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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天上午,他到子盈家按鈴。

    阿娥説:“來了,來了。”

    王女士噓一聲:“別亂喊,他會緊張。”

    阿娥開了門:“子盈還沒起來。”

    郭印南笑嘻嘻走進來。

    他穿着一套西服,白襯衫深藍領帶,看上去神清氣爽。

    王女士迎出來:“印南,子盈説,你有事找我商量。”

    她請他進書房。

    阿娥斟出香片茶來。

    小郭吸進一口氣:“伯母,我來請你允准我與子盈訂婚,我答應在有生之年會愛護她尊重她,凡事以她為重。”

    王女士雙眼濡濕。

    她輕輕説:“印南,我相信你,我祝福你們。”

    宛如昨天,小小子盈剛上一年級,做母親的大感安慰,躲在一邊看她走進課室……

    王式箋淚盈於睫。

    “謝謝你伯母。”

    郭印南取出一隻小小絲絨盒子,輕輕打開,盒裏是一隻訂婚鑽戒,大抵比芝麻略大一點,在陽光下努力地閃了一閃。

    做母親的取過仔細看過,真心讚美説:“這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鑽石戒指。”

    忽然聽見有人嘻嘻笑。

    原來是子盈起來了,躲在門角,穿着睡衣的她比平日更加稚氣。

    她走出來,由郭印南替她戴上指環。

    “郭先生太太知道沒有?”

    “他們正等我好消息呢,我立刻去打電話。”

    印南走開去報喜。

    子盈握緊母親的手。

    “媽,你喜歡印南?”

    “我很喜歡他。”王女士不住點頭。

    “我們可能在夏季舉行婚禮。”

    “來得及嗎?”王女士詫異,“訂酒席做禮服佈置新居……”

    “咦,我沒想過這些,我不打算鋪張。”

    “啊,郭家贊成嗎?”

    “他大哥結婚,也只是註冊度蜜月。”

    王式箋微笑:“這倒也好,何必勞師動眾。”

    子盈忽然説:“無論多豪華的婚禮都不代表幸福婚姻,兩個人終生相處和睦與否和筵開几席、多少首飾全無關聯。”

    阿娥在門口嗤一聲笑出來。

    “子盈的道德經又來了。”

    印南打完電話回來:“家父家母非常歡喜,説幾時見個面。”

    王女士答:“請他們訂時間地點好了。”

    子盈説:“爸爸——”

    她母親轉過頭來:“我打算一個人出席。”那聲音十分堅決,一聽就知道全無轉彎餘地。

    郭印南連忙説:“是,是。”

    王女士臉色緩和下來:“子盈,知會你哥哥。”

    子盈無奈地説:“是。”

    幸虧這時阿娥説:“早餐準備好了,子盈,你吃罷再梳洗吧。”

    那天下午,子函來到,看過指環,聽過建議。

    “子盈,這戒指不行,大哥叫蒂凡尼送只三克拉的過來。”

    子盈説:“喂喂喂,你結婚還是我結婚。”

    王女士也笑:“你妹妹説得對。”

    “媽媽,你胡亂在抽屜縫裏掃一掃,也揀出幾套項鍊手鐲,我妹妹怎可這樣馬虎出閣,我馬上叫秘書打到紐約王薇薇處訂婚紗。”

    這回王女士亦勸説:“註冊也總得有一套禮服。”

    子盈説:“現買一套米白色套裝就可以了。”

    “頭飾呢?”

    “戴一隻小小頭箍,有一點網紗即可。”

    “那麼,叫紐約設計師送來。”

    子盈遲疑。

    子函看着妹妹:“你是想遷就郭家,不想太鋪張太懸殊可是?子盈,請你做回你自己,舅舅舅母表兄姐們一定會來觀禮,屆時連保安人員隨從已十個八個人,必然誇張,你能叫舅舅不來嗎?”

    子盈不出聲。

    “印南知道你是誰,印南知道你倆隨時可以結婚無後顧之憂是因為你嫁妝豐厚,何必掩飾?”

    王女士出聲:“子函——”

    “媽媽,子盈明白我説什麼。”

    子盈笑笑:“子函很有智慧,我保留底線,不請客、不戴華麗首飾,因為我由衷不喜。”

    “那麼,禮服頭飾由媽媽挑選,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

    子函鬆口氣,朝母親眨眨眼。

    子盈出去了。

    子函説:“她不請客,我來請,屆時她出現就可以,替她訂兩套衣服,一套象牙白配鑽冠,另一套玫瑰紅晚宴長裙,我去辦。”

    做母親的笑不攏嘴。

    稍後,子盈向未婚夫抱怨:“子函真多事。”

    印南笑:“他是關心你,不是你大哥,怎會提那麼多意見。”

    “你明白諒解?”

    “我知你家境勝過我家,我樂得享受現成,我覺得這是我的福氣,我不會自卑。”

    子盈鬆下一口氣,印南真大方豁達,沒白受高等教育。

    能子科技股升到二十八元那日,子盈的禮服送到,子函叫她去試穿。

    “在什麼地方?”

