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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什麼?”

    “我,我有一次看到親密男友與一夜總會公關小姐開談判。”

    承歡張大嘴。

    “於是,婚約立刻告吹。”

    承歡第一次聽她披露此事,毛毛竟把這段故事收藏得如此縝密。

    “為什麼不在家談判?”

    毛毛慘笑,“後來我才知道,他倆彼此害怕對方,已不敢在私人場所見面。”

    承歡駭然。

    “那一天,也是個夏天,陽光普照,早上起來,同往日並無異樣,”毛毛嘆口氣,“不過,這種人,失去也不足惜。”

    “你會不會情願什麼都不知道?”

    “不,”毛毛笑了,“我不會逃避現實,我情願早點發覺。”

    “他們談些什麼?”

    毛毛反問:“重要嗎?不過是錢債問題。”

    承歡低下頭,不寒而慄。

    過一刻她問:“後來呢?”

    毛詠欣有點呆,“我們的關係告一段落。”

    “不,我是指那對男女。”

    毛毛忍不住笑,“你道是看小説,每個人物的結局讀者都有權利知道?”

    承歡訕訕地。

    “你還想知道什麼?”

    “那個舞小姐可長得美?”

    “十分漂亮白皙,而且有一種説不出的風情,年紀與我相仿。”

    “你怎麼知道她的職業?”

    “他告訴我的。”

    “他們最終沒有在一起?”

    “沒有,去年他結了婚,娶得一個有妝奩的女子,生下一對孿生子。”

    承歡不語。

    詠欣黯然道:“很明顯,有人願意原諒他。”

    承歡連忙安撫,“我們不在乎那樣的人。”

    毛詠欣嘴角始終含笑,無人知是悲是喜。

    這時承早發現了姐姐,自己先走過來招呼,一手搭在姐姐肩上,十分親暱。

    承歡仰起頭,“你走好了,我替你付帳。”

    “謝謝姐姐。”

    那個少女從頭到尾留在另一邊沒過來,稍後隨承早離去。

    毛毛問:“為什麼不順道打個招呼?”

    “算了,姑奶奶,也許人家沒心理準備。”

    毛詠欣説:“這種女孩一點規矩也無,一次生日,我請弟弟與女友一起吃飯,她説沒空,亦不讓我弟弟來,叫弟弟到商場陪她看店,如此賣弄男友聽話,那種小家子氣,也不要去説它了。”

    承歡抬起頭,“倘若承早有個那樣無聊的女友,我不會怪那女孩子,是承早眼光品味差,我們沒好好教育他。”

    詠欣呼出一口氣,神色漸漸鬆弛,“承歡,你真好,你不大怪別人。”

    承歡笑,“哎呀呀,毛毛,當然都是我們的錯,我同你,身為時代女性,受過高等教育,又有一份優差,簡直立於必敗之地,不認錯只有招致更大侮辱,自己乖乖躺下算了。”

    毛毛笑得前仰後合。

    這時,鄰桌一位外國老先生探頭過來問:“什麼事那樣快樂,可以告訴我嗎?”

    承歡抹一抹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温柔地對銀髮如絲的老先生説:“蛋糕非常香,咖啡十分甜,這裏又沒有地震,活着真正好。”

    老先生也咧開嘴笑,“年輕真正好才是。”

    這次毛毛都由衷應道:“你説得對。”

    第二天,承歡拉着承早問長問短。

    “那是你固定女友嗎?”

    “才怪,我在約會的女孩不只她一個。”

    “你要小心,男人也有名譽。”

    承早點點頭,“可是比女性好一點吧,只要學業與事業有成,風流些不妨。”

    承歡看着他,“那起碼是十年後的事,對不對?”

    承早一味笑。

    “有喜歡的人,把她帶回來見見父母。”

    承早沉默一會兒,“十劃都無一撇,況且,也不是人人像辛家亮,可以往家裏帶。”

    這話是真的。

    承歡記得一年前她把辛家亮請到家中,雖然已經預早通知父母,可是家門一開,麥太太仍在炒菜,麥先生光着上身在修理電視機,家裏狹小凌亂嘈吵,使承歡為之變色。

    太不體面了。

    可是辛家亮絲毫不介意,寒喧完畢,立刻幫麥先生換零件,十分鐘內電視恢復功能,又吃了兩大碗飯才打道回府。

    辛家亮的表現若差那麼一點點,就過不了這一關。

    承歡當然明白弟弟所指。

    承早感喟説:“姐夫真好人品。”

    人家父母教得好。

    承早説下去:“等到真正有感情,才請返家中不遲,這可真是一個關口。”

    吃飯了,姐弟連忙取出折枱折凳擺好。

    承歡記得那次辛家亮叫摺椅腳夾到手指,忍痛不作聲,愛是恆久忍耐。

    他甚至沒想過要改變她,麥承歡做回麥承歡已經夠好。

    承歡託着頭微微笑,真幸運。

    承早説:“現在都沒有像姐你那麼單純的女孩子了。”

    “你又有什麼心得?”

