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河岸和深谷,再往北行十數日,他們已進入藤羅爾族的寒帶,這兒人跡鮮少,冰峰雪嶺隨處可見。
在綿延的雪峰間,凜冽的冷風颼颼,冷得發抖的花蘭若,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冷嗎?」滕雲天感受到她的體溫漸漸泛涼,用身體緊緊環抱著她。
他體貼的關懷,讓她心頭揚起一股暖流。
滕雲天早有準備,他命所有的人以棉襖裹身,裘帽戴頂,以防嚴風寒雪。
嬌小發顫的身軀穿上棉襖,在他雄偉寬闊的懷裡,覺得異常溫暖。
她抬頭,看到了遠方一座直上青雲的雪峰,與碧藍如洗的天空下,和潔白相互照映的碧光閃閃,壯麗巍峨。
她知道,那就是碧雪山了。
「那兒,就是碧雪山嗎?」花蘭若指著那座高聳的雪峰,興奮的叫著,跟剛才虛弱懼冷的模樣,判若兩人。
滕雲天表情一凜,看來碧雪山在她心裡,遠比他更具吸引力。
「沒錯!」他冷冷的回答著。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到達那裡?」她滿心期待著。
「如果沒有意外,大概五天就可抵達了。」
「意外?會有什麼意外?」
「沿路可能會下冰雹或有暴風雪什麼的。」
老天爺啊!行行好,這幾天請給我這種晴朗的好天氣啊!花蘭若突地閉上雙眼,雙手合十的在心中暗暗默禱著。
滕雲天看她沉默不語,好奇的看著她問著:「你在幹什麼?」
「我希望這幾天別有任何意外發生!」
*****
他們在天黑前,抵達了一座碧峰寺。
這座古老廟宇,以堅厚石壁圍起,牢固耐寒,它長年立在碧雪山境內,似乎是碧雪山的守護神般,屹立不搖。
莫非這就是守護碧雪山的山神?花蘭若去找芙蓉姥姥,秘密商量對策。
「冰人,我們就快抵達碧雪山了!」芙蓉姥姥感到欣慰。
「雖然如此,我到現在還沒打探到,去碧雪山要如何採寶的消息。」花蘭若看著亮燦燦的白雪,心情卻益加沉重。
「別擔心,這些時日以來,你已經盡力了,如果不成功,也是天數。我向寺僧打探過,他說,許多人前來盜取長生靈芝和不老活水,皆被雪崩掩埋,命喪於此!女王你可得為花吟王朝的子民,珍重自己生命。」芙蓉姥姥只希望花蘭若別太認真。
「姥姥,我們此番遠道前來,犧牲了那麼多人,冒死翻山越嶺,為的是什麼?我是不會因為寺僧的一句話放棄或退縮的,否則我回去要如何向王姊交代?」花蘭若意念堅定,她早就知道此行艱鉅,而且既然來了,她就不懼生死。
芙蓉姥姥看她意志如此堅定,突然心生不安,她看著花蘭若長大,十分了解她不服輸的硬個性,一旦倔起來,沒人壓得了她;但,就是這硬脾氣,三番兩次害她身子受到折磨和苦難。
「就算女王不畏艱難,不怕犧牲自己尊貴的生命,不怕因此而讓蘭姬女王獨攬專權……」芙蓉姥姥審慎戒慮的想藉此來提醒她。
「姥姥!王姊長我多歲,主政多年來,國泰民安,四海晏然,就算要我退出王位,我也不在乎!反而我還要感謝她,給我出境尋寶的機會,這一路來,讓我們增廣見識,她的一番苦心,怎會被你扭曲了呢?」花蘭若第一次無禮的打斷她。
如果不是王姊讓她出境,她也不會遇見滕雲天,如果沒有遇見滕雲天,她也無法體會人間至情和天地至愛的真理。
芙蓉姥姥一見花蘭若如此激烈的反應,急忙俯拜,「女王,臣女絕無挑撥離間之意,只希望女王能回國當政,因為,女王腹中,可能已有了新的生命!」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她和滕雲天夜夜同床共眠,恐怕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採陽,也是她此行的目的不是嗎?
所以,她必須活著回去!她必須生下這個孩子!
