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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空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一個穿著黑色舞衣的小女孩趴在桌前,在粉紅色的日記本上塗塗寫寫。

    她還不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但外婆在療養院,姊姊為籌措她的學費,到病患家中當特別護士。她把CD開得大大聲,讓布拉姆斯的曲子趕走寂寞。

    她有一點點知道,以前她和姊姊上學、上班後,外婆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寂寞了。

    姊姊不在家,她大可多賴一下床,但習慣養成,一朝一夕想改變有困難,因此,她照舊五點起床寫日記、五點半練舞,六點半洗澡準備上學。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四日

    姊姊非要我出國不可,其實我根本沒把握能通過皇家芭蕾舞學院的甄試,那裡聚集的都是些頂尖舞者,亞洲人想打進去,好睏難……

    我的壓力很大,可姊根本聽不進這些話,怎麼辦?何況,我好不容易才和傅毅爵搭上線,夢中王子呵,如果我出國,不是代表了另一次的分離?

    博毅爵……對他,我有一種眾裡尋他千百度的感覺,彷彿我們本來就該在一起生活、一起快樂、一起幸福,分開是不對的,我喜歡他,真的超喜歡的。

    學校裡,有許多女生都喜歡他,但我曉得,她們的感覺都沒有我的強烈,別問我為什麼知道,我就是知道!我相信總有一夭,我會和他在一起,我們是密不可分的兩個人。

    闔上日記,思穎開始一天的工作,跳舞、洗澡、準備上學,不過和往常不同的是,她在牽腳踏車準備出門時,一輛汽車停在她家門口。

    「小穎,是我,快上車。」又慈半個身體伸到車窗外面,對著思穎猛揮手。

    「你怎麼來了?」停妥腳踏車,思穎走到車窗邊。

    「我拜託品幀哥哥帶我來的呀。別說話,先上車,我們兩個一起去上學。」

    「哦,好!你等等。」思穎沒反對,她轉回身,將車子牽進家門,鎖好門,大大方方坐進車子裡面。

    品幀坐在駕駛座、又慈坐前座,唯獨她最想見的人不見蹤影。

    「別找了,我大哥出差,過幾天才會回來。」又慈取笑她。

    「哦!」明顯的失望掛在臉上,思穎的心情很容易猜測。

    「不要失望嘛!過幾天他就回來了,何況你可以到我家裡玩,到時,想見到大哥還不容易。」

    「真的嗎?我可以到你家裡玩?」

    十八歲的女孩尚不懂得掩飾快樂,一句話把她的精神再度提起。

    「當然是真的,品幀哥哥,我可以邀請小穎到我們家玩嗎?」她已經迫不及待想替大哥和「偶像」牽線。

    從後照鏡中望去,思穎期待的表情盡入眼底。她單純得讓人心喜,這樣的女孩誰都捨不得傷害,他能體會毅爵的維護之情,換了他,他也不願別的男人傷她,不過就眼前的狀況看來,能傷她的大概只有毅爵了。

    「品幀哥哥,可以嗎?」

    見他久久不說話,思穎以為不行,著急神情浮上,一排潔白貝齒咬住下唇,濃濃的眉毛堆疊成山峰。

    她叫他品幀哥哥?他們有那麼熟了?但品幀一點不覺得怪異,自然而然接受她的稱呼,彷彿她本就該這樣喚他。

    「可以。」

    話-說,品幀餘光掃向俊照鏡——濃眉瞬間舒展開,喜悅重回臉龐,她的愉快染上他,不愛笑的臉龐閃過笑意。她是個讓人開心的女孩子,

    「謝謝你,下次我表演的時候,一定送一張票給你。」

    每次上臺,照例她會拿到兩張門票,一張給姊姊,姊姊會帶著媽媽的遺像來看她表演;另外一張她很少送出去,這回,品幀對她好,她自然也要對他更好更好,這是個簡單的邏輯。向來,思穎習慣用這種方式來處理她的感情。

