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説 > 《求愛伯爵》在線閲讀 > 第八章

第八章

    “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那些壞人會突然倒戈幫助你?”歡兒急問。

    “別急,我慢慢告訴你。”他不疾不徐地除去衣服躺入牀中,順帶把歡兒也拉進臂彎裏。

    側着頭,她在他疲憊的臉上找到從未見過的放鬆表情。她伸出手描繪着他的五官,粗濃的眉、堅毅的鼻樑、寬闊的嘴,一張從不服輸的臉在褪去多年的陰霾後,線條變得柔和多情。

    “你很帥——帥得讓人怦然心動。康太太説的沒錯,你有一張阿波羅的俊逸臉龐,除此之外,你還有副媲美阿波羅的光明心胸。”她的評語令他倏地臉紅起來,這世界上只有她會稱讚這張殘破的臉。把她小小的身體環在他的胸懷,他的心變得踏實,多年來的空虛、懸着的寂寞讓她一點一點補足、填滿了,他不知道她的魔力從何處來,竟能這麼輕易地征服他的心。

    “你剛剛的行為太大膽了。”在她誇獎過他後,他竟還説出這句殺風景的批評,一口氣謀殺了她的好心情。問題是他講的話沒錯,她無從辯駁。

    “你都看到了?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竊聽我們的談話?”

    “從你挑釁他們開始。”他好笑地看着她臉紅,她……也會不好意思?

    “我在拖延時間等你來救我們呀!”

    “順便搞一搞窩裏反的把戲?你需要有個人教教你適可而止。”

    “我沒辦法……因為……因為……因為阿碌和那些士兵都受傷了,我不自助自救還等上帝來幫我嗎?等一等,他們明明受傷了,為什麼你一喊遊戲結束,他們就掙脱繩子自動站起來?”

    “你以為我會派一堆膿包去保護你?”

    “所以,你們一直在作戲?快快快,快告訴我事情始末,好像很精彩有趣的樣子。”她翻身把他壓在身下,雙手固定住他的臉,不准他別過視線敷衍她。

    “就如我們預估的一樣,嘉琳夫人又扮厲鬼打算到你房裏嚇唬你,可惜……”

    “她這次碰到抓鬼大隊,兩三下就把她逮個正着。”她接住他的話。

    “你很聰明。”

    “然後呢?”

    “然後我費了一番工夫説服那些來抓我的艾特家人,放下武器和我去追尋莎拉的死亡真相。”那“一番工夫”讓他的手下中有十七個掛彩,到最後硬是把他們五花大綁再各塞入一團布,才讓他們安安靜靜地看完由雷爾主導的這場“厲鬼逼供記”。

    “你帶他們到哪裏去找莎拉的死亡真相?”

    “我把他們綁到我母親房中,藏在角落裏。再帶嘉琳夫人進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你找人扮鬼嚇她,她就把事情全説了?”

    “對——她承認親手推莎拉下樓,並哭喊着求莎拉放過她,不要天天在夜裏來騷擾。我想讓她説出真話的不是扮鬼嚇她的人,而是她的良心。”

    “教你一句話——‘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她做足了有違天道的壞事,當然會在心底大開一扇門,等夜半鬼來敲。接下來呢?”“接着,我就帶他們到我房裏做最後求證,那場落幕典禮你有參與,別再問我經過了。”“他們會對凱爾和艾薇怎樣?”

    “艾特答應不會讓我的城堡見血,我想凱爾躲不掉審判的命運。至於艾薇——她是艾特的戰利品,我無權過問。”

    “拿人當戰利品?你們真野蠻,萬一他把凱爾做的錯事拿來報復在艾薇身上,她不是太無辜了嗎?”

    “艾特會好好對待她的,這點你不用操心。”

    “你憑什麼這麼説?”

    “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他回答得好敷衍。

    “你的意思是……”

    “他愛上了艾薇。”

    “真的?”

    “真的!”雷爾閉起眼睛,終於,他可以安安心心睡一場覺,不用再擔心有人會趁他熟睡時捅他一刀。這些年——他累壞了!

    “是一見鍾情嗎?太浪漫了。”真好,完美的結局,比起內心陰險的凱爾,那個艾特看起來磊落多了。她從他身上翻下來,重新支着頭看他,這張臉是怎麼也看不膩,可是……

    事件落幕了,她馬上要回到原來的生活、用往常的步調過日子,可是她舊有的生活中沒有他啊!到時他會不會想她,如同她想他?唉……氾濫成潮的思念誰為她收拾?