    “在我處,我派一個精乖的秘書在家等你,陪你試身,要改的話,立刻寄回去。”

    “幾時方便?”

    “你下午可有空?”

    約好時間,子盈獨自到大哥的頂樓公寓去。

    那日天氣很好,初夏,風勁,吹走煙霞,可見藍天。

    僕人來開門,子盈一進屋便看到露台外有一女子坐着欣賞風景。

    她且不去打擾人家,一徑走入書房。

    一眼看見架子上掛着兩襲禮服。

    一件是象牙白山東絲套裝,上衣短短圓角,配小傘形齊膝裙,式樣清純可愛,正配子盈氣質,她一看就喜歡,頭飾簡單精緻,是兩圈鑲鑽頭箍。

    另一件比較華麗,是背心玫瑰紅緞裙,釘不規則透明亮片,在腰下打摺成鐘形。

    結婚禮服最難挑選,子盈本來一點頭緒也沒有,現在看見這一白一紅兩套衣裳,覺得心滿意足。

    正在撫摸衣褲,想告訴未婚夫,禮服漂亮得不得了,她聽見身後有人説:“是漢斯的妹妹嗎?”漢斯是子函的洋名。

    這聲音有點熟,應該屬於露台上的小姐。

    子盈怔住。

    “漢斯吩咐我幫你試身。”

    子盈轉過頭來,完全愣住,站在她對面的,正是她父親程柏棠從前的女友高戈。

    “是你!”

    那高戈卻一時沒把子盈認出來,也難怪,不過在一年多前見過程子盈數面,美人事忙,她交遊圈子廣闊,早把往事丟在腦後。

    子盈臉色大變:“你不記得程柏棠?我是他女兒程子盈,你口中的漢斯,是他兒子程子函,你是子函什麼人,你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那高戈剎那間都想起來了。

    她也大吃一驚,一時説不出話來。

    子盈盯着她,年餘不見,高戈瘦了,打扮比從前斯文含蓄,仍然全身名牌,決非一名秘書收入可以負擔,她今日户頭是什麼人,可想而知。

    “漢斯是你大哥?”

    “你不知道?”

    她結巴:“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相信。”

    “我在洛城認識漢斯,他帶我回來,我真不知道他是程柏棠的兒子。”

    正在這時,子函回來了:“子盈,可喜歡那頂頭飾——”

    他看見兩個年輕女子怒目相視,尤其是平日温和的子盈,紅了的雙眼像會放飛箭,握緊拳頭,彷彿要打人的樣子,實在少見。

    “這是怎麼一回事?子盈,你見過我秘書高琪沒有?”

    子盈哼一聲:“她不叫高琪,她叫高戈,我認得她,子函,叫她走,走得越遠越好,以後都不準見這個人。”

    子函大吃一驚:“發生什麼事?子盈,你先坐下,有話慢慢説。”

    那高戈輕輕説:“我馬上走。”

    “你待我把話説完,子函,這個叫高戈的女人,在去年亞洲經濟崩潰之前,是我們父親程柏棠的情婦。”

    子函倒退一步,他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

    高戈分辯:“我真的不知,我並無隱瞞我的過去,我也根本不願回到這個城市來。”

    子盈幾乎有點歇斯底里:“子函,你若不與這女人斷絕來往,我與媽媽一輩子不會原諒你。”

    “喂喂喂,子盈,靜一靜,慢慢講,我有交友自由。”

    子盈見子函尚有戀戀不捨之意,心都涼了:“子函,寫張支票叫她走,此事若不即刻解決,你我不再是兄妹,你不必參加我的婚禮或是喪禮,我與你同胞而生,一起長大,這件事你若不聽我的,那就算了。”

    子函聽到這裏,不禁心酸,過去握住妹妹的手。

    “我實在不知道她與程柏棠的關係,琪琪,這是真事?”

    她點點頭:“子盈説的都是事實,我馬上走。”

    “我不會難為你,稍遲我派人送支票來。”

    “我同你在一起,也不是為錢。”

    程子函攤手:“我應當作出適當賠償。”

    “你們父子都疏爽大方,是歡場中上流人。”

    子盈聽得啼笑皆非。

    只見高戈取過名貴手袋,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臉上露出悵惘的神色來,像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

    終於她吸進一口氣,打開門,走了。

    程子函斟了杯威士忌加冰,坐在沙發上,靜靜喝一口。

    “這件事,不要同母親説。”

    “……”

    “你説得對,我是該馬上與她斷絕來往。”

    “……”

    “這不是惹人笑話的時候,小報一登出來,是一世話柄,死無葬身之地。”

    子盈長長吁出一口氣。

    “不過,那麼亮麗的女子——”

    子盈哼了一聲。

    “你不覺得高琪是美女中的美女?”

