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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7)

    接著,未婚妻何慧象趕到,氣焰高漲,像殖民地莊園的奴隸主。

    蘇坤活忽然發覺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名女子。

    他彷徨失措,只聽得一把聲音在他耳畔說:再不行動就來不及了,快快悔婚吧。

    就這樣,他做了逃婚男子。

    而慧象,她也有同感吧,此刻在巴黎或蒙地卡羅的她一定也暗暗鬆一口氣。

    慧象一向不喜歡猴子,第三世界人類對她來說全像猿猴,而他一年中有許多時間都留在貧國。

    他輕輕推醒子翔,「起來,喝杯水,到處走走,活動四肢。」

    子翔惺忪可愛地睜開雙眼,一時像是不知身在何處,看到蘇坤活的濃眉大眼,才緩緩想起,她微笑,叫一杯橘子汁喝,站起到走廊活動。

    半晌返來,問同伴:「到舊金山何事?」

    「協助華裔督察調查非法童工失蹤事件。」

    子翔一怔,「等一等,我有無聽錯,舊金山有非法童工?」

    「是,就在西方繁華都市的後院。」

    子翔問:「有資料嗎?」

    資料圖文會令你不安。」

    他把手提電腦交到她手上。

    子翔開始閱讀。

    「啊。」她忍不住叫一聲。

    蘇坤活說:「漁船在碼頭附近發現十四歲男童浮屍,無身份證明文件,頸、腕、足踝均有傷痕,左額角中槍致命。」

    照片清晰,男童有一雙棕色大眼,睜得極大,像是想竭力看清這個世界。

    「翌日負責婦孺受虐案的向勇督察接到一通匿名告密電話,說男童名叫文匯,是波多黎各走私人口,受僱一間製衣工場。」

    「走私人口。」子翔喃喃說。

    「將兒童像牲畜般偷運入境作非法勞工,為地下工場牟利。」

    「向督察可有突擊檢查該處工場?」

    「他怕打草驚蛇,想從我處得到更多數據。」

    「你心中有數?」

    「對於童工線路來龍去脈,我們略知一二,我這就去與向督察會合。」

    「為甚麼殺害這名少年?」

    「也許,他想到逃跑,或是投訴。」

    「十四歲,應當正為班上漂亮女生及臉上痘瘡煩惱。」

    「各人命運不一樣。」

    飛機抵。

    向督察原來是一名女警,英姿颯颯,一見蘇坤活,笑容滿面迎上來,隨即發覺他身邊還有個女生,臉色馬上一沉。

    這一切,都看在子翔眼中,她自動退後一步,輕輕對蘇坤活說:「有事找我。」

    她自己叫車返回公寓。

    打開門,丟下行李,第一件事便是喝瓶冰凍啤酒,泡在浴缸裡洗刷。

    然後,她裡著浴袍做雞肉三文治大快朵頤。

    這時門鈐響了。

    有人在門外喊:「子翔,是琪姐,想煞我了,快開門。」

    子翔連忙丟下食物去應門。

    「琪姐怎知我回來?」

    「我與偉傑正好在子翊家度假。」

    子翔一邊套上T恤牛仔褲一邊把旅途上驚險事件向李嶽琪報告。

    嶽琪小心聆聽,不時問及細節。

    子翔將何慧象小姐把她當猴子的事轉告嶽琪。

    嶽琪看著她,「你不至於那麼黃瘦,又無長毛,這富家女欺人太甚。」

    「算了。」

    「他們已經分手,這次事件可能是導火線。」

    「不關我事。」子翔舉起雙手。

    「沒人投訴你。」

    子翔問:「我媽媽好嗎?」

    「她趁空檔去陪你父親,此刻在上海探親。」

    子翔點頭,「她根本是上海人,大姐大哥都在內地。」

    「那你也是滬籍。」

    「我拿加國護照,跑天下。」

    李嶽琪問:「看到喜歡的人沒有?」

    子翔不出聲。

    子翊的電話來了,找她倆吃午餐。

    特地叮囑:「子翔有男朋友的話可以一起帶來。」

    子翔喃喃自語:「我也希望。」

    子翔沒有合適裙子,臨時到百貨公司選購一件絲絨,加上粗布外套,自有風韻。

    子翊的在那種需一個月前訂座的法國餐廳,情調九十分,食物七十分。

    子翔看見大哥很是高興,上前擁抱。子翊端詳她,「又黑又瘦,像只猴子。」

