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根本不明白。
他所堅持的只有一點:年紀輕輕,談什麼戀愛!
戀愛與年紀有什麼關係呢?如果運氣不好,八十歲還不能免疫,有些人生活幸福,兒孫滿堂,猶自未曾戀愛過。
戀愛是一種感覺,我知道我愛楊安安。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剛玩完鈍劍,一身白色的護身衣服,長髮落在肩上,雙領是粉紅色的,眼睛亮晶晶,嘴唇似玫瑰花瓣般透明,我看得呆了。
她的目光同樣地落在我身上,我立刻知道,我愛上她,一見鍾情。
那天回家,晚上我睡不著,一見鍾情。
我並不是傷感,我知道我在人海茫茫中遇見了她,多麼好,我才十九歲,有許多人,一直在等他們的另一半,要等到三十、四十,我因慶幸而落淚。
以後我總在鈍劍進門外等待安安,兩人似有默契,約好了一起走過公園,通常不說什麼。言語是多餘的。
父母知道我有女朋友之後,開頭是歡欣,相對微笑點頭:兒子長大了,有異性明友了哩!後來得知是永久性的女明友,就擔心我會荒廢學業。
後來發覺我的功課並不退步,就更不服氣,索性阻止我戀愛。年級那麼輕,即使熬到三十?大丈夫何患無妻?
但我不要做大丈夫,我只想做一個普通平凡的人,快快活活,與妻子兒女過一輩子。
家庭給我們的壓力是很大的。
一次打完球,安安義務替我將衛生衣帶回家洗,引起了無窮風波。
她媽媽在她的書包裡搜出男人的衣裳,非同小可,頓時把事情鬧大了。
安安父母立刻把我找去見討們,那天我特地穿著大學的外套,他們卻仍不滿意。
楊太大問我:“你尚有三年才畢業,現在如何有能力維持一個家庭?”
我莫名其妙,我說:“我並不打算成家立室。”
楊太太炸了起來,“什麼?你不打算娶安安?”
我答:“我沒有說過要娶她,將來的事,誰知道?”
他們幾乎將我一巴掌打了出來。
這年頭可不能說實話。
安安與我課餘照舊走在一起。
稍後楊太太就約會父親,叫父親“管教令郎”。
媽媽問我:“你把人家的女兒怎樣了?”
“沒有怎麼樣。”我說:“討論功課、看戲、吃茶、聊天。”
“楊家小家敗氣的,我不喜歡他們那種人,一副‘女兒少了一條毛我叫你好看’的樣子。”
父親說:“是你兒子不爭氣,纏著那女孩。”
母親不服氣,“笑話,他姓楊的雙腳不走出來,我兒子去綁架她不成,牛不飲水.怎按得牛頭低。”
父親跟我說:“你就替我爭口氣,別去惹人家吧。”
我不響。
母親說:“那楊安安粗眉大眼,一副不羈相,有什麼好呢?大學裡出色的女孩子多得很,你多看幾個,挑一挑也好。”
我抬起頭,此心悠然。
他們是不會明白的。不用挑了。
我運氣好,此生不用二色,真的不用再挑,我自己知道。將來,將來我們始終要結婚的,等我有能力的時候,我們會得買下房子,僱傭人,養育孩子。
對這件事略有同情心的,是我的小姑姑。
我聽得她對父親說:“別大驚小怪,逼他入窮巷裡,方式替孩子們留個餘地,戀愛有什麼大不了,你們少控制他。”
我聽了這話非常窩心。
她又說:“你們老了,忘了年輕的時候的事,老覺得孩子們傻,可是傻有傻的樂趣,做人成了老油條有什麼快樂──你們還快樂嗎?”
因此我心中的話,也只肯對姑姑透露。
她教我:“戀愛是好的,但是活在世上,除了戀愛,還有許多其他重要的事。”
我反問:“譬如什麼?”
“譬如愛父母,愛你自己。”
我不明白──一“愛我自己?”