    「不公平,為什麼只有品幀哥哥有?我也要一張門票。」又慈嚷嚷起來。

    對厚,又慈對她也很好,怎麼辦呢?她已經答應給品幀哥哥了呀!濃濃的眉頭往上拱,在額間皺起兩道抬頭紋。

    她的表情真多,每一秒都有新變化。頻頻看向後照鏡,品幀喜歡上她千變萬化的表情。

    「可是……可是我們舞團只會發兩張票,其中一張我一定要給姊姊,只剩下一張,怎麼辦?」思穎咬住食指。對十八歲少女來講,這是個難解問題。

    貪看她的表情,品幀故意不出口解決她的困難。鏡裡的她一忽兒皺眉、一忽兒癟嘴,都是一張擺了五官的臉,但她的臉就能擠出無數種表情,還自然得讓人不覺得突兀。

    「你對我不好,我要跟大哥說,叫他不要喜歡你。」

    對又慈而言,一張票關乎的是友誼而非價值。思穎是她的偶像,而且在短時間內,她升格為最好的朋友,聽清楚,是「最好」的朋友ㄋㄟ,不是普通朋友哦。

    「我……」為難、為難,超為難啦!

    君子重信重義,可是又慈是朋友……時而皺鼻、時而歪嘴,她用臉頰在思考問題。

    「我……」

    接在兩個「我」之後,她的屁股挪到座位中央,手臂攀到前座椅背上,討好巴結的笑靨揚起,湊近品幀耳畔。

    她沒向男生撒過嬌,不曉得這種方法正不正確,可眼前,這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

    「品幀哥哥,我可不可以收回剛剛的話?當然,我知道這樣做很差勁,可是……又慈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應該對不起她……我想、我想……」

    熱熱的氣息吹上品幀耳畔,屬於少女的淡淡體香傳入他鼻內,那是種醉人的甜蜜。

    在一會兒閃神之後,她的諂媚啟動他的笑覺神經,笑在他肚子裡繞過一圈,品幀努力維持他的面無表情。

    「可以。」

    「啥?」思穎沒聽懂他的意思。

    「可以收回你的話。」他努力不讓笑意脫韁。

    「品幀哥哥,謝謝你!」

    下一秒,甜甜的吻貼上他的頰邊。

    這是「好心有好報」,還是「福利大放送」?品幀愣住,恍惚間,他差點忘記該在校門口停車。

    「喂!穆思穎,那是我的品幀哥哥,不是你的。」又慈對她反彈,品幀是她一個人的守護天使,她不打算將他出讓。

    「哦!對不起,我忘記了,又慈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會亂親他。」吐吐舌頭,思穎得意忘形。

    忘記了?很棒的說法,她忘記他們只見過兩次面,還沒熟悉到能喚他品幀哥哥;忘記只是一聲可以,恩惠沒有大到值得一個吻;更忘記對於男人,不宜太過親暱。

    墨鏡下的眼睛飽含愉悅,只是兩個小女生都看不見。

    「再不下車,你們都要遲到了。」

    淡淡的一句提醒,沒加上過度情緒,這讓又慈放下心。

    他還是人自花叢過、片葉不沾身的品幀哥哥,他對思穎的動作沒反應,和對所有處心積慮想巴上來的女人一樣。

    又慈認真相信,品幀專心等待著自己長大。

    「原諒你一次,下次不準再犯了。」又慈警告。

    「保證不犯。」

    兩個小女生在品幀面前打勾勾,完全無視於他的存在,一個認定品幀是她的專有財產;一個為自己不小心踏入內有惡犬的私人產業,頻頻說道歉。然後,誤會冰釋,兩個人挽著手親親熱熱離開。

    車廂內,思穎的味道還在品幀的腦海間盤繞,釐不清自己的想法,品幀甩甩頭,駕車離去。

    ☆

    一間陌生臥房、一個陌生書桌,不陌生的是她的藍色日記簿。

    趴在桌面上,振筆疾書,在這裡,溱-沒有太多私人時間,院長說對了,病患是個難纏女人,這十五萬塊沒有她想像中好賺。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七日

    親愛的媽媽:

    今天是辛苦的一天,碰上一個不合作的病人,我的耐心幾乎派不上用場,很累,但想起這筆薪資能供小穎出國,便覺值得。

    再見到又慈,才發覺時光匆匆,當年的小學生已經長成美少女,她和她的母親一樣漂亮,只不過性格好得多。

    她不記得我了,我也沒去提醒她,不過,她對我的態度一樣熱情。平日她的活動範圍在樓下,而我工作的地方侷限在四樓,我很少下去,所以只會在地上樓向母親請安時,才會碰到她。

    我的病患傅太太長得雍容華貴,想來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人,總覺得她眼熟,但實在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大約她有張漂亮的明星臉吧!