    張偉傑隨後趕到,他胖了,像個生意人,氣色非常好。

    一坐下便把一份報告放在桌上,嶽琪急不及待拆閱。

    讀完之後,嶽琪鬆口氣。

    張偉傑說:「一切正常,醫生說:至要緊輕鬆,以平常心待之,一定會有懷孕機會。」

    原來如此。

    子翔微笑,「做你們的子女必然幸福,你倆明白事理,這比富有或溺愛更加重要。」

    嶽琪握住子翔的手,「可是,已經盼望多年……」

    「你倆工作不定時,聚少離多,也許,琪姐應當放一年大假。」

    嶽琪嘆口氣,「到頭來,總是女性犧牲,沒法子,那副機器在我們身上,而且生產性能有個期限,一近四十,大勢已去。」

    說到這裡,子翊的女友來了,這次,換了一個人,他叫她白朗雪。

    因有外人,對話內容立刻客氣起來。

    子翔一向覺得吃飯應酬最浪費時間,一坐一兩個小時,天天如此,不知怎樣辦正經事,最終淪為吃飯專家。

    不知蘇坤活此刻在甚麼地方。

    子翔抬頭用目光遊覽這間白色玻璃頂的餐廳,忽然看見一對穿鮮紅套裝的母女走進來。

    那中年太太頸上戴看碩大圓潤的黑珍珠,她的女兒——慢著,子翔一眼把她認出來,她正是與子翔有過一面之緣的何慧象。

    只見她精心打扮過,亮麗得叫眾男客忍不住看過去。

    果然,容子翔咦地一聲,「這是何慧象,難道他們也約在這裡?」

    子翊像是等看好戲的樣子。

    不出所料,蘇坤活跟著進來,走到何家那一桌坐下。

    餐廳忽然變成一個舞臺,那邊是主角,這裡是觀眾,不過,子翔隨時可以參加演出,但是,她實在不想做配角。

    做觀眾吧,觀眾最高貴。

    嶽琪輕輕問:「你對那年輕人特別留神。」

    子翔抬起頭來笑,「子翊又換了女友,自由身,多選擇,明日又約會另一個。」

    「不過,終有一日他會累。」

    子翊笑問:「是說我嗎?」

    只見那邊何慧象緊繃著臉,一言不發,何太太耐心與蘇坤活細聲商量,像是盼望有所挽回。

    但是蘇坤活像是下了決心,他站起來,向何太太微微一鞠躬,便轉身離去。

    他沒有留下吃飯。

    子翔看得出神。

    蘇坤活從另一邊玻璃門離去。

    子翊輕輕說:「他心事重重,沒看見我們。」

    他一走,何慧象也推開椅子離去,只剩下何太太一個人尷尬獨坐。

    稍後她也放下小費走了。

    可是那張空桌很快又有人坐下,四個穿西裝的行政人員把小圓抬擠得滿滿。

    又輪別人登場了。

    只聽得子翊喃喃說:「阿蘇不知他損失多少:何家三十一億美元財產只得三個女兒分享,何慧象且是長公主。」

    子翔輕輕揶揄:「不如你去試一試,大哥你也一表人才。」

    子翊伸手扯小妹頭髮。

    子翔掩住禿疤雪雪呼痛。

    飯後回到小公寓,管理員走過來,「容小姐,有人等你。」

    子翔一抬頭,看到蘇坤活站在她面前。

    他輕輕問:「在你家借宿方便嗎?」

    子翔連忙答:「歡迎之至。」

    對剛才餐廳一幕一字不提。

    算一算,蘇坤活已經兩日一夜沒休息過了。

    進了屋子,子翔給他一瓶冰凍啤酒,他喝一大口,說聲「可救賤命」,倒在沙發上。

    子翔轉過頭去,他已經熟睡。

    子翔替他蓋一張毛毯。

    她到附近市場買些肉類菜蔬水果回家,在廚房做了羅宋湯及蒜茸麵包。

    這時蘇坤活已起來淋浴。

    他把她家當作營地,洗刷完畢坐下來吃飯。

    「案子進展如何?」

    「向督察要找的是兇手,國際刑警要找的是販賣人口主腦,我只負責提供線索。」

    「有發現嗎?」

    「主腦是我們熟悉人物:他們訛稱兒童被帶到金山可以半工讀,又能賺錢寄返家中救濟家庭,等到一上岸,面色就變,少年男女被禁錮做黑市工場,不見天日。」

    「殺害文匯的兇手找到沒有?」

    「呼之欲出,向督察已去搜查一間工廠,並且設法尋找人證。」

    電話來了。

    阿蘇轉頭,「子翔,你會西語,一起來。」

    子翔披上外套跟他出去。

    蘇坤活駕車往工廠區駛去。

    近舊碼頭有多幢破爛工廠大廈,像是月球另一邊,警員走近與他們會合。

    (8)

