有惜織。她站在康恨魁梧的身後,細瞧這個她喊了十幾年,卻連一次面都沒見過的「父皇」。
「陛下,是不是先坐下來,讓微臣好好把事情說清楚?」崔丞相過來攙隆治皇,將他扶回龍椅上。
「好,你跟他把話說說,看他是否記得朕,還有,把枷鎖全給撤了,讓他坐離我近一點,我要好好看他。」
「是。」崔丞相躬身,轉身面向康恨。「龍幀太子殿下,此事微臣已經詳細察明,請容微臣稟明,來人。撤枷鎖,奉上座!」
片刻,康恨安坐,丞相看他,他雖衣著襤褸,面目疲憊,但英氣勃發、威勢自生,果然是皇家血脈。
崔丞相拱手相拜。
「稟殿下,十九年前康寧皇后身邊太監梁公公,於康寧皇后故世後失蹤,人人以為梁公公忠心殉主,不久即發生殿下遭人強擄事件,當時沒人想過此事與梁公公有關。豈知睽違十數載,梁公公居然當上鄒國宰相,真是可喜可賀。」
崔丞相走到康恨義父身前拱手相敬,康恨義父怒目瞪道:
「老賊,你不用假惺惺,要殺要剮,我樑子鴻絕不皺一皺眉頭!」
「梁公公,好大的火氣,故事還沒說完,等我說完再發火不遲。」他把眼光調回康恨身上。「直到近日鄒國有一位屈先生,帶著證物投奔,才解了多年懸案。來人,把東西連同證人帶上來。」
早候在門口的太監,帶著一名男子和托盤進御書房。
「聖上萬歲,萬萬歲。」男子跪地。
「你是鄒國人,卻跑這裡討曜國皇帝的好,丟不丟人!」梁公公冷笑。
「梁公公不也一樣,明明是曜國人,卻當起鄒國人的宰相。」反唇相稽,崔丞相堵得樑子鴻無話可說。「屈先生,接下來的部分請你來解釋。」
「是。稟聖上,這些年小人服侍梁丞相,經常夜半見他自密櫃裡拿出這些東西細看,嘴裡唸唸有詞,都是些大不敬的話,小人不敢轉述。」
「說吧,挑重點說。」崔丞相說。
「梁丞相的話類似『總有一天,我要你死在親生兒子手中』、『康寧皇后,奴才總算要替-報仇了』、『我不會放過那個賤婢』之類的話。後來,我好奇心起,趁梁丞相上朝,打開密櫃,看見裡面的東西,嚇了一大跳,聯想到十幾年前,在曜國喧騰一時的太子失蹤案,於是,我偷走密櫃裡的證物,一路往曜國奔馳。
梁丞相發覺我和證物同時失蹤,便掛出畫像,誣我偷竊國家機密文件,要將我逮捕歸案,我四處躲藏,日伏夜出,好不容易來到曜國,找到崔丞相。」
崔丞相接口:「殿下,這些證物有康寧皇后的隨身佩飾,還有殿下當年失蹤時穿的衣物,其中有兩樣可證明身分,一是皇后鑾印,一是寫著龍幀太子的金鎖片。
屈先生離開,梁公公便上朝唆使鄒國君王派殿下到曜國行談判外交,雖然屈先生盡全力趕路,還是慢了殿下幾天行程,昨夜他才進了丞相府。
平日微臣都在御書房陪皇上批閱奏章,昨夜微臣不在,就是在府裡查明屈先生所言是真是假。當微臣要進宮稟告皇上時,方得知刺客事件。要不是梁公公太心急,站在城外等候殿下的消息,恐怕,梁公公又要再一次逃離曜國了。」崔丞相不疾不徐把事情解釋了個清楚。
接起前因後果,康恨在心中一件件推翻義父給他的理由藉口,然平靜的臉上卻看不見他狂亂的心緒。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是龍幀太子?」康恨問。
「您手上的龍形胎記,因這胎記,皇上便以『龍』字為殿下及後來的皇子們命名。」崔承相回答。
康恨調過目光,在他接觸到一身樸素的惜織時,竟不想離去,眼神停留半晌,他逼自己看向樑子鴻。「義父,我只問一次,他們說的全是真的?」
陡然老了十幾歲,樑子鴻嘆氣,多年心血付之一炬,是天意嗎?天意不讓他們父子相殘,不讓皇后的深仇得報?