姑姑拍拍我肩膀,“是的,不要折磨及槽踢以自己。”
我仍然不明白。
但是暑假過後,我如夢驚醒。
楊家將安安送去華盛頓唸書。
一切都悄悄進行,神不知鬼不覺,連安安都矇在鼓裡。
飛機票擱在安安面前,行李收拾好了,安安不肯去,楊太太坐在女兒面前哭了一日一夜,眼睛腫得像核桃,安安被母親哭得昏頭腦脹,十八歲的女孩子只好上飛機離開香港。
待我知曉這件事的時候,只來得及到飛機場送別。
安安的面孔早已瘦了一圈,我見了她只覺得心同如絞,耳畔轟的一聲,話也不會說了。
伊只是默默的流淚。
我怒目向她父母看去,他們卻一副正義懍然的表情,打著‘為你好’的旗子,他們親手將女兒送到痛苦的深淵你去,啊,何其殘忍。
我跟安安說:“不要怕,我會去看你,寫信給我,我儲夠了錢就會來的。”
安安忍住了眼淚,上了飛機。
真沒想到,自從安安一走,我始覺得生活一點意義也沒有了,無論是讀書或是運動,都引不起我的興趣,閒時只躺在床上仰看天花板,心中像是有無數小小的蟲子在齧咬著似的,說不出的苦楚了
母親很不以為然,她跟我說:“孝仁,你這樣對自己簡直不孝不仁。”
我摔爛了一隻杯子,對她說:“你知道什麼!”
母親問我:“你想怎樣呢?追到華盛頓去?”
“那是一定的,我非去看她不可。”
母親冷笑,“有本事你飛了去!我有錢也不會給你這樣花,你這個沒出息的孩子。”
我用枕頭埋住了腦袋。
“你打算怎麼樣?”媽媽問:“去做暑期工──”
我打斷她:“媽媽,你如果不肯幫忙的話,就少廢話。”
我與家裡正式鬧翻,成為忤逆子一名。
我去找小姑姑。
她微笑,“孝仁,我不是勸你愛自己嗎?你若不是不愛自己,人家怎麼愛你?”
我怒道:“我勿要聽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故事。”
“到了華盛頓,你見了她,過一些時候,還不是要回來?”小姑姑說。
“哪有這樣說的?人活了幾十年,還不是要死,照你說,都應該不生孩子嘍?你好做得道高僧了。”
我遷怒於小姑姑。
“那麼我資助你去華盛頓。”她說
“為什麼?”我冷笑。
“我怕你去跳樓,”她毫不諱言,“現在的孩子多難教,一生氣就去跳樓,活著總比死好,對不對?”
“我才不去跳樓。”我夷然。
“有這句話就放心了。”她笑。
“你別激將了。”我說。
“真想去?”
“我將來把飛機票還你。”我說:“分期付款。”
她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連利息還是不連利息?”
我這個小姑姑是非常漂亮的,我忍不住問:“你有戀愛過嗎?”
她笑:“唷,考我哩!我沒戀愛過,敢在你呂少爺跟前說那麼多的話嗎?”她收斂了笑容,“有,我戀愛過,我也失過戀,箇中非人生活的遭遇,不談也罷。我對戀愛的看法略有不同,一般人認為戀愛是幸福,我卻認為剛剛相反,戀愛好比瘟疫,後患無窮。看,你明明是個品學兼憂的大學生,悠哉優哉,鬧戀愛,頓時雞犬不寧,禍延三代,戀愛有什麼好?”
我不服氣,“也有順利的例子。”
她抿嘴笑,“但凡順利的,叫做成家立室,不叫戀愛,懂嗎?”
我茫然。
“算了,將來你會明白我說些什麼。”
小姑姑借錢給我,我辦了旅行證件,千辛萬苦的到了華盛頓。
數數日子,已有兩個多月未見伊人的面了。
我已經寫了信兼打電報通知安安抵埠的日期,但是在飛機場等了近一小時,也不見她人。
我心急如焚,一把火在心頭,賭氣之下想離開機場,但是一想,如果搬去酒店去住,更加失去她的影蹤,只好等了又等。
待她終於出現的時候,我都幾乎哭了。
她奔著過來,“怎麼?你比我先到?等了多久?孝仁,你不生氣吧?”
我急著端詳她的面孔,氣生到九霄雲外,心中隱隱覺得已經陷身於萬劫不復之地。
“安安,”我說:“你越來越漂亮了。”
她嬌嗔地笑,“盡說些無聊話,我還以為你不來看我了,正在不值呢!”