    走進工廠,只見大批工人坐在縫紉機前忙碌操作,一眼看去,都是成年人,並無童工。

    廠主是一對中年男女,正接受向督察盤問。

    向勇見到蘇坤活自然高興,發現了容子翔又眉頭一皺。

    子翔心想,這女子分明也是一個辦事的人,為何七情上面,這樣膚淺。

    一定是對蘇坤活有太大的好感,造成致命傷。

    只見蘇坤活上前說:「羅滋格先生太太,我們又見面了,記得嗎,我已調查過你們一次,不過,三年之前,你們的工廠在羅省。」

    工廠東主變色。

    子翔籍故到洗手間去。

    在走廊聽見兩個女子低聲說話——

    「希望文匯沉冤得雪。」

    「我的弟弟與他同年,唉。」

    「有腳步聲,噓。」

    隔著迭得人那樣高的紙盒,子翔忽然輕輕用西語說:「文匯雙眼睛瞪得很大,他頸、手、足,均有傷痕,曾遭毒打,是誰朝他太陽穴開槍?他父母還在家鄉等他。」

    紙盒後邊沒有聲響。

    子翔嘆口氣,「知情的人應在這個時候舉報。」

    仍然沒有迴音。

    子翔剛想轉頭走開,有人出聲了。

    「打電話給警方的是我。」

    子翔靜靜問:「你願意站出來嗎?」

    那同伴說:「馬利亞,當心。」

    「不,我已不能再沉默下去,我胸膛會炸開。」

    子翔推開紙盒,想面對面與馬利亞說話,但是紙箱另一邊空無一人。

    馬利亞已被怕事的同伴拉走。

    子翔十分失望。

    她立刻出去問蘇坤活取職員名單,工人中一共有五個馬利亞,兩個放假,還有三個,她逐一走到她們工作崗位,不難發覺,她要找的馬利亞是清潔女工,子翔不出聲。

    向勇督察帶了羅滋格夫婦回警署問話,他們兩人大喊:「通知律師,叫他立刻到派出所。」

    子翔靜靜到後門等候,蘇坤活訝異,尾隨在後。

    兩個人站在破舊的磚樓後巷,感覺像置身戰壕。

    這時,有一杯熱可可就好了。

    終於,後門推開,一個女子走出來倒垃圾,子翔把握機會,一個箭步上去,拉住女子手臂,「馬利亞,替文匯申冤,幫助我們破案。」

    那個馬利亞也有一對同樣明亮的褐色大眼,她只得廿多歲,不過臉上愁容像是經歷了半世紀的滄桑。

    馬利亞先是混身戰慄,終於抬起頭來,「我知道他們把孩子禁錮在甚麼地方,我去過該處清理汙物血漬,我也知道殺人手槍藏在廁所水箱。」

    蘇坤活一聽,立刻電召向督察。

    馬利亞被警方帶走之後,他們兩人坐在石階上無言相對。

    就在文明社會的後院,發生這樣的慘劇。

    「走吧。」

    蘇坤活伸手拉起子翔。

    兩人回到市區,買了咖啡與熱狗裹腹。

    蘇坤活的電話響了,他說了兩句:「到你家吃餃子?不用客氣,我們已經在享用熱狗,我們是誰?我與容子翔,叫她也一起來?待我問她。」

    子翔點點頭。

    「好,」蘇坤活對向督察說,「我們七時見。」

    子翔說:「師兄,她對你有意思。」

    蘇坤活笑笑,「我並無特別優點,你別多心,誰會看上我。」

    子翔也笑,「你一表人才,為人正直,好處多多。」

    「哪有你說得那麼好。」

    子翔說:「讓我們去買點水果。」

    兩人循著地址找上門去,發覺向勇住在唐人街附近小公寓內,環境中下。

    她出來應門,面泛油光,身穿圍裙,一手面粉,正在廚房忙做餃子,她說:「歡迎歡迎。」

    狹小公寓佈置得井井有條。

    子翔說:「我來幫你。」

    「不用,你坐下喝杯茶。」

    向勇拿出盛著醬油瓜子的玻璃碗招呼客人。

    外國長大的子翔從來沒吃過瓜子,偶然見到,母親也叮囑不可以嗑壞牙齒,今日見到,十分稀罕,取幾顆放入嘴中,嘗試著咬開,卻不成功。

    那邊向勇刮辣鬆脆地用門牙打開瓜子殼,用舌尖輕輕黏出瓜子仁咀嚼,熟能生巧,叫子翔佩服。

    當下向勇似笑非笑,看看子翔說:「你是坤活的女友呢,還是他的小妹?」

    好一個容子翔,不徐不疾地答:「我是蘇師兄的手足。」

    向勇不出聲,盛出一大盆餃子來,加上小碟子醋、醬油、麻油,還有極辣的指天椒。

    子翔不能吃辣,也覺得香。

    餃子皮薄餡厚、汁液鮮美,子翔一口氣吃了廿多隻,連說話的工夫都沒有了。

    吃飽後,蘇坤活自告奮勇去廚房洗碗。

    向勇捧著熱茶著看容子翔似笑非笑說,「今日破案,多得你細心。」

    子翔欠欠身,「多得工人馬利亞申張正義。」

    向勇沉默一會兒,忽然說:「這麼好的男人,甚麼地方去找。」

    子翔微笑,「你指蘇師兄?他的確正直高尚,可是,也不至於是鳳毛麟角。」

    向勇語氣突變,「你是香港人吧,港女的口氣就是這樣囂張跋扈,不知怎地,大家都是華人,港女自視高人一等,衣食住行全是一流,男人呢,抓一把來吹掉一層才揀擇,目無下塵,招人妒忌。」

    子翔一怔,「是嗎?」她們是這樣的人嗎?

