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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子貴凝視他,“你與秀月都急於結婚,像是要逃避什麼。”

    開明坐下來,“最快結婚的會是周家信。”

    “會嗎?”

    “那麼好的岳家打著燈籠沒處找。”

    開明為著掩飾內心忐忑,立刻撥電話給老周。

    “老周,可有收穫?”

    周家信眉飛色舞,“開明,我必定重重謝媒。”

    “從此星期六你來當更吧。”

    “我與令儀有說不完的話題,我就是喜歡比較成熟的女子。”

    “天賜良緣。”

    子貴在一旁拍手,她興奮地說:“繼父最掛慮大女兒婚事。”

    老周的歡笑聲感染了他們,爭著在電話裡祝賀他。

    然後,他倆聽見身後有人嬌慵地說:“什麼事那麼開心?”

    開明一抬頭,發覺秀月終於起來了。

    白皙的臉十分清麗,卸了妝的她與子貴更加相似。

    兩個人站一起分不出彼此。

    秀月穿著皮裘當浴袍,“暖氣不足。”

    子貴笑,“是新加坡太熱情。”

    秀月笑笑坐下來,捧著開明的茶杯就喝,“錯,吳日良會做生意會做人,但不懂談戀愛。”

    “那何故與他在一起?”

    秀月又笑,“嫁禍於他呀。”

    子貴詫異問:“你自視為禍水?”

    秀月不語。

    子貴頷首:“紅顏是禍水。”

    秀月垂頭答:“我臉色都已經灰敗了。”

    子貴過去蹲下,細細打量只比她大十分鐘的姐姐,“沒有,仍然粉紅色。”

    許開明一聲不響在旁觀察。

    他想到弟弟,如果弟弟生存,只比他小兩歲,兄弟當可有商有量,人就是這樣,失去哪一樣就永遠懷念哪一樣。

    秀月當下笑眯眯地說:“我與吳日良要結婚了。”

    開明一震。

    子貴由衷地高興,“姐姐應當先結婚。”

    “我們也許到英國舉行婚禮。”

    子貴一怔,“為什麼跑那麼遠?”

    秀月答:“他父母不喜歡我。”

    “為什麼?”子貴愕然,她想都沒想過會有人不喜歡秀月。

    秀月低聲道:“因為我結過婚。”

    子貴不相信雙耳,“這年頭誰沒有結過婚?”

    秀月笑了,與妹妹擁抱,“子貴你總是幫我。”

    開明到這個時候才開口:“那你該詳盡考慮,何必委屈呢。”

    秀月的理由很奇怪:“我一定要結婚。”

    “沒有道理如此倉猝。”

    “不不,”秀月又微笑,“我喜歡倫敦,那處長年累月不見陽光,臉上不會起雀斑,小報上新聞多多,不乏娛樂,人人臉色陰沉,滿懷心事,正好陪我,我不介意。”

    開明看子貴一眼。

    沒想到子貴用的卻是陳腔濫調,她說:“只要你高興就好。”

    開明一愣,他不相信子貴會不關心她。

    他們雙雙告辭。

    一上車開明就說:“我不贊成貝秀月嫁吳日良。”

    子貴不語,亦不指正他話中荒謬之處,半晌,開明忽然笑了,自嘲曰:“誰管我的意見。”

    他把子貴送回家,然後回公司趕一點工夫。

    開頭一小時還能集中精神,接著,開明坐立不安,終於,他取起電話聽筒,放下,然後再拿起再放下,三五個回合之後,他終於找到他要找的人。

    她的聲音與子貴簡直一模一樣。

    開明低著頭,“我知道你還在家,要不要出來喝杯咖啡?”

    秀月訝異,“開明,你有話要單獨與我說?”

    開明承認,“是。”

    秀月講了一個咖啡座的地址,“三十分鐘後見。”

    開明立刻抓起外套出去。

    走到街上,卻又茫然,這股勇氣從何而來?冷風一吹,他怯了一半。

    終於取了車駛上山,看到秀月已經在那裡等。

    她仍然沒有化妝,只是嘴上抹了鮮桃紅色的胭脂,更顯得皮膚似羊脂般白凝,雙目烏亮,看到開明,笑起來。

    開明忍不住調侃她:“終於睡醒了。”

    秀月把雙臂抱在胸前,她穿著件淡藍色小小兔毛絨線衫,十分別致,她眯著眼睛,“今天好太陽。”

    開明嘆口氣,“不同你談天氣。”

    秀月笑,“第一次約會總得談談天象。”

    是,開明一怔,這的確是他第一次與她單獨見面。

    開明咳嗽一聲,“請你再三考慮嫁入吳家的事。”

    秀月緩緩說:“我從未打算嫁入吳家,或是張家,或是李家,我只是與吳日良結婚。”

    “他家長輩有極大勢力。”

    秀月低頭,“你說得十分真確。”

    “你倆需要克服整座頑固的山,你們不會幸福。”

    秀月緩緩說:“那倒不見得。”

    “何必去挑戰他整個家族,你又不愛他。”

    秀月沉默,半晌抬起頭,“我不愛他這件事是否很明顯?”

