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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方倍無言。

    管家識向,搭訕地説:”小倍,我下班去。”

    方倍轉頭,”你請留下,你與我相處多年,如同親人,我替你介紹,這位柏太太是我生母,這兩個安琪兒般小女孩是我妹妹。”

    管家呆住,薑是老的辣,她連忙説:”我去做一壺熱咖啡。”

    兩個小女孩對倍的窩居大感興趣,大那個輕輕説:”像洋娃娃屋。”

    管家叫她倆:”來,我教你們做藍莓鬆餅。”

    她們愉快地跳進廚房。

    方倍對鄧融説:”私人飛機真方便。”

    鄧融微笑,”可不是。”

    方倍攤攤手,拉拉雙耳,”我願聞其詳。”

    鄧融説:”我代你慶幸,連保母都這麼愛你。”

    方倍感喟:”我的運氣不錯。”

    鄧融緩緩敍述往事:”我把女嬰放在親戚處,答允三個月內領回,可是過了一年才儲夠生活費,到了他們家,發覺已經整家搬走,女嬰失蹤,據鄰居説,半年前不見我影跡,以為放棄,所以交給孤兒院。”

    方倍不出聲,那時她沒有意識,從一雙手交到另一雙手,稍有閃失,便不能存活,可是,靠着一絲運氣,她活了下來。

    方倍問:”那一年,你幾歲?”

    “十七歲。”

    方倍嘆氣,”我的生父是誰?”

    “我不想再提,接着,我到孤兒院尋找,他們説有一對加籍華裔夫婦領養你帶你到北美生活,我下定決心尋找你下落,把當年該月領養女嬰名單抄下來,一共四人。”

    “為什麼去新加坡?”

    “數年後,我偽造履歷,買到各種假證件,在星洲一間華文報任一職。”

    “那幾年發生過什麼事?”

    鄧融用一種不卑不亢的平靜語氣説:”那些都是我的私隱。”

    方倍點頭,”我明白。”

    “不久之後,我認識了柏爾曼。”

    世人還有好人好事。

    “接着十年我繼續尋找女嬰,終於得到結果,我希望你原諒我。”

    方倍清一清喉嚨,”我並沒有少一根指頭,養父母善待我厚愛我,我因禍得福。”

    “我希望你歸宗。”

    方倍大表詫異,”你想我轉姓柏爾曼?”

    “是,對你有益處。”

    “不,”方倍誠懇地説:”我姓王,我很滿足現況,我不責怪任何人,年過二十一,我對自身負責,我不願突然富貴。”

    “小倍,幫我建立華文報王國。”

    方倍雙手亂晃,”你註定失望,我全身並無一個野心細胞,我寫一個專欄已足,你應知我脾氣。”

    “那麼,小倍,讓我照顧你,我幫你轉到衞斯理女校讀書,還有,提供你生活費用。”

    方倍看看生母,”你若真想對我好,請勿干涉我生活自由。”

    鄧融氣餒,”你不願接受我。”

    汗流浹背的方倍正想再次解釋,管家與兩個孩子捧着鬆餅出來。

    管家温言説,”柏太太,給小倍一點時間,她只想自由自在,舒服寫意地過日子。”

    方倍如釋重負,只有這名管家明白她。

    鄧融凝視大女兒,”妹妹有的,你也有會有。”

    方倍苦笑,兩個小妹正開心地吃着鬆餅,她倆的生活不輕鬆,鄧融明顯對她們有期望,她們需學好中英法文,熟識希伯來禮節,與柏爾曼成年子女一爭長短,換句話説,她們除出龐大財富,一無所有,方倍並不羨慕她們。

    鄧融握住方倍雙手。

    這是兩雙一模一樣的手,連尾指特別短的特徵都完全吻合。

    方倍搭訕説,”我們尾指足足比人短了一堆截,聽説,這樣的人比較笨拙,唐氏綜合症患者尾指也短。”

    鄧融苦笑,”我的確愚魯,誤信人言,遭到欺騙及遺棄。”

    方倍側然,”你很吃了一點苦吧。”

    鄧融答:”現在過得不錯。”

    “誰都知道這是真的。”

    方倍覺得寬慰。

    管家這時輕輕説:”兩家以後多走動,好不容易團聚……”老好人忽然哭了。

    鄧融也忍不住痛哭,兩個小孩看見媽媽流淚,受到驚赫發呆,方倍連忙摟住她們。

    管家給鄧融一塊冰水毛巾,她擦了擦面孔,”我還要趕到舊金山開會。”