    “她們吃喝玩樂都要去好地方,衣食住行都需一流水準。”

    承歡脱口問:“那,拿什麼來換呢,你總得有所付出呀,有什麼好處給人?”

    “有些稍具美色尚可,可是另一些不過得眼睛鼻子的也妄想什麼都不用做坐在那裏享福。”

    承歡敲弟弟的頭,“叫你刻薄過,一元只剩五仙。”

    承早抗議,“這才好呢,至少我看到異性不會暈陶陶。”

    “記住,”承歡説,“一早表態,讓對方知道你愛父母。”

    麥太太端着菜出來,詫異問:“姐弟嘟嘟嚷嚷説了這些時候講的是什麼?”

    承早答道:“做人之道呀。”

    “嫁了之後仍可回來,又不是從前,想見孃家的人還得請示過夫家。”

    “有這種事?”

    “你外婆就生活在封建時代。”

    不過是一百年左右之前的事,卻已像歷史一般湮沒。

    承歡問:“父親不回來吃飯?”

    “張老闆有事,這麼些年來,她只信他。”

    承歡説:“譁,四個菜。”

    “怕你婚後沒得吃,趁現在補一補。”

    “媽,你也怪累的,天天煮那麼一大堆,其實吃隨便點對身體有益,一菜一湯也夠了。”

    麥太太低下頭,“可是,我不做菜,又做什麼?”

    承歡連忙説:“打毛衣。”

    “嬰兒衣服?”麥太太大喜。

    “不不不,替我做,今年流行短身水彩色毛衣,在外頭買,挺貴,你幫我織。”

    麥太太託着頭,“我沒興趣,你去現買現穿好了,是嬰兒服又不同。”

    承歡笑出來,“那麼辛苦帶大我倆,還不夠?”

    麥太太説:“你不知道嬰兒的好處,你對他好,他就對你好,他可不理你穿得怎麼樣,有無財勢學問,他的笑聲一般歡樂清脆,他的哀樂毫無掩飾。

    是,這是真的,然後受環境薰陶,漸漸學壞。

    麥太太説:“我最喜幼兒。”

    “人人喜歡,但是不是人人似你,願意不辭勞苦。”

    “我就不明白了,隔壁趙太,堅決不肯代為照顧外孫,並且振振有詞雲:‘是含飴弄孫,不是含飴養孫呀,你説是不是’,學識倒是很好,可惜沒有愛心。”

    事不關己,己不勞心,承歡沒有意見。

    “現在她女兒女婿都不大回來了。”

    承歡喜歡聽母親細細報道鄰居近況。

    “婁先生老是想搬到私人住宅住,婁小姐替父親換一堂傢俱,誰知捱罵:‘要換,換房子,換傢俱有個屁用。’”

    啊,承歡悚然動容。

    “你想想,他活到六十歲都沒弄到私人樓宇,叫二十多歲的婁小姐如何有辦法,於是婁小姐也不大回來了。”

    承歡笑,辦不到,只好避而不見,她也險些兒回不來。

    一些父母對子女要求過苛。

    母親説下去:“可是也有子女需索無窮,周君桃硬是叫周太太賣了一幢投資公寓。”

    “幹什麼?”

    “她要出外留學。”

    承歡點點頭。

    過片刻,麥來添回來了。

    “咦,你們母女在談心?我倒成了不速之客了。”

    見她們言歸於好,臉上喜孜孜,這個單純的老實人,居然亦在都會的夾縫中生存下來,承歡充滿憐惜悲慟,像成人看嬰兒,她也那樣看父親。

    她站起來,“我回房收拾東西。”