    子盈冷冷説:“是那種夜間把皮除下來一筆筆細細勾畫的美女。”

    子函忽然笑了:“男人看女人,同女人看女人,有很大分別。”

    子盈拔高聲音:“你們喜歡那種站着也像是躺着的女人。”

    子函一怔,不禁好笑:“你放心,郭印南絕非我族類。”

    “法國人在上一個世紀就叫這種女子horizontal,她們打橫做人。”

    “子盈你學識淵博。”

    “我知你心中不快。”

    “她待我是真心的。”

    “我作嘔,子函,用用腦,老少通吃,見錢眼開,我並非針對某人,這是事實。”

    “她為何離開父親?”

    “老爸生意失敗,她收拾細軟就走,我還記得她肩上搭着一件紫貂,拎着行李逃一般飛往飛機場。”

    “逃生是人的本能。”

    “子函,你非得與這女人一刀切不可。”

    “子盈,我也是對事不對人,你自幼温室長大,不知世界殘酷,弱肉強食。很多時候,一個人所有的,不過是一具肉身。”

    “依你説,有肉賣肉,天經地義。”

    子函看着妹妹:“夏蟲不可以語冰。”

    “對,我是井底蛙。”

    “小公主,試過禮服沒有?”

    “沒有興趣。”子盈氣餒。

    “來,戴上鑽石頭箍。”

    子盈低頭任大哥替她戴上鑽飾。

    “你看,”子函讚美,“整張臉晶瑩起來。”

    忽然,他把妹妹擁進懷內。

    多年前,父親離家,子盈不慣,天天哭,他也是這樣抱住安慰小妹。他們是骨肉,他有義務愛她保護她不叫她受到傷害。

    “子盈,千萬別把這事告訴媽媽。”

    晚上,他見到了高戈。

    他寫兩張支票給她:“面額比較大,我已背書。”

    “謝謝。”

    “別不高興,你也知道,我必須這樣做。”

    高戈點頭。

    她忽然問子函:“子盈幾歲?”

    “同你差不多大,你倆都肖蛇。”

    “是嗎,我自覺比她大十幾二十年不止。”

    “琪琪,人的命運各不相同。”

    “她尊若公主,我賤若爛泥。”

    “琪琪,我從來沒那樣想過。”

    “所以,我不會難為你。”

    “你難為我?”子函吃一驚。

    “你想想,我若聲張,你們父子聲譽就好笑了。”

    “琪琪,那麼,你也前途盡毀,以後誰還敢碰你?”

    “所以,好好,大家好,我決定在你面前消失。”

    程子函稱讚她:“這樣明敏,必有出息。”

    “那麼,為我做一件事。”

    “請説。”

    “介紹我到富商劉鶴亭處做秘書。”

    “怎麼會看上他?”子函訝異。

    “他頭頂還有頭髮,腹部卻無救生圈,還算登樣。”

    “明日我替你打電話。”

    “説我是你表妹吧。”

    程子函點點頭。

    那邊,子盈回到家中,發覺自己的一雙手還在抖。

    阿娥看見她:“子盈,快坐下,喝杯神麴茶寧神。”

    看到她的鑽石髮箍:“真沒想到這樣簡單會這樣好看,禮服呢?”

    這時司機剛好把禮服送上來。

    子盈同阿娥説:“阿娥,你在我家30年,也好算是自己人,你説我是否是一個蠢女?”

    阿娥哇呀呀一聲:“誰説子盈笨?我同他拼命。”

    “阿娥,請講實話。”

    “你自幼品學兼優,名列前茅,怎説你笨?”

    “但是我對江湖世事一無所知。”

    阿娥看着子盈:“不,你是非黑白清澈得很。”

    子盈稍覺安慰:“就這麼多,沒有其他好處?”

    “已經夠了。”

    子盈嘆口氣,她希望得到更多的強心針,以便她出去替天行道,力抗強權。

    傍晚,郭印南來了,看到未婚妻在廚房吃英式下午茶。

    一桌子三文治及司空餅、果醬與奶油,她舉案大嚼。

    印南知道子盈愛吃,但這樣大吃,心裏一定有事。

    他不動聲色,坐到她身邊:“是闖了禍嗎?”

    她一口氣把與高戈重逢的事説出來。

    “嗯,這事不可讓伯母知道。”

    “子函也是這樣千叮萬囑。”

    由此可知郭印南也十分愛護伯母。

    子盈問:“你怎麼看這件事?”

    印南笑笑:“旁觀者清,子函的確不知程柏棠與高戈的關係,高戈卻不可能不知。”

    “此女可惡!”

    “你從頭到尾不喜歡內地女子,為什麼,是因為她們英語不及你流利?”

    子盈霍地轉過頭來:“你覺得反感?”

    印南攤攤手:“我不敢。”

    子盈瞪他一眼:“那你有何不滿?”