    開明沒好氣,“只要有眼睛就看得出來,當然,除出吳君本人。”

    秀月頹然,“糟糕。”

    開明勸說:“打消原意,何必急著結婚。”

    秀月說:“我有非結婚不可的理由。”

    “那又是什麼?”開明探頭過去,“請告訴我。”

    秀月要過一陣子方回答:“才說要結婚,繼父、母親、妹妹重新接受我,對我另眼相看,我再一次享受到家庭溫暖,實在不願放棄,對他們來說,我再婚表示改邪歸正,大家安心。”

    開明啼笑皆非,“於是你想,何樂而不為。”

    秀月答:“我想找個歸宿。”

    “吳家是個四代同堂的大家庭,你不需要那樣鄭重的歸宿。”

    秀月點頭,“你很清楚他們家的事。”

    “在某一範圍內,吳日良可以運用有限的自由與金錢,相信我,他是一隻提線木偶,他祖母控制他父母,他叔伯,以及以他為首的二十二個孫子孫女。”

    秀月不語。

    “請你三思。”

    秀月把臉埋在手心中,“只有你真心接受我本人,真誠對我好。”

    “不要構成對吳家長輩的威脅,他們會反擊。”

    “可是吳日良會站在我這邊吧。”

    許開明鄭重警告:“不要試練這個人,以免失望。”

    秀月微弱地抗議:“他愛我。”

    開明立刻給她接上去,“他肯定愛他自己更多。”

    秀月忽然笑了,握著許開明的手,“多謝你做我感情的領航員。”

    “你會接受我的愚見?”

    秀月答:“我會考慮。”

    開明鬆口氣,“我肚子餓極了。”

    秀月忽然問:“你呢,你又為何急急要結婚?”

    開明想了想,“我最喜多管閒事,同子貴結了婚,可以名正言順管她的家事。”

    秀月微笑,看著落日,“你沒想到子貴的家境那麼複雜吧。”

    可是許開明這樣答:“我還可以接受。”

    那天他們離去之際,開明四處看秀月有否漏下手套或絲中等物。

    那次沒有,但感覺上開明認為她什麼都會不見,並且失落了也不在乎,不覺可惜,她擁有實在太多,幾乎是種負累,一旦不見什麼,像是減輕包袱,又怎麼會難過。

    還沒到聖誕,周家信與邵令儀就宣佈婚訊。

    急得什麼都來不及辦,索性到外地去註冊,只請了幾位親人,大部分朋友要看到報上的啟事才知有這件事。

    許開明有點沮喪,同子貴說:“這個假期本來是我們結婚的日子,半途殺出一個程咬金,被他霸佔了去。”

    子貴感喟:“現在一定又流行結婚了。”

    “一定是,人人都把結婚二字掛嘴邊。”

    “不,還身體力行呢。”

    開明驕傲地說:“由我們先帶領潮流。”

    “可是我們還沒有舉行婚禮。”

    “因為你不想學大姐那樣簡單成事。”

    子貴有她的苦衷:“我母親的兩次婚禮不是匆匆忙忙就是偷偷摸摸,秀月在名古屋結婚,我們連照片都沒有,都非常遺憾,我的婚禮一定要鄭重其事。”

    開明嘆口氣說:“看樣子是非成全你不可了。

    “謝謝你。”

    “那可惡的周家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

    他們一行人都趕到溫哥華去觀禮。

    子貴身負重任,代表母親與姐姐,在婚禮上,她見到正式邵太太,因不好稱呼,故此只帶著微笑遠遠地站著。

    邵太太目光落在子貴身上,點頭打招呼,子貴已覺得有面子。

    開明把這一切都在看在眼內,為之惻然,假使這女孩希祈得到一個盛大的婚禮,就讓她得到一個鄭重的婚禮好了。

    周家信與邵令儀簡單地註冊結婚,連指環都是現買的。

    大小姐沒有大小姐的架子。許開明很替拍檔高興。

    娶妻娶德,不論出身,看樣子邵令儀會是賢內助。

    邵富榮照例又只得半天時間,身邊還跟著向他彙報地產收益的夥計。

    開明說:“岳父應當多休假,爭取人生樂趣,莫淨掛著賺錢。”

