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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燭光在風中搖曳,晚風中帶着遠山的花香。

    燈下的兩人面對面坐着,卻已經很久沒有説一個字。

    一聲嘆息響起,“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他一離開天劍盟,她就跟着不見,他總不能把她拴在腰帶上。

    尚香悶悶地望着跳躍的燈花。

    秦憶風對茶寮的説書先生身分完全不作他人想,認定就是她。“你到底在生什麼氣?”氣到跑到這裏來胡説八道。

    “哪有。”她為什麼要生氣啊。

    “明明就是氣極了。”否則不會拿他們開刀,他跟毒閻羅互生情愫?讓他死了吧。

    她咬着下唇,恨恨地吐出一句話,“十次。”

    “什麼?”秦憶風一臉茫然。

    “一個月你們打了十次架!”她怒吼,他們很閒是不是,很無聊是不是,在瀑布邊打了又打,她想當作沒看到都不成。

    秦憶風驚愕地看着她暴怒的神情。

    “拜託你們下次要拚命約遠點兒行不行?”哪有人打架老選同一個地點,而且還選在她喜歡待的地方。

    “你都看到了?”明明每次他出去的時候都沒人發現的。

    “哼!”用鼻子噴氣回答他。

    “香兒……”他這麼做都是為了誰啊。

    “你打不過他的。”

    他劍眉緊蹙,怎麼她的説法跟毒閻羅一模一樣,而這讓他的心情很鬱悶。

    “你還沒看明白嗎?你不是他的對手,就算你武功勝得了他,他一用毒,你根本防不勝防。”更何況你連武功也勝不了他。

    “他是君子。”

    “你們果然惺惺相惜。”話中不無諷刺的意味。

    “香兒——”

    “怎樣?他是不是君子我還會不清楚嗎?”

    秦憶風瞪着她。

    “為了我,他不會在乎使手段贏你。”哥不會讓自己輸給他的,她很清楚這一點。

    “你這麼瞭解他?”

    “總之比你要了解。”好歹他們也是兄妹,並且玩了那麼多年的貓捉老鼠遊戲,她有這個自信。

    “你決定選他嗎?”秦憶風痛苦地看着她。

    “……”她有這樣説嗎?

    “我這樣遷就你,難道還是不能留住你的心?”難道他真的只能放手,一這麼想,他的心就難以抑制的抽緊。

    “遷就?”她呆呆地重複。

    “我允許你心中還有一個人,只要求你人留在我身邊,難道這也不行?”他之所以屢屢赴約跟毒閻羅比試,只是想證明其實自己不比他差,可惜始終略遜一籌,這讓他十分惱火。

    “你在吃他的醋?”

    秦憶風很想暈厥給她看,難道一直以來自己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你吃他的醋幹什麼?”

    “你説幹什麼?”真想掐死她算了。

    “他對我好是天經地義的,他如果對我不好,你才應該找他去拚命。”厚,他真是笨。

    某人顯然忘記自己根本從來沒説過跟毒閻羅的關係。

    秦憶風覺得他們兩人在雞同鴨講,完全文不對題。

    定了定神,他伸手撫額,有氣無力地道:“好吧,那你跟我講清楚,為什麼他對你不好我才要找他拚命,”

    “因為他是我……”她猛地煞住,眼睛向窗外瞟去,“這世上最親近的人。”爹跟娘太恩愛了,他們之間已經沒有她跟哥的位置,所以哥就成為這世上跟她最親的人。

    “還是不想對我講實話?”他泄氣了。

    “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講得清楚的。”哥沒講,就代表她也不能講,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哥不能講的啊,現在弄得她好鬱悶。

    “香兒。”他沉重地看着她。

    “嗯?”

    “我決定娶表妹了。”他決定下一帖猛藥,如果無效他就認命。

    她呆住。

    他闔上眼,不去看她的臉,怕自己會心軟。

    “娶親?”她無意識地囈語。

    “我娘做的主。”

    “哦,”她極其緩慢的眨了下眼,沒有焦距的眸子對着他的臉,“要我把玉麒麟還你嗎?”