「女王,咱們此行並沒有白來,至少女王遇見了一個讓你傾心的男子,而且你還將孕育出一個新的生命,這是上天的恩典,也是令人期待的一件喜事!」芙蓉姥姥能夠體會男女經過愛的浸潤、情的交纏,是很難再像從前那般灑脫的。
她只是希望能拉花蘭若一把,期望花蘭若能愛護自己,珍惜自己的生命,別沒人花蘭姬專權迫害的陷阱中。
但,顯然,花蘭若仍善良單純地相信她的王姊處處為她設想,孰不知花蘭姬一直處心積慮想暗中除掉她。
花蘭若想著,芙蓉姥姥畢竟是她的乳母,也是她的恩師,可能是芙蓉姥姥特別偏袒自己,所以才會有所顧慮。
她一把拉起芙蓉姥姥,釋然的說:「姥姥,我方才失言了,請原諒,」
「女王仁慈善厚,是臣女失言了。」芙蓉姥姥連忙起身,身前掛著的半圓透明玉佩,卻掉出了胸口。
花蘭若意外的發現,這塊雕花半圓型玉,似曾相識。
「姥姥!怎麼你也有這麼一塊半圓的玉?」花蘭若表情震驚的抓著她胸前的玉仔細觀察。
那雕花的紋路和晶瑩剔透的玉質,一模一樣,不會錯的。
「怎麼了?」
「滕雲天也有這麼一塊!」花蘭若臉上佈滿驚詫,錯愕的說著。
驚喜、顛狂、情思、愁苦,一古腦兒襲上芙蓉姥姥的心頭。
「是嗎?」芙蓉姥姥長久以來,一直只能睹物思情,讓那份潛藏在內心的愛,在撫著這塊玉時,宣洩而出。
「他曾經告訴我,那是他爹和孃的訂情之物!」花蘭若記得他那晚是這麼說的。
芙蓉姥姥的眼眶倏地泛紅,淚水撲簌簌的流下。「是的,那是.....當時,我留給他的……難怪,我對他一直有一種很深濃的親切感,原來……他是我的兒子。」
她懷疑很久了,卻遲遲不敢和他相認。
「姥姥,要不要我去喚他來和你相認?」花蘭若見她如此感傷,急著想為她解脫。
「不了,女王,夜已深,別驚擾他。」芙蓉姥姥拭著淚說。
「他一定還沒睡!」花蘭若有把握他在等她。
「不!我不知道該用何種心情去面對他?多年不見,也許他會恨我遺棄他;況且我更害怕知道,他父親或許已經不在的消息……這太突然了!」
是的,太突然了,芙蓉姥姥的心緒突然不寧,她需要時間去應變他知道後的反應。
花蘭若牽唇一笑,心裡直替她高興著,「第一次,我看見姥姥這樣心神不寧!」
「別笑我了,女王慢慢就能體會我的苦處。」芙蓉姥姥梨花帶淚的回以一笑,她不忘囑咐:「女王,還是先別告訴他,我是他的親孃。」
「為什麼?」
「這麼多年了,我從來沒有做好一個母親的責任,我擔心他……會不諒解我,今生我知道有這麼一個威俊挺拔的兒子就夠了,認與不認,倒不是那麼重要了。」芙蓉姥姥輕嘆口氣,她還需要好好的理一理思緒。
花蘭若心底也泛起一絲感傷,「姥姥,今晚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女王不會是要安慰我吧?」芙蓉姥姥輕聲問著。
「嗯!一方面想陪姥姥,一方面是怕……現在可能有了孩子,我不想讓他碰我。」雖然她不確定腹中是否有孩子,可跟他相處越久,她的心便會陷得越深,這樣不如少一點相處,減一分相思和情牽!
看著芙蓉姥姥這二十多年來,隱忍著愛情和親情的掙扎煎熬,她很難想象,未來沒有他的日子,她該如何度過。
芙蓉姥姥笑眯了眼睛,看來,她的兒子已經深深進駐她的心裡了。
「傻孩子,你已經愛上他了,任你再躲,也無法逃開你內心的真正心意!」
沒錯,她必須誠實的面對這段感情,更必須把握時間,好好的將他收在她的記憶裡。
如果,她這胎是男的,那她是否也會像芙蓉姥姥這般,常年思念著對方,懷念著彼此曾有過的激情火花……
她實在不敢再想下去!
此時此刻的她,突然理解那分離之痛和情牽之苦了。
在她腦海,一個不可思議的意念又開始拉扯著她。
也許,她可以為他留下來,在人跡鮮少的山林間,享受著平實快樂的生活....