    子貴笑答:“可是賺錢就是他的人生樂趣。”

    開明大力握周家信的手,搖來搖去,大家看著都笑。

    回程飛機裡開明睡得很熟,一句話也沒有,他甚至沒有醒來吃東西。

    子貴坐在他身邊看小說。

    看完了手頭上的與鄰座換。

    鄰座太太問:“這本書情節怎麼樣?”

    子貴據實相告:“是一本中國人寫給外國人看的中國故事。”

    “現在市場都是這種故事,還寫中國人吃人肉呢。”

    子貴笑,“老外喜歡呀,老外最看不得黃人同他們平起平坐,最好華人統統茹毛飲血。”

    那位太太大力頷首,“可是又巴不得跑來同我們做生意。”

    子貴笑,“他們有他們的煩惱。”

    “我這些畫報好看。”

    “謝謝。”

    “那睡著的是你先生嗎?”

    “呃——”

    “他們婚後就剩兩件事:上班與睡覺。”

    子貴想,這位太太的確有豐富生活經驗。

    飛機抵埠開明才醒來,“呵,到了,”很遺憾的樣子,一直握住子貴的手。

    子貴無限憐惜,覺得他可愛,真累得迷糊了。

    周家信第二天就回來復工,開明詫異:“大小姐居然放人?”

    周家信笑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哎唷,肉都痠麻。”開明不住搓揉雙臂。

    “我要樹立好榜樣,免得你結婚時告長假。”

    下午,公司來了位稀客。

    秘書說:“一位吳先生沒有預約,但希望你立刻可以見他。”

    開明走到接待處一看,見是吳日良,不勝意外,“吳兄,歡迎歡迎。”

    吳日良站起來滿面笑容地寒暄:“開明,我是為私事而來,打擾你了。”

    “哪裡哪裡。”

    開門請他進內,斟出威士忌加冰。

    吳日良像是不知如何開口才好,開明耐心等他整理思緒,只是陪他說新加坡風土人情。

    終於他頹然說:“開明,你可瞭解秀月?”

    開明很小心地答:“我們是朋友。”

    “她不肯隨我返星洲。”

    “她的孃家在此。”

    “嫁夫隨夫嘛。”

    丹明間:“你們幾時結婚?”

    吳君語塞。

    “還得向家長申請是不是?”

    吳日良嘆氣,“人人均知我家老人專制。”

    開明溫和地說,“不如先取得批准,再向秀月遊說。”

    吳日良不語。

    “你自知獲准成分甚低可是?”

    “也不是,家祖母年事己高。”

    開明說:“老人常會活到一百零幾歲。”

    吳日良摸摸後腦,再斟一杯酒。

    “吳兄,不如搬來與我們做伴。”

    吳日良苦笑,“我不行,我是吳家長孫,我走不開。”

    許開明更正他:“你不願走開。”

    吳日良垂頭,“你說得對,我過去十五年都奉獻給家庭事業,祖母異常信任我,這段日子以來叔伯堂兄弟侄子等人均妒羨我超卓地位,我的確不願放棄這等成就。”

    “你這樣想,也是應該的。”

    “開明,我知道你會體諒我,請問可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許開明搖頭,“你必需犧牲一樣,去成全另一樣。”

    吳日良捧著頭,“生活中若少了貝秀月,再多權勢金錢,也是無用。”

    許開明別轉頭去,忽然笑了。

    吳日良平日運籌帷幄,在商場上也是一號人物,此刻卻像一個失戀的初中生。

    “開明,請為我在秀月面前說項。”

    “這對她不公平。”

    “我會補償她。”

    開明笑,“我大姨的私蓄多得她一生用不盡,她不在乎。”

    看,一個女子身邊有點錢就有這個好處。

    吳日良頹然,“那麼,只有我來回那樣走。”

    開明說:“你很快會累,這決非長久之計。”

    吳日良痛苦地號叫起來。

    電話立刻響了,那邊傳來周家信的聲音:“誰在哭叫,你在拷打哪一位業主?”

