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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立錚抬頭想一想,“少羣,我們到兩姐妹的原居地去看一看。”

    朱夢慈説:“我很佩服你們。”

    少羣問立錚:“你有蛛絲馬跡?”

    “很多疑團。”

    “我們回鄉去看看。”

    “己請彼方向我方提供資料,可是消息有限。”

    半日就到了所謂鄉間。

    女性穿着比她們兩個時髦繽紛,仍然帶着若干土氣,但是那分別是微妙的,只有老練的目光才察辨得出來。

    她們先去玩具廠,秩序井然,鴉雀無聲,只有機器軋軋。

    看到芭比娃娃製作過程,十分有趣,令她們感慨的是,一隻洋娃娃的售價已是女工一星期工資。

    她們找到孫紅的同事何小梅。

    小梅訝異:“阿紅為何還未銷假回來?”

    “你同她很熟?”

    “我們一起工作三年,住一間宿舍,我與她都得勤工獎。”

    “孫紅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好人!老實、勤力、樂於助人、省吃省用,預備買房子。”

    “可有男朋友?”

    “沒有男伴,她大部份時間耽在廠裏,這次由她妹妹接她去度假,她同我説,不知多高興,她已有多年沒見妹妹了。”

    “你同她,一起畫芭比的眼睛?”

    “是,這是最困難的工序之一,部份用筆,部份用噴漆,過幾年,眼睛不行了,只好改上頭髮。”

    上班時間,女工不能離開崗位太久,立錚向小梅道謝。

    她們站起來告辭。

    “去,去夜總會打探一下。”

    那裏是另外一個天地,裝潢象神話中阿里巴巴的宮殿,傖俗得令人駭笑,年輕的女子穿着暴露的晚裝捧上美酒,笑臉盈盈。

    少羣找到女經理。

    “孫紫?”她滄桑地説:“我看到報上頭條,她終於出了事,唉,人已經不在,前債只得一筆勾銷。”語氣唏噓。

    “她欠你錢?”

    “哪個小姐不等錢用,不是大花筒,到這裏來幹什麼,她負債累累。”

    “孫紫可受歡迎?”

    “同幾年前比差多了,不再是十八廿二啦,姿色稍遜,人客自然找更年輕的去,況且,她脾氣不好。”

    “你可見過她男朋友周武?”

    經理搖頭。

    “她姐姐蘇紅呢?”

    經理又搖頭。

    這時。立錚取出一張照片問經理:“這個人是誰,你可認得?”

    經理一看,立刻回答:“她在我手下工作三年,天天見面,當然認得,這是孫紫。”

    “你肯定?”

    “百份百肯定。”

    少羣又去查問另外一位伴唱小姐。

    那豔妝女子這樣説,“孫紫告假去旅行,説是一個星期就回來,可是稍後我們在報上看到她遇害消息。”唇亡齒寒,那女子露出悲切神情。

    “臨走前有什麼異樣?”

    女子想一想,“照常,沒有什麼不同。”

    “完全沒有?”

    “呵對,她清理了貯物櫃,送我幾雙鞋子。”

    立錚又把照片拿出來,“這是她嗎?”

    女子看了看照片,“呵,可怕,你們是誰,怎麼會有這種相片?”

    “可是孫紫?”

    “我見過這件桃紅格子,是她不錯。”

    立錚又取出另一張照片,“這個呢?”

    “是她,是她。”她轉過頭。

    “你最好看仔細一點。”

    “我已經看清楚。”她逃一樣走開。

    女經理過來干涉,“兩位問夠沒有,敝店還要做生意呢。”已經有點不滿。

    立錚與少羣離去。

    少羣納罕,“她們與孫紫都是熟人,你為什麼還要出示照片?”

    立錚微笑,“就是因為太熟了,一日,我若出事倒地上,你來認人,説地上躺着的正是黃立錚,人人都會相信,可是這樣?”

    “哎,你想説什麼?”