    “子盈,今日,紫荊花是市花,大家已不分彼此,應不卑不亢應酬各省各縣同胞。”

    子盈哦一聲:“與高戈結拜為姐妹?”

    印南温和地解釋:“我不是説她,我説大概,你不可戴有色眼鏡。我現在工作的地方,有好幾個南開及北京大學出身的工程師,人品、學問、工作態度都非常優秀,大家都是華裔,合作愉快。”

    子盈不出聲。

    “子盈,處世要活絡,此刻不是港人動輒看不起人的時候了,今日,要看人家可會禮待我們。”

    子盈耳邊嗡一聲。

    “這話説重了可是,不過你想想,一般華裔,為何你自幼總覺比別人優越?一是因為家境良好;二是因為英語流利,可是這樣?”

    子盈不出聲,一邊耳朵麻辣辣又紅又癢。

    “台灣女、大陸女,口頭無比輕蔑,那是不對的。是,港女最先洋化,最會追貼潮流,一早經濟獨立,喂,給人家一點時間好不好?”

    子盈臉上青一團白一團。

    阿娥輕輕走進來:“姑爺喝杯參茶。”

    子盈回房先關上門。

    阿娥嘆口氣:“從來無人這樣説子盈,我知你是君子愛人以德,不會一味寵愛,可是,慢慢來。”

    印南苦笑:“我不説她,沒人説她。”

    阿娥輕説:“時勢變了吧。”

    印南點點頭:“香港是真要拿點誠意出來,否則,焉能與其他各省衷心合作。”

    “也有些老香港轉不過彎。”

    印南説:“那就只好移民了。”

    身後有個聲音:“誰説移民?”

    原來是子函來了。

    印南見是舅爺,連忙笑説:“子函來喝杯格雷伯爵茶。”

    “移民沒有意思,黃皮膚生生世世混不入人家圈子,你奉公守法呢,是個好清佬;你若不安分呢,是個壞清佬,一言蔽之,永遠是清佬。”

    印南第一個笑出來。

    “管你三代土生,全體是哈佛博士,有什麼事,仍是清佬。”

    他把果醬厚厚地搽在司空餅上大嚼。

    這時,郭印南已經笑不出來。

    大家低着頭。

    幸虧門鈴響了,王女士打牌回來,看到禮服,噫一聲。

    “白色這套非常好看,玫瑰紅則太過鮮豔。”

    子盈開門出來,手臂搭着母親的肩膀。

    “全在這裏,我真高興。”

    她取出幾盒首飾來讓子盈挑選。

    子盈看着五顏六色、晶瑩閃爍的玉石珠翠,只覺一點用處也沒有,母親仍然寂寥了這許多年。

    子函在一旁笑説:“子盈一貫毫無興趣。”

    子盈像是可以聽到這些玻璃珠在嘆息,她不禁黯然。

    印南卻以為小公主被他得罪了,訕訕地笑。

    王女士説:“子盈,穿上婚紗看看。”

    子盈卻説:“不穿了,我不結婚了。”

    “什麼?”

    子函反而笑:“幸虧沒有訂酒席發請帖。”

    王女士知道子盈不是那麼情緒化的女孩,一定是受了什麼刺激。

    她看着未來女婿。

    本來約好今晚在一間私人會所見家長,這是重要約會。

    王女士不悦:“子盈,你不能一個電話説取消就影響郭家上下情緒。”

    子盈低下頭。

    “今晚一定要去,回來再決定是否結婚。”

    子函又笑。

    他的女友全部漂亮、成熟、懂事、知趣,他程子函哪有時間耐心去哄小公主。

    子盈抬起頭想一想:“媽説得對。”

    郭印南這才鬆口氣。

    王女士問他:“子盈怎麼了?”

    “工作上有點挫折,我説了幾句,她不高興。”

    王女士點點頭:“我要去做頭髮,一個小時後回來一起赴宴。”

    她又匆匆出去。

    子函拍拍妹夫肩膀:“放心,子盈明白道理。”

    印南忽然問:“子函,我有無高攀你家?”

    “胡説,你一表人才、忠誠可靠,傻子盈需你扶持才真,她不嫁你,我把她綁起送到郭家,別想我這大哥養她一輩子。”

    印南苦笑。

    子函站起來:“你們好好談。”

    他走了,子盈出來,打開一盒香檳巧克力,逐顆吃,那糖香氣四溢,直要把人薰死。

    很快吃了半盒。

    印南奇怪子盈怎麼不胖。

    子盈放下糖盒:“你的話很有道理。”

    “多謝包涵。”

    “不過由你説給我聽,沒有意思,你應當麻木不仁寵我一世。”

    印南答:“不行,半個世紀之前才作興男人把女子當小狗那樣溺愛:任她冷淡公婆,欺壓小姑小叔,然後,在忍無可忍之際,把她一腳踢開。今日,你我也是朋友關係,有什麼感受,要開誠佈公説出來。”

    “那多沒味道。”