    「你們不自覺?」

    「太多事要做,太少時間,沒有專注研究這種題目,我若讀人文系,必寫論文『試探索各地華女對異性態度異同之處』。」

    向勇氣餒。

    子翔提高聲音:「師兄,做妥廚房沒有?」

    蘇坤活應聲出來,捧著三杯咖啡。

    他坐下與向勇討論案件內容。

    不久已到九點。

    蘇坤活先站起來告辭。

    向勇與他握手道別,「多謝你倆幫忙。」

    子翔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向勇看看她,「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你根本不是華人,你講中文口角像洋人,可是,我佩服你辦事能力,同時,又欣賞你出了力也不居功。」

    子翔一時不知這是褒是貶,不過,向勇那樣梗直,也算是一條好漢。

    子翔伸手拍她的背脊,「後會有期。」

    向勇揶揄她,「你的中文,都是看武俠小說學來的吧。」

    容子翔理直氣壯,「開卷有益。」

    他們離開向督察的家。

    蘇坤活說:「向勇很能幹,十年前移民美國,在大學讀罪犯學,畢業後加入警隊,短短幾年,升到督察,槍林彈雨,出生入死,獲上司讚賞。」

    子翔微微笑。

    「子翔你有點鬼祟。」

    「她那樣喜歡你,你卻毫無表示。」

    「我有暗示。」

    「是甚麼?」子翔好奇。

    「我帶著女伴造訪她家,已清楚表態。」

    「我是你女伴?」

    蘇坤活佯裝吃驚,「你不是男人吧。」

    「呵,把我當擋箭牌,怪不得向勇句句帶刺,我背脊插滿冷箭。」

    蘇坤活只是陪笑。

    「你為甚麼婉拒向勇?」

    「沒有那種牽掛糾纏的感覺。」

    答得真好,子翔不由得再三回味。

    回到半山,兩人分別在臥室及客廳休息。

    第二天一早,李嶽琪來敲門。

    她一探頭,「呵,你有客人。」

    「是蘇師兄。」

    嶽琪一看就知道他們二人之間並無曖昧,她不禁略為失望。

    她攤開報紙,「這件案子由你倆偵破?」

    「不,不關我事,是蘇師兄能幹,不過——」她訴說詳情。

    李嶽琪仔細聆聽。

    稍後她問:「下一站你又往何處?」

    「媽媽有無催我回家?」

    「伯母一向被動,但在逆境下她又懂得莊敬自強,把生活處理得很好,她當然想子女長伴身旁可是你們另有志向,她亦接受。」

    子翔低下頭。

    不久之前,她在書店看到一本書,名叫「我一生從未做過任何我真正想做的事」,這就是說她母親了。

    子翔說:「今晚我要詳細與她講幾句。」

    「她在滬找到了親戚,逐家走動送禮,十分起勁。」

    「送甚麼禮?現在他們眼角也很高了。」

    「你問她呀。」

    子翔點頭。

    她們儘管壓低聲音,蘇坤活還是醒了。

    他大方地與嶽琪打一個招呼,自顧自梳洗。

    隔一會他問:「子翔可有空幫我理髮?」

    他手中拿著一隻剃平頭的電剪,十分容易操作。

    電話響了,嶽琪說:「子翔你去忙,我來理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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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子翔一拿起電話,就聽見有人問:「他在你那邊?」