    她仔細地看他、拚命地看他、努力地看他,想把他的輪廓清清楚楚地刻畫在腦海裏,不准他的形象隨時光流轉而模糊……看着看着淚水從眼角滑下,濃濃的不捨緊緊盤踞胸懷,壓制得她心臟緊揪成團。

    望着窗外透進簾幕的光線,天就要大亮,過了今天他將要從她的生命中退席,她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適應沒有他的日子?要費多少的心思才能將他鎖入心底最深層?搖搖頭不敢再多想,再想下去她就離不開他了。

    小小的臂膀環住他粗粗的腰,她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傾聽他穩實的心跳,一聲、一聲……他的心裏可有她?他的夢裏可有她?

    她在他胸口上睡着了,緩緩地,他的眼睛睜出一條縫。他的歡兒啊——想到分離他的心開始沉重,她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已經開始牽扯着他的思念。

    他但願自己仍是那個專制霸道的雷爾,可以不顧她的想法強留她一輩子,是她改造了自己,是她教會了他尊重別人,一個全新的雷爾再也無法漠視她的心意,只為顧全自己的需求。

    未來——他只能在每個晨昏回憶和她相處的每一分甜蜜。

    ***

    拆掉綁在腳上的繃帶,雷爾健步如飛地走在前面,害得跟在後頭的歡兒氣喘吁吁地小跑步。

    “等等我啦!”她停下腳步耍賴地往路旁的地上一坐。

    他走回她身邊,彎下身湊近她的小臉説:“是誰説我體力不行,非得靠馬車才走得出城堡?站起來,我們繼續走!”

    “隨便説説都不行,真小心眼。”她咕噥着。“不行!我累了。”

    “好吧!休息一下。”説著他也隨她往路邊一坐。

    “這裏有好多蝴蝶。”

    “因為這裏有很多蝴蝶的食物。”説着她隨手攀折了幾朵野花,串出一個花圈,戴在他的胸前。“歡迎偉大的梵亞格爵爺光臨聖米歇爾村。”在陽光下,她笑得嬌媚動人,唇邊的酒窩一跳一跳地挑動他的心絃,他冷不防地抱住她,在她唇際蓋上一吻。輕輕柔柔的吻像剛釀成的葡萄酒,淡淡的、香香的,醉人的泡泡一寸寸腐蝕他們的意識……

    他喘過氣息,邪俊的臉上佈滿潮紅。伸過手,他把她抱在胸前,緊緊、緊緊的,好半晌才鬆開她。他扳過她的身子,體貼地為她整理衣裳,弄好後又把她緊抱在胸口。

    “歡兒,留下來!”他的口吻中帶着些微哀求。

    今天雷爾親自送她回家,這段時光的相處將畫下休止符,兩人心中都有不捨、也有不甘,但……能如何?

    “當你的情婦嗎?我不要!不要你的悲劇在下一代身上重演。”她固執地搖頭。隱藏住分離的哀痛,她扮演劊子手狠心地切割掉這份愛。

    “我們不會有下一代,因為我不會再製造出一個有平民血統的孩子受人嘲諷。”他急急保證。

    這份保證嚴重地刺傷她的心,教她想起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除了他的家庭、婚姻外,還有即使她拚了命、使盡全力也更改不了的階級身分。他們是永遠永遠的不可能呀!垂下頭她咬住唇角,不準示弱的淚滴滑出眼眶。

    “歡兒,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他明白説再多的話都挽留不了她,但他捨不得放手啊!

    “對不起,我很貪心的,我要我往後的生活裏有丈夫的愛、有孩子的親情、有讓我放心的婚姻關係……這些都是你給不起的。”

    “難道非要那些虛名才能留住你的人?”

    “對我來講,那些的意義不僅僅是虛名。”

    “撤除這些,我要怎麼做才能擁有你的人?”

    “有我的心還不夠嗎?”她甚至連他的心都不敢苛求。

    “不夠!我要完完整整的席歡兒。”她苦笑,連她自己都擁有不了完整的席歡兒,現在的席歡兒缺了一顆心、缺了愛人的力量,哪還能完整?

    “那——就拿我要的東西來換。”她厭惡自己把愛情拿到天秤上論斤算兩議價,她並沒有那麼市儈,但唯有如此才能徹底剪斷他們曖昧不明的愛情。

    “你仍然堅持……”