    小小五斗櫃內有一格收着照片簿子,照片這樣東西,拍的當時既麻煩又無聊,各人好端端在玩,你叫他們看鏡頭,可是事後真是千金不易。

    穿着中學校服的照片尤其珍貴。

    生在窮家,當然很吃了一點苦,承歡身邊從無零用,連喝罐汽水都是難得的,也沒有能力購買零星好玩東西與同學交換。

    真是現實,同學乘私人房車上學,下雨天,濺起的髒水直噴到站在公路車站上她的鞋襪上。

    受了委屈,承歡從來不帶回家,一早知道,訴苦亦無用,許多事只得靠自己。

    這些事本來都丟在腦後,忘得一乾二淨,今日看照片又勾起回憶。

    承歡不是不知道,只要愛子女便是好父母,可是心中總不能略為遺憾童年欠缺物質供應,她要到十六歲才到狄士尼樂園,實事求是的她覺得一切都那麼機械化那麼虛假,一點意思也無。

    自七八歲開始就聽同學繪形繪色地形容那塊樂土,簡直心嚮往之,原來不過如此。

    整個暑假做工的積蓄花得甚為不值。

    翌年,她又用補習所得到歐洲跑了一趟,也不認為稀奇,忽然明白,是來遲了若干年,已經不能與同學們一起興奮地談及旅遊之樂,交換心得。

    承歡以後都沒再嘗試用自己力量購買童年樂趣,重温舊夢,夢一過去都不算夢了。

    她合上照片簿子。

    母親站在房門口,像是知道女兒在想什麼,

    “承歡,媽媽真是什麼都沒有給你。”充滿歉意。

    承歡微笑,“已經夠多了。”

    為勢所逼,身不由己,收入有限,有陣子家裏連雞蛋都吃不起,只能吃鴨蛋,淡綠色的殼,橘紅色的蛋黃,不知怎麼比雞蛋廉宜,可是吃到嘴裏,微微有一股腥氣,不過營養是一樣的。

    他們曾經掙扎地過,後來才知道,原來母親一直省錢寄返大陸內地的父母處。

    十八歲生日,張老闆知道消息,送來一條金項鍊,那是承歡惟一裝飾品。

    大學時期她找到多份家教,經濟情況大好,各家長託上託,拉着她不放,求她幫忙,據説麥承歡可以在半年內把五科不及格的學生教得考十名以內,家長几乎沒跪着央求。

    最近想起來,承歡才知道那不是因為她教得好,而是社會富庶,各家庭才有多餘的錢請家教。

    到今天,她總是不忘送承早最好的皮夾克與揹包,名牌牛仔褲皮帶。

    承歡看看錶,“我約了人喝咖啡。”

    “我不等你們了。”

    “我在詠欣家。”

    那麼多人搬出來,就是伯父母的愛太過沉重,無法交待。

    承歡約了辛家亮。

    臨出門,他撥一個電話來説有事絆住,這個時候還在超時開會。

    “我來接你。”

    “也好,半小時內該散會了。”

    承歡來到下亞釐畢道。

    這種路名只有在殖民地才找得到,貽笑大方,路分兩截,上半段叫上亞釐畢,下半段叫下亞釐畢,亞釐畢大概是祖國派來一個豆官的姓字,在此發揚光大。

    承歡真情願它叫上紅旗路或是下中華路。

    這與政治無關,難聽就是難聽。

    承歡毫不介意舊上海有霞飛路,雖然這也不過是一個法國人的姓,但是人家譯得好聽。

    不過,這個城市也有好處,至少能隨意批評路名難聽以及其他一切現象而無後顧之憂。

    這一帶入夜靜寂之至,可是承歡知道不妨,時有警員巡過。

    她坐在花圃附近等,大抵只需十分鐘辛家亮便會出來。

    她身邊有一排老榕樹,鬚根自樹梢一排排掛下,承歡坐在長凳吸吸它噴出的氧氣。

    忽然有人走近,悄悄語聲,是一男一女。

    “怎麼把車子停在此地?”

    “方便。”

    “你先回去,後天早上在飛機上見。”

    女方嘆口氣。

    男方説:“我已經盡力,相信我。”

    説罷,他轉身自教堂那邊步行落山,女方走到停車場,開動一輛名貴跑車離去。

    四周恢復寧靜。

    不過短短三五分鐘,承歡覺得幾乎一個世紀那麼長。

    他們沒有看見她,真幸運。

    但是承歡眼尖,趁着人在明,她在暗,認清一對男女的面孔。

    女的她沒見過,可是年輕俏麗,顯然是個美女,而那個男人,是辛家亮的父親辛志珊。

    呆了半晌,承歡忽然微微笑起來。

    不不,不是驚嚇過度,而是會心微笑。

    但立刻覺得不當,用手掩住了嘴。

    這時,她聽見腳步聲,承歡連忙站起來現形。

    來人正是辛家亮,他疲乏但高興,“來,一起去喝杯米酒鬆弛神經。”

    “會議進行如何?”

