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羅馬,總是給人充滿希望的感覺。暖暖的陽光,就像是裝在玻璃杯裡的蜜糖水一樣甜美,只要沾到那麼一點都讓人覺得身心舒暢。好像不管是怎樣糟糕的壞心情,在這樣明媚的陽光下都會蒸發的無影無蹤。
羅馬動物園就坐落在市區,距今已經具有九十多年的歷史,也是羅馬城唯一的動物園。這裡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並不算很大的地方卻擁有相當多品種的動物,所以一直都是孩子們心中的人氣場所。
瑪格麗特從踏進動物園開始就處於一種異常興奮的狀態,完全拋去了身為伯爵千金的拘謹衿持,一路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當透過鋼化玻璃牆以這麼近的距離看到獅子的時候,她更是驚呼一聲,嚇得躲到了阿方索的身後。
“獅子又不會跑出來,你怕什麼怕。”流夏忍不住取笑她。
“我當然知道它不會跑出來,誰說我害怕了……”瑪格麗特不服氣地強辯著,手卻還緊緊拽著阿方索的衣服不放。
阿方索無奈地笑了笑,那雙比臺伯河水更美麗的綠色眼睛裡,閃映著誘惑人的光澤。像是為了配合今天的出遊,他穿了一套非常休閒的Armani新裝,低調的藍灰色配上流麗的剪裁,自然的遊走於優雅與休閒之間。而同款的墨鏡又為他增添了幾分神秘時尚的氣息。
當到了爬行館的時候,瑪格麗特對其中的幾種變色蜥蜴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又拽著阿方索的衣服央求他給自己買幾隻做寵物。
流夏很是同情地望了阿方索一眼,看來今天他的這件衣服已經飽受摧殘了。
阿方索的心情看起來相當不錯,對瑪格麗特提出的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就算她現在說要買頭獅子回家,估計他也會點頭同意。
不過,讓流夏大跌眼鏡的是,瑪格麗特害怕的動物還真不少。除了那些獅子老虎外,館裡的各種蛇類又讓這位千金小姐再一次躲到了阿方索的身後。可是害怕歸害怕,她又忍不住好奇心探出半個腦袋想看個清楚。
“阿方索先生,我看我們應該去食草類動物那一帶,這樣瑪格麗特就不用躲來躲去了。”流夏促狹的笑了起來。看來自己提出的這個要求是正確的,不但能讓瑪格麗特那麼愉快,連她自己也覺得原本鬱結的心情好了很多。
“難道你不怕蛇嗎?”這次瑪格麗特倒沒有否認,只是輕輕哼了一聲。
“怕?我們那邊有道菜就是蛇肉羹,味道超級棒哦……”流夏故意做出了一個回味無窮的表情,“我最愛吃了……”
瑪格麗特的眼皮劇烈跳動了兩下,又將腦袋縮到了阿方索身後。這次她害怕的對象顯然是流夏,“爸爸,爸爸,老師好可怕,她居然吃蛇!”
流夏朝她的方向走了兩步,臉上露出了一個異常邪惡的笑容,“我還吃過更可怕的東西哦,要不要我都告訴你,比如說……”
瑪格麗特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聽,我不聽!”
流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抬起頭正好撞進了阿方索的眼眸裡。那溫柔的水綠色輕輕漫延,就像是已經注視了她幾個漫長的世紀。
她微微一怔,下意識地轉開了自己的目光。
他的眼神似乎有種奇詭的魔力,彷彿如果一直這樣注視下去,就會被這股魔力牽引到更深更遠的地方,再也無法找到回頭路。
快到中午的時候,瑪格麗特就開始嚷肚子餓了。今天的她似乎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八歲孩子,盡情享受著自己作為孩子的特權。因為下午還要繼續觀光,所以他們的中餐就在動物園裡的餐廳裡簡單解決了。瑪格麗特點的是海鮮披薩,而流夏和阿方索都不約而同點了海鮮意粉。
“誒?原來我們都喜歡海鮮味的?”瑪格麗特像是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巧合,又趁機挖苦了一下流夏,“我還以為老師只喜歡吃些奇怪的東西呢。”
流夏眼波一轉,“大海里也有很多奇怪又好吃的東西,要不要我舉兩個例子給你聽?比如說……”
瑪格麗特立刻皺起了眉,“我才不要聽,一定是很噁心的東西。”
“哈,你害怕了吧?連聽都不敢聽……”
“誰害怕了!”
