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説 > 《璧人》在線閲讀 > 遇

    一個霧夜,空氣膩答答似乎要僑出水來,呼吸都不得暢快,我們住的房子本在霧線之下,空氣流暢,此刻也不得不開足冷氣機兼抽濕機。

    我躺在長沙發上看小説,每隔十五分鐘,聽古老時鐘“噹噹”報時,非常寧靜,我決定在十一點半時去淋浴,把濕氣衝乾淨,在身上灑點雙妹牌痱子粉,換上花布睡袍,上牀做一個張愛玲小説般的夢──曲折離奇,多采多姿。

    但還沒來得及放下書,門鈴晌了。

    我不由得警惕起來,這麼晚,誰?

    我打開門,門外站看一個年輕的中國男人,他長得很漂亮,我一邊嚼口香糖一邊打量他,他的外套是喬治奧亞曼尼,他的皮鞋巴利,他的行李箱──行李箱?

    “你找誰?”我問。

    他有點不好意思。“莉莉。”他輕聲答。

    我搖頭,“她不在家。”

    “她什麼時候回來?”他失望。

    “她到巴哈馬台島去拍一輯照片。”我仍然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

    “呵是,她是時裝模特兒。”他拍拍額角。

    他應當知道莉是幹哪一行的吧。

    “但彼得叫我來找莉莉──你認得彼得?”他還要作垂死掙扎。

    我穩佔上風,冷冷的説:“不,我不認得彼得,我也不認得雷蒙、湯默斯、史蒂夫,我要關門了,對不起,再見。”

    “喂喂。”

    我已經關上門。

    回到沙發上去躺着,等待時鐘報十一點半,這是我每天上牀的時間,準得機械化。

    當初我搬進來與莉住,朋友都不置信,不可能;他們説,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女子,遲早要打架的,但是我們兩年來相處得天衣無縫。

    莉有她的好處,她在錢財上的大方與她開朗活潑的性格足以遮掩其他瑣碎的缺點,而她最大的缺點就是生活不經意,常有男人找上門來。

    門鈴又響,我知道是誰,那位男士還沒有走。

    我又去開門。

    他説:“最後一班纜車已經開走。”

    “有一種車,叫計程車,”我説:“很方便的,只要你一揚手,它就會停在你面前,如果你對司機説出目的地,它會載你到達。”

    他把頭靠在牆角,他説:“我非常欣賞你的幽默感,但是我沒有錢。”

    “你是誰?”

    “我是彼得的朋友。”

    “彼得誰?”

    “曾彼得。”

    “那個攝影師?”

    “是。”他説:“所以要不借我錢,要不讓我進來喝一杯水。”

    “我情願借錢給你。”

    地嘆一口氣,“我情願喝一杯水。彼得説:莉莉會收留我,讓我喝最好的球蘭地,把客房給我住,並且帶我各處遊覽。”

    “聽上去很動聽,”我同情的説:“可惜我們不是開酒店的。”

    “可不是,世上最大的騙局──我能否討一杯水喝?耶穌基督説要給你最小的兄弟喝水。”他看上去真的很疲倦,但我仍然覺得他過度幽默。

    “等一等。”

    我拿了一百塊錢與一枝礦泉給他。

    “很多謝。”他説:“我會回去跟曾彼得算販。”

    我點點頭。

    “在香港,你們門上都用這種鐵柵拒人千里之外?”他把鈔票放入口袋。

    我又要關門。

    “等一等!”他叫。

    我又打開門。

    “這是我的卡片,如果今天找到旅店,沒倒在街上,明天我再來還錢給你。”

    “你有錢?”我詫異地接過卡片。

    “小姐,有一樣東西,”他微笑,“叫做旅行支票,計程車司機不收,但銀行卻很樂意把它兑成現金。”

    我乾笑數聲,關上大門,喃喃罵:SMARTASS!

    我並沒有十一點半上牀。我失眠。

    他卡片上只有一個名字與在英國的電話地址,沒有身份職位。而且我認識那麼多男人,沒有人能比他穿得更漂亮與説得更漂亮。

    而且該死的莉在一點半回來了。

    她開冰箱做宵夜,放水洗澡,一切完畢之後還要我幫她卷頭髮。

    “明天做不行嗎?”