    “我下班後從來不談公事。”

    “為此我會一輩子感激你。”

    他們循石級走下銀行區。

    辛家亮抬起頭四周圍看一看,“這一帶真美。”

    承歡答:“有個朋友移民之前有空就跑來站着讚歎一番。”

    “是感情作祟吧。”

    “是的,漸漸人人都知道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辛家亮發覺了,“你為什麼眯眯笑?”

    “高興呀。”

    “與母親重修舊好了吧。”

    “嗯。”

    是幸災樂禍嗎,當然不,麥承歡不是那樣的人。

    自從認識辛家亮之後,她便到辛家串門,親眼目睹辛伯母的日常生活與她母親那天壤之別。

    承歡大惑不解,為何同樣年齡的女性,人生際遇會有那麼大的差距。

    內心深處,承歡一直替母親不值。

    今日她明白了,人人都得付出代價。

    辛伯母養尊處優的生活背面,亦有難言之隱。

    承歡微笑,是代她母親慶幸。

    辛家亮大惑不解,“譁,還在笑,何解,中了什麼獎券?”

    承歡連忙抿住嘴。

    “我擔心毛詠欣把你教壞。”

    承歡説:“你放心,我比毛毛更加頑劣。”

    “也許是,你們這一代女性一個比一個厲害,受社會抬捧,目中無人。”

    承歡答:“是呀,幸虧如此,從前,出身欠佳,又嫁得不好,簡直死路一條,要給親友看扁,現在不同,現在還有自己一雙腳。”

    辛家亮忽然做動氣狀,“這雙腳若不安分我就打打打。”

    承歡仍然笑,“責己不要太嚴。”

    辛家亮知道講不過這個機伶女,只得握住她的手深深一吻。

    承歡回到毛詠欣處,先是斟了一杯酒,然後同好友説:“此事不吐不快,恕我直言。”

    毛詠欣沒好氣,“有什麼話好説了,不必聲東擊西。”

    承歡把她看到的秘密説出來。

    毛詠欣本來躺在沙發上,聞言坐起來,臉色鄭重叮囑道:“此事萬萬不能説與任何人知,當心有殺身之禍。”

    詠欣看住好友,“為什麼?”

    “記住,尤其不能讓辛家亮曉得。”

    承歡説,“該對男女如此擾攘,此事遲早通天。”

    “所以呀,何必由你來做這個醜人,以後辛家對你會有芥蒂,屆時你的公婆丈夫均對告密者無好感。”

    “可是——”

    毛詠欣厲聲道:“可是什麼?跟你説一切與你無關!”

    承歡點點頭。

    “記住,在辛家面前一點口風不好露出來。”

    她們緘默。

    過一刻承歡説:“如今説是非的樂趣少了許多。”

    “社會在進步中,到底掀人私隱,是鄙劣行為。”

    又隔一會兒,毛詠欣問:“那女子可長得美?”

    “美嬌嫋。”

    毛詠欣點點頭,“他們後天結伴到外國旅行?”

    “聽口氣是。”

    毛詠欣説:“上一代盛行早婚,不到五十,子女已長大成人大學畢業,父母無事一身輕,對自己重新發生興趣,一個個跑去戀愛,真是社會問題。”

    “你不贊成早生貴子?”

    “除非你打算四十二歲做外婆。”

    “遲生也不好,同子女會有代溝。”

    毛詠欣笑,“不生最好。”

    承歡把雙臂枕在腦後,“大學裏為何沒有教我們如何做人的課程。”

    “資質聰穎不用教,像你我那樣笨,教不會。”

    那夜承歡做夢,看到父親向母親解釋:“我那麼窮,有誰會介入我們當中,”接着,她看到母親安慰地笑。

    承歡驚醒,第一次發覺窮有窮的好處,窮人生活單純許多。

    尤其是麥來添,品性純良從不搞花樣鏡。

    過一日,承歡試探地問辛家亮:“我想同你父親商量一下宴會賓客的事宜。”

    “他明早有急事到歐洲去一個禮拜。”

    “啊。”

    “客人人數有出入無所謂,他不會計較。”

    “是到歐洲開會嗎?”

    “有個印刷展覽,他到日內瓦看最新機器。”

    “辛伯母沒同去?”