阿方索眼帶笑意地看著她倆拌嘴,心裡忽然湧起了一種久違的寧靜安逸。
“流夏,你的家是在海邊的城市嗎?”他猜測著問了一句。
流夏點了點頭,“沒錯,我們就住在沿海的城市,所以每天的餐桌上海鮮一定是少不了的。我最喜歡吃的就是皮皮蝦了,嗯,意大利文我不清楚,英文名應該是叫[size=10.5pt]mantisshrimp[size=10.5pt]吧。裹上椒鹽往油裡一炸,唔……好吃的簡直會升天!”
阿方索被她的形容逗得展顏一笑,“?哦,這個好像也叫螳螂蝦。我倒是見過,有你說的這麼好吃嗎?”
“螳螂蝦?”瑪格麗特的小臉立即皺了起來,“一聽這個名字就知道很噁心……像螳螂的蝦……好惡心。”她很鄙視地搖了搖頭,拿起了自己的披薩咬了一大口。
流夏也懶得和她解釋,低頭吃了一口意粉。雖然這家餐廳看起來並不起眼,可做的意粉卻極為美味,入口就有一股濃郁的奶酪香味。她側過頭看了看阿方索,只見他也正優雅的用叉子捲起麵條往嘴裡送,下巴微微仰起,形成了一個堪稱完美的弧度。流夏不由在心裡小小感嘆了一下,伯爵不愧是貴族出身,就連吃個意粉的動作都是那麼無可挑剔。
“爸爸,等會我們去坐那個觀光小火車好嗎?“瑪格麗特一邊吃著東西,一邊還惦記著下面該玩些什麼。
“等一下,瑪格麗特,這裡……沾了什麼?”流夏拿起紙巾幫她擦了擦唇邊的一點醬汁,還不忘取笑她,“真是不小心呢,果然還是個孩子。”
瑪格麗特不服氣的吐了吐舌頭,但還是乖乖接受了流夏的幫助。
“流夏,你自己也是一樣。”阿方索的眼中飄過了一絲笑意。
“啊?真的?”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想再拿張紙巾,忽然聽到他又低低說了一聲,“別動。”還沒等流夏反應過來,他已經拿起紙巾幫她抹去了臉頰上的醬汁。
他的神情看起來是那麼自然隨意,就好像是做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但對於流夏來說,這個動作似乎有些太過親暱了。當他的指尖不小心滑過她的臉頰時,她像是條件反射般的往後縮了縮。
瑪格麗特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眼底閃過了一抹微妙的神色。
沒過多久,一個穿著卡通兔子服裝的少女蹦蹦跳跳來到了他們的身旁,從隨身的籃子裡拿出了一個玩具蘋果遞給了瑪格麗特,笑咪咪地對她說道,“小朋友,我們等會在那邊的草地上會有一個很好玩的活動,如果讓你爸爸媽媽一起參加的話,還會有驚喜的獎品哦!”說著她又轉向了流夏和阿方索,“你們的女兒好可愛,趕快來和我們一起參加有趣的動物大聯歡吧!”
少女的話音剛落,流夏的臉唰一下就漲紅了。她急忙擺手,結結巴巴道,“不……不是……”
“爸爸媽媽,別拒絕嘛,我們就去參加好了。”瑪格麗特此時又恢復了她的腹黑本色,還故意加重了媽媽這個詞,聽起來更像是種調侃。
流夏一時語塞,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阿方索。誰知阿方索卻只是付諸一笑,“好,我們等會去看看。”
“太好了!那我等著你們全家哦!”兔子少女說完又跳到了另外一桌繼續推銷。
流夏只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為了擺脫這種尷尬的氣氛,趕緊低頭吃起了剩下的意粉。
“這些孩子的話,不用太在意。”阿方索像是察覺到了她的尷尬,不動聲色地加了一句。這麼一來,他的大度倒顯得她太過小氣了,流夏也只好裝出了不在意的樣子,“我知道,反正去看看也沒什麼。”
用過午飯後,瑪格麗特就迫不及待地拉著他們去了那邊的草地上。原來這是動物園的工作人員舉辦的一個聯誼活動,就是讓孩子扮成各種動物互相玩鬧,用這種方式讓孩子們更加了解動物們的習性,更加親近動物。
在流夏的慫恿下,瑪格麗特換上了一身老虎的服裝,很快就和其他孩子們鬧成了一片。流夏心裡暗暗好笑,要是讓瑪格麗特知道母老虎的意思,一定會氣歪了鼻子吧。嗯,就當作是自己的一個小小報復吧。她揣著自己的一點小心思,走到了草坪的角落裡坐了下來。
暖暖的陽光,清新的青草味,孩子們快樂喧鬧的聲音,這一切美好的事物交織在一起,彷彿讓她暫時忘記了所有的不快,還有——那個人。
她不敢想,也不願想,因為一旦觸動心底的那道傷痕,只會讓自己感到疼痛。
“流夏,你怎麼不過去?”阿方索的聲音忽然從她的頭頂傳來。她抬起頭,出現在視線裡的是那張熟悉的臉。逆光的光線雖然模糊了他的五官,抹去了一些顏色,卻也增添了幾分淡淡的溫暖。
“這裡不也看得見嗎?”流夏用手遮擋了一下陽光。那邊全是親子一家人,她在那裡好像不是太適合。
阿方索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像是有所感嘆的低低說了一句,“從來沒看到瑪格麗特這麼高興……或許我平時的確是管得太嚴了。”
“就像是格林童話裡的萵苣公主?”流夏笑著側過臉看他,“不過就算是被關在高塔上的公主,也會用自己的頭髮引來王子呢。”
阿方索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淺笑,“你是說我就像那個可怕的巫婆嗎?”