“為什麼遲到?”
“借不到車子來接機,”她氣鼓鼓的說:“好不容易才叫到一部計程車趕了來。”
我是個多心的人,但也沒有聽出什麼語病。
安安把我接到宿舍,她已經替我租好酒店,見她已為我做了這麼多,我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在華盛頓我剛巧看到櫻花,她告了假陪我到處逛,我們度過了最快樂的十天假期。
我跟安安說:“我想報名在這裡唸書。”
她雀躍:“好呀好呀!”
我略略考慮了一下,便去辦手續,打算回到家中才與父母說項,機會是很微的,轉校事小.這一筆留學的費用卻非同小可,他們若負擔得起,卻不一定答應。
十天過得真快,每過一天,我的心便沉重一分,人都是貪得無厭的,對於美好的光陰與東西,都依依不捨。
如果永永遠遠可以與安安在一起,付出再高的代價也值得。
我沒有假裝不知清這邊有人追求她,她宿舍的電話是不停的,在公園裡,早謝的櫻花花瓣落了一地,我對她說:“我總是相信你的。”
安安哭了,她說:“我等你。”
她送我上飛機的那天,我隱約知道有人會來機場把她接回學校去。
安安並不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
到了香港,小姑姑把我接回家。
“怎麼?玩得高興嗎?”
“很難說,心情比以前更沉重。”
“是不是?我早說不如不見。”姑姑笑。
“姑姑,我想到那邊去讀書。”我衝口而說。
她一聲不響。
“姑姑,你跟他們去說說。”我央求她。
“你父親並沒有資格把你送到美國去讀書,你別使他們為難,而你也該知道,半工讀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事,孝仁,凡事要適可而止,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咱們生活在這世上,不是為戀愛這麼簡單的,咱們還有其他的責任,你不是一個孩子了,不要為一己的私慾而影響整個家庭的歡樂。你父母對你的期望很大,你在港大又念得很好,轉眼就畢業了,為了一個女孩子,這一切值得嗎?”
我第一次看到小姑姑的面孔拉了下來。
我羞慚。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誰不追求一點點歡樂呢?可是環境不允許的事不要去想它,知足常樂,來,我與你去吃咖啡。”
我失望襲胸,但也強顏歡笑,跟了小姑姑出去。做人,誰能夠隨心所欲?只是我怕如果我不趕了去,安安很快就不再屬於我。
我仰天長嘆。
這一年的功課大大退步,不在話下。
而安安的信也越來越少了。
……“我等你。”她說。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確是真心的,但是以後,以後誰知道呢。人是有權變的。
我找了兩份補習,慢慢儲蓄了半年,把上此借下的飛機票還給姑姑。
姑姑詫異的說:“你真不知道嗎?你母親早已替你還請了。”
啊,父母愛子之心.……我深深感動,他們嘴巴雖然硬,心卻軟了,做父母也有難處吧不久之前軟呼呼、粉紅色的嬰兒忽然長大了,有思想,有性格,變成一個半獨立的人:主見獨立,經濟卻還要依靠他們,事事與他們作對:他們傷心之餘,少不免還有一絲茫然。
我更加不敢在他們面前提起安安。
這一個春天,我老了整整十年。
其他的女同學不是沒有出色的,但不知恁地,我的眼光總不落到她們身上。
到了年底,安安的信終於不再來了。
母親覺察到這件事,喃喃的說:“沒良心的女孩。“
我苦笑。
小姑姑猶自取笑我:“無疾而終的初戀。”
我說:“你還笑我?我敢說如果我有機會在華盛頓讀書,這件事就不會發生。”心如刀割。
小姑姑嘆口氣,“算了,那麼辛苦才追回來,不如聽其自然,有更好的在前面呢。”
在我身後?我決定了,除了做一個好學生之外,什麼也不要。
我抱著這樣的決心,唯一的安慰是父母眼睛裡快樂的神色。
孝順父母,也就是不要使父母袒心的意思。
在一次聚會中,我意外地遇到了楊太太,安安的母親,我禮貌的與她打招呼。
她見到我,非常高興,立即迎上來,我很驚奇。
“是孝仁嗎,太好了,好久不見,你長高了呢!聽人說你功課又進步了,令尊令堂有你這樣的兒子,真值得安慰。”
她要說的不是這些話吧?我心裡有點分數。
“有沒有安安的消息?”她忽然問我。
“什麼?”我愕然,“安安的消息?怎麼問我?我好幾個月沒收到她的信了,怎麼?她有事嗎?她怎麼了?”我心急如焚。
楊太太沮喪的說:“她要很久才來一封信,寄了飛璣票去,把錢花光,也不回來,她父親擔心得不得了,已決定下星期去華盛頓看她。”
“是不是交了損友?”我擔心。
“唉,一言難盡,早知道,把她留在身邊,反而省事,現在隔了那麼遠,更難控制。”楊太太搖著頭。
我說:“楊伯母,這是我的地址與電話,如果安安有消息請記得通知我一聲。”
她的眼睛微紅,“孝仁,你倒是個好孩子……”
此刻還說這種話,真是婦人之見。
回到家我擬了幾封電報,發了出去。
文中大意是要安安無論如何給我一個回覆,最後我加一句:我總是愛你的。
電報發了出去我還坐立不安。母親問:“你有心事?”