    方倍説:”你去忙吧。”

    這時,司徒與保鏢上來敲門。

    柏太太牽着女兒的手告辭,兩個小女孩一邊走一邊清脆地説着普通話,原來她們在學習會話:”誰在笑?”“你笑,他笑,我笑,大家笑”,”吃飯沒有”,”還沒”,”去哪兒吃”,”去興隆樓吃餃子”,”好吃嗎”,”好吃好吃”……

    她們可愛得都不像真人,這一輩子,也不會與真實世界有什麼接觸。

    瓜達露比動容,”小倍,怪不得你最近精神不振,魂不守舍。”

    方倍緩緩點頭。

    “這件事王先生太太知道沒有,馮先生可知情?”

    方倍答:”就你一人知道,我仍然是我,我不會改變,因此,也不打算向他們披露真相。”

    “守着這個天大的秘密,一定辛苦。”

    方倍雙手掩臉,”痛不欲生,再也別想笑。”

    稍後,成績表發回,王方倍成績照舊普通,最高分一科不過丙加,她微微笑,可以做得更好一點嗎,大抵不會太難,但是肯定要咬緊牙關,青筋畢露,這又是為什麼。

    她自學校出來,有人迎上,”小倍,還記得我嗎?”

    方倍一抬頭,看到老財閥柏爾曼,他笑起來一臉皺紋,”可以説幾句話嗎?”

    方倍點點頭。

    他感慨地説:”你姐姐終於找到你了。”

    方倍一怔,忍不住露出笑意,鄧融是高手,始終沒向柏爾曼表明真相。

    “你姐姐多年來苦苦思念你,不住尋人,時時哀泣,有時整日食不下咽。”

    方倍不出聲。

    “你願意與我們一起住嗎?”

    “柏先生,多謝你好意。”

    “我是你的姐夫,你可以叫我艾薩。”

    方倍一愣,太不敬了,他已是百歲老人,不,至少也有八十歲,怎可以亂叫他名字。

    “你看你與鄧融與長一模一樣,其實一早就可相認,兩姐妹都是美人。”

    方倍忍不住又微笑,在柏爾曼眼中,鄧融根本沒有缺點,鄧融大可把秘密告訴他。

    他把方倍帶到市內一間私人會所喝下午茶,會所中其他會員看到柏爾曼幾乎要五體投地那樣膜拜。

    柏氏介紹:”我小姨方倍。”

    那些人紛紛叫鄧小姐,送上名片。

    柏氏轉頭對方倍説:”到公司來做我私人助理。”

    方倍笑而不答,她才不想捲入豪門恩怨。

    柏爾曼有點失望,但似乎更加安慰,”你們姐妹都善良懦層,毫無野心。”

    方倍駭笑,這智慧老人在別的事上精明得叫人害怕,可是他眼中的鄧融卻與事實略有出入,鄧融有通天(彳育攵)地本領,矇蔽他一輩子。

    “你倆是世上最可愛的女子。”

    方倍幾乎要説”不敢,不敢。”

    “換到紐約來吧,小鎮雖然寧靜,住久了,眼光淺窄。”

    方倍唯唯喏喏。

    “我們不勉強你,你準備好了,只要與我説一聲便可以,有空時時來看外甥女。”

    方倍回答:”是,是。”

    在貼身護衞保護下,他登上車子離去。

    方倍又一次微笑,柏爾曼與鄧融真是配對,這叫做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捱,這樣才能白頭偕老。

    接着一段時間,方倍幫馮乙收拾行李。

    她説:”不必備各季衣裳,在亞熱帶攝氏十二度叫寒冷,不要對女孩子亂笑,人家會以為你心懷不軌,沉默是金,對同事要和睦。”

    馮乙覺得方倍口吻如一個小母親,十分感動。

    她送他到飛機場,揮手道別。

    馮乙正在黯然,有一把清脆的聲音問她:”女朋友?”

    他衝口而出:”人家哪裏願意。”

    抬起頭,看到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她説:”我叫蘇聰,讀建築系,畢業回去找工作。”

    他倆攀談起來。

    回家途中,方倍亦有依依不捨感覺,但是她隨即想:”阿乙一表人才,也許已經有女孩向他搭訕,大展鵬程。”

    她猜得一點也不錯。

    這個憨厚的男生,在王方倍生活起最大風流的艱難時節,幫了她大忙。

    如今風流平靜,他功成身退,可是這水這灘已經滾桶似翻了一翻,面目全非。

    方倍黯然。

    她找坤容聊天,坤容説:”我在醫務所檢查呢,有什麼事?”

