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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二日早上的會議,向遠避開了代表進入會場的高峯期,她在會議開始前十分鐘步入會議室,坐在了後排靠走道的地方,此時能容納500人的多功能廳已經黑壓壓地坐了不少人,正式的會議代表都坐在前排擺有姓名台卡處,列席的工作人員和廠家來的人沒有固定位置,統統被安排在後排。向遠的想法是,既然再怎麼樣都靠近不了目標,不如坐在行動方面的地方,有狀況的時候,也好見機行事。

    會議一如既往地漫長,一個個發言單位代表輪流講話,大多數空洞而冗長,偶爾也能聽到一些獨特的見解,至少對於向遠來説,她盼望着自己的嗅覺足夠靈敏,可以透過這些領導們的泛泛而談,捕捉到未來幾年行業內大致的風向。聽了大概一個多小時,會議中途休息時間剛過不久,向遠身後不遠處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一個會務組人員躡手躡腳地走到她前排坐着的一個工作人員身邊,湊近了頭,壓低聲音説:“小張,接待組那邊急着要五份簽到記錄,領導讓你複印一份給他們趕緊送去。”

    那個叫小張的戴眼鏡的姑娘聞言瞪大了眼睛,乾着急地抱怨道:“幹嘛老讓我跑腿?待會資料組還等着我分發新的會議資料呢。要不這樣,我把簽到表給你,你代我到商務中心複印一份送給接待組行嗎?”

    “要是行的話我還來叫你幹嘛啊,我那還有一堆會議紀念品要馬上裝袋了,這就得走。你也趕緊去吧。”

    “接待組的會務房在十八樓,我可趕不及上下跑一趟了,你給我打個電話,我複印了之後把東西存在商務中心,讓他們自己去取吧。”

    “行,你快去吧,要不兩頭都得誤事。”

    向遠看見那個小張姑娘嘴裏不滿地嘟囔着,然後從資料袋裏抽出一份資料,心急火燎地朝會議室外走。她心念一動,手腳也沒停着,過了幾秒,抓起自己的公事包,若無其事地跟了出去。

    走出會議室的向遠不緊不慢地去了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小張從四樓商務中心匆匆趕回會議室的身影。直到確認會議室厚重的大門重新合上,向遠這才加快步子,一路小跑地來到商務中心,一進門張口就問:“小姐,我們會務組小張複印的資料好了沒有。”

    商務中心的接待員不疑有它,從抽屜內拿出一疊紙質文件,“已經為您裝訂好了。”

    向遠像模像樣地數了數份數,“不是讓她印六份嗎,她怎麼只給我五份,小姐,我趕時間,先拿一份去救急。麻煩你再印一份,剩下的待會我的同事會一起拿走的。”

    她把其中一份塞緊自己的公事包就走,商務中心的接待員在後面追問了一句,“小姐,複印費還是掛會務組的賬上嗎?”

    向遠步履如飛,“老樣子,老樣子。”

    她沒再進會議室,徑直出了酒店,回到自己在周邊小賓館訂的房間,一關上房門,就趕緊抽出那份簽到表細細看了起來,越看嘴角就越是上揚,她真好好好感謝那位忙碌而粗心的小張姑娘,這份完整詳實的與會人員簽到表上,不但清清楚楚地記錄着,中建集團歐陽啓明,1819號房,手機號碼136XXXXXXXX,而且全國各大建築集團的到會領導聯繫方式一應俱全。天助我也,她想,就算這一趟雲南之行一無所獲,有了這個好東西,她算都不虛此行,更何況從眼前來看,運氣好的話,她還有一搏的機會。

    心頭的大石放下了一塊,首戰告捷的向遠心情大好,拉開窗簾,覺得陽光明媚得不像話,她甚至難得有閒情逸致地到翠湖邊上逛了一圈,途經湖畔的藏器精品店,還破例地自掏腰包給葉昀買了個銀質的轉經輪項墜,給向遙也挑了個鐲子。印象中這還是她第一次給他們買禮物,她有種預感,説不定雲南真的會成為她的福地。