    “我與你有同感,但這世界上,我只有你,你只有我,其他都是外人。”

    “我還有媽媽。”

    “許多事,我們都不會讓伯母知道。”

    “我還有子函。”

    “子函説,他巴不得把你嫁出去。”

    子盈只得苦笑。

    半晌她站起來:“我要梳洗了。”

    印南説:“我等你。”他在沙發假寐。

    子盈默默地轉回房內,忽然渴睡,小時也這樣,爸媽一吵架,她就很快睡着,是個逃避的好辦法。

    她蜷縮在牀上悄然入睡。

    王女士回來,看見他們分頭大睡,不禁好笑。

    “起來,起來,時間到了。”

    子盈像是去考試那樣更衣出門,母女同穿米黃色,以大方為主。

    阿娥把準備好的紅包交給王女士。

    一家人出門去。

    子盈在車內一言不發,到了目的地,她自己先下車。

    郭家一家人已在宴會廳恭候。

    印南的大嫂抱着孩子出來:“快叫人。”

    那一歲孩兒凝視王女士一會兒,忽然叫“姐姐”。

    王女士突獲減壽,心花怒放,掏出紅包就塞到他小手裏。

    印南這才介紹各人。

    席中當然是子函最受歡迎,他表演全套應酬功夫,談笑風生,並且代父親送上見面禮。

    茶與菜都很普通,但氣氛很好,大家放下面具,衷心相待,子盈感動。

    大嫂問子函:“你可有女朋友,我想介紹一個人給你。”

    子函笑答:“我怕我配不上人家。”

    子盈看哥哥一眼,不出聲。

    最後子函代母親悄悄付了賬。

    郭家對未來親家滿意之極,覺得面子十足,一向樸實的郭氏伉儷第一次這樣説:“將來印南有個依傍。”

    子盈回到家裏,脱下衣服掛起。

    她媽媽走進來,緩緩卸妝。

    她説:“半個世紀過去了,科技真有進步,光是化妝品,不知多貼服,搽厚些也不覺,同從前浮在臉上的乾粉不一樣。”

    “媽媽想説什麼?”

    “我只是閒聊,翁太太患乳癌,只需要一種藥丸,不用電療化療,你説醫學是否太進步。”

    子盈點點頭。

    她母親又説下去:“葉太太前些時候請大家喝茶,澄清説,她女兒百靈尚未生養,百靈結婚才半年云云,真是守舊,我同她説,何必介意別人説些什麼。”

    子盈不由得讚道:“媽媽思路不同。”

    “你看人家美國金像影后朱迪-福斯特,未婚,懷着第二胎,也不透露誰是孩子親生父親,同頭一胎一樣,獨自撫養,她又是同性戀人,又怎麼樣呢。”

    子盈笑出來:“那是很極端的例子。”

    王女士説:“你要是決定不結婚,我也不怪你。”

    子盈籲出一口氣:“我想出去散散心。”

    “你舅母説,塑料商人鄭樹人有一架專飛大陸的私人飛機需要裝修,你有無興趣?”

    “聽上去很具挑戰性。”

    “香港沒有私人飛機場,飛不出來,無處可停,排場就比不上內地了。”

    “下星期我會找舅母談一談。”

    第二天一早,子盈出發去探訪弟妹。

    子茵、子照在園子裏玩壘球,球打到櫻花樹梢,花瓣紛紛落下,像下了一陣櫻花雨。

    子盈自計程車下來:“喂,你們兩個!”

    子茵眼尖:“姐姐來了。”

    兩個人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

    張玉芳聞聲出來,三分訝異,兩分歡喜。

    子盈微笑問:“好嗎?”

    “子盈你真是個明白人,大人有大量。”

    子盈失笑:“哪有你説得那樣好。”

    她捧出巧克力蛋糕:“同弟妹一起住幾天吧,我去收拾客房。”

    子盈點點頭,她正是為子茵子照而來,樂得爭取更多相聚時間。

    子盈發覺地庫裏有幾位老太太坐着看雜誌報紙,喝茶聊天,她好奇地問:“家庭聚會?”

    張玉芳笑了:“我義務幫她們洗頭剪髮,她們覺得我手工不錯,紛紛要求義務服務。”

    “那多好。”

    “最老一個客人82歲。”

    “還有外國人呢。”

    “可不是,我現在遠近馳名,有記者來訪問過我,我正學染髮燙髮,以便拓寬業務。”

    “每天招待幾個客人?”

    “只收四名,已經預約到下個月。”

    子盈笑起來。

    “也有例外,上星期六,某老人院送來十個客人,連子茵都得加入幫忙。”

    子盈沉默一會:“有約會嗎?”