    “沒你的事。”開明掛上電話。

    他取過外套,與吳日良出去喝一杯。

    吳日良抱怨多多,“這地方一到冬天又冷又溼,可怕一如西伯利亞。”

    他心中氣苦是真的,敬愛的家長與深愛的女友均沒有給他兩全其美的機會。

    故一喝就醉。

    許開明把他扶回家去。

    才掏出鎖匙,子貴已經前來應門,訝異說:“原來你同他在一起。”

    那吳日良見了子貴,誤會了,“秀月,我並沒有喝醉。”

    子貴溫柔地說:“我不是秀月,我是她妹妹子貴。”

    吳日良不相信,哭喪著臉訴苦:“我從小長得黑黑實實,人也不見得特別聰明,我需特別努力工作,才能爭取到長輩歡心,我——”他倒在沙發上。

    開明嘆口氣,“人人有段傷心史。”

    “他趕得及飛機嗎?”

    “明天相信一樣有飛機往新加坡。”

    “秀月向他下了哀的美敦書?”

    “我不清楚。

    “看,又一名男生傷心欲絕。”

    開明笑,“是,但明早起來又是一條好漢。”

    吳日良轉一個身,“秀月,秀月。”

    開明看他一眼,“一到新加坡,他又是吳家承繼人。”

    “我覺得他已經夠痛苦。”

    開明冷笑,“無知婦孺!我事事以你為先,不用考慮,毋需選擇,你反而不知感激,倒是為這種人的矯情感動,他若愛貝秀月更多,他何用輾轉反側。”

    吳日良又呻吟一下。

    “叫秀月來把他領回去。”

    開明說:“我想秀月已經把話說清楚,就讓他在此留宿一宵也罷,以後有事找新加坡置地方便些。”

    子貴也坐下來笑了。

    半晌她問開明:“你真事事以我為先?”

    開明反問:“你說呢?”

    “我十分感激。”

    第二天許開明醒來,吳日良已經走了,留一張非常得體客氣的字條,看樣子他已恢復神采。

    其實這件事人人做得到,看遲早矣,當然,遲到十年八載也真是異數,可是一夜之間立刻恢復常態則是異人。

    那天中午,吳氏再次親自星來電致謝,成功人士最拿手是這套誠意。

    “我們一定要時時聯絡。”

    不論是真情還是假意,許開明一律照單全收。

    子貴問:“走了?”

    開明答:“相信早已事過情遷。”

    他抽出下午去看秀月。

    脫大衣之際他抱怨:“又冷又溼,像不像西伯利亞?”

    秀月穿墨綠色絲絨襯衫,手中握著水晶長管杯喝香檳,聞言開亮一盞燈,“溫暖點沒有。”

    “給我一杯熱茶。”

    秀月無奈地說:“我不是子貴,我不會泡茶,我只會開香檳。”

    開明微笑,“子貴也不懂廚藝,都由我負責。”

    秀月笑,“呵是她像個賢妻。”

    “她長得其實與你一模一樣。”

    “不,她討好得多了,”秀月說,“自幼家長與老師都喜歡她,我是完全兩回事。”

    開明坐下來,見香檳瓶子就斜斜插在銀冰桶裡,他自斟自飲,“那是因為你不在乎她在乎。”

    秀月說:“我怕辛苦,要侍候面色才能得到恩寵,我實在無法消受。”

    “可是,也許,子貴只是為了母親。”

    秀月頷首,“我明白,這是她懂事之處。”

    “而做母親的也是為著女兒。”

    秀月微笑著攤攤手,“我只曉得為自身。”

    酒冰冷清冽可口,滑如絲,輕如棉,不費吹灰之力,溜迸喉嚨,緩緩升上腦袋,開明精神忽然愉快起來,話也相應增加。

    他開始明白為何秀月幾乎一起床就開始喝。

    “吳日良來過我處。”

    “他和我說過了,他也很坦白告訴我,他暫時不能同我結婚。”

    開明納罕地看著秀月,“結婚是你的目標嗎?”

    秀月沮喪,“可是我一定要趕在子貴前面結婚。”

    開明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秀月坐下來,“否則,你們拖延婚期,就會賴到我身上。”

    開明不語,輕輕放下酒杯。

    秀月別轉面孔,“子貴已經看出來,她故意要給你多些時間。”

    開明抬起頭,“事到如今,我再也不必自欺欺人。

    秀月忽然笑了,“真是悲慘,我們竟在這種情況下相遇。”

    開明心中卻有一絲高興,“像我這種循規蹈矩的男人,最易愛上美麗浪漫不經意的女子。”

    秀月過來坐在他身邊,淚盈於睫,“多謝你的鼓舞。”

    開明擁抱她,深深嘆口氣,“秀月,如果我倆今夜私奔,你猜猜,一百年後,他們可會饒恕我們?”