    她現在肯還了嗎?秦憶風的心頭泛上苦澀,就算東西拿回來,他也不可能送給別人。

    “很抱歉,那東西我早就送人了,不能還你。”她有些遺憾地説。

    他霍地睜開雙眼,瞪着她,“送人?”他一直以為她只是不肯還他而已,原來……

    “是呀。”她老實點頭。

    “你送給誰了?”他不自覺地用手緊攫住她的肩頭。

    尚香吃痛的皺緊眉頭,“總之送出去的東西要不回來了。”那對夫婦很難纏的,她要敢去索取的話,準要掉一層皮。

    他頹廢地鬆開手,他的心,也像那麒麟一樣收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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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卦茶寮的普通客房住宿一宿便要十兩銀子,而茶寮內號稱最奢華、最享受的“暢音苑”,一宿便能要去二百兩紋銀,交上萬兩黃金便可住上一年。

    因為消費太高,時至今日只有尚香長住在內,受到茶寮中人屠等人的保護。

    和煦的清風徐徐吹過,斑駁的樹影立在屋前的空地上,白玉石桌旁有個自斟自飲的青衣書生。

    明明是清淡的桂花酒,怎麼今天會覺得辛辣得讓她想流淚?

    “一當,喝悶酒會醉的。”

    尚香抬頭看着嫋嫋娉婷走來的人,微笑,“你幾時見我喝醉過?”小酌怡情,她一向很注意養生。

    “因為以前沒見過,所以更不想看到。”非非伸手奪過了她的酒。

    “非非姊——”她不滿地努嘴。

    “我們八卦茶寮的當家小姐怎麼可以為情所困、不思進取?”非非一邊説,一邊老實不客氣地給自己倒酒。

    “亂講。”她只是想喝酒而已。

    “我哪有亂講?”非非不屑的冷哼,“明明就是跟秦憶風有關,從他宣佈離開回去準備自己的親事,你便開始日日獨酌,不理會身邊的任何事。”

    “人生得意須盡歡,得逍遙時且逍遙。”她搶過一杯酒,一飲而盡,“美景當前,美人如畫,美酒甘醇,為什麼不能圖一醉?”

    “你是不是男人扮多了,行為舉止真像個浪子。”非非伸指戳了眼前的假男人一下,有時不禁為她太過大剌剌的行為舉止而擔心,怕她被人佔便宜而不自知。

    “是呀是呀,非非姊,我垂涎你很久了啊。”她大笑。

    “一當——”人屠的斥喝破空傳來。

    尚香馬上縮肩垂首,雙手高舉做投降狀,“大叔,我錯了,下次不敢了。”她是女孩子值得他發這麼大火嗎?比她爹爹還變態。

    非非嫵媚的笑起來,她非常高興見到丈夫有這樣的言行,那證明他一直很愛自己。

    “肉麻哦。”尚香小聲咕噥。

    “是嫉妒吧。”

    “是又怎樣。”尚香不服氣的嗆聲。

    “那就趕緊找個男人來疼你好了。”非非笑咪咪的建議。

    “何師我怎麼樣?”

    “人家心有所屬。”直接潑冷水降温。

    “我看他沒戲了,還不如跟我湊合。”

    非非笑得花枝亂顫,“一當,這話當心何師我聽到會嚇破膽。”

    “哼,人家哪裏配不上他,明明是他有賺到。”再搶過一杯酒用力灌下去,她哪裏不好了,個個都嫌。爹孃嫌,六歲就扔她出谷;哥哥嫌她扯後腿,一直不肯和她住在一起,現在連秦憶風也嫌……

    “膽子小的男人沒人敢要你的。”這丫頭膽子比天還大,完全無法無天,像是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這種人其實是最難纏的。

    “我決定了。”終於搶過酒罈,卻發現裏面一滴酒也沒有,下一刻她作了決定。

    “什麼?”非非輕啜着最後一杯桂花釀,心情很好地問。

    “我要把天劍盟的金庫搬空,”頓了一下,她再次揚高聲音,“就在他成親的前一天晚上!”

    “這是送禮?”非非似笑非笑地睇着眼前有五分醉意的人。

    “這是他欠我的。”她被他非禮過了,拿點遮羞費也好,這樣想着,心竟無端地有些淒涼起來。

    “好啊,要多少人手?”非非在一旁加柴添薪,務必要讓這把火燒得更熾烈些,這些年一直盼着看小丫頭的戲,今天終於讓她趕上了啊!

    “做什麼?”她泛着迷茫的眸子瞟過去。

    “盜金庫啊,難不成你一個人可以?”非非忍不住伸手拍拍小丫頭的腦門,讓她清醒一點。

    “非非姊,你是打算搶金庫吧?”