    張玉芳答:“我不熱衷,我今年35歲,兩個孩子了,人家貪圖我什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有點寂寞吧。”

    “是,但一出這道家門,只有更加危險。”

    “有緣分的話,也不要拒絕。”

    張玉芳只是苦笑:“上次拒絕你父親借貸——”

    “他又東山再起,非常活躍,過去的事,不用再提。”

    “他每天傍晚都會同子茵他們談上三分鐘電話。”

    “是嗎,那多好。”

    子盈看着張玉芳細心地服侍老太太們,女傭在一邊幫忙,地庫音響設備播放着一首時代曲。歌手輕輕唱道:“我曾為你許下諾言,不知何時能實現,想起她那小小的心靈,希望只有那一點點……”

    靡靡之音,小城風味,子盈又笑了。

    忽然子照走下來説:“姐姐,門外有人找你。”

    “誰知道我在這裏。”

    “他説他叫郭大哥。”

    子盈立刻跑上去。

    “你怎麼來了?”

    郭印南站在門口微微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你可以到我媽的公寓去住。”

    子照卻説:“這間屋子五房三廳,加遊戲室、書房,歡迎郭大哥留宿。”

    張玉芳出來招呼:“是子照未來姐夫嗎?”

    郭印南發覺程柏棠還算有良心,他的家眷,心靈雖然寂寞,肉身卻不必捱苦。

    女傭已把他的行李拎上樓去。

    子盈説:“上來看看。”

    兩個人站在露台上看海景,只見園子裏花千樹,一陣風來,紫藤花瓣紛紛落在子盈頭上。

    小郭替她拂去:“你看上去像小仙子。”

    子盈笑笑:“這個城市山明水秀,花前月下,的確會引起遐想。”

    “來,梳洗一下,帶弟妹去科學館玩。”

    子照卻想到英吉利灣放風箏。

    子茵説:“去託菲諾看鯨魚噴水。”

    接着三天之內,他們做齊活動,週末兼上山滑雪。

    印南對子盈説:“你好像還在生氣。”

    “不,我只是失去了愛人,多一個益友。”

    “我收回我的話好不好?”印南後悔得不得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你這個固執的蠢女!”

    子盈微笑:“印南,你説得對,我認為愛人若不能盲目寵我,要他來作什麼。”

    星期日傍晚回到家中,正是香港星期一早上。

    郭印南與家人通過電話,一聲不響。

    “怎麼了?”

    他張開嘴,又合攏。

    子盈説:“喂,我們仍是好朋友。”

    “98號股票隨着美國納斯達克指數一直往下跌。”

    “什麼叫98號?”

    “能子科技,”印南頹然説,“這下子完了。”

    “你又不投資股票,這是意料中事。”

    “我大哥大嫂整副身家在上面。”

    “印南,那是他們的選擇。”

    “你有所不知,他們所住的房子已經押了出去,今回中了空寶,想必要重新供款。”

    子盈見他那麼擔心,便説:“可要回去看看?”

    “我明天走。”

    “我也該回去了。”

    孩子們依依不捨,送到飛機場話別。

    郭印南勉強笑説:“我的胸襟不很廣闊。”

    “關心家人是人之常情。”

    “父母的退休金不知有無投資下去。”

    “既然這樣有風險,不如賣掉算數。”

    印南點點頭。

    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子盈睡着了,一個人去,兩個人返,有男朋友就有這個好處。

    到了家自然有司機來接,先送印南,子盈一進家門就問母親:“子函呢?我有事找他。”

    子函自書房探頭出來:“子盈,回來了?過來看日本最新的立體電子遊戲機,神乎其技,真的一樣。”

    子盈連忙問:“能子科技可是滑落?”

    子函一怔:“股市一定上上落落。”

    “最終走勢如何?”

    子盈扭開電視機,剛巧新聞報告員説:“能子今日跌至十八元,一星期內已失去三十巴仙。”

    “子函,怎麼一回事?

    他奇道:“關我什麼事?我在二十五元之際已全部放出,與父親套現數千萬,算是過肥年。”

    子盈抽一口冷氣。

    “子盈,我與爸不過幫能子策劃上市,我倆收取一筆酬金兼若干股份,神仙也不知將來的事。”

    “可是小股民血本無歸。”

    子函似笑非笑:“哪個小股民叫你這麼擔心?”

    子盈不出聲。

    “股民如作長線投資,應像母親那樣,抓住滙豐20年不動,升值二十倍,股息齊收;要不,如進賭場,風險大,利潤也高,願賭服輸,你説可是?”

    子盈頹然坐下。

    “是郭印南有損失?”

    “不是他,是他家人。”

    “叫他們快快狠下心來一刀斬斷,美納斯達克指數將會跳樓,科技股會融解,未來一年,科技企業將裁員十萬人以上,正讀電腦系的學生可考慮轉系。”

    “你怎麼知道?”

    子函輕輕答:“我是行內人。”

    “會跌到什麼地步?”