    “不行,明天我一早要出去,有約會。”她在看那張名片,“是,我認識這傢伙,你應該放他進來休息,我與彼得在倫敦他家大吃大喝近半個月,太不應該。”

    “但是我不認識他。”我抗議。

    “你這老站婆,永遠一上來就把所有人當壞人。”

    “可是萬一他進來把我扼死了在這裏──”

    “你看小説看得太多了。”她説。

    “他到底是什麼人?”

    “大律師。”她指指名片,“大律師的名片上不準印身份,你這老土。我敢説這小子一輩子沒有受過如此大的侮辱。”

    “都是社會的錯,莉,你那天下為公,四海一家的脾氣不改一改,我馬上遷出這間屋子。”我生氣了。

    “對不起。”她説。

    我悻悻地,“我就是這麼小家子氣,怎麼,不行嗎?”

    “行行,拜託,把我頭髮吹乾好不好?”

    我回房去了。

    第二天,星期六,我睡到日上三杆。鐘點女傭人已在收拾屋子,霧也散去,一客廳陽光,非常迷惘的一個午後,莉早已出去,撒得一地七彩繽紛的涼鞋。

    我端着杯冰凍牛奶坐在沙發上發呆,提不起勁。

    女傭人絮絮地閒話家常:“替你做了杏仁豆腐,在冰箱裏,多吃一點……這麼潮濕的天氣,自己要當心,星期六也沒地方可去?”

    越來越像個母親。

    我伸伸懶腰,轉到露台站着看風景,不遠處纜車轟隆隆開上來。

    門鈴晌,女傭人去開門,我轉頭,她已把來人放了進來。

    是昨夜那個陌生人。

    他一見到那堆鞋子便笑道:“莉莉回來了?”

    我點點頭。“又出去了。”

    他自顧自坐下,“我來還錢。”他還我一百元。

    “謝謝你。”

    他又自外套衣袋取出一瓶子礦泉水,放在在我面前。

    我心情已經不好,頓時覺得他過份活潑,我説:“你可以走了。”

    “怎麼,你不打算招呼我?”他攤攤手,“我得罪了你?”

    “我想一個人清靜一會兒,莉一回來,明天就會開百人舞會,今天是我唯一的機會。”

    “對不起,打擾你。”

    “再見。”我拉開大門。

    他走了。

    女傭人詫異地説:“你怎麼與男人有仇?”由此可知,剛才的話她全聽見,我的事情她也全知道。

    我抱着雙手倚在欄杆上説:“這裏風水不好。”

    女傭人嘆口氣,廚房去了。

    莉莉回來的時候,精神煥發,完全不像一夜未睡,我非常服貼,她這位大姐確有過人之處。她身後銀着一大堆朋友,大半是藝術家,活潑明快,又叫艾笑,各自帶來了酒與食物,不費一點勁,就投入地組成一個舞會。

    必須多謝我那套四聲道豪華音響設備吧,我洋洋得意,如果沒有如此勁的音樂,包管他們沒有玩得這麼高興。

    震耳的音樂給我無限的安全感,我挑了一隻梨千一隻牛油果,還有三文治夾麥包,灑上點生洋葱碎,加一杯上好的萊斯令白酒,呵,但覺做人無限滿足。

    我躲在露台一角,開始大嚼,目光注視着客廳內的一羣青年盡情地享樂。

    莉穿一件白色露肩衣裳,白色銀邊高跟鞋,精細的足踝多麼性感,我讚歎了,她如雲的秀髮柔軟地波狼式地垂在肩上,一付大水鑽耳環襯着最新玫瑰色調的濃妝,莉是一個尤物,毫無疑問。

    這時身邊有人帶笑的説:“永遠是旁觀者,為什麼?”

    我轉過身去,是他,他也跟着來了。

    “每個人都應該參加這個嘉年華會,”他説:“進去,我與你跳舞。”

    我説:“我不會跳舞。”

    “我教你。”他温和地。

    我説,“改天吧。”

    他在我身邊坐下來,“對付你這麼孤僻的小姐,真需要許多時間,而商業社會是這麼忙,誰抽得出時間呢?”