    “怎麼説?”

    “人太多不就成明搶?”她晃着一根手指,“不行哦,人家好歹是江湖白道第一盟,這樣明搶,會把八卦茶寮的中立地位搞得很尷尬。”

    “那你一個人根本沒可能啊。”

    “如果金庫根本沒多少東西的話,誰説沒可能。”她不服氣的回嘴。

    “沒東西還叫金庫?”非非駁斥。

    “這就叫彌天大謊嘛。”打了個酒嗝,她繼續説,“我有查哦,天劍盟名下並無多少產業,而且賺錢的還很少,就算他們原本坐擁金山銀山,照他們那樣龐大的開銷,也會有用完的時候。”坐吃山空是一種慢性自殺。

    非非用一種很弔詭的目光打量着眼前這個醉意明顯的丫頭,“你到人家天劍盟不是去做客的?”哪有做客人的把人家所有的底都摸得透徹,感覺像專門去做卧底的。

    “既然去都去了,自然要儘可能的多瞭解一點。”

    非非無聲的搖頭嘆氣,這丫頭就這一點恐怖,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會研究到成精的程度,比如她精妙的易容術,即使到了現在眾人認為已經無可挑剔,她仍然不停地改進。

    再回想八卦茶寮裏所有人被攏來的原因,也正是基於她過人的偏執,有一個不怕死的人,抱持着一定要查清你祖宗八百代的執着精神跟你耗,你説你服不服?

    服——

    既然服了,只好認命。

    當然其中也不乏覺得只有自己認命很不爽,順便拉別人墊背的,這種人佔了相當大的一部分,這也之所以成就了今日在江湖中獨樹一幟的八卦茶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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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無動靜!

    秦憶風背在身後的手不知不覺握緊,隱隱透出幾條青筋。

    原冀望她會有動靜,可是據何師我暗地裏傳來的消息,她成日待在暢音苑品酒飲茶,對弈賞花,間或混跡於茶寮大廳散佈江湖流言,照她愛熱鬧的性子推測,她應該會來參加他的婚禮,可怎麼像是無動於衷。

    婚期一天天接近,而得到的消息卻足以讓他抑鬱而死,難道她真的不在乎他?

    用力甩頭,不,他得更沉住氣,兩人多年來的僵局就看這一次能否突破,抱得美人歸。

    門被人推開,輕盈的腳步伴隨着淡淡花香走近。

    “表哥。”白玉蘭輕喚聲透着點點温柔。

    “何事?”

    “婚禮事宜我都已經準備好了。”粉面浮上淡紅。

    “表妹,”他定睛望着她,“我們説好的。”他不想她抱太大期望。

    “我知道,如果香兒妹妹不來,你才會娶我。”低垂的眸底閃過一抹殺意,她不會讓尚香出現的!

    “我並不喜歡你拿那件事來要脅我。”他劍眉微揚,眼神微冷的瞅着她。

    白玉蘭抿了抿唇,“表哥可以漠視聲名地位,可是,姨娘跟姨丈卻不能不在乎。”

    “那又如何?”名利皆如過眼雲煙,正邪之分從來便不是那麼涇渭分明。

    “難道表哥寧願天劍盟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毀於一旦?”他譏誚的揚起唇,“如果不是我那樣做,恐怕早就沒有天劍盟的存在了。”

    白玉蘭誠懇地看着他,“表哥,你為什麼一直要把我當外人呢?我爹孃死後留給我的產業其實……”

    他伸手阻止她再講下去,“我對那些沒興趣。”

    “可盟中金錢短缺是事實。”這些年她一直幫忙姨娘打理盟中事務,對這點很清楚。

    “那要謝謝我父母的‘理財有道’。”他不無諷刺的説,那一對寶貝父母當年把一個空殼子交給未滿十五歲的他便一走了之,讓他不得不經而走險。

    “以後我會幫你的。”

    秦憶風沒有説話,轉過身去繼續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她跟母親一樣不擅理財,這才讓原本就捉襟見肘的帳房更加舉步維艱。

    他一直不明白,明明就不擅此道,她們為什麼就不肯放手讓有能力的人來做?

    權力真的那麼吸引人?