    子函輕描淡寫:“一元。”

    “胡説八道!”子盈跳起來。

    子函已不欲分辯,專心玩電子遊戲機。

    子盈站到蓮蓬頭下,用熱水淋浴,她衝了很久,浴室裏全是水蒸氣。

    母親坐在安樂椅上等她。

    “鄭氏私人飛機的資料已經在這裏了。”

    只見她氣定神閒,旗幟換過,股市滑落,一概與她無關,她住在山頂,莊敬自強,安然過度。

    “鄭先生的地址在上面,你如有興趣,直接與他聯絡。”

    子盈點點頭,翻開資料。

    小型噴射飛機叫海灣暖流,11個座位,設有客廳、會議室、睡房、酒吧、浴室,像一間小小公寓,最長飛行時間是9小時。

    乘私人飛機毋須顧及航班時間,行李也不必經海關入艙抵埠後認回,據乘搭過私人飛機人士説:物有所值,這架海灣暖流價值三億。

    子盈打電話到鄭氏機構預約會晤時間,秘書一聽就知道她是誰。

    “程小姐,明日下午3時可方便上來一次?”

    子盈立刻蒐集初步資料。

    她雖不是室內裝修師,卻也不乏這方面知識,選了幾種款式,可是也花了一個下午時間。

    黃昏,她累極入睡。

    輾轉間只聽見細細絮絮的麻將聲響起,醒來果然看見媽媽在搓牌,這一台麻將不理朝代時勢,都是一帖定心劑。

    阿娥説:“小郭先生打過電話來,我請他來吃飯,今晚我做了蛤蜊燉蛋。”

    “子函呢?”

    “回自己家去了。”

    印南總不忘帶水果上來,這次,是極大極美的水蜜桃,老遠就聞到甜香。

    正打麻將的女士們立刻笑説:“快切開讓我們享受。”

    子盈開她們玩笑:“桃子要整個兒捧着吃得汁液淋漓才夠味道。”

    大家嘻哈大笑。

    郭印南感慨萬千。

    人家家底宏厚,有基礎,即使在股市上不見三五百萬,只當消閒費用,不動聲色。

    郭家卻已愁雲慘霧。

    剛才他回到家裏,勸父母兄嫂立刻壯士斷臂,他們猶不心死,硬説會得回升,非要血本無歸不可。

    他一氣,獨自走了出來。

    子盈把資料與印南商量。

    “飛機停在什麼地方?”

    “白雲飛機場附設的私人升降點。”

    “我陪你去。”

    “印南,買一送一會賠本。”

    “我不放心你。”

    “我會打恭作揖,畢恭畢敬,印南,那一套不難學,我是程子函的妹妹。”

    他握住她的手,苦笑。

    “家人如何?”

    “這一關很難過。”

    “會有什麼影響?”

    印南答:“大哥與大嫂勢必會輸掉他們的公寓,最終得搬回父母家,我會把房間讓出來給他們暫時避難,我只好住到客廳,押後婚期。”

    子盈聽到這個骨牌理論,不禁嘆氣。

    她安慰他:“婚期本來已經決定擱置。”

    印南非常失望,低頭不出聲。

    子盈卻輕鬆了。

    她替他按摩肩膀。

    印南説:“我此刻才明白什麼叫做草根階層,三天不下雨,草就乾枯焦黃,大樹紮根深,才熬得乾旱。”

    “吃飯了。”

    子盈開了一瓶契安蒂白酒招待他。

    郭印南問:“這件事裏,有無人得益。”

    子盈不敢出聲,只是勸酒。

    第二天,子盈準時到鄭氏機構。

    秘書笑説:“程小姐來看看辦公室可合意。”

    子盈意外,她以為按件頭工作,只需開會交貨,誰知還有歇腳處。

    辦公室有一扇大窗户,面積不小。

    “程小姐沒有上班時間,不過是方便你進入及工作。”

    只見書架上全是嶄新的參考書,電子工具齊備。

    這時她們身後有人用普通話説:“子盈,你早。”口氣熟絡似老朋友。

    子盈轉過身來。

    “我是鄭樹人。”他伸出手來。

    沒想到那麼謙和,年紀不算大,兩鬢微白。

    秘書斟出烏龍茶,子盈猜想他是台灣人,要不,原籍福建,大抵不在香港長大:“子盈,多謝幫忙,我會派職員與你合作,你大可自由發揮,以大方加一點點別緻為主,我最喜歡的顏色是藍白灰。”

    他笑了,攤攤手。

    鄭氏只聽説這年輕女子是高幹子弟,需對她特別招呼,沒想到她還像個女學生,白皙小臉在陽光下清純晶瑩,有別庸脂俗粉。

    他與她閒談幾句,接着開會去了。

    稍後,有一男一女來向子盈報到,都有工程設計學歷,出任助手。

    這是份優差,分明是母親一手撮合,怕她失業無聊。

    在這種特別照應下,不論工作地點、性質,一定愉快。

    子盈上班不到一個月,能子科技已跌到七元二角。

    她與助手出發到白雲機場去看那架飛機。

    鄭樹人看過設計,相當滿意,子盈正在研究如何把每一件傢俱釘實在甲板上又不覺呆滯之際,忽然聽得鶯聲嚦嚦——

    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我還是第一次進私人飛機!”