    原本也想過應該給騫澤帶回去點什麼,但挑來揀去,也不知道該給他什麼,既然難以決定,不如作罷。

    晚上建設部做東正式宴請各單位領導,向遠心知與己無關,也不去瞎湊那個熱鬧,索性窩在房間裏吃泡麪,她很久沒有認真看過電視,廣告都覺得津津有味。

    第三日上午是小組討論,會議結束得早,11點不到已經小結完畢,午餐時間未到,於是散會後眾人各自回房小憩。向遠在11點50分準時來到了歐陽所在的1918號房間門口,歐陽和夫人同住在這間豪華套房,兩個隨行人員住在1917,剛才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中建的副總走出了房間,這樣更好。她在上午的會議期間來過一趟,地形和路線都瞭然於心。

    1918的門外“請勿打擾”的燈亮着,向遠知道自己沒有錯過,如無意外,歐陽夫婦應該還在房內。整個會議期間只有這個中午的午餐是較為隨意的自助形式,無論是代表、隨從還是工作人員和廠家業務員都可以在同一個餐廳用餐,而午餐結束後,該返程的人員就會離開,不急着返程的也會在會務組的安排下前往風景點旅遊,所以,她只有一次機會和幾分鐘的時間,成敗與否在此一舉。

    向遠首先用手機撥通了歐陽的房間電話,之所以未選擇簽到表上的手機號碼,是因為她估計大多數領導不會親自簽到,他們填寫在簽到表這樣的公開信息裏的手機號碼通常是秘書、助理或隨行人員的電話,而她的目標是歐陽,至於他的隨行人員,能避則避。

    當她在心裏默默地從一數到七,電話終於被接起。

    “哪位?”歐陽啓明是山東人,話語間還有着揮不去的鄉音,他的聲音跟向遠想像中一樣,乾脆而威嚴。

    她微微捏緊了自己的電話,語調卻禮貌而輕快,“歐陽總經理您好,我是小向啊,午餐時間準備到了,我在您房間外恭候您兩位。”

    電話那頭有片刻的靜默,他當然記不清這個所謂的“小向”是何方神聖,然而恰如向遠所料,他這樣的大領導習慣了隨行如雲,況且會務組人員眾多,跟前跟後的殷勤服務他也未必會多看一眼,想必出現那麼一個熟捻地自報家門,而他毫無印象的小兵也不算是件太奇怪的事。

    向遠讓自己儘量緩慢地呼吸,她害怕自己過於急促的心跳和不足的底氣會提前暴露底牌,眼前的幾秒鐘有如地久天長,足夠讓人死去又活來好幾回,歐陽的話才又在一門之隔的電話聲裏傳來。

    “稍等。”然後他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向遠長吁口氣,趕緊理髮絲,正衣冠,她今天可以穿的是江源的工作制服,它的優點在於跟全世界大多數企業和部門的工作服非常相近,深藍色的西裝外套,白襯衣,當然也包括承辦本次會議的雲南建築集團公司。

    門開的瞬間向遠已擺出她招牌式的微笑,“歐陽總經理,歐陽太太,我是小向,專程來引導二位前往一樓的西餐廳用餐,今天中午會務組安排的是自助餐,兩位請跟我來。”

    歐陽太太是個略顯富態的中年婦女,下巴有三層,但皮膚保養得很好,看得出年輕的時候相當標緻。胖人通常都顯和氣,至少歐陽太太站在她嚴肅的丈夫身邊,讓人心裏鬆弛許多。

    “你們真的越來越客氣了,午餐而已,還特意專人領一趟,麻煩了。”歐陽太太笑着説。

    “他們雲建就喜歡搞這套排場。”歐陽啓明不以為然地對妻子説道,然後看着向遠時依舊帶有領導特有的淡漠的禮貌和矜持,“多謝,我們走吧。”