    我想,她很不能接受中風的事實,時時刻刻都在發脾氣,食物不合胃口,發脾氣;陽光透過窗簾,發脾氣;床單花色不喜歡,發脾氣;不過,發得最嚴重的,是她在國外工作的丈夫,沒有因為她的病而留下來。

    每每,想起她的丈夫,她就要詛咒起外面的狐狸精,稍稍有幾分姿色的僕傭在她面前晃過,她便要大聲咆哮,丟瓶子、扔杯子。

    這種婚姻除了悲哀之外,我實在找不出其他詞彙來形容。

    當然,我也沒逃過。這時,我就不免要感激小時候你逼我練舞,大概是學過舞蹈,雖然學不出像樣名堂,至少反射神經不錯,連連閃過她幾次攻擊後,她便放棄用這招來對付我,只不過,我不曉得她會不會向兒子告狀,要他把我這個「可惡的賤女人」換掉。

    幾天沒見到他,聽說他出國去了。他不在家,讓我鬆口氣,他是個氣勢迫人的男人,常常往他身邊一站,周遭就空氣稀薄起來,第一次,我覺得害怕人……

    日記沒寫完,一個闖進門的男人,讓溱-急急將日記闔上。

    是他!他回來了。

    溱-離開椅子,拉開兩人距離。

    但他拒絕她的動作,手一拉,把她拉回他身前。

    他要做什麼?

    話來不及出口,但見他粗獷的大手輕柔地拂開她額間劉海,動作溫柔得教溱-不敢呼吸。這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傅毅爵,霸道不在、冷酷不在。

    「她傷了你?」他質問。

    這對母子很怪,當母親的時時刻刻把「我兒子」掛在嘴邊,他卻從未出口喊她一聲媽,對他而言,「她」是母親的代名詞。

    「我沒事。」

    想躲開,他不準,撕掉她額間紗布。

    那是道三公分長的傷口,血凝住了,裂開的皮肉翻出一道深溝,這道傷從她額角貼上他心頭,痛不單單是她一個人的事。

    「你自己是護士,不曉得這種傷口應該立刻縫合嗎?」

    「我還沒有時間,等傅太太睡了,我會去處理。」

    天曉得傅太太有多難纏,常常一個呼喚,她就必須站到她面前,否則,下場不是她額間多道傷口,就是漫無止盡的辱罵,而且,這個遊戲她樂此不疲,一天總要玩個幾次方肯罷休。

    「不用等,現在馬上去。」托住她的後腰,毅爵硬要架著她上醫院。

    「不行!傅太太的誦經時間快結束了,我必須……」

    毅爵冷冷的眼光掃向她。什麼必須,駁回!

    他繼續托住她的腰往外走,在往樓梯方向前,他先進入傅太太的房間,沒敲門,直接進去,打斷她誦經。

    「毅爵,你回來了!吃飽飯沒?我讓張嫂幫你煮點心。」

    對他,博太太總是一副誠惶誠恐的討好態度,溱-不明白為什麼,只是這個時候的她,容易相處多了。

    「不要再玩虐待護士的無聊遊戲,更不要把她們當作你的假想敵,如果她走掉,對不起,我不會再幫你找任何一個護士。」

    他沒半分表情,語調淡漠,但聽話者清清楚楚接收到他的恐嚇。

    「我……對不起,我只是一時情緒失控,以後不會了。」傅太太對毅爵軟聲,眼光卻瞪往溱-方向。

    該死!居然別的沒學會,先學會告狀,就是有這種狐狸精到處勾引男人,才會造成別人的家庭危機。胸口上下起伏,她絕不會讓她好過!

