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包着一圈圈白色紗布矇住雙眼，左額上有道五公分長的傷口，臉龐上有幾道深或淺的割傷，胸膛平穩地起伏，歐子靖幾個小時前才被施打鎮定劑正睡着。
原本不打算去會場的歐子靖，還是決定在工作告一段落後前往，才踏上伸展台就聽到有人出聲警告他注意頭頂。
正上方支撐照射燈和吊燈的鋼架正快速鬆脱砸落。
歐子靖瞬間立刻閃躲開，滾落到伸展台下，即使如此，最靠近意外中心的他還是無法完全避開。
整排數十盞被牽連扯落的照射燈緊跟着墜下，其中一盞正好砸落在面前不遠處，頓時玻璃碎片四處飛散，驚叫聲連連。
一片混亂後歐子靖被緊急送醫。
醫生説還好不是砸落在他頭上。
可是保住他的性命，卻可能保不住他的雙眼。
歐子靖的眼角膜受傷，恐怕將會失明。
“子靖……”
昨天歐子靖得知自己最壞的狀況後，他一時無法接受的啞聲嘶吼吶喊，失控的雙手胡亂揮落四周所有能砸、能丟的物品，病房一片狼藉混亂，沒有人能阻止他，最後只好讓護士替他打鎮定劑才平靜下來。
別説凌安，連他父母和歐子揚也從不曾看過他這失控的模樣。
凌安握緊他的手，想起當時不由得眼眶發熱。
服裝設計是歐子靖熱愛的工作與興趣，每次一談到這個他神情就全變了。
深邃的眼眸中充滿自信與風采，那股狂熱、專注、執着的態度讓旁人不禁都説“服裝”才是他的愛人。努力了多年也遇過不少挫折，都不曾擊敗過他，直至今日有這樣的成果也不自滿，眼看準備多時的服裝展在不久後就要登場了，現下卻發生這件事，教他怎麼能接受？
看不見的設計師還有未來可言嗎？
握在手上的手指動了動。
“子靖，你醒了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出去！”
凌安沒被他的冷淡趕走，反而更加握緊他的手。
從昨天發泄過後歐子靖就開始誰也不見，不讓任何人待在他身邊，凌安知道他對自己向來要求甚高，他的自尊不容許自己有任何缺憾，更不願意大家見到現在這樣的他。
原本光明的世界，頃刻間變成一片黑暗，他的設計師生涯是否就此結束？
不確定的未來讓他極度不安。
“我叫你出去！”
“不走，我不會走。”凌安不忍見歐子靖將自己封鎖起來，霎時淚如雨下，趴在他胸前緊緊抱住他。
“子靖，求你不要這個樣子，紗布還沒拆都還有希望，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不要怕，不會有事的，我會一直在這裏陪你。”
歐子靖被胸口滾燙的淚水一震，凌安在提起自己過往時都不曾掉淚，這次卻為了他哭得這般柔腸寸斷。
看不見面容，一聲聲傷心的哭泣聲顯得更加清晰，深深傳進心底。
歐子靖伸出手，手掌停在半空中張合數次猶豫着，最後還是覆上凌安的揹回擁安慰，“別哭了，哭得這麼慘，我的衣服都要濕透了。”
“我好擔心你，看到你躺在那裏滿臉是血的樣子，我真的好害怕……就差那一點點……我心臟差點停止跳動你知不知道……”
這份恐懼已經凌駕於他對醫院的害怕，凌安一路緊挨着歐子靖不離半步。
“我知道。”歐子靖拍撫凌安抖動不已的背脊。“我現在就在這裏，沒事了。”
“你一定會好的，一定。”
歐子靖沉默了，他的雙眼真的會好嗎？
這天，到了拆紗布的日子。
醫生一早就進到病房把窗簾全緊密拉上後，將歐子靖頭上纏繞的紗布一圈一圈解下，直到剩下最後一層覆在雙眼上的紗布，小心翼翼地揭下。
“慢慢張開，不要太快。”
這一刻，病房裏的每個人全屏息以待，凌安的手覆上歐子靖的。
歐子靖坐直身，緩慢地一點一點睜開雙眼片刻後，突然緊緊用力握住凌安。