    “是的!我堅持。”他沉默了。拉起她的手,他們繼續朝村裏前進。

    ***

    在大家看到雷爾的剎那間,歡兒更明白了他們兩人間的距離。村人崇拜地圍着他,心中所有感謝的話盡在這時間內傾巢而出。

    歡兒輕輕地鬆開他的手、切斷兩人間的所有牽絆,一個人躲回她的樺樹林。

    “嗨,我回來了,你們好嗎?”倚在樹下,她用臉頰貼著粗粗的樹皮,冰冰涼涼的樹蔭為她擋住刺目的陽光,也為她縫起受傷的心。

    環住樹幹像環住“他”的腰際,這兩個月來,她習慣了與他親暱的舉止,習慣了他粗暴中帶着的温柔,往後他們將成陌路,在生命流轉中對彼此模糊。

    沒有人在,她的淚可以肆無忌憚地流,一顆一顆、一串一串……不止不歇。

    “老師,你為什麼哭?”一隻小小的手扯住她的裙襬。

    歡兒轉過頭來,看見一臉焦惶的希希,她蹲下身抱住他。“幾個月沒見,你長高好多。”

    “老師,誰欺負你?我去打他。”她搖搖頭,苦笑着説:“為什麼我投資在你身上的愛能獲得回饋,而投資在他身上的卻是血本無歸?”

    “老師……我聽不懂。”他無辜地説。

    “傻瓜小孩,我是想念你們,再看到你太高興才會哭的啊!”她抱住他,強迫自己將剩下的淚水吞回腹中。

    “我也一樣,每次想你的時候就躲在棉被裏偷偷的哭。”他天真的回答。

    “現在我回家了,又可以天天看到希希。”

    “老師不喜歡住在城堡裏面嗎?可是村裏好多大姐姐都很羨慕你可以到城堡裏去,她們説裏面有好吃的東西、漂亮的衣服、好軟好軟的牀,還有英俊的爵爺,大家都説你很幸運耶。”

    “人都是這樣子,沒去過的地方都覺得是最好的,等她們去過後就會覺得還是自己的家最可愛。”

    “為什麼?”

    “因為城堡裏沒有一個希希呀!”

    “好!我以後天天陪你玩,你不要再哭了哦。”歡兒點點頭,抱起他小小的身子迎向璀璨的夕陽。

    揮去淚水,不哭了!哭過這一場,憑弔過她無疾而終的愛情,她該收拾自己的心重新適應沒有他的生活。

    ***

    翻着莎士比亞的劇本,雷爾想起害怕悲劇的歡兒,她還好嗎?學校的工程他提早動工了,負責興建學校的建築師天天都會到堡裏來報告工程進度,到目前為止情況都很順利。

    新教師也從巴黎來到聖米歇爾村,並住進村裏,由史牧師和歡兒負責招待。村裏的一切都欣欣向榮、繁華昇平。

    但派出去的人回來報告,他們説歡兒照往昔的腳步工作休息,表面上跟以前都一樣,但心細的鄰居發現她瘦了,愛笑愛叫的她變得沉默寡言、不太與人交談,歡兒變成了悲兒。

    他們説她常常拿着一本書到村外的樺樹林,小手翻着書頁,眼睛卻對着天邊夕陽發呆,久久不發一言,只是不斷嘆息。他們説她常常發怔,好幾次差點兒被迎面而來的馬撞上。他們説……

    這一堆消息弄得他膽顫心驚,她不好過他也不舒坦吶!是她的固執阻隔他的關心,既然推開他的照顧,她就該把自己照料好才是,怎麼能不負責任地讓自己憔悴消沉?

    “爵爺,下午茶準備好了,請問要在哪邊用?”阿碌開門輕問。

    “拿下去吧,我不餓!”

    “爵爺,請恕阿碌冒犯,您這些日子非常不快樂,為什麼呢?”雷爾抬起頭來,看見他臉頰上的劍傷。“還痛不痛?”不知不覺中他盜用了歡兒的話。忽地,他懂了她的心疼。

    阿碌摸摸傷口,突然笑出聲。

    “阿碌,你笑什麼?”他被笑得一頭霧水。

    “那夜我假裝暈倒,歡兒小姐一面幫我處理傷口,一面嘴裏念念有辭,害我差點笑場,戲演不下去了。”

    “她念什麼?”對於歡兒的事雷爾很感興趣。最近他常從僕人的口中得知歡兒在堡裏鬧過的鮮事,聽着他們的精彩描述稍稍減輕了他對歡兒的思念。

    “她説劃了這一刀我們主僕就更像了,她要我別學您成天板着臉會嚇壞別人,她還……”想到這裏,他笑得更開心了。

    “還怎樣?”

    “她臭罵艾特家的人一頓,説他們哪裏不好砍,砍在臉上,以後叫我怎麼去面對外人的異樣眼光,還要他們為我娶不到妻子負責。”

    “她實在大膽到不知天高地厚。”

    “爵爺……”他欲言又止。

    “什麼事?”

    “去找她吧!她是第一個開啓您心房、帶給您歡樂、幸福的人,也是解除梵亞格堡沉沉暮氣的女人。”他由衷地説。

    “怎麼説?”