    「最好是不會。」

    毅爵拉起溱訪就要往外走,傅太太忙喊住溱訪。

    「Miss穆,我要洗澡。」她企圖留下溱。

    「她要去醫院縫針,我讓管家上來幫你。」他簡單交代,就是決議。

    走出房間,毅爵一言不發領前而走。

    溱-向前快走幾步和他並肩,側望著他的眼睛,她想從中找出他的想法一樣幽合、一樣沉靜的雙瞳,是片跨不過去的藩籬,她不懂他,從一開始就不懂——

    坐上車,她合作;綁安全帶,她合作;下車,她合作;縫針,她一樣合作。

    如果他是個對手,她便是伺機窺伺的獵物,仔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猜疑著他的動作背後,存著什麼目的。

    「餓了?」走出醫院,他繃得死緊的臉,出現一絲表情。

    「什麼?」他的反應總在她的意料之外。

    「你餓了嗎?」他很吝嗇,只多了兩個字便權充解釋。

    「還好。」他的手又伸過來,她下意識將自己的手臂藏到身後。

    看她一眼,他轉身走在前頭,上車、開車、下車,二十分鐘後,他們在一家餐廳坐定。

    點餐,他作主;選飲料,他作主;連飯後甜點,他一併替她作了決定。

    她想,他是個強勢男人,處處要人對他妥協。

    餐點送上來前,彼此都不開口說話,沉悶的氣氛僵在兩個人中間。

    溱-把桌上的餐巾紙摺成扇子;再打開,摺成小船;再打開,摺出一幢小屋,想再動手拆開木屋時,他的大手覆在她手上,阻止她下一步動作。

    「痛嗎?」他問。

    他的眼神……那是關心?關心一個花十五萬請來的特別護士?溱-淡淡一笑,笑自己猜想太多。

    「我沒有錢請律師控告令堂傷害。」如果他是為這個擔心的話。

    他往下拉的嘴角代表不屑?溱-自他的動作中尋找解答,但答案是一片模糊,他是心機深沉的男人,想捉摸透徹,不可能。

    「你的爪子收到哪裡去了?」

    嘴唇弧線拉平,她不再處處稜角,多了妥協、多了內斂,是環境改造了她,或是歲月磨平她的不馴?這樣的她或者更能適應社會需求,但對毅爵而言,卻失去追逐趣味。

    「我不是貓科動物,沒有爪子。」斜過一眼,溱-高雅地端起餐前酒啜飲一口,不輕不重頂回他。

    對了!這才是他認識的穆溱-,撩撥起她的怒氣,他有絲絲成就。「我以為,你擔心我會在你的飯菜中下毒。」

    「抱歉,我的智商太低,理解不來你的高深言語。」

    又認輸?毅爵搖搖頭,不好玩。

    「上次我們吃飯,你一口都不動。」他附上解釋。

    上次?上次她氣飽了,再好吃的食物都引不起食慾。

    「上次,我們不太熟。」她冷言回話。

    「有道理,對陌生男子保持距離是正確行為。」他點點頭,似是贊同。

    現在,他們熟悉了嗎?她不認為。

    低眉,她吃她的飯,用緘默來回應。

    兩個人安安靜靜把食物擺進腸裡,這種氣氛很容易讓人消化不良,但傅毅爵不覺得,他習慣在冷肅氣氛中用餐;而溱-確實消化不良了,只不過,為了賭氣,她仍然把盤中東西,分批撥進自己胃裡。

    終於,東西塞完,她不曉得是不是該把餐巾擺到桌面上,用餐廳禮儀那套,恭謹說聲「抱歉,我吃飽了,您請慢用」,接著轉身走掉,跑進廁所把那一堆不消化的石塊給吐出來。

    灌進桌面上所有能入口的液體,她想,基於浮沉原理,食物浮在水面上,會讓她的胃比較好過。

    「要不要再叫一杯飲料?」

    他的聲音從頭頂斜角四十五度方向傳過來,溱-仰起臉,發覺對座男人不曉得幾時起,一雙眼睛以她為定點,拋下注目。

    「不用了,我們應該回去。」

    「為什麼?」應該、必須,這個女人習慣用決定性字眼說話?

    「我還有工作。」

    不回去做什麼?在這裡杵上一整夜嗎?為了美好的明天著想,她應該做的是——立即回去,讓高高在上的傅夫人目睹她的戰戰兢兢,看見她並沒有因為一個小小的傷口,就恃寵而驕。

    寵?他寵她嗎?她用了多奇怪的字眼,他只不過想拿她來打壓自己的母親,至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那就要問問當事人了。

    或者他母親逼他和心愛女友分手,或者他母親對不起他,反正,不干她的事,與她唯一相關的是十五萬的月薪。

    「你下班了。」

    老闆下令,員工沒異議,不,更正,是「不敢」有異議,人家是發薪水老闆,就算因他的錯誤決定,明天要被清算到頭皮發麻,她也只能咬牙忍住。

    「那,現在要做什麼?」

    回醫院把傷口拆掉、重新包裝?他沒那麼無聊吧!