    “先入為主的印象,所以,一個所謂朋友講你壞話,比你敵人詆譭你要厲害得多了,人家知道他認識你,他同你熟。”

    少羣説:“我們這次彷彿一無所獲。”

    “不,讓我告訴你——”

    這時,忽然有人在身後叫住她們:“兩位停步。”

    少羣轉過頭去,看到剛才那個伴唱小姐。

    她追上來,笑着説:“兩位可是想知道關於孫紫的事?”

    立錚點頭。

    那女於一直陪笑卻又不開口。

    少羣明白了,掏出錢包,數了幾張鈔票出來交給她,那女子接過錢,小心收好。

    她輕輕説:“孫紫有個男朋友叫孫武,最近不知怎樣從美國潛回,問她要從前交她保管的一筆鉅額贓款。”

    呵,立錚與少羣一震,那周武已經離開美國,真是神出鬼沒。

    “那錢是售賣偽鈔得來,早已被孫紫輸個精光,怎麼還他?他揚言要她的命。”

    “她可害怕?”

    “怕得寢食難安,限期快到,她只得外出旅行避一避,沒想到仍然逃不過劫數。”

    “有沒有人再見過周武?”

    那女子搖搖頭,“話已説完,再見。”

    她回夜總會去。

    連少羣都忍不住説:“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班人視法律為無物,而且出入境完全不用過海關,來去自若,真正厲害。”

    少羣説:“孫紅與孫紫兩姐妹,可以説性格完全不同,南轅北轍。”

    “是,姐姐純良,妹妹邪惡。”

    少羣説:“不過,孫紅也有學壞跡象。”

    “我們可以回去了。”

    “不是吧,你已掌握足夠線索?”

    “正是。”

    少羣搔頭,“咦,怎麼我還沒看出端倪?”

    立錚笑説:“華生,事情非常簡單。”

    少羣伸出手來,“且別揭露真相,福爾摩斯,讓我自己思想。”

    “華生,注意先入為主四個宇。”

    回程,少羣在火車上閉目養神,苦苦思索。

    停站時,火車站上有小販向車廂內乘客兜售水果,有人説:“不要買,這種梨子味道象番薯,簡直魚目混珠。”

    忽然之間,少羣睜開眼睛來,立錚看到她雙目中晶光。

    立錚笑,“明白了?”

    “完全明白。”

    “我們立刻回去辦事,少羣,立刻打電話叫朱警官拘捕疑犯。”

    她們兩人下了火車直接趕往派出所。

    朱夢慈在門口等她們。

    “疑犯逮到沒有?”

    “正在詢問室,”朱夢慈説:“立錚,少羣,你們有什麼把握?”

    少羣過去,在朱警官耳邊輕輕説了幾句

    朱夢慈呆半晌,頓足,“我怎麼沒想到,佩服佩服。”

    她們一行三人走進詢問室。

    只見孫紅極不耐煩的轉過頭來,“你們有完沒完?我要出外旅遊,你們速速放我走。”

    朱警官不動聲色走過去,輕輕説:“孫紫,警方現在控告你謀殺女子孫紅,你可維持緘默,但你説的任何話,都可列作呈堂證供——”

    “什麼?”孫紅驟然跳起來,“我才是孫紅,你們説什麼?你們發神經!”

    “不,”少羣低聲説:“你是孫紫,你欠債累累,周武又回來尋仇,你走投無路,想到一條毒計,你把樸素純良的姐姐孫紅自玩具廠誘出,帶她來到本市,叫她穿上你的衣服,作你的打扮,然後殺害她,把身份證明文件對換,於是,全世界以為孫紫已經死亡,恩怨了結,你得以重生。”

    朱警官瞪着孫紫,“你竟殺害親生姐妹。”

    少羣説下去,“你倆長得象,所以你成功地魚目混珠。”

    立錚説:“但是,夜總會經理清楚地指出照片中的你正是孫紫,不是孫紅,警方會傳她來作證。”