    我看他一眼,“有很多女子是即衝咖啡素,你可以在各種牌子內挑一款。”

    他點點頭,“比喻得很好。”

    “有些人品味高,有些人不。”我説:“人各有志,各人的要求不一樣。”

    他仍然坐在我身邊,“然而你付出的代價是過高了。”

    “你仍然不明白,”我微笑,“莉的瞭解力比你高出很多,夏蟲不可以語冰,你所認為的損失,在我來説,是不屑一顧的瑣事!所以莉並不企圖改變我的生活方式。”

    “你這個高傲的姑娘!”他詫異了,“我從沒遇見比你更囂張更孤僻的人。”

    我笑,“現在你見到了。”

    “然而你可快樂呢?”

    “這是我的選擇,我自然只做對我自己最有益的事,至於快樂,快樂是件深奧的事,不信你去問問莉莉,你問她可快樂。”

    “看破紅塵並不是好事。”他説。

    “我並沒有看破紅塵。”我説:“你別對不瞭解的事夾纏不清。”

    “你有無職業?”他問。

    “有。”

    “是什麼?”他大大的表示興趣。

    “我寫小説為生。”我説。

    “真的?你寫什麼小説?”他意外問。

    我莞爾不答、這男人在法庭上無疑是威風八面的一個人,但對於文學藝術,他不是那回事,多説無益。

    “你打算這樣過一生?”他問。

    我有點怒意,不想與他纏下去,因而反問:“你呢,你也打算這樣子過完一輩子?”我站起來,“到漂亮女郎的公寓串門,希望獲得收留?”我拂袖而去。

    他懂什麼叫做情操!説了也是白説,這世界上充滿了粗糙的人,我仰起頭嘆口氣,知己難覓。

    隨着盪漾的音樂,我躺在牀上着小説,有一句沒一句,有種迷惘的感覺,我並非故意將自己弄得高深莫測,希望那個人不要誤會。

    管他呢,他要誤會就誤會好了,我煩惱地扔下書本。

    莉在門外叫,“出來吃宵夜!”

    “你們這班人遲早會吃死!”我吼叫。

    她哈哈大笑。

    第二天清早我起來,莉又已經出去,客廳像經過大戰般,女傭人咕咕噥噥發牢騷地收拾。派對完畢後的殘局對我來説是一種浪漫,對她來説是後患,目光相異至此。

    女傭人邊把彩色的碎紙掃走,邊説:“昨天那位先生,他還會來找你嗎?”

    我問:“為什麼你要關心這問題?”

    “他不錯,他敢逆你意思,就證明他有誠意,別人才不跟你吵,他們逃還來不及呢。”

    我苦笑。

    “其實你是好女孩兒。”她嘖嘖地惋惜。

    越來越像個祖母,變本加厲,晉升一級。

    “水清無魚,人清無徒。”她忽然説。

    “這兩句話你是什麼地方學來的?”我震驚。

    “人是胡塗點好,太聰明瞭,人家害怕,每個人都有優點,你要耐心發掘人家的好處,別老覺他們笨。”

    我垂下眼睛。

    她輕輕説:“聰明反被聰明誤。”

    我抬起頭來笑着大喝一聲:“不叫你掃地了,乾脆在大學裏開一個哲理班叫你去作教授可好?”

    她吐吐舌頭,忽忽到廚房去洗玻璃杯。

    而那人,

    今天,

    沒來。

    終於把他趕走了,我想,這是我一貫地非常奢侈與悽豔的一種姿勢,但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即衝咖啡在等待他,令他快樂,他何必在這裏浪費時間。

    稍後我替植物一盤盤地換水,加上營養料,將葉子沖洗乾淨。

    家裏又一塵不染了。

    門鈴啊,我跳起來,滿懷心事地去開門,門外是一位中年太太。

    她板着臉説;“小姐,昨夜你們這裏的華宴直到清晨二時才散,我下最後哀的美敦書,以後若再如此騷擾鄰居,我去派出所告你們。”

    我早泄了氣,“是。”

    她對我的温純大表詫異,因而起了歉意。

    “已經很多次了。”她補充。

    我很悵惘地説:“是。”

    她駭然,“你聽明白了沒有?我希望你們不要──”