    子翔訝異,「是向督察吧,你可是找蘇師兄?他正在理髮,十分鐘後回你電話可好?」

    向勇酸溜溜,「他可以留在我家過宿,我哪點比不上你。」

    子翔不出聲,索性把電話交給蘇坤活。

    嶽琪熄了剪髮機。

    只聽見阿蘇說:「不用客氣,真的不必勞駕,謝謝。」忙不迭掛斷電話。

    嶽琪看子翔一眼,「大清早誰這樣殷勤?」

    蘇坤活有點尷尬。

    子翔代答:「師兄的仰慕者。」

    嶽琪詫異,「現世代還有這樣急進的女性?」

    子翔笑,「所以師兄有點害怕。」

    蘇坤活抗議:「喂喂喂。」

    平頭已經削短,子翔贊剪得好。

    蘇坤活取出吸塵機把碎髮收拾乾淨。

    嶽琪怪羨慕,「換了是張偉傑,這堆頭髮十年後仍在原處,可作呈堂證供。」

    子翔輕輕說:「可是你愛他。」

    李嶽琪無奈地微笑,可不是,老張又何必做得更好。

    子翔說:「師兄怕仰慕者纏住他不放。」

    「那是怎樣一個女性?」

    「精明能幹,完全知道要的是其麼,不惜一切向前。」

    「甚麼樣的社會栽培其麼樣的人,你在北美生活,人人崇尚自由,盛行個人主義,追求理想,所以不做建築師做義工。」

    「我們真的很幸福。」

    嶽琪笑問:「不是自討苦吃嗎?」

    蘇坤活過來坐下,短髮的他精神奕奕。

    蘇坤活答:「我另外介紹師兄姐給你。」

    「明白。」

    蘇坤活跟著說:「做一季義工體驗生活是好事。」

    子翔問:「只一季?」

    嶽琪接上去:「一季足夠了。」

    子翔微笑不出聲。

    嶽琪說:「我只聽說有無國界醫生,卻未聽說過無國界建築師。」

    西裝筆挺的容子翊來接蘇坤活出去辦事,他做他司機,兩個性格外型完全不同的人不知怎樣成為好友。

    他帶來中文報章雜誌。

    容子翊對蘇坤活說:「他們找不到你的照片。」

    原來是何氏單方面向外界宣佈取消婚禮。

    蘇坤活沉默一會,然後取過帆布袋,「走吧。」他說。

    兩個男生出門去。

    嶽琪翻閱新聞。

    子翔說:「何慧象真漂亮。」

    嶽琪抬起頭,「是嗎,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裡是看得見的:一三五健身室做運動,二四六美容理髮按摩全身,睡到日上三竿,盤算戴其麼首飾穿哪款時裝,又不必擔心生活細節,毋需操勞,給我過那種日子,我也一般漂亮。」