    孫紫臉色轉為煞白。

    “先入為主,使我們做漏許多工序,象驗指紋,主要是,我們不相信有人會殘害自己手足。”

    這時,孫紫的聲音變得極之冷酷,“我被人追殺,我走投無路,逼下此策。”

    “殺死親姐是禽獸不為。”。

    孫紫聲音拔尖,“孫紅沒有生命。”

    她們三人憤怒地看着孫紫。

    “你們道她何以為生?”孫紫的聲音忽然嘶啞,“每天,她在工廠坐着替洋娃娃畫眼睛,試想想,那是什麼生活?自早到夜,畫成千上萬的眼睛,簡直生不如死。”

    朱夢慈聽了這話怒不可遏,“押下去,你在法庭上才狡辯吧。”

    孫紫被警察帶走。

    朱夢慈喘了口氣,説不出話來,雙手顫抖。

    少羣看立錚一眼,兩人靜靜離去。

    回到辦公室紅色絲絨沙發上,喝着冰凍啤酒時,少羣問:“你什麼時候開始生疑?”

    立錚答:“正如你説,孫紅穿高跟鞋走路,是那麼自然,對物質又如此痴迷,頭髮染黃乾枯,皮膚灰暗,我覺得她不象一個健康的女工。”

    少羣聽着。

    “後來,我們去拜訪那具遺體,她有一頭烏漆天然黑髮,還有一雙帶繭的勞工手,足趾絲毫沒有扭曲,證明從不穿高跟鞋。”

    “噫。”

    “這會是誰呢,不是孫紫,那只有是孫紅了。”

    “可憐的女子。”

    立錚不出聲。

    電話鈴響了起來,少羣去接聽,説了幾句,掛上。

    她説:“周武已經落網。”

    立錚抬起頭來,“少羣,孫紫説孫紅沒有生命,這是真的嗎?”

    “那是邪惡的狡辯,你別理她。”

    立錚走到窗前,輕輕説:“我們又有生命嗎,每天循環重複昨日舊調,太陽昇起沒有欣喜,日落西山亦無惆悵,這,難道又是真正生活?”

    少羣温柔地看着拍檔,“我以為你的失戀是多年之前的事。”

    立錚吃驚,“我語氣消極怨懟?”

    “是,象極一個棄婦。”

    “啊呀,不行,非要振作不可。”

    “你知道就好。”

    那天她們下午外出,看到樓下芭蕾舞校放學,大羣可愛女孩走過。

    不知怎地,有人遺下一隻洋娃娃,躺地下,在樓梯角落,少羣過去拾起。

    洋娃娃身上也穿粉紅色芭蕾舞衣,金髮藍眼。

    少羣伸手,輕輕撫摸洋娃娃那畫上去的雙眼。

    “你看得見嗎,”她喃喃説:“我肯定你洞悉一切。”

    立錚把手放在少羣肩膀上,以示安慰。

    過幾日,朱夢慈與尹紹明來探訪她倆。

    夢慈怪羨慕,“做私家偵探的好處是可以一單一單案子做,而且,不喜歡的可以不做。”

    立錚把頭枕在雙臂上面微笑。

    尹紹明訴苦:“象我們,聽差辦事,一聲令下,什麼案子都要接。”

    夢慈説:“我也希望慢工出細貨,檔案裏懸案堆積如山,沉怨不知幾時得雪。”

    “有時逮到疑兇,證據不足,也得放人,真叫我咬牙切齒,法律太過文明,處處漏洞。”

    “尹先生,你是律政署人員如何説出這種話來。”

    小尹搔頭,不再講話。

    星期六,懶洋洋,尹紹明伸手去打開報紙。

    他噫一聲。

    少羣立刻問:“什麼事?”