    我沒精打采的説:“明白了。”我關上門。

    太陽淡淡的曬進書房,文房四寶整整齊齊的放在桌子上,牆上一幅國畫,上面題着“玲瓏骰子鑲紅豆,刻骨相思知未知”。

    我並沒有獲得那樣的機會。

    我坐下抽一枝煙,把煙灰彈入水晶刻的煙灰缸,我的生命太理智明澄,萬里無雲,不起波浪,味同嚼臘,但眼看人們為感情所作出的一切犧牲,又深覺滑稽可笑。

    我是一個白色的人。考這間屋子就可以知道我的為人。肥皂都堅持要買白色,有一次莉自不知什麼地方帶回來用剩的心形粉紅色香皂,我觀後笑半晌,然後就扔到垃圾桶內。

    然後莉就埋怨我是老姑婆,白白的浪費了這麼多年。

    我微笑。

    唱機在播放紐約交響樂團的“黃河”。我微笑。

    陽光更淡了。游泳的好天氣。

    我起身收拾毛巾與泳衣,下樓開動小車子,向海灘奔去。

    水有涼意,但温柔美麗,汨泊然擁抱泳者,我越遊越遠,不知道停下來,終於遠離浮台,將自己幻化如一條魚,緩緩浮動,浪漸漸大起來,我抬頭看着天上變幻無窮的雲。

    忽然之間,海灘上的救生員用擴音器對牢我廣播:“穿白色泳衣的小姐,請儘量遊近海灘,離浮台三十碼處有旋渦,請快遊返沙灘。”

    我一驚,在水中翻身,頓時喝了一口水,我連忙游回去,時逢退潮,浪把我打得往後退,我開始着急,伸高手向救生員招呼。

    救生員繼續説:“我們將划船過來接你,別急。”

    我還儘量向裏遊,因不服氣的緣故,更覺吃力,一急之下,腳上抽筋。我嘆口氣,難道老了?

    一隻舢舨飛快向我划來,我抱住腿,感激地向他們招手,他們一人一手,把我拉上艇。

    我説:“腿抽筋。”

    其中一人連忙幫我按摩。

    他一抬頭,我呆住了,“你!”

    “可不就是我。”他就是那個人。

    “你怎麼當起救生員來了?”

    “義務服務,我剛巧也在這裏與朋友們露營,你怎麼會到這麼偏僻的海灘來游泳?”

    我不響。

    他把毯子覆在我身上。

    “喝杯熱咖啡吧。”他説。

    我接受他邀請,事情會巧得這樣,百多個沙灘,我偏偏會來到這裏,我嘆口氣。

    “嘆氣?”他問:“是不是慨嘆時代女性有時也經不起風浪?”

    我淡然説:“你太一語雙關了。”我喝完咖啡伸伸腿後站起來,“可以!我的腿沒事了。”

    “你做什麼事都是一個人,真的不寂寞?”

    我笑笑,“你身邊彷彿也沒有女朋友。”

    他也笑笑,向我揚揚手,“開車當心。”

    “玩得快活點。”我也説。

    我開動車子回家。

    回到柔軟的沙發上,才覺得剛才那幕太驚險,捏着一把冷汗,決定以後再也不單獨游泳。

    我倒在沙發上,莉莉回來了。

    她手中抱着大包小包的衣服飾物,看見我,她説:

    “你快變成一尊住在沙發上的石像了。”

    我不響。

    “來看我買的新鞋子。”她説。

    “你已經有一千雙鞋子了。”

    “那麼來看我買的手袋,各種顏色都有,一式都是織皮的。”

    “然後冰箱裏沒雞蛋了,就求我拿錢出來買。”我沒好氣。

    她陪笑地坐在我身邊,“或是叫男人出來帶我去吃飯──不是很合理嗎?我的錢用來打扮自己,他的錢則請我吃飯。”

    “老了呢,老了誰請你?”我反問。

    “那還有很長的一段日子,別的女人老得快,我不同,我是到了四十九歲半尚有男人追求的那種,我不但心。”她笑。

    我不忍再拂她的意,我説:“喲,從來沒見過比你更樂觀的人。”

    “所以才能跟你這個悲觀者一齊住。”

    我打個呵欠。

    她把美麗的衣服一件一件揚出來給我看,告訴我,最別緻的地方在哪裏。她是一個可愛的女人,永遠不提這些東西的價錢,純粹是為了享受。

    平時一個電話來,她就要撲出去的,但是她説:“今天我要跟你一起吃飯。”

    我説:“歡迎,我要了很好的芝土,我們吃芝士三文治。”

    “我們能不能吃水餃,或是葱油餅?”她失望地問。

    “可以呀,”我説:“你來做。”

    “你真壞!”她不服,“我一個電話,就有人跑了來做給我吃,你相不相信?”

