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把安安帶來的火鍋吃光後,絡繹不絕地上廁所。周琪去主臥室那間。她關了燈,走出來後,注意到靠牆的衣櫃第一個抽屜上,貼著一個OK繃大小的紅色紙條。周琪走近一看,上面寫著:
有子
她的手捂住嘴,把悲傷吞回去。是個party呢!怎麼能傷感呢?她轉一圈,發現臥房的窗簾也換了,陽光穿過白色窗簾打進來,照在“有子”兩個字上。那兩個字好像活過來,在小小的臥房中舞蹈起來。
“嘿,你好嗎?”
明宏走進來,腳步放慢,好像不太敢進來,需要先徵求她的同意。
“嘿……”
他們站在半年前第一次聊天的窗口。
“好久沒看到你了。”明宏說。
“對啊,你還好嗎?”周琪客氣地回應。
“很好。你呢?”
“你瘦了。”
“我在減肥。”明宏說。
“你本來就不胖,減什麼肥?”
“醫生說我三胺基酸過高,要小心控制。”明宏說。
“真的?”
“騙你的啦。哪有‘三胺基酸’這種東西?”
周琪笑出來,她不記得這是他們認識以來第幾個笑話。
“你好嗎?三胺基酸高不高?”明宏問。
“很好啊,我打了幾次電話給你,都沒人接。”
“對不起。”
“你手機壞了嗎?”
“我……我大概一直在……講話中……”
周琪看著他的眼睛,他第一次把眼睛完全睜開。
“最近在忙些什麼?”明宏問。
“喔,我下禮拜要去日本。”
“真的嗎?出差嗎?”
“不,去玩,我日文學了一年,除了看日劇之外,終於可以派上用場。”
“一個人去嗎?”
“跟安安。”
“她是日本通啊,你有了最好的嚮導!”
“對啊,我真幸運。”
“什麼時候回來?”
“我們去兩個禮拜。”
明宏點點頭,沉默幾秒鐘後,慎重地說,“回來後,如果你有空的話,我請你吃飯。”
“好啊。”
“好嗎?”
“好啊。”
明宏點點頭,自顧自地微笑。
“那……”
“怎麼樣?”
明宏只是笑。
“你笑什麼?”
“我可不可以問你的電話號碼是幾號?”
“天啊,你連我的電話號碼都忘了!”
“對不起,”明宏拿出手機,緊握在胸前,好像在發誓不會再犯。他輸入周琪的英文名字“Kiki”,屏幕停在“輸入號碼”那個畫面,光標跳動……
明宏看著周琪,手指等著要輸入號碼。
“我每次打給你的顯示號碼你都沒記下來嗎?”
“對不起,我delete了很多東西。”
光標一直跳動,明宏可以看出周琪的猶豫。他舉起三指,“我以童子軍的身份,發誓這一次不會再弄丟了!”
“你從來沒好好當過童子軍,我怎麼能相信你的誓言?”
“那你好好當過童子軍,應該知道童軍信條裡有一條是寬恕吧!”
“哪有這一條?”
明宏說不出話,周琪轉過頭去看窗外。半年前,如果明宏這樣問她,那該有多好!但她累了。她不願意當他平復創傷的情人。不斷地觸景生情,不斷地被比較,太多敏感的場所,太多禁忌的話題。那樣的角色,怎麼會幸福呢?最好的童子軍,也無法完成那種任務吧!
“嘿,”明宏說,“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在安和路一個小巷子裡逛,有一戶人家,院子有一棵很大的樹,樹上吊了很多寶特瓶?”
周琪點點頭。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吊那麼多寶特瓶嗎?”
“為什麼?”
“寶特瓶裡有沙,他們想要讓樹在臺風來時不會被吹倒。”
“你這是不是像三胺基酸一樣,又是騙我的?”
“這是真的。有一天我去按門鈴,屋主親口告訴我的。”
“你為什麼去問他?”
“因為我知道你想知道。”
周琪微笑,明宏把手機拿高,遊標仍然跳著……
她累了,她不要再做倒數第二個女朋友,更不要做他最後一個女朋友後面的那個女人。
“嘿,我告訴你,我終於E-mail給市長了。”周琪轉移話題。
“他回了嗎?”
“我上禮拜才E的。我抱怨了紅燈秒數、垃圾袋的厚度、停車場的不足,不過我沒有講郵政編碼的事。”
“為什麼?”
“我後來想想,那應該不是他管的。”
“喔,對,那是交通部……”
明宏點頭。兩個人陷入無言的尷尬,周琪笑笑,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天快黑了……”周琪說。
“趁天黑前我給你看樣東西好不好?”明宏說。
“什麼?”
明宏向窗戶走近一步,示意周琪往樓下看。周琪有些遲疑,明宏再鼓勵。周琪往前走一步,像窗上有火似的,小心地往下看……
在一樓的綠樹之間,停著一臺白色的偉士牌速克達。
“我新買的,我想請你去過‘羅馬假日’……”
周琪的眼睛一下子就溼了。
“你不是喜歡搭乘大眾交通工具嗎?”
“我改了。我後來發現騎車比較省……”
她的聲音顫抖著,“你不是喜歡別人開車,你坐車嗎,你說這樣你才能想事情……”
“我說過這種話嗎?”
“你說過好幾遍。”
“我現在……沒有什麼事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