    小尹把報紙攤開來。

    頭條新聞:“富商胡華灼幼女胡思敏離奇倒斃豪宅門前”。

    “啊。”他們四人聳然動容。

    報上這樣説:“發現兇案現場是高尚住宅區,警方密密巡邏,上址亦僱用私家護衞員,治安一向良好,今晨,某單位女工出街買菜,發現有人倒卧地上……”

    報上照片足足有四份一頁大,清晰看到少女躺在地上,頭部血肉模糊,血流遍地。

    “這種新聞照片真叫人戰慄。”

    “也不過是忠實報道殘酷現實。”

    立錚説:“這次是富家千金。”

    “胡華灼確是新發財、暴發户,上個月剛以三千萬捐了一個博士銜頭。”

    少羣説:“最近這人的確頗出風頭,他炒科技股發達,一元進的貨,今日值廿多元。”

    立錚繼續讀新聞:“胡華灼正在籌備長女婚禮,胡智敏將嫁殷商餘爵雄之子餘進和,這宗命案震撼上流社會……”

    朱夢慈站起來,“我回派出所去。”

    少羣問:“又關你的事?”

    “各環頭的重案組都有聯繫。”

    尹紹明説:“我送你。”

    他們兩人匆匆離去。

    少羣凝視報上可怖彩色圖片。

    那少女穿着最時髦的內衣式吊帶裙,頭髮染成金黃色,躺血泊中。

    立錚問:“為什麼遇害的總是女性?”

    “因為老翁倒斃不會上頭條新聞。”

    少羣摺好報紙。

    立錚伏在沙發上打電話,一邊密密做筆記。

    有人敲門。

    少羣高聲説:“請進來。”

    噫,又是一個豔妝少婦,打扮華麗,頸上一串眼核大金色南洋珠含蓄地戴在衣領子裏邊,只看得到五六顆珠子,十分低調美觀。

    她輕輕問:“眼睛偵探社?”

    立錚放下電話點點頭。

    “想請你們幫個忙。”

    “請問有什麼事?”

    少婦緩緩抬起頭,看向窗外,象是在斟酌該怎樣開口,半晌才説:“我想尋找多年前失去的一件最寶貴東西。”

    她的聲音惆悵遺憾得令人惻然。

    立錚輕輕説:“那不是一件金錢可以買到的東西吧?”

    “錢?才不是呢,錢有什麼用,人們太重視金錢了,我説的不是錢。”

    “你指什麼?”少羣好奇。

    “多年之前,我認識一個年輕人,”

    少羣温和説:“我們不做尋人。”

    “不,不是尋人,”少婦苦澀地説:“我終身尋找快樂,遍尋不獲,我知道世上確有這回事,因為我同那年輕人在一起的時候,曾經與快樂擦身而過……”她低下頭。

    立錚越聽越奇。

    “請代我尋找快樂。”少婦終於説明來意。

    少羣忍不住呵一聲,她精神明顯有問題。

    立錚卻出奇地好修養,她輕輕對少婦説:“我們能力有限,我們找不到快樂,我們也找不到逝去的青春,或是世上的良辰美景,以及微笑、滿足,我們只是一家偵探社。”

    少婦深深失望,“那麼説我將永遠沒有快樂?”

    立錚還來不及回答,一個男人推門進來,“絹子,你在這裏。”

    連忙拉着少婦的手,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妻子打攪你們了。”

    他掏出一迭鈔票放桌子上。

    “絹子,跟我回家去,醫生在等你呢。”

    那少婦垂下頭,跟在那男子身後,頹然不出聲。

    立錚説:“這位先生,請止步。”

    那男人轉過頭來,再次誠懇地説:“對不起兩位。”

    “沒關係,但是,你得好好照顧這位女士的心靈。”

    “對,對,我會徹底瞭解她的情況。”

    他領着她走了。

    少羣輕輕説:“尋找快樂的女子。”

    立錚説:“我也到處都找遍了,抽屜底、牀角落、門背後,總不見有它存在。”

    “黃大律師,身體健康生活無憂難道不是快樂?”