轉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模糊影子直視，他知道這應該是凌安，可是他看不清那張臉。
沒再繼續看下去，歐子靖僅是平靜的合上眼，他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醫生過來再替他檢查雙眼、上藥，之後讓他躺下休息。
一直到醫生離開，還是沒有人開口，病房內凝着令人為之鼻酸的沉重氣氛。
凌安無法像歐子靖那麼冷靜，在被緊握住的那一剎那間，他差點站不住腳。
他這些天來沒停過的淚水再度湧出，追在醫生身後跑出去，歐子揚也跟了上去。
“醫生……子靖他怎麼樣了？”
醫生拿起歐子靖的診斷結果，神情嚴肅。
“歐先生的角膜被劃傷已受損，現在所看到的任何東西都只是一個極為模糊的影像，不過很幸運的，他的眼球沒有受到傷害。”
“那還有沒有辦法治療？”
“現在只能做角膜移植手術，這個手術是目前器官移植成功率最高，排斥性最低的一種，如果一切順利，病患通常拆下紗布後就能恢復部分視力，完全恢復則還需要一些時間。”
聽到還有希望，凌安馬上睜大眼，心中燃起希望。
“那最快什麼時候可以進行手術？”
“如果家屬同意的話必須先登記安排，如果有合適的捐贈角膜，就可以馬上進行手術，最快……這很難説，二、三個月，也許更久，確切時間要登記後安排才知道。”
最快也要二、三個月？來不及了。
凌安沉重地閉上雙眼，一會兒後，再次睜開，眼眸中閃着誰都不懂的堅定，看向一旁的歐子揚。“總裁……”
當凌安再回到病房時，高興地衝到歐子靖身邊。
“子靖，醫生説動手術就可以恢復了。”
“是嗎？”雖然看不見任何人，歐子靖還是轉向他，面無表情，只有瞬間的一怔透露出他的情緒。
“真的，我不會騙你。”他比當事人還興奮地接着説：“總裁剛剛都已經辦好手續了，明天早上轉院到Ｓ醫院，再做一些檢查下午就動手術，手術後只要再休息幾天就可以拆紗布，服裝展一定來得及，你還有時間可以休息和做最後準備。”
“子揚？”
歐子揚證實凌安説的話，“大哥，抱歉，沒先問過你的意思，不過我想你一定會接受手術就先辦好手續了，小安説的是真的，明天動手術，所以你今天要好好休息，不會有事的。”
歐子靖這才露出笑容，回覆他原本該有的表情。
大家接着傳出喜悦的歡呼，終於一掃之前的死氣沉沉，雖然還沒動手術，但以現今發達的醫學，大家都相信一定會成功的。
“這真的太好了，Ｓ醫院前陣子才有位眼科權威醫師完成一項大手術，新聞接連報導了好幾天，如果能由他主刀就沒什麼好擔心了。”衞傑上前在歐子靖肩上一拍，“別擔心，一定可以的。”
“最壞的都已經歷過了，手術失敗頂多就是和現在一樣。”歐子靖淺淺一笑，平靜的説道。
凌安滿心欣慰地看着歐子靖，他心情調適得很快，和前幾天幾近崩潰瘋狂的模樣完全不同。
這就是他所認識的毆子靖，堅韌又充滿自信的男人，即使現在頭上還纏繞着紗布，仍無損他的魅力。
“呸呸呸，少説不吉利的話，我們還等着你回來呢。”
“子靖，今天就放鬆心情不要想太多，那件意外都能逃過一劫，手術一定沒問題的。”
杜亞修説話的同時一邊看向歐子揚，以眼神詢問他怎麼了，這應該是件極為開心的好消息，但他臉上卻不見有過多的喜悦表情，而對方只是搖搖頭。
“我沒事，已經看開許多，這幾天讓你們擔心了，抱歉。”説完即朝旁邊伸出手呼喚：“小安？”
這段時間歐子靖思考了許多事情，雙眼看不見反而讓他的心格外清晰。
這些天凌安小心翼翼地照顧自己，寸步不離地陪着。難道他沒想過，如果自己真的再也看不見，不只什麼都無法給他，或許還要依賴他的照顧，他真的不在意？他的腦袋究竟都裝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