    「約會。」

    丟下兩個字,他率先往外走,座位上獨留反應不過來的溱。

    「什麼?」

    她的「什麼」沒人回應,呆呆的,她懷疑不是自己得了重度幻聽症,就是他在惡作劇。

    ☆

    又慈身體不舒服,留在家中休息。

    這天,品幀可以直接到公司上班,但他還是開車到思穎家門口。

    為什麼?他說不上來,大約是習慣了接送她上下課,從家裡到思穎家中,是他天天必走路程,走慣了,他的行為模式被制約。

    停下車,整整提早五十分鐘,思穎還沒起床吧!

    那是一幢老舊公寓,有些歷史了,斑駁的鐵門外,歪歪斜斜地貼張門牌號碼,一叢營養不良的九重葛旋出鐵門,向外招手。

    思穎住在一樓,所以有獨立的小庭院和出入門戶。

    下車,品幀走向老舊鐵門,門不高,他可以自門和屋簷間的縫隙往裡看。

    庭院裡有幾盆九層塔、蘆薈和不容易死掉的鐵樹,旁邊停放一部腳踏車,那是毅爵掏腰包買的,品幀記得。

    音樂隱約從屋裡傳出。她醒了?

    品幀直覺按下門鈐,倚在牆邊靜靜等待。

    沒多久,咚咚咚,輕快節奏響起,那是思穎特有的腳步聲,他聽得出來。

    她走路時,像在跳舞一般,偶爾,心情雀躍,就是在馬路中間,也會用芭蕾舞步跳躍,讓周圍人群感染她的喜悅。

    「是你?品幀哥哥,怎麼那麼早?又慈呢?她在車上嗎?」四個問號連珠炮彈射出,她不給人回話機會,拉著他就要往車上找人。

    「又慈身體不舒服,留在家中休息,我來接你。」

    「哦!」接受他的答案,她從不懷疑他的動機,自自然然拉起他的大手,思穎將他往自己家裡帶。

    「你可以再等我幾分鐘嗎?我練完這段就可以上學了,我的連續旋轉老做不好,常會重心不穩,不練熟些會很慘。」她不管他想不想聽,一古腦兒說個不停。

    「你每天早上都練過舞才去上學?」品幀問。

    「對啊!姊說一日之計在於晨,我一大早就先拉筋暖身過,到學校會比大家更早進入狀況。你看,這就是我的舞蹈教室,大不大?我一個人的哦!」

    思穎眼底有驕傲,家裡不是太富裕,姊把所有能用的資源,全投在她身上,她是全家人的寶貝呢!

    大?品幀環顧四周,二、三十坪的公寓扣掉房間、廚房,剩下的空間有限,恐怕又慈的浴室都比這裡要大上一些,只不過,他敢肯定,這個「舞蹈教室」是她家中最大的空間了。

    「下次,我要招待又慈到這裡跳舞。」

    「又慈心臟不好,不適合劇烈運動。」

    「哦!不能嗎?好吧!我招待她喝可樂好了。」她退而求其次。

    她把品幀帶到牆邊坐下,那是她跳舞時,外婆的專屬位置。外婆一面吃早餐、一面看她跳舞,後來外婆進療養院,那個位置空了下來;再後來,姊去當特別護士,家裡所有房間都空了,冷冷清清的,品幀來了,替她把人氣帶進屋裡。

    放下音樂,手向上一個弧線劃過,一、二、三,蹬腿旋轉、旋轉再旋轉,她轉了十幾個圈圈,不休息、不停止,練了一個早晨,沒練這麼好過,心情飛揚,圈圈一個緊接一個……她是旋轉陀螺,轉過一圈又一圈,把身上的美麗顏色轉出虹彩。

