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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然後,他他擁着被睡個夠,然後,在互聯網上與芬蘭的一名網友對棄圍棋,輸得心服口服。

    晚上睡在牀上,鼻端彷彿聞到諸位女性訪客身上的香氛,子晴用一種鈴蘭香皂,朱致身上有玫瑰花味……

    大文輕輕祈禱:“其實,我已經準備好,你要帶我走,我隨時可以走,我不會驚嚇,因為即可與父母及大哥團聚,這並不代表我有輕生之間,如果你讓我第二天醒來,那麼,請賜我勇氣生活。”大文悠然入夢。

    假期過得最快,晃眼即過,大文卻欣然上班。

    聖誕裝飾已經拆除。大文好不想念那吊在天花板飛來飛去的天使,此刻他覺得冷清。

    同事問他:“大文,你不結婚,老了怎麼辦?”

    大文反問:“如果結了婚,老了又怎麼辦?”

    同事沾沾自喜,“有老伴呀,她會燉湯煮菜,陪我閒話家常,兩老到公園散步,或去探訪兒孫。

    大文問:“疾病呢,意外呢,生命無常。”

    “啐,大文,你什麼都好,就是悲觀。”

    有人搭嘴:“那麼悲觀,卻又比誰都勤工。”

    又有人説:“如此習慣,卻不圖升級。”

    眾人大笑,“你説陳大文是否怪人。”

    大文懶得理會他們,把堆積如山的郵件推上頂樓。

    一走近總裁室就覺得不妥。

    只見兩個秘書像熱鍋上螞蟻般踱步,總裁室門緊閉,可是聽見有一男一女在裏邊吵架,而且,看樣子,已經對罵了一段時間。

    只聽見嘩啦一聲,有人開始摔東西,總裁室裏有許多玻璃擺設,摔起來不可收拾。

    一個女子尖聲叫:“洛基安,三年零八個月,你就那樣子打發我?我要全世界知道你是畜牲!”

    大文呆住,他同那兩個秘書一般吃驚,這種話,聽到都是死罪,她倆留不是,走也不是,所以才那樣着急。

    男聲屬於新老闆洛基安:“你不要以為吵到這裏我會怕,我此刻就走,你愛摔什麼就摔什麼好了。”

    女方忽然靜下來,然後,只聽到轟隆一聲,有什麼倒下來,洛基安慘叫一聲。

    神像,是那尊巨大猙獰的神像摔成一萬片。

    那女子大聲尖笑起來,那笑聲卻比哭還難聽。

    接着,女子也開始嚎叫:“你,你恨我,來人呀,洛基安殺人。”

    秘書顫聲説:“阿文,你推門進去看看,我馬上報警。”

    大文知道情況危急,撞開門進去,只見總裁房似刮過龍捲風,一地碎片。一男一女卧倒在地,渾身是血,觸目驚心。

    大文眼尖,看到他倆只是皮外傷,但是又怕割傷大動脈,故此立即問大老闆:“可要報警?”

    果然,洛基安揮手呻吟:“不,千萬不要報警,趕快叫醫生。”

    這時,那血淋淋的女子忽然奮力躍起,撲向洛基安,咬牙切齒淒厲地叫:“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大文連忙攔住,她再度頹然倒下,滑在地上。

    洛基安忽然累了,他揮揮手,“叫她走,我答應她所有要求,叫她走。”

    他厭惡得如看到一堆腐臭的垃圾。而她血紅的眼睛也充滿仇恨,兩人身上都是血污。

    這時醫生趕到,連忙替兩個傷者診治。

    大文乘機退出總裁室,百忙中輕輕對秘書説:“記住,你們沒看見過我,事實上,你們什麼都沒看見,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秘書感激地説:“明白。”

    大文回到地庫脱掉襯衫換過,鎮定地工作到六點。

    有人説,一輛救護車停在門口,看到兩個人蒙着臉一起上車。

    同事説:“事情很神秘,沒人知道他們是誰,只知是一男一女。”

    大文不出聲,他心中充滿感慨。

    這對男女,開頭的時候,一定彼此吸引,見了面,忍不住興奮,那時的眼神,温柔深情,唯恐對方不高興,儘量叫對方開心。

    可是請看看今日,忽然變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種情況,叫人心寒。

    大文喊出來:“原來什麼都是一場空!”