    立錚説:“你能那樣想,當然最開心。”

    “你太好出身,不懂感恩。”

    “不,少羣,我也是個明白人,我很珍惜目前擁有一切,但是有時午夜夢迴——”

    少羣説:“得不到的,不要去想它。”

    立錚深深嘆息。

    桌子上躺着那迭大鈔,良久,都沒有人去碰它。

    天色漸漸暗下來,淅淅地下小雨。

    樓下傳來芭蕾舞鋼琴伴奏聲,立錚蜷縮在沙發裏睡着了。

    她們都不願意回家。

    單身、獨居,小公寓裏冷清清,廚房連茶水都欠奉,電話許久不響一次……不如耽在辦公室裏。

    少羣精神比較好,與朱夢慈通了電話。

    “胡思敏命案有何發展?”

    “已經找到胡家司機小赫問話,他是最後見過少女的人,有嫌疑,據説,他喜向胡思敏搭訕,而胡小姐亦不拒絕。”

    “豪門醜聞多。”

    “上頭已經施加壓力,限時破案,總動員。”

    “有錢有勢多好。”

    “可是,”朱警官説:“救不了那個少女。”

    “那是個問題女孩吧。”

    “是,十六歲,未成年,無心向學,終日遊蕩,許多男伴,聲名狼藉,又用毒品,解剖結果,她身體象製毒廠般,血液裏全是毒素。”

    “這樣好出身,怎麼會自暴自棄?”

    “不知道,也許,上天是公平的。”

    少羣技癢,“有什麼需要幫忙?”

    “少羣,你可想歸隊?我保薦你。”

    “不,”少羣十分堅定,“我十分喜歡目前逍遙生活。”

    談話到此為止。

    立錚打一個呵欠,轉過身子,用手撐着頭。

    她搭腔,“據説,凡是身邊的男人,胡思敏全不放過。”

    少羣奇問:“你怎麼知道?”

    立錚懶洋洋説:“我也有線人。”

    “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生活這樣淫亂,一定有個道理,屬心理病多過生理病。”

    “你説得對。”

    “她心底一定有個無法填補的黑洞:“

    立錚伸一個懶腰,“回家去吧。”

    回到家,立錚梳洗後上牀,誰知剎那,她又睡不着了。

    她讀阿嘉泰姬斯蒂着偵探小説,這位推理祖師婆婆筆下的兇手全是聰敏的知識分子,斯文有禮,情有可願,看到最後,讀者都希望不要破案,網開一面。

    凡是脱離現實的小説多數是最好看的小説,立錚終於眼困,小説啪一聲掉地下。

    第二天亮時,她先到樓下跑步,回來衝蓮蓬頭,然後才回偵探社。

    少羣比她先到,已經在煮咖啡。

    她攤開報紙頭條是,“風流富家女浪蕩招殺身之禍,新移民司機嫌疑最大”。

    少羣譁然,“未經審判定罪,這張報紙等着吃官司。”

    “他們才不怕,專門僱着一隊律師長期打官司。”

    兩人在辦公室吃起早餐來。

    剛收拾好,有人上來敲門,那是一箇中年人,態度謹慎,言語小心。

    “我想聘請一位保鏢。”

    立錚開口,“這位先生,怎樣稱呼?”

    “叫我邦叔好了。”

    “我們沒有做私人保鏢經驗。”

    “據説,一位蘇少羣小姐曾任職警官。”

    少羣舉手,“你怎麼知道?”有點訝異。

    “有人保薦。”

    “是嗎,那人是誰?”

    那中年人沒有回答。

    立錚問:“保護誰?”