不,不可以的!她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她是花吟王朝的女王,她不能為一己私情,而丟棄了王姊和花吟王朝的子民。
*****
白皚皚的雪花,繽紛落下,四周一片雪白,銀光雪景,美得令人屏息。
冷風疾馳而來,寒意逼人,花蘭若快凍僵了手腳。
滕雲天握著她的小手,一觸及冰冷的肌膚,他的墨眉糾結,「越接近碧雪山,溫度會越冷,你看你,身子那麼虛寒!」
滕雲天為她準備了能防寒御雪的保暖行頭。他親自為她戴上貂帽,裹上狐裘,穿上披風,套上羊皮靴,還為她沏了一壺暖身的熱參茶。
她喝上一口熱茶,暖烘烘的溫熱直竄入她體內,也灼燒到她心坎裡。
她一向不是個貪心的女人,離別在即,他對她如此親暱細心,她該感到滿足了!
一行人繼續往碧雪山前進。
「傳言碧雪山這兒住著山神,碧雪池也有河妖防守?」花蘭若刻意問著他。
「你不是左衛大人嗎?怎會不知道呢?」滕雲天濃眉一揚,眼露狡光的問。
滕雲天一句話,就把她的嘴給堵住了。
碧雪山就在眼前了,那表示,他們相處的日子不多了,他竟還這樣嘲諷她!
「我在這兒駐守多時,可就從來沒看過什麼山神和河妖!」花蘭若故意這麼說著:「倒是聽說這碧雪山和碧雪池有著珍貴的長生靈芝和不老活水,還真想見見!」
「不!這兒氣候絕寒異常,雪山綿延起伏,融雪時,經常出現雪崩,另外還有雪獸怪鳥在此地活動!在這種峻嚴險惡的雪山中,常人根本無法久留,若有人想要找尋長生靈芝和不老活水,根本是尋死!」
什麼尋死!?這個可惡的男人!
不幫忙就算了,還給她觸楣頭!花蘭若撇撇嘴,在心底暗暗咒罵著。
愈是珍奇至寶,當然難度愈高,她絕不會放棄的!
「你放心好了,我們只是要在這兒駐守,不會觸怒山神或河妖的。」花蘭若不悅的回答他。
滕雲天滿含詭笑,這兒根本不需要派兵駐守,這種凜冽的冰寒天候,就足以令人退卻三分。
數月來,她倔傲的臭脾氣,他又不是沒見識過,滕雲天雖然不願見她在碧雪山受凍吹風,可知道不讓她嚐點苦頭,挫挫銳氣,她是不會放棄的。
這個倨傲的女人!既然要盜寶,他就讓她吃點苦頭。
而且他還想知道,她到底打算用什麼方法,盜走長生靈芝和不老活水!
「那就得做好保暖的準備,若沒做好保暖,晚上不被凍死,也會被雪獸怪鳥刁走。」滕雲天嚴斥著。
什麼態度啊!兇狠惡絕的本性,又顯現出來了。
好,也好!這樣回花吟王朝,她也不致會對他情牽夢繫了!
況且,她本來就該支開他,這樣她才有機會取得長生靈芝和不老活水。
「我知道!」口裡雖這麼說,但,她的眼神卻堅定又明亮。
「傍晚前,我們就可抵達碧雪山紮營了,紮營後,我們便要返回京城。」滕雲天在她耳際,自然流洩著分手的告別。
什麼!?返回京城!
一想到分別,那股強烈的失落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而他……怎麼可以這麼灑脫?彷彿離開她,他心中毫無半點不捨!
他的冷淡,彷彿冰寒的冷風,凍入她原本熱切的心。
明知道,遲早要分離,可此刻喉間就像被梗住一樣,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根本還沒準備好,她還有好多心裡話想跟他說,她不敢相信,昨夜,就是他們的最後一夜了!
他就要瀟灑的離她而去了!