我說:“安安與家中失去聯絡,她父親要千里尋女。”
父親說:“活該。”
我吃驚,他正在看報紙,忽然說出這兩個字來,表達了他原來一直替兒子不值。
我又一次的被感動。
母親問:“一場朋友,你有沒有寫信去勸勸她?”
“我打了電報去。”
他們不出聲了。父母已盡了力,他們對安安有成見,因安安差點引起我們骨肉分離──那時得不到父母的瞭解,我不是沒有考慮過離家出走的。
安安並沒有回我的電報,倒是楊伯母,她與我通了消息,說安安在華盛頓病了,現在被她父親帶了回來。
我立刻要求見安安,事情未必是她說的那麼簡單,但人回來了就好辦,我心中有一絲歡欣。
楊伯母遲疑一下,說此刻尚不便,待安安休息兩天再說,叫我等她的消息。
我馬上答應。反正已經等了那麼久有一年半了吧?再等幾天算是什麼。
母親問:“回來了?”她冷笑,“生病?我早出去打聽過了,楊安安輟了學,跟外國人同居,現在由她父母帶了回來,又想來轉我家兒子的念頭?沒這麼容易,現在可輪到我要叫楊家管教女兒了。”
我心亂如麻。
小姑姑跟我說:“你要是愛她,就不要計較她做過些什麼,如果不愛她,就更不必將任何事放在心上,我最最恨男人動不動替自己不值。”
我立刻說:“我不是那樣的男人,我總是愛她的。”
“好極了,我支持你。”姑姑喜悅。
母親氣道:“孝仁,我勸你看看清楚,不見得全世界的女孩兒都死光了,只剩她一個。”
姑姑拍她的肩膀,“鎮靜一點,又不是你戀愛。”
母親拍落小姑姑的手,“去你的!”卻忍不住笑出來。
我看到了安安,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靜。
她對我很冷淡,看得出是故意要疏遠我。
“你身子沒事吧?”我問。
“你來做什麼?是媽媽叫你來的吧?以前為了看不起你,把我送到外國,現在因我墮落了,又趕緊把你抓回來,好將我推銷給你,從沒見過那麼的卑鄙小人。”
我知道她心情不好,陪笑,“怎麼可以這樣批評自己的父母?”
“怎麼不可以?”安安厭惡的說:“誰不對都可以批評,你呢,你又來幹什麼?來搭救迷途的少女?非這樣不顯得偉大是不是?”
我微笑,“你怎麼了?我們是好朋友,何必因自卑而拒人於千里之外?”
一句話說中了她的心事,她頓時沮喪起來,抬起頭,問:“孝仁,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
“我也正想問你,為什麼不好好的讀書?”
她說:“那地方又冷又寂寞,你走了之後,我等你來開學,誰知你又說不來了,我耐不住,便漸漸與別人走。”
“也不必無心向學呀。”
“我沒有心思。”她說。
“可以回來。”我並不接受她的解釋。
“我怕父母不放過我。”她冷笑。
“你對他們有誤會,他們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事事叫我痛苦,算是為我好?算了,現在我打算找一份工作,我想穿了,人總得靠自己,經濟獨立的人才有資格說話。”
“你這樣出去找得到好工作嗎?”