    「可是也有金錢買不到的東西。」

    嶽琪微笑,「真可惜,那是蘇坤活的志氣,我很佩服這個男人。」

    子翔的聲音轉為溫柔,「他是有點怪。」

    講完之後,側著頭,咪咪笑。

    這一切,嶽琪都看在眼裡。

    傍晚,李嶽琪向容伯母報告:「子翔很明顯對她的蘇師兄有極大好感。」

    容太太沉吟,「人品雖然不錯,但是像只猴子似滿山走,總不大好。」

    「聯合國內有文職,也許,將來他會考慮教書。」

    「噯,做老師最好。」母親們都喜歡子女教書。

    嶽琪笑,「要不教小學,家長見到班主任家拜神主牌,辛苦也值得,否則,教大學,師生如朋友。」

    「是,是。」

    嶽琪感慨,「子翔最幸福,根本不必計較入息多寡,不比我們,為看八十一百就要考慮跳槽。」

    「子翔只在電話留言,很少與我說話。咦,嶽琪,她打進來了。」

    嶽琪笑說:「別洩露我是奸細。」

    客太太聽見子翔清脆的聲音喊媽媽,一如七八歲時音容,忽然鼻酸。

    小時,她擁著小子翔說:「來,趁子翔未長大成人再緊緊抱住媽媽。」

    子翔也會說:「趁媽媽在生也多多擁抱子翔。」

    母女都明白生老病死是怎麼一回事,異常珍惜對方。

    真是慶幸。

    當下子翔問:「媽媽,爸爸可好?」

    「狀況叫人側目,他打算穿唐裝上班。」

    「長衫馬掛,還是短打,抑或中山裝?」

    「這要問他了。」

    「媽媽子翊又換女朋友。」

    「這算是新聞?你呢,你幾時來看媽媽?」

    「咦,媽媽,電訊有阻礙,忽然霹靂啪啦,明天我再同你說話。」

    子翔乘機掛斷電話。

    她不是不願多說,而是實在不知說甚麼才好。

    下午,容子翔的新宗任務來了。

    蘇坤活問她:「子翔你拿加國護照可是?」

    「正確。」

    「你諳普通話?」

    「可以交通。」

    「那麼,你起程到杭州去一趟,有五名加國公民在當地孤兒院領養嬰兒後不獲出境,到領使館投訴,使館聯絡我們處理。」

    子翔蠢蠢欲動,「我立刻動身。」

    「詳情會電郵給你。」

    「你呢,你與我同行?」

    「我得前往剛果,哥瑪市那伊拉岡哥大山爆發,五十萬人流離失所,全世界著急,宣明會將與我們會合要求全球協助。」

    「五十萬人!」子翔這才明白甚麼叫做哀鴻遍野。

    「子翔,我也希望你可以一起前來,剛果人說法語,看情形我真得操練一下法文。」

    子翔笑。

    「祝你去杭州馬到功成。」

    子翔閉上眼睛,彷佛看到蘇坤活奮不顧身投入工作的樣子。

    他的粗布襯衫已經洗得發白,天氣熱,渾身是汗,溼印直透布衫,背脊出現一個

    丫字,腋下、胸前,都有汗跡,曬乾了,有一片淡淡白色鹽末。