流夏也發現自己的比喻有些不妥,訕訕笑了幾聲,目光一轉,無意中落在了對方的頭髮上。此時阿方索正好低頭在看自己手機裡的信息,這無疑讓流夏留意到了之前一直沒有注意的地方。
在陽光的照耀下,他那純黑的髮絲閃耀著綢緞般潤亮的光澤,而他那新長出來的髮絲,卻是一種極為美麗的淺栗色。
她的心裡不禁有些疑惑,難道阿方索先生的頭髮是染成黑色的?她想了想,還是沒有將這個疑惑問出口。
午後的溫暖陽光懶洋洋地撒在身上,讓人不知不覺睏乏起來。流夏輕輕打了個哈欠,靠在身後的那棵樹上開始閉目養神。
反正瑪格麗特還要玩一陣子,她稍微休息一下應該沒關係吧?
阿方索望著在孩子群裡鑽來鑽去的瑪格麗特,唇邊隱隱浮動著一層笑意。忽然,他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什麼東西壓了一下,側頭看去,不禁又笑了笑。原來流夏已經處於了瞌睡狀態,腦袋還無意識地歪來歪去,一會歪到右邊,一會又歪到左邊……
當她再次歪過來時,他索性將她的腦袋輕輕摁在了自己的肩上,而對方也似乎終於尋覓到了一個比較舒服的位置,乖乖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再動來動去。
陽光,草地,還有身邊少女的溫軟呼吸……這一刻,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奇特的舒緩,就好像心裡放下了某些沉重的壓力,整個身體也由此而變得輕鬆起來。
於是,他也閉上了眼睛,忽然覺得,這樣的時光,真的很好。
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他想他一定會記得這個陽光燦爛的下午。
有她,有瑪格麗特。
這樣就很好。
兩人就這樣靜靜坐在草地上,直到流夏的手機鈴聲突然打破了這片寧靜。她一下子就驚醒過來,匆匆忙忙摁下了接聽鍵。
在聽到手機那頭傳來的聲音時,她的臉色明顯變了,握著機子的手指也微微一顫。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還給他的。”她冷淡地答了之後就立即收了線。
將手機放回包裡,她抬頭望了望澄澈明淨的天空。
剛剛還是那麼明媚溫暖的陽光,現在卻讓她感到了一股森冷的寒意。
是夜,無月。
當流夏再一次站在託託的公寓門口時,心裡是說不出的百感交集。她還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來了,可今天艾瑪的這通電話讓她不得不又站在了這裡……
其實,她也可以不來的。
可是……內心卻好像總有一個聲音在對她說:去那裡……去他那裡……——
猶如魔咒般在腦中盤旋。
流夏在門口靜靜站了幾分鐘,平穩了一下自己紊亂的心緒後才緩緩伸出手摁下了那個門鈴。
大概過了四五分鐘,門被打了開來。出現在門後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面容。
自從上次說了分手之後,她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託託了。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憔悴,臉頰兩側瘦得幾乎都凹了進去,而那雙藍色眼睛似乎也不復往日的清澈明麗。
在看到她的一剎那,對方顯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流夏,你……來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但同時又帶著一份難以掩飾的驚喜,“我就知道你只是需要時間冷靜。上次你說的果然都是氣話對不對?”