    中年人答:“我東家是胡華灼,我是他管家,需要保護的人是他長女胡智敏,兩位如果有看新聞的話,應當知道她為何需要保鏢。”

    少羣按捺着興奮,看了立錚一眼,“我願意接受這個任務。”

    那邦叔鬆一口氣,“太好了,今日開始工作,在胡宅食宿,廿四小時貼身保護。”

    少羣應一聲。

    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張現金支票,“先支一個月酬勞,胡先生希望你配槍。”

    立錚對夥伴説:“你放心,我在辦公室坐鎮,你隨時與我聯絡。”

    管家站起來,“蘇小姐請馬上跟我回去。”

    “我得收拾一下行李。”

    “不用了,蘇小姐,用品衣物胡宅一應俱備。”

    少羣挽起手提電腦便準備出發,這樣好的查案機會飛臨頭上,怎可放棄。

    立錚追上去,在她耳邊輕輕説:“小心。”

    少羣點頭。

    她轉頭同邦叔説:“我的槍在銀行保管箱。”

    “我陪你去拿。”

    就那樣,少羣跟着胡宅的管家離去。

    立錚正在納罕,朱夢慈的電話來了。

    電火石光間,她明白了,脱口而出:“你是那個保薦人,你介紹胡管家到我們偵探社來。”

    朱警官笑,“果然是大偵探,我示意胡某,他家需要私人護衞員。”

    “少羣會不會有危險?”

    “她又不是卧底,會有誰想害她?”

    “那個兇手。”

    “你也懷疑兇手是熟人?”

    “你看,少女沒有掙扎,太陽穴中彈,躺在家門口,多麼奇怪。”

    “還有更奇怪的事呢。”

    “是什麼?”立錚好奇。

    “別急,蘇少羣自然會向你報告。”

    朱賣關子。

    朱警官説的都是真的。

    蘇少羣跟着管家來到胡宅,胡太太已在小會客廳裏等他們。

    胡太太約五十歲左右,臉容憔悴,碰到那樣大的慘事,卻仍有定力。

    她迎上來,“這位就是蘇小姐嗎,幸虧請到你,管家,叫智敏下來。”

    少羣很沉着,回答了幾個問題:“是,我練空手道與柔道,會用槍,不,我不怕辛苦。”

    傭人帶着胡小姐下來。

    胡智敏穿着便服,笑容可掬,相貌秀麗,看着少羣,輕輕説:“這麼年輕,你就是我的保鏢嗎?”

    少羣是個十分敏感的人,立刻覺得不妥。

    她佯裝不在意笑笑坐下。

    胡智敏也看看她笑。

    呵胡智敏有輕度智障。

    稍與常人不同就可以察覺,胡智敏有種茫然的天真,精神與眼神都不大集中,身軀左右搖擺。

    她偏偏叫智敏,多麼諷刺。

    她的妹妹叫思敏,更完全沒有為自己或為他人設想。

    少羣無言,這是受詛咒的一家,除卻財勢,一無所有。

    只聽見胡太太説:“智敏的保姆到東南亞度假去了,蘇小姐麻煩你照顧智敏。”

    胡太太起身走出會客室。

    奇怪,這胡智敏也曾多次出現在報紙社交版彩圖,亮相舞會,相當出風頭,可是沒有人提及她智力有問題。

    胡智敏忽然沮喪,“思敏不在了,思敏不再能陪我,他們説,思敏永遠不會回來。”

    少羣凝視她。

    她是否用多了某種藥物,才會有這種表現?

    少羣心中疑竇塞滿了胸膛。

    她的頭巾氣又發作了,她覺得引誘一個低能兒説出心事,或是家中秘密,是不公平行為,勝之不武,就象大人騙孩子講話一樣。

    但是胡智敏很喜歡她,“來,我給你看我的結婚禮服。”

    大小姐拉起少羣的手,一直走到樓上寢室。

    胡宅美奐美崙,間隔象美加的大屋,在高密度城市擁有一間這樣的豪宅,財富驚人。

    胡智敏推開更衣室門,少羣看到一襲式樣古典簡潔的緞子禮服,非常漂亮,連她都忍不住啊地一聲。

    “我下月初結婚。”

    “恭喜你。”

    “謝謝你,媽媽説,婚禮會如期舉行,但是,思敏卻不能來了。”

    少羣心中更加訝異,家裏發生慘劇,但是婚禮照常進行,為什麼這樣逼切?