    “我不信,”我笑,“水餃?沒有可能。”

    她取起電話,撥了號碼,咕咕噥噥的説起話來。

    我又打一個呵欠,我不是不相信莉的魅力,在陽光普照的時候,香港一半的男性居民都在等待與她約會,但現在她要找人到廚房來為她做水餃──我不信有瘟生送上門來。

    我自己用芝土夾了麪包,倒一杯庇利埃礦泉水喝,再加一杯草莓酸乳酪,已覺得是天下美味,我躺在沙發上睡看了。

    夢見自己身在荒島,拚了命要游泳回故鄉,在大海中險被大浪吞噬,大驚而醒,鼻端聞到一陣葱花香,我連忙睜大眼睛,我沒有聞錯吧?

    莉莉正在布筷子,看見我醒來就説:“準備吃餃子吧。”

    “誰來做的?”我跳起來。

    廚房中探出一個腦袋:“我。”

    我怪叫起來,“又是你!你不是在沙灘露營嗎?你怎麼無處不在?”

    “只有我一個人會做牛肉餃子,來吃吧。”他笑説。

    我呻吟一聲。

    莉也笑,“三文治與乳酪頂不了肚子,來,這裏有上好的雲南辣椒醬。”

    我撲過去就與他們一起吃。

    這人做的餃子皮滑,肉香,餡厚、皮薄、形狀可愛,一口吞一個,辣醬鮮美,份外醒胃,食慾大增,我許久沒有吃得這麼暢快了。

    終於讚一聲,“好手藝。”

    莉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説:“我們這位朋友,具有許多隱藏的美德,值得推許。”

    他笑,“推許我做什麼?廚師?”

    我問:“你到底到香港來是為了什麼?”

    “度假。”他説。

    “家人在這裏?”

    “都在,所以如果我最後留了下來,也不算稀奇事。”他説。

    “像你這種專業人士最適合住香港!機會多,收入高,一下子就竄起來,而且香港的女孩子對你們另眼相看的。”

    他苦笑,“白眼是不是?”

    “青眼。”我笑説。

    莉説:“我從來沒有吃得這麼飽過。”

    我説:“我來洗碗。”

    到了廚房,但見一天一地都是麪粉,幾十只髒碗畫在水斗一角。

    我聳聳肩,“每件事都要付出代價,我想這一切還是值得的。”

    “你認為值得就好。”他又笑。

    我説:“你出去休息吧;夠勞苦功高的了,一會兒我泡了茶出來。”

    “什麼茶?”他問。

    “上好的龍井。”

    “喝好茶需要品味,慢慢學習。”

    我邊洗碗邊説:“尤其是龍井,色淡味澀,那股清香又隔很久才能會意,喝得起的人不一定耐煩那手續,燒一大壺水才能喝到一盅茶。先用開水把杯子燙熱了,好讓開水的熱氣把茶葉完全泡開,蓋妥杯蓋,再往上面淋熱水,五分鐘後喝,喝掉一半加滿水,還有一杯可喝,否則就太淡了。”

    “茶葉不是要過一次開水嗎?”

    “那是碧螺春,”我説:“碧螺春有毛,必需過一週才好。”

    “那麼多學問。”他説。

    我笑,“紅樓夢裏的妙玉用梅花瓣上的雪,藏在罈子裏埋在樹根底下,趁高興才取出烹茶。”

    “有什麼好處?”他問。

    “沒什麼好處,自來水也解渴,這是一種境界。”

    他問:“你給我多少時間學習?”

    “梅花瓣上的雪?”我假裝不明白。

    “學習懂得你。”他把話講明瞭。

    我有點感動,“很費時間的呢。”我説:“你不一定覺得划得來。”

    “是一種境界,如今人們很少為理想做一點事情了。”他説:“明天去找一套電影看如何?”

    “答應你。”我説。

    他鬆一口氣。

    莉探頭進來説:“原來會做水餃有這等好處,別人追不到是因為不會。”

    我們三個人一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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