    這才是子翔心目中的男子漢,智勇雙全。

    他是那種一部吉甫車卡在阿瑪遜河泥濘裡也不覺驚怕的人,一手揮走大毒蛛,一邊還能笑嘻嘻告訴同伴-是莎劇麥克白斯中那三個女巫煉藥的必需品種。

    誰還會耐煩同光說不練的白面書生約會,他們動輒還要看不起女性。

    子翊把他介紹給妹妹是做對了。

    但是,蘇坤活一開頭就說明他不是一個追求者。

    子翔急促出發,到了飛機場才有時候逐一通知親友。

    嶽琪意外,「哦,杭州,可以見到媽媽了。」

    子翔也有三分喜悅。

    「子翊可在?我與他說幾句。」

    「子翊往新加坡微系統研究中心開會,小小島國如斯先進,叫人欽佩,臨走前他放盡伊龍股票,幸保不失。」

    「近十年八年人人都通世界跑。」

    「子翔,記得探訪伯父母。」

    「我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子翔,不要給任何人驚喜,免生意外錯摸,凡事說清楚。」

    「明白。」

    子翔留言給母親,說明班機號碼抵達時間。

    然後,她打開手提電腦查看杭州第一孤兒院數據。

    領養孤兒的詳細手續清楚列明,還有照片可以參考,從新生兒到三五歲都有,九成是女童,她們都有小小圓扁臉,大眼,十分可愛,全是棄嬰。

    子翔心底起了異樣感覺。

    她閉目養神。

    這一程不算太遠,但是子翔一閉上眼睛就看到蘇坤活的影子。

    她有點無奈,初中時第一次與班上籃球健將約會也有這種感覺,子翔一向喜歡高大寬肩膀厚胸膛的異性,跳舞時他的下巴可以輕輕擱在她的頭頂。

    子翔沒想到母親會來接飛機。

    容太太穿著一襲寶藍色夾旗袍,十分華麗,一見女兒便用力招手。

    「媽媽。」

    有母親真好,子翔把整張臉埋在媽媽肩膀上。

    小時候她最喜歡躲在母親腋下,那真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容太太仔細看她,「子翔,皮膚又粗又黑,喲,手指甲髒髒,還有,頭髮枯黃,你像自非洲回來。」

    子翔微笑,可不就是非洲。

    「快跟我回去酒店好好修飾。」

    「媽媽,我這次有任務在身。」

    「甚麼事,你不是在休假嗎?」

    「說來話長。」

    容太太一把將子翔推進酒店汽車,押著她走。

    子翔吩咐司機:「去火車站,請替我買一張雙程票往杭州。」

    容太太一怔,「你去杭州做甚麼?」

    「探訪朋友。」

    容太太嗯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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