    看著她的舞姿,品幀眩目。她本來就嬌美可人,但在舞蹈中,她蛻身成耀眼鑽石,讓人離不開眼,她的舉手投足讓人期待下一個舞姿;她的跳躍勾動人心,她的展翼牽引他的心情。

    她讓他聯想到那個口口聲聲要站在舞臺上的小女孩。是的,如果站上舞臺,她會是一個閃耀巨星。

    音樂停止,思穎笑吟吟站在他面前。

    「一定是你來了,我才會練的這麼順利。謝謝!」

    這句謝謝來得莫名,但他收下了。

    思穎從冰箱裡倒來兩杯牛奶,一塊波蘿麵包撕成兩份,遞給他一塊,然後她靠著他,在他身旁坐下。

    「有你來真棒,下次你再來看我練舞好不好?」

    今天,她的嘴巴缺乏教養,姊說過,有教養的女生不會出口要求別人。

    「你喜歡有觀眾?」

    品幀咬一口波蘿麵包,他吃過飯才出門,但他不想拒絕她的好意。

    搖搖頭,思穎說:「我喜歡有人陪我。」

    她笑著,但眼裡的寂寞很清晰。

    為了不讓寂寞太囂張,她選擇聒噪——

    「以前啊!我外婆都坐在你的位置看我跳舞,不管我跳得好不好,她都用一種欣賞、肯定的眼光看我,在她眼中,我是全世界最棒的舞者,為了她的眼光,我跳得再累都沒關係。

    「現在,她的情況更嚴重了,所以我們送她去療養院,不過,我每次去看她,她就會邀她的一大堆朋友來看我跳舞。

    「有一次最好笑了,你曉不曉得我用什麼音樂跳芭蕾舞?南屏晚鐘耶!你沒聽過這首歌,對不對?那是一個婆婆的壓箱寶,跳完後,如雷掌聲響起,從此以後,我每次去他們都要我跳南屏晚鐘啦、夜來香啦……」

    「好。」沒頭沒腦的一個好宇,阻止她聒噪不休的嘴巴。

    「好什麼?」「好」代表她跳南屏晚鐘很好?不對!再往前——她喜歡有人陪很好?也不對!再往前……

    哦哦……他的意思是……

    「你下次還要來看我練舞?」她好像抓到重點了。

    「方便嗎?」他淺笑問。

    「當然方便,你沒看我剛剛跳得好極了,那是你的功勞呢!下午,你可以來接我下課嗎?」

    她的嘴巴又失教養了,一而再、再而三對別人要求,她的嘴巴應該送到國際禮儀社去接受訓練。

    在思穎的懊惱還沒結束前,他又接受她的要求。「好。」

    「好?那……今天黃昏,我們去淡水看夕陽?」

    他好像很能容忍沒教養的女性同胞耶!眼睛緊盯住他,她想測試他的容忍底限在哪裡。

    「好。」這個好,說得連他自己都懷疑。

    「看完夕陽,再到……再到陽明山看星星?」她問得遲疑。

    「好。」她的遲疑促使他的好字出口,她測他,他也反偵測,他想知道,她可以對自己要求到什麼樣的程度。

    「看完星星……再看日出?」

    「好。」

    「你不用上班嗎?為什麼一直說好?」

    「那是你的要求。」他點明問題出處。

    只要是她的要求,他便無條件說好?所以羅!答案出籠,他對沒教養女性的容忍度是……無限,換句話說,往後她大可以在他面前「缺乏教養」。

    笑彎眉眼,在清晨,她賺到一個對她無限容忍的好哥哥。

    隨便一點、縱容一點,她喝光自己的牛奶,把他正往嘴裡倒的杯子扶正,就著他的手,喝掉他大半杯牛奶。

    「你……」接在「你」字之後,他的反應是微笑的撥開她被汗水黏在頸間的散發,

    被疼寵的感覺很好,自從母親去世,再沒人寵她,有他在……寵好像也變得自然而然。好開心哦!金黃陽光染上她雙頰,她為他而美麗。

    他的「好」讓思穎明白,自己賺到一個寵她的大男人;而他的「好」同時也讓品幀明白,為什麼自己獨獨對她特殊,為什麼心情專受她制約。

    愛情產生,一個隱約懵懂,一個清晰透徹;她選擇成為他最寵愛的小妹妹,而他願意在她身邊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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