「我們已經在外逗留太久,再不回去,藤羅爾王會以為我們被猛虎給吃了。」滕雲天一雙湛深黑眸,帶著詭譎不羈的魔性。
「這……也對!如果你們回京城,記得幫我上奏藤羅爾王,稟報我已安全回到崗位。」她的心底漲滿落寞和惆悵。
「一定!」滕雲天冷沉著回答她。
她的心再沒有比現在更加沉痛了。
*****
為免在溼冷的雪地中凍僵,他們找到碧雪山的一處溝洞,確定洞內無野獸,便在洞內紮營。
滕雲天命人將帳篷內鋪好乾草,再覆上厚厚的羊棉襖,帳篷外還蓋有厚實的毛毯。
升火後,花蘭若她們的人,才知道男人們要離去了。
一向獨立堅強的女人們,突然一個個眼眶泛紅,開始變得脆弱了。
數月來的相處,她們早已依戀他們的存在;在她們心裡,早已留下永不抹滅的情感。
熊熊的火源,傳來滿室的溫暖和陣陣烤野肉的香味,然而,吃的人兒,卻食不知味,因為吃完這一餐,他們便要分別了。
「你們這些大男人,有點骨氣,動作快些!」滕雲天不想被這種悽愴的氣氛所感染,突地斥喝著。
洞內傳來陣陣雄渾的迴音,男人們只能含淚將肉一併吞下。
「鐵奇,你多吃點,我的這份也給你,免得你在路上餓著了。」銀荷看著他猛啃鹿肉,不捨地淚如雨下。
「銀荷,你留著吃吧!我這就夠了。」鐵奇心中也溢滿愁緒,男女共乘駿馬數月,早巳譜出戀曲,他們依依不捨的模樣,令人看了柔腸寸斷。
牡丹也靠近巫蒙,在他耳際絮絮私語著。
「夠了,鐵奇和巫蒙你們留下來保護她們的安危!」滕雲天收拾著哀離的心緒,「等我們回京後,再回來找你們。」
聞言,銀荷和牡丹突然破涕為笑,鐵奇和巫蒙卻驚疑的面面相覷。
滕雲天的眼眸掃過花蘭若,他看見她眼中一閃即逝的離愁和沉痛。
自從他說要回京,她便靜得出奇。
幸好她沒掉淚,也沒求他留下,否則他害怕,他會在她的眼淚下,變得軟弱而失策。
「姥姥,你真的不跟他說嗎?」花蘭若對著芙蓉姥姥悄聲問著。
芙蓉姥姥心裡有底,留在這座冰山雪地中尋寶,如果幸運能活著出去,她還是得返回花吟王朝,那他們相認,到最後還是得分離,如此一來,只是徒增傷悲而已。
如果不幸,命喪在此,只會帶給他遺憾和滿腔的悲痛罷了。
「罷了!」芙蓉姥姥看開了,她覺得此生已無憾,「女王呢?你不去向他道別嗎?」
花蘭若在一夕之間,突地變成熟了,她強顏歡笑,「不了,那會徒增離愁和感傷……」
一夥人跟著滕雲天躍上馬,滕雲天在鐵奇和巫蒙的耳際,交代了幾句話之後,便仰起頭,眼神流轉在花蘭若和芙蓉姥姥之間。
滕雲天的胸口也難得的泛起一股不安。
原來離別,是如此痛!
為什麼她不像銀荷和牡丹一樣,表現得脆弱或依賴他些?
屬下們和他們的愛侶,叨叨絮絮著愛語,那依依不捨的一幕,撥動他的心絃。
光是遠遠的看著她那張絕美的嬌顏,他的心中竟鼓漲著不捨和孤悽,心中滿含的情意,令他難以自持了。
他大聲的喚著她:「蘭若!」
花蘭若被他吼的一驚,「什麼事?」她在洞內回應著他,卻沒移開半步。
「過來!」他的心竟也如鼎沸般亂成一團。
她走出洞外,一靠近他,他的表情凝肅,雙眸滿布深情的宣告:「下次我們再相見時,就是我接你回京,準備成親的時候!」
成親!?
花蘭若驚訝得啞口無言,連一旁的女人們,都震驚不已。
這對她來說,是多麼遙不可及的事啊!
這一別,不知何時會再相聚,也許遙遙無期了,她怎麼敢有這種奢求……
她的腦門霎時紊亂,他卻已俯下身,攫住她冰冷乾裂的小唇。他強霸的挑起她的熱情,傳送著他的暖流,潤澤了她濃烈的離愁。
直到花蘭若快喘不過氣,他才退開,「相信我!」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花蘭若鼻頭一酸,按捺著激動的情緒。
她只想將他的俊顏,鐫刻在她腦海中,深埋在她的心靈深處……
「姥姥保重!」滕雲天仰起頭,望向淚眼婆娑的芙蓉姥姥。
「你也保重!」芙蓉姥姥眼中釋出母性的光輝,她想,這也許是他們母子的最後一眼了。
「走!」滕雲天大喝一聲,陣陣馬蹄聲在冰溝閭,響起驚天動地的震盪。
花蘭若看著他的背影,漸漸疾馳遠去,直到她再也看不到他……
月光皎潔,天地一片銀雪,她仰著頭,不讓兩行已經結冰的清淚給人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