    那天晚上,他卻意外地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一早上班,裝修工人比他更早到。

    接着,穿黑色唐裝衫褲的風水先生也匆匆趕到,這次這個蓄着白髮,一副德高望重,仙風道骨的樣子,希望他可以叫大老闆逢凶化吉。

    大文推着郵車上樓,秘書看見他,連忙説:“這幾天,你叫別人推車好了。”

    大文微笑,心想:才不怕,老闆哪裏會記得小夥計的樣子,愈是站在他面前,他愈發視若無睹。

    秘書悄悄説:“他們各自縫了幾針,已經出院。真嚇死人,我與安娜,佯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大文點點頭,這是小人物最佳對人對事方式,心裏有數即行,不必吃眼前虧。

    這幢大廈是一個小宇宙,可當作整個社會縮影,慧根的人一通百通,即時大徹大悟。

    “問我們聽到什麼,我倆只裝茫然,推脱安娜在資料室,我去了飯堂,至於那個擋開他們的小夥子,我們沒看見,無從認人。”

    大文微笑,大家愈來愈聰明,做得很好。

    “過兩天新的一天要來了,希望黴氣去盡,我會去濠江放鞭炮,玩個痛快。”

    呵,新的一年,日子過得真快。

    除夕,洛基安迴轉辦公室,他眼角貼着膠布,左手挽在布架子裏,看樣子傷得不輕。

    那個女子呢?

    她到底是什麼人,妻子、女友、情人?

    至少,她得到了若干賠償。

    在現實的世界裏,那樣,也不算是空手而回了。

    中申上下這樣説:“老闆打高球時發生意外,眼角縫了幾針,手臂折斷,十分危險。”

    風水先生抬進一座人那樣高的紫水晶礦崖,已經剖開兩邊,石皮裏有千萬塊天然六角角形晶石,閃爍生光,叫眾人嘖嘖稱奇。

    據説這座水晶價值連城,有化解仇恨力量,叫人心平氣和,寶石崖坐鎮在大班椅左後方。

    當日,朱致來找大文。

    “大文,兩天假期,我與你到上海溜一轉,我們去吃道地飯菜。”

    “就我同你?”

    “大文,我不吃人。”

    “那不大好,我是男人,無所謂,人家只會稱讚我有辦法,你的名譽卻會受影響。”

    “對,對,十九世紀的陳大文覺得男女有別。”

    “朱致你那麼聰明,當然知道我説的都是事實。”

    朱致嘆口氣,“可是,大文,你不能破例嗎?”

    大文搖頭回絕,“也不要與任何異性旅行同居,要不結婚,要不拉倒。”

    “譁,譁,”朱致大笑,“這口氣似家祖母。”

    “令祖母有智慧。”

    “大文,你不如主持一個感情問題信箱,指點迷津,功德無量。”

    “忠言逆耳,可是內心深處,你們女孩子知道我的話千真萬確。”

    “就是這樣才可怕。”

    大文説:“這樣吧,到我家來,我做大宴給你吃。”

    朱致受寵若驚,“我需要帶什麼來?”

    “空胃,請多多捧場。”

    大文到料館挑了一隻羊腿,精心調味,漏夜放進烤箱,用慢火烤了六個小時,堪稱色香味俱全。

    中午朱致來了,她這樣説:“一個人住這樣大的公寓,又會煮菜,真的沒有女伴?”

    大文笑,“我另外做了蘋果餡餅。”

    “我聽説有個女孩子叫王子晴,以前在人事部工作。”

    “子晴對同事非常周到。”

    朱致問:“她長得漂亮嗎?”

    “品學兼優的女生一定好看。”

    “我呢,”朱致問:“我可漂亮,在你心目中打幾分?”

    大文微笑,“你們全部一百分。”

    “人人都一百分?我才不要這種一百分。”

    大文詫異,朱致已經進化得七七八八,平時也算得是個人物,可是小女孩的陋習仍然彌留不去,像嫉妒、吃醋、愛比較,口口聲聲“她漂亮嗎”。

    大文不禁笑起來,朱致是那樣可愛。

    她稱讚他廚藝,接着站到露台看燈飾。

    大文問:“你也是一個人住?”

    “我家人在上海,五年前我一個人南下工作。”

    “啊,難怪你想回去過節,為什麼改變心意?”