    即使天劍盟坐上了白道第一把交椅又如何?除了付出比別人多幾倍甚至數十倍的人、財、物力外,不過落了個虛名罷了,反而將自己推至風頭上,成為有心人士的活靶子。

    想到這裏,眼前浮上一張嬌俏的臉,若人人能像她一樣活得自在快樂該有多好。

    一直以來,尚香都是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不把禮教世俗放在眼中,在她看來活得快樂才是最重要的,所以為了自己的快樂有時會沒顧慮到別人。

    她是自私的,可是卻自私得讓人無法討厭,就算做壞人也做得理直氣壯,不落人口實。

    “新郎吉服我拿來了,表哥可要試穿一下?”

    “不必了。”也許那件衣服根本就不會派上用場。

    “還是試一下得好,如有不妥,我也好修改。”

    “我説不必了。”他斷然拒絕,自從她用計要脅母親,他便不再把她當成表妹,他沒有料到她會這樣。

    “那好吧,我先出去。”白玉蘭捧着吉服轉身離開,低垂的臉上浮現深濃的恨意,都是那個尚香,原本表哥的新娘會是自己,都是尚香的出現才讓表哥疏離她。

    書房再次寂靜下來,良久之後,一聲輕嘆響起。

    “香兒,你究竟怎麼打算?”他真的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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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卦茶寮暢音宛有客來訪,人脈廣佈四海的尚香有友人來報,某神秘人點名買她一條命。

    “這件生意我們接下,但遲遲未成只怕會有同行接手,你自己還是得多小心。”

    他聳肩。

    “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決。”託毒閻羅之福,她跨足黑白兩道也算小有名氣。

    她想礙人生意拿不到後謝會倒黴的,上道的開口再問:“對方出價多少?”

    “一千兩。”

    片刻之後,來人拎着一隻沉甸甸的包裹離去。

    所謂堤內損失堤外補,總不能讓她當冤大頭。

    所以尚香一點兒都不認為這會自己潛入別人家的金庫有什麼不對。

    更重要的一點,這天劍盟的金庫簡直寒磣得讓她落淚。

    兩隻紅漆木箱裏的全部財物,勉強摺合兩、三萬兩白銀,還沒她自個兒藏銀的十分之一。

    倒是有件事挺奇怪的,她抖開手上的衣物仔細打量。

    純白的絲質男袍,沒有繡任何圖案,也沒有任何特別標記,只是那銀白腰帶上的一隻血蝙蝠很是讓她驚訝。

    記得幽冥門的殺手檔案中,記載一個名為“玉蝙蝠”的殺手,她清楚地記得那段描寫——

    稱號:玉蝙蝠。

    特徵:一身白衣,銀白腰帶上繡有一隻栩栩如生的血蝙蝠。

    武功:不詳。

    來歷:不詳。

    年齡:不詳。

    性格:不詳。

    生平:出道十年,接手任務從無失手,成功率百分之百。

    微微歪首,眸中浮上幾絲狐疑,殺手行裏有名的月夜玉蝙蝠,千里殺人不留痕,亦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盜。這一身衣物鞋帽與幽冥門僅有的檔案記載完全吻合,是巧合嗎?

    天劍盟少盟主,江湖白道首屈一指的新一輩領軍人物,會與玉蝙蝠有關嗎?

    頭上突然傳來腳步聲,她眼神一凜,迅速將所有的東西恢復原位,而後躲進一口空箱內。

    不只一個人的腳步聲,而且目標正是這座不太大的金庫。

    “表哥,你帶我來這裏要説什麼?”

    是白玉蘭!那另一個人就是秦憶風了,她的心掠過一股酸酸的滋味。明天就是他們成親的大日子,今天這麼有閒情逸致來數銀子?

    “表妹,對不起了。”

    箱子裏的尚香隱約聽到白玉蘭發出“啊”的一聲便再無聲息,心內不由得一寒,難道他殺了她?

    “表妹,是你逼我這樣做的,我雖然不能殺你,卻可以就此軟禁你。”

    是他!

    這聲音是她所沒有聽過的冷酷陰沉,同時也表示他的心情糟到極點。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就算身敗名裂,我也不會娶你的!”秦憶風目光瞥到一旁木箱露出的一角青衣,眼神倏地鋭利起來。

    但尚香搶先一步破箱而出。

    當場三個人一起怔住。

    “小莫?!”眼前的少女竟然是天劍盟的婢女小莫,秦憶風難以置信地驚呼,明明自己剛才見她在前廳忙碌。

    “香兒。”他知道眼前的“小莫”是誰了。

    “大哥。”她自首的話應該比較容易獲得原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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