    “她年頭才去過。”

    “將來你到哪裏我都會跟着。”

    “我看不會,”辛家亮笑説,“現在你都不大跟,都是我如影附形。”

    “人盯人沒意思,我尊重人身自由,你愛到什麼地方就什麼地方,決定不回來,同我講一聲。”

    “這是什麼話?”

    “心裏話。”

    傍晚,承歡回家去。

    自窗口看到母親躺在牀上睡午覺未醒。

    一直以來,住所間隔都沒有私隱可言,開門見山,任何人經過走廊,都可以自窗口張望,偏偏房門又對着窗口,一覽無遺。

    承歡輕輕開了門,隔鄰婁太太索性明目張膽地探頭進來。

    “承歡,回孃家來了,有空嗎?談幾句。”

    “婁太太進來喝杯茶。”

    “承歡,廿五年老鄰居了。”

    “是,時間過得真快。”

    “小女小慧今年畢業,想同你請教一下前途問題。”

    承歡連忙説:“不敢當。”

    “我想她找份工作,賺錢幫補一下弟妹,她卻想升學。”婁太太煩惱。

    “功課好嗎?”

    “聽説過得去,會考放榜好似六個優。”

    “啊,那真該給她升學。”

    “讀個不休不是辦法,兩年預科三年大學,又來個五年,像什麼話,豈非讀到天老地荒,不如早些找出身好。”

    承歡感慨萬分,多少父母準備好大學費用,子

    承歡記得毛毛説過:“我有你那樣的母親,我一輩子不用結婚。”

    麥太太這時説:“許伯母問我,‘承歡這樣好女兒,你捨得她嫁人’,我只得答:‘沒法子,家裏太小住不下’。”

    承歡一時看着大海發愣。

    電話鈴響,承歡大夢初醒。

    對方是辛伯母,“承歡,我正好找你,明日下午陪我喝下午茶好不好?”

    承歡一疊聲答:“好好,一定一定。”

    辛伯母十分滿意,“承歡你真熱誠。”

    “我五點半下班。”

    “我來接你。”

    承歡做賊心虛,莫是辛伯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

    不可能,談笑如常即可。

    這時麥太太站在廚房門口發愣,“我來拿什麼?你瞧我這記性,巴巴的跑來,又忘記為啥事,年輕之際老聽你外婆抱怨記性差,現在自己也一樣。”

    她在椅子上坐下,天色已昏暗,承歡順手開亮了燈。

    母親頭髮仍然烏黑,可是缺少打理,十分蓬鬆。

    承歡坐到她身邊,握住母親的手。

    辛伯母是完全另外一回事。

    髮型整齊時髦,一看便知道是高明師傅又染又熨又修剪的結果,巨必然定期護理,金錢花費不去説它,時間已非同小可。

    承歡乖乖跟在伯母身後,她逛哪一家公司,便陪她消遣,不過絕對不提意見,不好看是過得去,非常美是還不錯,免得背黑鍋。

    如此含蓄温婉自然是很勞累的一件事。

    幸虧大部分店家最晚七時半關門休息,挨兩個鍾便功德圓滿大功告成。

    承歡慶幸自己有職業,否則,自中午十二時就逛起,那可如何是好。

    她替未來婆婆拎着大包小包。

    終於辛伯母説:“去喝杯茶吧。”

    趁她上衞生;司,承歡撥電話給辛家亮:“你或許可突然出現討你母親歡喜,以便我光榮退役。”

    “累嗎?”

    “我自早上七時到現在了。”

    “我馬上到。”

    在家養尊處優的婦女永遠不知道上班女性有多疲倦。

    辛伯母叫了咖啡蛋糕,一抬頭,看到辛家亮,驟眼還以為誰同她兒子長得那麼像。

    “媽,是我。”

    辛伯母歡喜得不得了。

    辛家亮問:“為什麼不把家麗也找來?”

    “她約了裝修師傅開會。”女偏偏讀不上去,又有人想升學,家長百般阻撓。

    “你請小慧過來,我同她談談。”

    “謝謝你,承歡。”

    婁太太告辭,承歡到房中去看母親,發覺她已醒。

    承歡坐在牀沿,目光落到掛在牆上的日曆,她莞爾,記憶中母親廿多年來都愛在固定位置上掛一月曆。

    “……真不甘心。”

    承歡沒聽清楚,“什麼?”

    麥太太嘆口氣,“真不甘心這樣就老了。”

    “媽,你還不算老,照目前準則,四十八歲,不過是中年人。”

    “可是,還有什麼作為呢。”

    承歡忍住笑,“母親本來打算做些什麼?”