    “她在堡裏的那段日子,爵爺常常不自覺的微笑,整個人爽朗許多。她來——帶來喜悦福音,她走——帶走陽光歡樂,你又回到從前不苟言笑、拒人千里的模樣,除了工作,對許多人事物又恢復那種漠不關心的態度。她在的時候對每個僕人都很好,她教我們……”説起歡兒,他可以三天三夜不止口。

    “人生而平等,誰也無權奴役別人?”這笑話他聽過一百次了,她不斷鼓吹僕人們為自己爭取自由,為自己的工作時數向他爭取代價,殊不知堡裏的人早在被買進來時賣身契就撕掉了,他讓他們選擇離開或留下,選擇離開的人他會給他們一筆錢,選擇留下的,他則給他們房子和工作津貼。

    “您知道了?”

    “我還知道,她要你們在我下達不合理命令時提出反彈。”這個危言聳聽、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似乎不把梵亞格堡的井然秩序弄得一團糟,誓不甘休。

    “她是真心對我們好,也是真心為您好。”

    “我知道。”所以他從沒怪過她。

    “那——為什麼不去找她回來?”

    “我……她不會回來的,她要的東西我給不起。”固執如她永遠都不會答應當情婦,而驕傲如他也永遠不容許別人有藉口取笑他的孩子,在這一點上,他們兩人花上一輩子時間都僵持不下。

    “歡兒小姐要什麼?若是連您一個堂堂的梵亞格爵爺都給不起,世界上還有誰可以給的起?歡兒小姐不是個貪心的人呀!”

    “她要婚姻、要孩子、要完整的家庭。”

    “您現在沒有妻子,可以娶她為妻不是嗎?結了婚有小孩就會組成完整的家庭,這是理所當然、無庸置疑的事,怎會為難?”歡兒小姐當他們的女主人是他由衷盼望的!她聰明、勇敢,體貼而善良,這種伯爵夫人燃着大火把也不容易找到。

    “不!我是貴族、她是平民,我不會讓她生下一個有平民血統的孩子,讓他在社交界抬不起頭來。”童年的經驗教會他太多事,他不會再重蹈覆轍。

    “爵爺——請原諒我説一句話。”他大着膽子説。

    “你説!”

    “爵爺,您今天受百姓愛戴不是因為您有一半的貴族血統,而是您處處替百姓着想,努力替他們謀取最好的福利,至於那些成天喝酒、開舞會、打牌聊些是是非非的貴族朋友,他們不值得您在他們身上花心思,更毋庸介意他們的想法。”如果他們一定要拿歡兒小姐的身分來為難她的話,他會第一個站出來維護。

    “我並不在意他們,我是不要我的孩子被全法蘭西的社交界鄙棄。”被嘲諷的經驗在他腦海中,留下不可抹滅的深刻記憶。

    “以您的能力,放眼全法蘭西,誰有那個膽子敢傷害小少爺和小小姐?爵爺,您的情形和老爵爺不一樣啊!”他的話如當頭棒喝打醒了一直哽在他心底的沉痾,是啊!他是有能力的,他不像懦弱的父親會放任正妻欺負孩子,更不會在孩子被眾人取笑時,躲在一旁不敢出聲維護。

    這些年來,他早已證明了自己的能力遠遠在父親之上,他還清了嘉琳夫人孃家給的金錢援助,他建立了全法國獨一無二的經貿王國。

    他的力量可以讓妻子、孩子受到全法蘭西的尊崇!平民又如何?他高興的話可以幫歡兒塑造幾十個貴族身分,要論血統,歡兒在大清還是官家之後呢!

    誰敢説她的血統不好,就他看來,歡兒的腦筋比起那些成天打扮的光鮮亮麗、處處吸引男人青睞的名門閨秀,要好上幾千倍。

    雷爾嗤笑一聲。愛情啊——果然是令人盲目的東西,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他居然繞上一大圈,最後還要讓阿碌來點醒他!

    想通了這一點,久違的笑容重回到他的臉上,裝點出柔和線條。

    “阿碌,幫我聯絡巴黎最好的服裝設計師到堡裏來。”

    “爵爺——您要……”“我要幫歡兒裁製最華麗的衣服,帶她到凡爾賽宮,向大家介紹我的新婚妻子!”他——弄通啦?太棒了,灰暗的梵亞格堡將要揮去靄靄暮氣,呈現一番新氣象。

    “是!”阿碌轉身忙不迭地下樓辦事,卻忘記幫爵爺帶上門,多年來他不曾這麼失禮,他是高興過頭了。
此页面为TW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HK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