    她只得説:”問候一下,你好好休息。”

    朋友們都有他們的首要事務,無暇兼顧旁鶩。

    雪上加霜的是,管家留下了一張字條,説她回老家探親,一個月後再見。

    方倍拍着胸口説:”不怕,幸虧我有讀者,我喜歡寫作。”

    她打開報紙,看到有段新聞:”本月第五宗童黨行劫事件,一羣十二至十五歲亞裔男童,清晨六時左右在中央公園圍住一名女子問時間,女子不以為意,停下腳步,不料眾童出示利刀,打劫女子手錶錢包……”

    方倍抬起頭。

    在童話故事小飛俠中,有一羣男童,叫thelostboys,迷失男孩子,這些,就是他們。

    聖詩中有一首歌,叫奇異救恩,其他最感人兩句是”一度迷失,現已尋得,曾經失明,今日看見。”

    方倍想一想,決定到中央公園去一趟。

    那羣迷失的青少年時時在該處出沒。

    深夜,她到快餐店買了大桶炸雞薯條漢堡,及汽水果汁,到了中央公園,她把食物放在野餐長凳上,她坐在一旁聽音樂。

    不到十分鐘,有人在她背後説:”小姐,你找死。”

    方倍轉過頭去,她看到一個粗眉大眼的年輕人,他肩上掛着攝影器材,分明是行家。

    方倍不以為忤,”我是華文報方舟,你是哪一位?”

    “啊,原來是你,我是星報李信。”

    兩人握手,李信忠告:”您這樣做太危險,是哪兒來的勇氣,這班童黨有刀有槍。”

    方倍問:”你又來做什麼?”

    “我來做新聞。”

    “你不怕危險?”

    他搔搔頭,”喲,我躲在樹從後拍攝,我的司機就在路邊,一叫他聽得見。”

    “那麼我先走了。”

    李信大惑不解,”你這就走?”

    方倍回答:”我想知道,他們為何夜遊不歸,為何知法犯法。他們的父母呢,他們有否上學?”

    方倍離開公園。

    一連三個晚上,她都送食物到公園。

    第四個晚上,她聽到口哨聲,原來是李信在樹從後招呼。

    天氣漸有寒意,李信給她一杯熱可可。

    他説:”我明白了,你要先取得他們信任,他們才會讓你做一個深入訪問。”

    方倍輕輕説:”我只想他們飽餐一頓,有一位中年太太,風雨不改,二十年來每星期四做一百客熱湯三文治,用小貨車載到東區,招待街童,派完為止,街童都認識她,可是她一言不發,她一直是個無名氏。”

    李信看着方倍,有點感動。

    方倍問:”你每晚在此打躉,拍攝到什麼?”

    “你離去不久,他們一羣人大約十名左右,便聚集在野餐桌前狼吞虎嚥,可憐,分明已經餓到極點,叫人詫異的是,吃完他們居然收拾垃圾。”

    “之後他們做些什麼?”

    “吸煙,喝啤酒,交換藥丸。”

    方倍問:”他們什麼時候回家?”

    “我在五時左右偷偷溜走,我猜他們在公園過夜。”

    “過一個月也許要下雪了。”

    “那麼,他們會轉移陣地,到收容所去。”

    “沒有家嗎,為什麼不回家?”

    李信看着她,”方舟,你文字不錯,人卻鈍胎,他們何嘗有家?”

    方倍黯然,忽然,李信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方倍抬起頭,發覺他倆已被包圍。

    一羣少年瞪着他們,”是你們送食物來?”

    方倍點點頭。

    他們走過來坐下,”今晚有餃子”,”我多時沒吃過叉燒飯了”,”有豆沙餃子呢。”

    李信見他們沒有惡意,鬆口氣,抹去一額汗,但仍然警惕,握着方倍的手不放。

    那一羣少年轉過頭來,”你們是記者吧,想知道什麼?”