「是真的,但康寧皇后在死前口口聲聲託付我,要我讓你替她報仇也是真的!我費盡心思教育你,並不是為了讓你成為太子殿下,而是要你完成母親遺願,別忘記,這個男人,親手殺死你母親!」樑子鴻不平。
「假的,我沒殺死你母后,當年我為昀妃的事找上皇后,問她為什麼下手狠毒,將昀妃打得遍體鱗傷,我們越吵越兇,皇后始終不肯認錯,廢后是我一時氣憤的口不擇言,你們大可去查,當時我有沒有頒佈廢后詔書,我只是氣壞,哪裡想得到皇后性子剛烈,居然自縊身亡。」隆治皇辯駁。
康恨輪流看皇帝與樑子鴻,幾日來所聽所聞的宮闈悲劇,誰是誰非已無從分辨,再計較似乎也計較不出意義。
康恨,不,龍幀走到皇帝面前躬身,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接受事實,幫助他的,除了縝密思緒,還有他一直解釋不清的熟悉情懷。
「父皇。」他低喚。
皇上顫巍巍起身,再次抱住兒子,有了真實感覺。
「好孩子,我等你這句父皇等了十幾年,可知這段日子以來我有多愧疚,我悔恨與你母后的爭執,悔恨沒在你母親故世後好好照護你,孩子,我會盡我的全力彌補你這些年的不足。」
「父皇,你要怎生處置梁公公?」他問。
「你想怎麼處置由你作主。」皇上說。
「他有罪,罪在對於母后太忠誠;他有罪,罪在帶走皇室骨血。但他也有功,這些年撫我育我,為我四處尋訪名師,我想讓他將功折罪,讓他安然回鄒國吧。」恩怨分明一直是他的行事準則。
「好,你怎麼說怎麼辦,事情圓滿結束,皆大歡喜,很好很好。」拍拍和自己同樣仁慈的兒子,隆治皇的驕傲盡在臉龐。
事情果真結束?並不,綁架人犯雖然找到,玉簪疑問仍在。
惜織揹著皇上和龍幀,走到梁公公面前,清澈雙眼望他。「請告訴我,是昀妃要你綁走皇太子?」
仰起下巴,聽到昀妃二字,樑子鴻的輕蔑出現。
「她有什麼資格命令我做事?」梁公公答。
「所以她與太子綁架案無關?」
「這件事跟許多人有關,就是不關-那寡廉鮮恥的母親,她不配我相提並論!」
梁公公凌厲眼神瞪她,惜織不退縮,她轉身對皇上說:「事情並未結束。」
她伏地叩首。「請皇上還昀妃清白。」
此時提起昀妃無異是煞風景,她的勇氣讓在場人士倒抽氣。
「-是……」
皇上看惜織一眼,多麼相似的容貌,心底悸動牽扯,十幾年前這張臉擄獲他所有情緒,十幾年後,這張臉仍舊教他心動。
望著她,他看見倚窗獨泣的落寞女人,她的眼、她的眉,牽動起他的懸念,那是教他又愛又氣的女人。
「-是朕的惜織公主?這麼大了?」皇上扶起她。
「不,我不是惜織公主,我是平民百姓。」她的說法讓皇帝下不了臺。
「如果-是平民百姓,有機會站在這裡和我唱反調?」皇上震怒,她是第一個敢挑戰他怒氣的女人,當年她的母親都沒有她的勇敢。
「請恕民女斗膽,當年皇上指控民女的母親夥同綁匪搶走皇太子,降罪於斯,如今真相大白,祈望皇上還母親一個清白。」
她是平民百姓、她唱反調,皆為那可憐的、無力反對男權的母親。
「我會還她清白,來人,把昀妃請回鳳吟宮。至於-,-是我的惜織公主,這點誰都無法改變。」他是皇帝,他說了算。
「稟皇上,我母親去世了。」
話出口,寒目望向龍幀,龍幀刺殺昀妃的事無人知道,除了惜織、胡太醫和龍幀自己,她相信就算事情傳出去,也沒人會向太子追究殺死棄妃之罪。
「昀妃死了?怎麼會?她尚且年輕……為什麼沒人上稟?丞相!」皇上無法置信,回頭,他怒問崔丞相。
「稟皇上,事出突然,且皇太子……」丞相急欲說明。
「夠了夠了,我不要聽推托之詞!傳下去,厚葬昀妃,我要親自拜祭。」
「不勞皇上,母親的後事我已辦妥,但母親遺願有二,懇祈皇上恩典。」盈盈下拜,她不帶表情,傷心,她的事;怨尤,無關他人。
「昀妃想要什麼?」皇帝問。
他愛過她,真的,否則他不會執意帶她回宮,更不會引發後來一連串事情。
「一是要惜織向皇上澄清,當年皇太子疑案,她無過;一是讓惜織帶母親骨灰返回鄉里,入土為安。」談到母親,不哭的目眶含淚。
「-想出宮?」
「是。」
「為什麼?」
「儂本雁雀,豈能高居皇巢?」
「-在怨我沒有盡到身為父皇的責任?」
「惜織從來都不是皇上的責任。」
一次、二次、三次,她極力撇清和皇上的關係,儘管她明白,這會讓皇上憤怒。