    “祖父母,外公婆,老爸媽,兄嫂,還有倚老賣老的鄰居,全部一見面就追問:‘有愛人沒有,帶回來看看,現在上海比起任何大城市毫不遜色,一起來逛逛。’煩死人,做夢都聽到那幾句話。”

    大文點頭,“是很可怕,他們還有一問:幾時升讀大學?更叫人迴避。”

    朱致看着他:“你為什麼不讀大學?你應當試試,相信我,挺好玩。”

    大文抿着嘴笑,“做任何事,一旦認真,就不會好玩。”

    朱致想一想,“大文,你有智慧,你説得對,即使是戀愛那樣有趣刺激的事,一旦認真,足以致命。”

    這些女孩子,一個比一個聰敏,一個比一個健談,大文由衷喜歡她們。

    “這樣吧,挑一門簡易課程:電影、文學、經濟,都是佳選。”

    大文不由得説出心事:“我無論做什麼事,都緊張得一本正經,彷彿水浸到身體,我毫無幽默感,亦不懂享受人生。”

    朱致點頭,“這是真話,他們説你是最最認真的信差。”

    大文苦笑。

    “放鬆,遊戲人間,做出一副毫不在乎樣子,凡事做到六十五分好收手了。”

    大文駭笑,“六十五?很容易不及格。”

    朱致嘆口氣,“你這個傻子。”

    大文看着她微笑,這些女子,不管喝的是什麼水,吃的是哪種米,讀的是哪一門書,不論出身容貌性格,界別男性,卻只得一種説法:他們不是壞人,就是傻子。

    大文已被多個妙齡女子叫做傻子,他想這個身份也許還不算太壞。

    朱致留意陳家,似乎不想離開。

    大文説:“我送你回去吧。”

    “明天又不用上班。”

    大文披上外套,“來,我陪你到街上逛逛。”

    朱致忽然説:“我年紀比你大,我的名譽,是我的事。”

    大文替她穿上大衣,那件外衣輕柔暖和,名牌矚目,怕又值陳大文整月薪水

    “我們到海邊去吃冰棒。”

    朱致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你才邊吃西北風邊吃冰。”

    她仰一仰頭走了。

    大文重重籲出一口氣,他與張醫生有約,關上門,輪到他做人客:只有在張宅,他才可以輕鬆自在。

    管家認得他,請他進屋,“張醫生就快回來,你請坐,隨便用些點心。”

    大文喝了杯果子酒,忽然鬆弛,走到書房沙發,蜷縮着,盹着了。

    半晌,聽見兩個女孩在聊天:“也許,他只是不那麼喜歡你,你不必替他找藉口了”,另一個頹然,“你説得對,只有一個理由:愛得不夠。”

    大沙發背墊很高,又向着牆壁,兩個女生根本沒發覺書房裏還有第三者。

    兩人輕聲細語,絮絮説着心事,大文半明半滅地聽在耳裏,感覺像聊齋志裏書生深夜遇着幻化成人形的情魅,無意偷聽到她們心事,可是一旦起來看個究竟,會發覺她們不過是一枝筆,一本書。

    “我想,這是你放手的時候了。”“你説得對,讀那麼多書幹什麼呢,就是在要緊關頭,可以憑意志維持一點自尊:人家不愛我們,我們站起來就走,無謂糾纏。”“唉,説時容易做時難。”

    大文不覺惻然。

    她們忽然説到一個人:“紅荔要結婚了。”

    “正在留學的夏紅荔?”

    大文心裏一動,屏息細聽。

    “這麼快?不過,結一次婚也好。”

    “結婚這件事,説難不難,説易不易。”

    “紅荔對象是什麼人?”

    “是新近離婚的醫學教授。他專治不育,據説擅長把捐贈的卵子核子用手術解除,再換入生母的遺傳因子,聽上去像科學怪醫一般。”

    “機制羊多莉不是用這樣方法產生?”

    “外頭有人來了,我們出去看看。”

    她倆語聲笑聲漸漸遠去。

    大文這時才輕輕睜開眼睛,呵紅荔要結婚了?這樣美麗女子,自然有人攀摘了去,不一會,樹葉成蔭,她會子女成羣,成為一棵母親樹。

    不止她,還有子晴,還有曼谷,還有碩華:女子,都同一命運。

    這時,大文聽得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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