    “我小時候,人家都説我像尤敏。”

    “那多好。”

    麥太太又籲出一口氣,“可是你看我,一下子變為老嫗。”

    “也不是一下子,當年做了許多事,又帶大兩個孩子。”

    眼睛老花,更年期徵象畢露,如此便是一生,唉。

    承歡終於忍不住笑出來,“母親緣何長吁短嘆?”

    “為自己不值呀。”

    承歡握住母親的手,“人生必有生老病死。”

    “我還沒準備好,我真沒想到過去十年會過得那樣迅速。”

    “是因為我要結婚所以引起你諸多感想吧?”

    麥太太點點頭,“誰知道我叫劉婉玉?老鄰居都不曉得我姓劉。”

    “我明天在門口貼一個告示。”

    “活着姓名都埋沒了,死後又有誰紀念。”

    “媽媽,社會上只有極少數人可以揚名立萬,而且,出名有出名的煩惱。”

    那樣苦勸,亦不能使麥太太心情好轉,她一直咕噥下去:“頭髮稀薄,腰圍漸寬……”

    承歡推開露台門看到海里去。

    麥太太猶自在女兒耳邊説:“婚後可以跟家亮移民就飛出去,越遠越好,切莫辜負青春。”

    承歡笑了。

    母親老以為女兒有自主自由,其實麥承歡一個星期六天困在辦公室中動彈不得。

    “海的顏色真美,小時讀書久了眼困了便站在此地看到海里去,所以才不致近視,不過近十年填海也真填得不像樣子了。”

    麥太太説:“我做點心你吃。”

    “媽,你待我真好。”

    毛詠欣曾説過,有次她連續星期六日兩天去母親處,她媽厭惡地勸她多些約會,莫老上門去打擾。

    承歡記得毛毛説過:“我有你那樣的母親,我一輩子不用結婚。”

    麥太太這時説:“許伯母問我,‘承歡這樣好女兒,你捨得她嫁人’,我只得答:‘沒法子,家裏太小住不下’。”

    承歡一時看着大海發愣。

    電話鈴響,承歡大夢初醒。

    對方是辛伯母,“承歡,我正好找你,明日下午陪我喝下午茶好不好?”

    承歡一疊聲答:“好好,一定一定。”

    辛伯母十分滿意,“承歡你真熱誠。”

    “我五點半下班。”

    “我來接你。”

    承歡做賊心虛,莫是辛伯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

    不可能,談笑如常即可。

    這時麥太太站在廚房門口發愣,“我來拿什麼?你瞧我這記性,巴巴的跑來,又忘記為啥事,年輕之際老聽你外婆抱怨記性差,現在自己也一樣。”

    她在椅子上坐下,天色已昏暗,承歡順手開亮了燈。

    母親頭髮仍然烏黑,可是缺少打理,十分蓬鬆。

    承歡坐到她身邊,握住母親的手。

    辛伯母是完全另外一回事。

    髮型整齊時髦,一看便知道是高明師傅又染又熨又修剪的結果,且必然定期護理,金錢花費不去説它,時間已非同小可。

    承歡乖乖跟在伯母身後,她逛哪一家公司,便陪她消遣,不過絕對不提意見,不好看是過得去,非常美是還不錯,免得背黑鍋。

    如此含蓄温婉自然是很勞累的一件事。

    幸虧大部分店家最晚七時半關門休息,挨兩個鍾便功德圓滿大功告成。

    承歡慶幸自己有職業,否則,自中午十二時就逛起,那可如何是好。

    她替未來婆婆拎着大包小包。

    終於辛伯母説:“去喝杯茶吧。”

    趁她上衞生間,承歡撥電話給辛家亮:“你或許可突然出現討你母親歡喜,以便我光榮退役。”

    “累嗎?”

    “我自早上七時到現在了。”

    “我馬上到。”

    在家養尊處優的婦女永遠不知道上班女性有多疲倦。

    辛伯母叫了咖啡蛋糕,一抬頭,看到辛家亮,驟眼還以為誰同她兒子長得那麼像。

    “媽,是我。”

    辛伯母歡喜得不得了。

    辛家亮問:“為什麼不把家麗也找來?”

    “她約了裝修師傅開會。”

    “買了些什麼?”

    “不外是皮鞋手袋,都沒有新款式,一有新樣子,又人各一隻,制服似的,唏。”

    承歡苦笑,她們也有她們的煩惱。

    “爸可有電話回來?”

    承歡立刻豎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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