    子盈抬起頭,看到一張熟悉面孔,正是她的老朋友高戈小姐。

    子盈反而放心,見過私人飛機這種排場,一定會忘記程子函該類小客户。

    高戈見了子盈,稍稍變色,只是裝着不認得她。

    高戈又瘦了一圈,更加時髦標緻,連絕無僅有的一絲泥土氣都洗脱了。

    鄭樹人介紹:“我的設計師程子盈。”又説,“我的朋友高明。”

    又換了名字,子盈只招呼一聲,又忙着工作。

    她拍了一些照片,與助手走下飛機。

    三個人一言不發,埋頭苦幹。

    工程明早即可開始。

    地毯樣版送來,子盈十分滿意:灰藍色底子上織出鄭氏機構標誌,清晰美觀。

    晚上,鄭氏約他們吃飯,子盈發覺高戈不在,鬆一口氣。

    兩個助手有事早退,只剩他們二人。

    子盈忽然想念郭印南,臉上稍露寂寥之色。

    鄭樹人輕輕問她:“閒時喜歡做什麼?住在哪個城市最多?”還有,“前些時候才與你舅舅打高爾夫球……”

    這時,忽然有女歌星上台,輕輕唱起歌來,她用福建話唱“往事莫提起,無論花多麼鮮豔,人如何繾綣,往事莫提起……”

    子盈輕輕説:“往事莫提起。”

    鄭氏訝異:“你會説福建話?”

    子盈苦笑,當張玉芳還叫張小喬的時候,曾有10年時間,子盈偶然會被父親帶到他的新家去,子盈聽過張在家中播這首台語歌。

    也許是子盈記性好,也許該時小小心靈受到震盪,聽過幾次,永世不忘。

    子盈想告退,正在動腦筋找藉口,助手回來請他聽電話,原來,一個牌局正在等着他。

    終於散了會。

    子盈一個人回酒店房間梳洗,她取出皮革樣版,比試顏色。

    忽然聽見敲門聲。

    子盈詫異,這裏會是誰?不禁警惕。

    從防盜孔一看,卻是高戈穿着紅色低胸晚裝站房門外。

    子盈開門説:“時間晚了,有事明天説。”

    “子盈,明天你都回香港了。”

    子盈只得請她進來。

    高戈看到牀上都是色版,不禁説:“真用功。”

    子盈看着她玲瓏浮凸的身段,微笑説:“你也是。”

    “子盈,你一出現,我必遭殃。”

    “咦,這話怎麼説,你莫黑白講。”

    高戈吃驚:“你會閩南語?”

    “老闆是福建人,會幾句總錯不了。”

    高戈沮喪:“子盈,你一出現,我身邊的男人就會跑掉。”

    “你現在飛機大炮都有了,他還怎麼跑?”

    高戈看着她:“你口角開始像子函。”

    “他的確是我榜樣。”

    “聽説子函賺了大錢打算回加州去。”

    子盈答:“我沒聽他説起,他時時穿梭兩地,不能定性。”

    “程柏棠翻了身,見過鬼怕黑,修身養性,正在搞澳洲移民手續。”

    子盈訝異:“你消息比我靈通,這些我都是第一次聽到。”

    “這幾年變遷真大。”高戈感喟。

    “不怕啦,你看你,一般錦衣美食,滿身珠翠。”

    “子盈,你怎麼會明白,你什麼都有,我什麼都沒有,我也是人,我總得拿我所有的,去換我沒有的。”

    “呵,這樣理直氣壯,怪不得盤滿缽滿。”

    “一早説過你不會明白。”

    子盈輕輕説:“你指失望、沮喪、愁苦、彷徨、無助、孤苦吧。”

    高戈抬起頭來。

    “我自幼失去父親,母親不能面對婚姻失敗,長年採取逃避態度,我自小被送往外國寄宿,雪夜驚醒,悲從中來,哭整夜……”

    高戈冷笑:“的確值得同情,但是你肚子飽飽,身上温暖;而我,試過一個人在雨夜街上流浪……”

    “是,”子盈承認,“你的確比我慘。”

    “子盈,你再悲切,也是華麗的梵啞鈴奏出哀調;而我,我是二胡嘶啞在陋巷中傾訴。”

    子盈詫異:“高戈,你好不文藝。”

    “我也受過教育呀,只不過不諳英語、法語。”

    “你的英語也練得不錯了。”

    “始終不如你自小學起,同女皇一般口音。”

    子盈笑笑:“這女皇已經褪色,我輩又得從頭開始。”

    “子盈,你圓滑許多,從此如虎添翼。”

    “謝謝你。”

    “我要回去了,老闆正贏錢。”

    子盈送她到門口,祝她幸運。子盈慶幸與高戈和解,下一次高戈身邊又換了達官貴人,不必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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