流夏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胸腔裡湧動著不知是心疼還是難過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她真的有種想要重新在一起的念頭,也真的很想大聲告訴他,對,上次說的都是氣話……因為,她是那麼那麼想看著他完成他的夢想,想分享他的悲傷和喜悅,想感受他的喜怒哀樂……
很想很想……無論怎麼數都數不完的很多很想。
或許自己的潛意識也是這樣想著,所以才會親自來還他鑰匙吧。
想見他……真的很想見他……
可是——這種強烈的念頭在她瞥見玄關裡的嬰兒用品時立即就灰飛煙滅了。
“我今天來,只是為了還你這個。”她語氣生硬地回答道,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了一把亮閃閃的鑰匙。
託託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流夏,你來這裡就是為了還給我這個?”
“是。”她側過臉避開了他的眼神,“既然已經分了手,那我再留著這個也沒意思。”她說著將鑰匙遞到了他的面前。既然艾瑪在電話裡主動提出了這件事,那麼她又何必強佔著這把鑰匙呢。
已經留不住這個人了,留著鑰匙還有什麼用。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託託只是難以置信地瞪著她,無論如何也不肯伸手來接。流夏只好將鑰匙往前遞了一些,冷聲道,“你再不接我就扔在這裡了。”
“流夏,你真的要和我分手?”他的眼睛裡像是充了血般瀰漫著可怕的紅色,“那麼你告訴我,到底是我的關係,還是你自己的關係?你真的是因為艾瑪和我分手,還是因為——那個男人?”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思了。託託,我決定了的事不會再改變。”流夏按捺住胸口的陣痛,硬是將鑰匙塞到了他的手裡。就在鑰匙碰到他的手指的一剎那,他的手明顯往後一縮,像是並不願意接受這一切。
鑰匙咣噹一聲掉在了地上,在寂靜的走廊裡聽起來尤為刺耳。
流夏無法忽視他此時的眼神,那雙溫柔的藍色眼眸裡閃爍的,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單純。
她略一猶豫,還是彎腰去撿起了那把鑰匙,再一次遞到了他的面前。
這一次,他終於也伸出了手,卻不是去接那把鑰匙,而是順勢牢牢握住了她的手。流夏微微一愣,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手指被緊握,右手拽著的鑰匙被一起深深掐入手心內,帶來一陣鈍鈍的刺痛。
“流夏,不要離開我!”他的情緒似乎有點失控,眼底湧動著一絲悽愴的神色,“你真的捨得嗎?你捨得拋棄那些只屬於我們的記憶嗎?Estate,我的Estate,你真的忍心離開我嗎?”
Estate,聽到這個名字,流夏的臉色頓時變得柔和起來,心裡的那扇記憶之門彷彿又一次被打開了,波西塔諾森林裡的陽光是那麼明媚,那麼溫暖。
那是隻屬於他和她的陽光。
叮咚——電梯門在這個時候忽然打開了。
從電梯裡走出來的那個年輕女人,再次打破了流夏僅存的一絲幻想。
艾瑪……果然……果然……她還是來了!流夏的腦中一片混亂,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她無法再繼續待在這裡了!想離開這裡,想快點離開這兩個人!
“艾瑪,你怎麼來了?”託託似乎有些驚訝,但此時他也根本顧不上這個女人,還是緊握流夏的手沉聲道,“Estate,你聽我解釋好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夠了!託託。那些記憶我永遠都會好好珍惜。不過,我和你之間的記憶就到此為止了。”流夏寒著一張臉,用力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開。她的動作幅度並不大,卻帶著無比的堅決。每扳開一根手指,她的心痛就加深一分。
託託一臉蒼白地看著她,用盡全力緊緊攥著她的手,不甘心地做著最後的努力,直到——自己的手指被全部扳開。
當她的手從他的指尖滑落的一瞬間,他的心裡頓時化開了一片淒涼。想要再握緊什麼,手中卻已經空無一物。
為什麼會這樣?越是想要抓住的東西,就越是抓不住。越是想要留下的人,就越是留不下,越是不想失去的情感,就偏偏越是輕易失去。
當他努力想要抓住她的時候,卻發現一切只是成空。
看著她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電梯,不停摁著關門鍵,就像是拼命想要逃離什麼討厭的東西……他的眼中彷彿有微弱的火光在輕輕搖曳,一點一點黯淡下去,最終熄滅化為了黑色的灰燼。
隨著電梯門的慢慢合攏,那個嬌小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就在此時此刻,他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有一種珍貴的東西正在心中流失。
這一次,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