    秀月笑得落下淚來,“我想不會。”

    “可是我並不需要任何人原諒。”

    “我不能傷害子貴。”

    “她已經被傷害了。”

    “不不,那是你,不是我,我不會傷子貴一條毫毛。”

    開明愁眉百結中居然笑出來,可見情緒有點歇斯底里,“你口氣中真純固執十分像子貴。”

    秀月說:“你倆快點結婚吧。”

    “沒有這種壓力,結婚也已經夠辛苦,我恐怕不能擔此重任。”

    秀月看著他,“不會的,你是個好男人,你會負責任。”

    “子貴不是任何人的責任,子貴聰明高貴,她心身獨立,毋需任何人對她負責。”

    秀月搖搖頭,“那固然是真實情況,可是,責任在你心中,永不磨滅,因為正如你說,許開明是一個好男人。”

    開明伸出手去,輕輕觸摸她的臉頰,“你說得對。”

    他心內悽苦,藉著酒意,落下淚來。

    他說:“就在我認為不可能更愛一個人的時候,更愛的人出現了。”聽上去十分滑稽。

    開明看看時間,“我得回公司了,我開始厭倦循規蹈矩的生活。”

    他坐在車子裡痛哭。

    那晚,他把好友張家玫約出來,打算朝她訴苦。

    張家玫一見許開明,驚訝無比,“你好不憔悴,怎麼一回事?”

    開明以手掩臉。

    張家玫笑,“我知道,這叫情關死結。”

    “你怎麼知道?”

    張家玫說:“不然還有什麼難得到你。”

    開明似遇到知己,垂頭失神。

    張家玫還說:“你準是遇到更好的了。”

    “不,不是更好。”

    張家玫瞭解地接上去:“只是更愛。”她咕咕笑。

    開明抬頭問:“你家有什麼酒?”

    張家玫凝視他,嘆口氣,“是我先看到你的。”

    “家玫,如果我與你私奔,子貴必不致恨我。”

    張家玫答:“今夜月黑風高,是就莫失良機。”

    開明說:“人到底需要朋友,與你說了這會子話,心裡好過得多。”

    張家玫探頭過去,“你瘦了一個碼不止。”

    開明慨嘆,“我已年老色衰。”

    張家玫點頭,“原來你一向知道自己英俊小生。”

    開明微笑,“多虧你們不住提點。”

    家玫也笑,“還笑得出,可見沒事。”

    “你不想知道她是誰?”

    家玫搖頭,“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反正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你。”

    開明嘆口氣:“多謝你不停恭維。”

    家玫說:“相信我,旁觀者清,子貴最適合你。”

    “十個人十個都會那麼說。”

    “我來做儐相,速速把婚禮搞起來。”

    家玫聽到仆地一聲,原來是酒瓶落到地上,許開明已經醉倒在張家書房。

    家玫替他脫下鞋子,蓋上薄毯。

    她撥電話給子貴,“開明在我這裡,他醉倒睡熟,託我問準你借宿一宵。”

    “麻煩你了。”

    “哪裡的話,老朋友,兄妹一樣。”

    “請給他準備一大杯蜜糖水,半夜醒瞭解渴。”

    “是。”

    開明半夜果然醒來,取起蜜糖水咕嚕咕嚕喝乾,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像回覆到只有四五歲模樣,聽見聲音,脫口問:“弟弟,弟弟是你嗎?”他哭了。

    第二天起來頭痛欲裂,照樣得上班,子貴找到他,笑問:“家玫有無給你做早餐?”

    開明答:“家玫若會打雞蛋,就輪不到你了。”

    子貴也說:“真的,現今都找不到會下廚的女子。”

    “這是人間劫數。”

    “所以你不算屈就。”

    子貴的心情像是十分好。

    開明揉了揉雙目,“我撐到十二時就回家睡覺。”

    “你如此疲懶我一生也沒有機會坐勞斯萊斯。”

    “完全正確。”

    回到家,看到門縫有封信。

    他抬起拆開,是秀月寫給他的:“開明,吳日良己說服家人,我倆將往倫敦結婚,祝你快樂。”

    開明緩緩走到沙發前坐下,四肢似電影中慢鏡頭般一寸一寸移動,不聽使喚。

    他倒在沙發上,用手遮住額頭。

    過很久,只覺面頰陰涼,知道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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