    方倍連忙説:”回家吧,父母會掛住你們。”

    “他們通宵在快餐店做夜班”,”我一個人在本市,他們在東南亞”,”我媽晚上打牌,天亮才返”,”我去年已被趕出”……

    方倍説:”一個一個,慢慢説。”

    “明天可否帶些雞湯?”“最好有水果”,他們苦中作樂,嘻嘻哈哈笑成一堆。

    真奇怪,還笑得出呢,其中一個女孩嘴角糜爛,方倍十分擔心,囑她看醫生。

    臨走,她把外套除下給女孩穿上。

    天色已經微亮,李信送她回報館。

    他説:”救得一個,救不了一百。”

    方倍回答:”幫處一個是一個。”

    “你很積極。”

    方倍微笑:”我們曾經一度都在生活中迷失。”

    “你有試過嗎,我看沒有,一看就知道你出身良好,一帆風順、無波無浪。”

    方倍忍不住笑出來。

    李信問:”一個人在這裏讀書兼工作?我是你讀者呢,每天拜讀你的專欄。”

    方倍説:”我請你吃個早餐吧。”

    李信欣然答應。

    兩個年輕人一夜未寐,卻精神奕奕,談論着採訪心得,邊吃邊講,十分投契。

    “華文報越辦越精彩,已非舊時模樣。”

    “人若自重,人必重之。”

    “聽説華文報已為傳奇人物鄧融收購,可有一睹她廬山真面目?”

    方倍卻説:”時間差不多,我要回報館工作。”

    同事們都知道她身份特殊,待她小心翼翼,方倍也特別斯文沉默,免招閒言。

    正當她寫得投入,同事走近輕輕説:”鄧小姐找你。”

    方倍跳起,同事笑。

    她去聽鄧融電話,鄧融説:”我來接你——”

    方倍輕輕打斷:”我有工作在身。”

    “但是,小倍,你替我工作。”

    “我替華文報工作。”方倍分辨。

    “是,是,每次説話,都得我親身拜會嗎?”

    “這樣吧,一人一次,上次你來,這次輪到我,你在什麼地方?”

    “你的養父母真把你寵壞。”

    方倍很高興,“你説得對,他們縱容我。”

    “我在聖保實祿酒店。”

    “我馬上過來。”

    方倍把訪問上傳交給編輯,編輯一見題目是大大一個LOST字,便説:“方舟你可有發覺,自你第一篇稿子開始,你寫的便是尋找失物,潛意識你永遠在尋找什麼似的,叫讀者惻然。”

    是嗎,方倍發?(不好意思,實在想不出應該是什麼字)

    “馮乙有消息沒有,他該抵埠了吧。”

    “一早就到了,只給我一個短訊。”

    “方舟,你要把他抓牢牢啊。”

    方倍微笑,她一向不懂這些。

    “你的被訪者幾乎都成為你的朋友,可是編輯卻走到八千里路以外,多麼奇怪。”

    方倍走出報館,這時,她有點疲倦。

    一輛大車駛近,方倍認得司機,朝他點頭,一上車她不禁盹着,過了一會,心酸人,身上蓋着毯子,車子停在酒店車房,司機朝她微笑,“柏太太説讓你小睡三十分鐘。”

    啊太過大意。

    鄧融這時過來敲車窗,“已經深秋你還穿單衫,當心冷出病。”

    她帶她到愛馬仕買衣物。

    名店把名人當神明,一下子外套毛衣堆滿任試,方倍挑了幾件,鄧融吩咐:“每種三件”,解決方倍換季問題。

    無論你怎樣看鄧融,她這點豁達爽快,的確是優點。

    鄧融挽着方倍的手,一直迴轉酒店房間。

    方倍問:“妹妹呢?”

    “在家,稍後一起往波拉波拉——”

    方倍立刻説:“不,我不要一起來。”

    鄧融無奈地笑,拍打着方倍的手背。

    這時,套房寢室內忽然傳出老人咳嗽,方倍知道這是柏爾曼,他咻氣,喉嚨像是要嗆出一隻青蛙,終於吐出濃痰,那種可怕聲音,叫方倍頸後寒毛豎起。

    接着,方倍在門縫中看到柏爾曼緩緩走進衞生間,他穿着背心睡褲,全身鬆弛皮膚打轉,特別在腰間,下垂像一塊布圍巾。

    方倍很吃驚,心中惻然,智慧老人運籌帷幄,富可敵國,可是究竟是凡人,體能衰退,無可避免,而鄧融要侍候他,日子亦不易過。

    鄧融過去掩上門,輕輕説幾句。

    然後她對方倍部:“到我那邊去。”

    原來鄧融住在另一間連接的套房。

    房裏全是一疊疊華文報,唯一裝飾,只是一大束白鈀玉簪花,靜靜散發芬芳。

    收音機正好播放着一着上世紀二十年代的怨曲,女歌手這樣傾訴:“青春愛情出售,天真,熱情,略有污漬,青春的愛廉售,你願試一試樣版嗎,或者正是你在尋求的愛情呢……”

    方倍聽得發呆,一時沒留意鄧融説些什麼。

    “……青春的愛出售,熱愛、痴愛、長愛、短愛,什麼都有,除出真愛,青春愛情廉沽……”

    方倍受歌詞震憾,她忽然不顧一切問鄧融:“你愛柏爾曼嗎?”