    不能稍微押後嗎,似乎不近人情。

    還有,誰會娶胡智敏?

    抑或,不愁沒有人娶胡智敏?

    然後,少羣發現那襲緞子禮服右肩被撕爛了一角,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女傭進來自架子上除下禮服,挽在手中。

    胡智敏急問:“你幹什麼?”

    傭人象哄撮小孩子般呵聲説:“禮服公司的人來了,換一件新的給你,這件破的不要了。”

    女傭向少羣笑笑,象是説“你我都知道大小姐腦子有毛病”,匆匆下樓去。

    片刻她又上來,這次,拎着一件新衣,式樣同舊的那件一模一樣。

    “來,智敏,試一試。”

    胡智敏很高興,舉起手讓女傭替她更衣,少羣在一旁靜靜觀察。

    這位胡小姐大抵終生將要需要有人服侍,不過不怕,她妝奩豐厚。

    少羣看着胡智敏穿上禮服,但是女傭不懂怎樣戴上頭紗,躊躇片刻,她請教少羣:“蘇小姐,禮服公司職員就在樓下,可否讓她上來?”

    少羣點點頭。

    不到一會兒,那女職員上來了。

    少羣坐在一旁看她們張羅婚紗。

    穿上禮服的胡智敏似洋娃娃,她凝立不動,臉容秀麗,不説,誰也看不出她智力有問題。

    她輕輕轉了一個圈。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門口輕輕鼓掌。

    少羣立刻金睛火眼地看向那個年輕人。

    這是誰,高大英俊,神情輕佻,嘴角帶一絲嘲笑。

    胡智敏笑出來,“進和。”她過去拉住他的手。

    少羣馬上知道,就是這個人願意娶胡智敏,是他,他叫餘進和。

    奇怪,這間屋子裏,彷彿已經沒有人記得不幸少女胡思敏。

    餘進和一進來就被少羣吸引。

    他看見一個目光炯炯,粗眉大眼的年輕女子,交叉着雙臂抱胸前,冷冷地不説話。

    “你是誰?”他趨向前問,“你也是她們的表姐妹嗎?”

    少羣神色冰冷,這個人會真心愛胡智敏。不大可能。

    胡智敏脱下禮服,女傭將它掛好,少羣遠望那件緞裙,不禁有三分嚮往。

    只聽得餘進和問:“你究竟是誰,為什麼不與我説話?”

    少羣一聽,不禁嗤一聲笑出來,這樣狂妄的登徒子實在少見,當着準新娘兜搭別的女子。

    她為什麼要假以辭色?少羣最討厭這種類型男人不學無術,終日遊蕩。

    胡智敏過來説:“她是我的保鏢。”

    餘進和大奇,“這是誰的主意?”

    “爸媽讓她來保護我。”

    “是嗎,保鏢可都是啞巴?”

    少羣不去睬他。

    管家敲門,“各位,請用下午茶。”

    他們走到偏廳喝茶。

    胡智敏問:“媽媽呢?”

    餘進和答:“在我家商量婚禮細節。”

    胡智敏詫異,“不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嗎?”

    餘進和忽然温柔地答:“對,都已經辦妥了,你放心。”

    是這一份温柔,令少羣對餘進和稍微改觀。

    只見他輕輕視吻未婚妻的手,“但願我也象你這樣,不理世事。”

    胡智敏笑了,“媽老説我笨,象我有什麼好。”

    餘進和看着少羣,“你覺得奇怪吧。”

    少羣木着臉不置可否,她不會説失禮的話。

    不料餘進和露出寂寥的神色來,他對陌生人吐心聲,“這是一宗買賣婚姻。”

    少羣震驚。

    餘爵雄是本市殷商,祖先發跡史可追溯到百年前,餘家曾任英國買辦大班得力助手。

    怎麼會利用子孫婚姻做買賣?

    少羣雙目表露了她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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