    向遠暗自慶幸,因為她有歐陽的準確房間號碼,而且大大方方撥打電話,他又習慣了進出的迎送,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來人必是會務組的工作人員,甚至沒有想過留意她的工作證件,反正對於他們而言,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是制服下的一張模糊的面孔,換誰來都一樣。

    她欠身作了個手勢,歐陽夫婦剛走了幾步,1917號房的門也開了,向遠之前見過的那個年輕男人走了出來,想必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

    “你還在房間啊,我還以為你跟小徐一起先下樓了呢,正好一起去吃飯。”歐陽太太笑着對那個年輕人説。

    “我在房間看了會資料。”那年輕人答道。然後眼睛在向遠身上停頓了一會。

    向遠微笑問好。歐陽太太對那年輕人説,“這個姑娘是會務組的,姓什麼來着……對,姓向,小向。”

    向遠意識到對方的視線依舊在沈默地審視她,這個男人有一雙比常人顯得更深黑的眼睛,在這雙眼睛注視下她悄無聲息地直起腰,不讓自己顯出任何的慌亂。

    “哦,對了,我房間的燈有點問題,向小姐你幫我看一看,順便打個電話給服務枱好嗎?總經理,阿姨,您兩位等我一分鐘。”他説。

    向遠心知有異,然而也不好拒絕,只得跟隨那年輕人走進1917號房,“請問是哪盞燈?”

    “這邊的落地燈。”他指了指牆角,然而在向遠走過去之後他迅速換上了冷冷的表情,壓低語調厲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向遠心裏暗叫糟糕,面上仍強撐着毫不慌張,不疾不徐地説道:“我是來引導歐陽先生和歐陽太太到餐廳用餐的。”

    他冷笑,“你不是會務組的工作人員,所有云建的人領口上都有他們的司徽,更別説你‘忘記’工作證了,這兩天我都沒有在會務人員中見過你,你找我們總經理想玩什麼把戲?”

    向遠在他的質問之下,腦子飛快地轉,她眼前這個人明顯地不好糊弄,事已至此,説服不了對方,再狡辯未免猥瑣,不如開誠佈公,還有説不清還有機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她示意他給自己個説話的機會,“您別急,我不是刺客。”對方毫無笑意,她嘆了口氣繼續往下説,“我是江源公司西南區的大區負責人,這次特意過來希望能拜會貴公司歐陽總經理,他貴人事多,我們求碗飯吃也不容易,請您行個方便。”

    她説完,那人依舊毫無鬆懈,向遠心中也有些泄氣,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令她功虧一簣,尤其遇上了個這麼難纏的,她也無話可説,於是索性面無表情,等待着對方到歐陽面前揭穿她的伎倆,或者直接通報會務組將她驅逐。

    她沒想到對方沉默了許久,卻忽然説了了一句不着邊際的話,“你――你是江西人?”

    向遠愣了愣,她自認普通話講得相當之好,鄉音基本無存,而眼前這個陌生人竟然能夠一眼看穿她的籍貫,不能不説意外。可眼前的情況與她是不是江西人似乎全無關係,她甚至不知道對方的注意力為何轉到這個問題上來。

    她試着去探尋他的意圖,卻發現他原本戒備的神色已慢慢模糊,那雙眼睛裏取而代之的是説不清道不明的困惑。於是向遠在心中大膽估量,他對她的江西人身份應該至少不是反感的,無端那麼一問,如無敵意,必有淵源。她抓到機會就不會放過,

    “系噢,婺源人。”她刻意地用字正腔圓的南昌話説了一句,

    “婺源?”那人緩緩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眼,甜蜜而淒涼,那種感覺,讓向遠想起自己難得做一次的好夢,卻遺憾地發現即使在做夢的過程中也清楚這不是真的。

    “你也是江西人。”

    他搖頭,“可我聽得出來。”

    説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裏彷彿已經有了決斷,他看了看門口的方向,急促地説了句,“他們等着呢,你待會不要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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