    鄧融象是一早有準備,她回答:“他是我恩人,我一輩子敬愛他。”又是這個老答案。

    接着,她翻開報紙,與方倍討論版面及質素,是否可以更進一步的問題。

    方倍自覺不堪抬舉,幾乎要打呵欠。

    酒店偎乾就濕送茶點到房間,方倍到芝士蛋糕,才打醒精神。

    不一會柏老出現,戴着寬邊發光眼鏡,臉上密佈深坑皺紋及老人斑,他笑着説“世上最漂亮的一對姐妹花就在我眼前。”

    連方倍都忍不住笑。

    他喝黑咖啡,麪包不加牛油,只搽些許果醬,那便是他的早點,稍後,司機接他出門開會。

    鄧融説:“每天出門前,他必定與我講幾句話,他説:‘那樣,如果回不來,也算是話別’,十分細心。“

    方倍輕輕説:“雖然這樣,你還是愛自己最多吧,否則,你會告訴他,方倍是你的大女。”

    鄧融沉默,她知道大女兒心裏永遠會有疙瘩。

    方倍緩緩説:“失落的感情與友誼,即使失而復得,卻已經變質,實則上什麼也沒有得到。”

    鄧融輕輕回答:“你還年輕,要求過高。”

    方倍微笑,“是的,我還年輕,我還有許多時間可供浪費。”

    “你需要什麼,同我説。”

    方倍答:“宣明會請求善長仁翁為赤貧國鄉居捐助一口井、或是一隻耕牛、兩隻羊、六隻雞,幫他們自力更生。”

    鄧融説:“我明白。”

    “又微笑行動表示,三百美元便可治癒一名兒童的兔唇裂顎,改變他一生。”

    鄧融笑了,看着方倍,“你這個孩子,到底像誰呢。”

    方倍説下去:“奧比斯飛行眼科醫院也是我最敬仰的慈善行動。”

    鄧融説:“慈善從本家做起,你能否對我親熱些?”

    方倍想與她擁抱,終究不能勉強,母女仍然陌生。

    鄧融嗒然。

    方倍説:“我計劃探訪養父母,鼓起勇氣,問他們一個重要問題。”

    “那是什麼?”

    方倍語氣轉為哀傷:“成年人世界是否謊言世界,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鄧融不再出聲。

    方倍覺得也搶白夠了,便説:“我還有工作呢。”

    鄧融説:“你去忙吧。”

    也只有對親母才可以如此放肆,方倍臨走,與鄧融輕輕擁抱一下。

    鄧融淚盈於睫,別轉頭去。

    回到報館,看到樓下大堂布告板上貼着大字招貼:“失物!五十年前家祖母的訂婚指環,鑲有三顆碎鑽,市值三百元,願意歸還者可獲賞金一千,決不食言。”

    方倍心裏想,你若是真正珍惜一個人一件事或是那隻指環,你就該目不轉睛,小心呵護,莫待失去之時,才慘聲呼痛。

    有人叫她:“方舟。”

    她轉過頭去。

    原來是她的新朋友李信,那小夥子滿面笑容,“找到你了,原來你的真名叫王方倍,還是方舟容易記,是個好筆名。”

    方倍微笑,“有什麼事嗎?”

    他搔搔耳朵,“必須有事?無事也能看場戲,吃頓飯吧。”

    “童黨有可進展?”

    “昨晚東區又有一起傷人案,五個少年凌晨用鐵枝毆打中年漢,劫走財務。”

    “呵,你有無將本月同類案件地點在地圖上列出?”

    “好主意。”

    方倍笑,“今日大家忙功課,明天一起吃飯。”

    李信看他,“你一身名牌,到底是何身份?”

    “有機會慢慢告訴你。”

    他們都需要時間,説不定真可以失而獲得,對人生重拾信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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