「夠了,我今天太快樂,不想談這些,你們統統退下,只留龍幀陪朕。」皇上固執。
皇上固執,惜織也不軟弱,她不是娘,不受擺佈。向前兩步,她看著皇帝的眼神無畏。「求皇上恩典,讓惜織出宮。」
搶在皇上出口之前,龍幀說話:「我不準-走。」
惜織抬頭,又是四目相交,倔傲的表情如出一轍,他看她、她望他,堅定的目光中,誰都沒有妥協意願。
「惜織公主,不可以用這種態度對皇上和皇太子說話,這是大不敬!」崔丞相拉拉她的衣服,將她往後拉兩步。
「我終是要走。」她對他發誓。
「-不會有機會離開。」龍幀篤定。
他不教她走,因為她和自己是同樣驕傲的人物;他不教她走,因為在她自顧不暇時,還有勇氣擋在他身前,為他擋下一鞭。他的理由夠充分了,所以她不準走。
「來人,送公主回宮。」
她不想就此罷休,但崔丞相的命令讓她不得不暫且休兵,吞下不平,在侍從的隨同下,惜織回到冷宮。
聽說皇詔下,更換了皇太子,由原先的龍幀太子接位。這個命令讓民間百姓歡欣鼓舞,舉杯慶祝,京城裡鞭炮聲連響三天。
聽說龍幀殿下雖自民間成長,但文才武略均勝其它皇子幾分,皇上特賜龍嘯宮為他的居所。
聽說整個皇宮為恭祝皇太子回宮,連連舉行好幾天的慶祝活動,京城裡有名的戲班子全進駐宮中,為皇太子祈福。
關於皇太子的無數無數傳說,惜織全知道。
太監宮女們的雀躍、文武百官的欣然,為迎接龍幀,宮廷裡處處新氣象,唯有冷宮依然冷清寧靜。惜織以漠然回應歡欣,這裡不是她的家,這裡的快樂與她無關。
低頭背誦藥書,那是她獲得平靜的辦法。
然書面上文字跳躍,跳得她無心無情,放下書本,信步至庭院,兩三竿修竹昂立風中,秋末,幾枝黃菊綻放。
母親的骨灰被帶走了,據說是安葬在皇家墓穴中,她不認為母親會因此快樂,但和父親在天上相逢,是幸福吧!
淡淡笑意輕啟,不在乎、不介意、不生怨懟、不積極喜樂,在冷宮漫漫歲月間,無心才能熬得長久。
惜織不明白,為什麼龍幀強要她留,他是想替自己的母親雪恨?
他還是不懂吧!女人的戰爭,起因都是男人,唯有除盡禍害,女人才能和平相處。
蹲身,輕觸菊瓣,金黃色的璀璨總為寒冬帶來一絲喜悅。
「惜織公主,龍青殿下有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人一跳。
惜織抬頭,五個宮廷侍從一字排開。
這是什麼陣仗?柳眉微蹙,她的冷宮除胡太醫,從無外客。
「有事嗎?」起身,拍拍裙下泥土,惜織有著淡淡不耐。
「這得要惜織公主親自去問問龍青殿下了。」
侍從們的曖昧笑容,讓惜織驀覺心驚。
「我不去。」微搖頭,她迅速往屋裡走,關上門板同時,一個侍從搶上來拉住她的手,剩下的立刻蜂擁而上。
「這恐怕由不得公主。」
「大膽!」她斥喝。
「很抱歉,不大膽怎辦得了殿下的差事?請公主多海涵了。大夥兒動作快點!別讓太子久等。」
惜織的手腳被一群人用粗繩捆綁起。「你們在做什麼!」
她扭動身軀,越動就被捆得越緊。
「不能怪咱們,要怪只能怪公主不合作。」
「我合作!我跟你們去,把繩子解開!」惜織急道。
「這會兒我可不敢相信公主的話,萬一到外面-給大聲嚷嚷,咱們可怎麼向上面交代?只好請公主稍稍忍耐一下。」
麻袋從腳部往上拉,眼看自己就要被裝進袋中,惜織拚命掙扎。「放開我!」
「公主,合作些吧,別為難咱們下人,有不滿,龍青殿下會為-主持公道。」他說著,一群人隨之鬨笑不已。
下一刻,他們把布條捆在她嘴上,制止她的喊叫,再下來,她被塞進麻袋,眼前一片晦暗。
扛起袋子,侍從們走出冷宮,不過兩三步,便遇上了前來探視惜織的胡太醫,相錯身,胡太醫隱約聽見袋裡聲響,他往回走幾步,拉住走在最後面的侍從問:
「侍衛大哥,請問你們是哪位親王后妃的人,怎麼有空往冷宮裡來?」
「胡太醫,我們是龍青殿下的手下,正要給殿下送禮物去,聰明的話,把嘴巴縫緊,免得惹禍上身,懂吧!」
一個侍從拍拍他的肩膀,笑著離開。
眼神流轉,他打了個突,暗地喊聲糟糕,跑步搶進冷宮中,他四處尋不到惜織的蹤影,只見地上留下的幾雙泥鞋印。
壞了壞了!龍青殿下未免大膽,這傷天害理的事兒居然做得出來!胡太醫急成無頭蒼蠅,不曉得該上哪兒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