“也顧不得了。”她苦笑。
我說:“楊伯母叫我來,不外是想我陪你說說話,大家商量商量,你別誤會她。至於我,我以前對你怎麼樣,現在也怎麼樣,你別多想了。”
她轉過頭來,“你父母怎麼想?”
我笑,“誰耐煩他們怎麼想?明年我都畢業了,有兩家廠等著我去見工呢!這麼大的人了,還要事事看父母的眼色行事?”
安安苦笑,“太遲了,我已不是以前的安安,我們再也不必假裝。”
“誰假裝?”我說:“我們當然都不是以前的自己,我們都長大了。”
“孝仁,你說話處處都顧著我的自尊,但是我現在還有什麼自尊可言呢?”她號啕大哭起來。
我把她擁在懷裡,她哭溼了我的襯衫,我嘆了一口氣,然後她忽然推開我,回房間去了。
我坐了一會兒。想到從前到她家來探訪,也坐同樣的位子,但快樂時光過去不再回來,安安說得對,我倆再也不是以前的自己。
天氣已涼了,但不知為什麼,這兩天又開始有點桂花蒸的味道,風儘管啪啪的吹,陽光卻仍然熾熱。但一剎那秋天便會罩下來,這一絲陽光留也留不住,我與安安隔了兩個華盛頓的冬天,追也追不回來。我抹了抹額角的汗,到現在我才明白,不是我肯不肯原諒安安的問題,而是我倆的緣份,到此為止。
我默默的離去,到家坐在功課面前,發了一下午的呆。
小姑姑來瞧我,她也坐在我對面,不發一語。
她真是個明白人,嘴角帶著一絲縹緲的微笑,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過了很久,她問:“完了是不是?”
我點點頭。
“不必過分難過,白頭偕老的例子是很少有的。”
我不出聲。
她輕輕的說:“真正的白頭偕老,是非常悶的一件事,也不值得嚮往。”
我說:“但得不到的東西,往往是最好的。”
姑姑說:“人生那麼長的路程,孝仁,得不到的東西多著呢。”
自從那次之後,我就沒有再去找安安。
母親很高興,她說:“不知道怎麼神推鬼助的,孝仁就清醒起來。姓楊那樣的媳婦,不要也罷,聽說回來的時候,還帶著身孕,一下子說病,去流產了,見鬼哪!”
不是這意思,這不重要,主要是安安變了,她變得不在乎不上進,也不再愛我,由頭到尾,我只是個被動的一半。
我畢業那一個月,聽說安安也找到了工作。
她在銀行裡做了半年,發了帖子下夾,她要結婚了。
從母親寬慰的笑容裡,我看得出安安必須結婚的原因,新郎是什麼人已不再重要。
安安整個人的前途毀在她父母的手中,可恨的是,到老人家撒手西去的時候,安安仍必須拖著她被毀的前程活下去。
我送禮到楊家,楊伯母見了我黯然。
我與安安在書房裡見了面。
不知怎地,她臉上的清秀一去無蹤,濃眉改拔得細細的,一雙大眼睛仍然美麗,卻少了以前那份神采,我打心裡難過出來。
她比我上次見她時心情要好得多,一副大勢已去的神態,不是沒有自暴自棄的成份。
我很心痛,說不出來的蒼涼,眼中充滿了淚水。
她很平靜,輕輕地說:“如果有人要落淚,應當是我,孝仁,斷不應是你。”
我說:“我的心死了,我只想到一件事,當年你父母硬要把你送走,我如果有勇氣拐著你去跳樓,倒也一了百了。”
她垂下大眼睛,“那可不值得呢,為我這樣子的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一生人沒開始就完結了,唯一值得回憶的事,不過是曾經拒絕過你。”
我細細回味這話,益發難過,我就這樣的走了。
安安一直坐著,沒說謝,沒說再見,也沒送客。
是楊伯母送我出門的。
我心想:你這個愚昧的女人。
她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才再能戀爰呢?抑或只一輩子愛安安一個人呢?
前程無限美好的在等著我,而我的心頭卻結了一個痂,永不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