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電話裡小葉在慘叫:綠袖出事了!
我的身子一下子麻了,抖抖索索地問:怎麼啦?
小葉哭著說:被水燙著了。
怎麼這衰的人就是有本領一路衰到底呢?我趕緊說:嚴重嗎,送醫院沒?
我不知道嚴不嚴重,屁股和腿腳,全紅了……小葉泣不成聲。
我在電話裡聽到了綠袖大聲的哭喊,撕心裂肺。
心一下子被小孩的哭聲揪住了。
家裡有人嗎?
媽媽回家一趟,阿姨去買菜,就我……
這樣,你趕緊送綠袖去醫院,我也馬上去——給我記住,千萬不要自己開車,一定要打車。我們在兒童醫院匯合!
打車去兒童醫院,先掛了號,然後在那等小葉。很快小葉穿了件睡衣抱著個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來,綠袖在哭,小葉也在哭。
我小心地接過孩子,緊跑去燒燙傷專科。
醫生過來查看傷情,我不敢看,把臉別過去,抖抖地問醫生怎麼樣?
中年女醫生問:你是媽媽?
我……不是。
這時小葉煞白著臉跑過來,說,我是媽媽。
醫生問受傷過程。
小葉語無倫次地說:衛生間,熱水器……有兩個水溫,都是調好的,一個36度,平常洗澡用的,一個45度,當澡盆裡的水涼了,加入,升溫用……都是我媽媽和阿姨做的,剛才,他們不在,我打開熱水,澡盆放滿水,沒考慮那麼多,也沒用手去試,就……就把綠袖放進去了,綠袖一進去,就嘶聲哭喊,我一摸水,那麼燙的呀,就趕緊把她撈出來……原來,把45度當36度了,醫生,她怎麼樣?
醫生看了小葉一眼,冷冷地說:當媽的這麼不小心,小孩遭罪啊,才多大呢,你就捨得的?
小葉靠著牆角,一個勁地哭,哭得簡直要用頭撞牆。我趕緊勸她。
每個小孩出事,都是大人的錯,我都會罵大人一頓,我是替你們心疼小孩子啊!醫生緩了緩語氣。
我小心地問女醫生,綠袖的燙傷情況怎樣。我自己感覺可能不會太嚴重,不然醫生也沒閒工夫閒心情這樣罵我們了。
醫生看我一眼,說:小孩的受傷部位皮膚僅有紅,腫、熱、痛,但未起水皰,表面乾燥,為I度燙傷,表明表皮被燙傷,2-3天后症狀消失,到時候皮膚脫屑,不留瘢痕。
我暗自舒了口氣。
配點小兒燙傷藥膏,回去塗抹在她身上。以後要當心,多心疼點孩子,他們那麼小,是最無助的……這兩天萬一有不良情況,趕緊再來醫院。
那兒科醫生在家肯定是個好媽媽,雖然被她罵,但是也心甘情願地接受了。
我配好了藥,然後去攙扶縮在休息區角落裡的小葉。
小葉看起來那麼瘦弱,恍惚,膽小,與不久前的她真是天壤之別啊。那時候,她明媚張揚,伶牙俐齒,聰慧美麗,衣著得體,妝容精緻,但是現在,一件舊兮兮的棉睡衣胡亂地裹著她,頭髮散亂,淚眼迷糊,話語結巴,神情憔悴,說她是進城農民女工,肯定有人信。
她緊緊抱著綠袖,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綠袖的衣服上。綠袖估計哭累了,已經睡著。
沒事了,小葉,別擔心。我摟過她的肩膀,安慰。
若她出點事情,我怎麼對老羅交代呀?
但是現在已經沒事了,不怕,我的好老婆。
她若真燙傷的話,我會用我身上的皮膚換給她。
我緊握住小葉的手。
她那麼小,那麼無辜,那麼可憐,卻還要受罪……
小葉的眼淚紛紛地下。
想起她在燙水裡掙扎的那時候,就心痛,她連話都不會說呀,都是我不好,沒了爸爸,還受傷……
小葉,你不能沒完沒了地哀嘆了,你要振作……你瞧,這次出事,也是因為你不振作,神情恍惚,不然,哪個媽媽會給孩子洗澡時遺漏掉測水溫的那一步的?你若繼續這樣下去,綠袖還要再受苦。你原本是那麼愛孩子,分娩時再痛也自己生,為了催奶,再油膩的豬腳湯也整碗喝,你那麼富有母愛,會捨得再讓綠袖吃苦?聽話,為了綠袖,振作起來,先把自己弄好看點,不然綠袖會不喜歡你的,你忘了以前你是多麼漂亮的?
小葉有點害羞,她以前是最不能忍受人家說她穿衣服失敗的,而現在,她也感覺自己穿得太隨便了。
綠袖是個小女生,她可會感覺自己的媽媽漂不漂亮啦,為綠袖想,你也要活得開心,活得精彩,讓她以後驕傲地說:我媽媽可漂亮了,好不?我摟著她,在她耳邊輕聲打氣。
小葉緊抱綠袖,靠在我身上,喃喃地說:好的,我不害怕了,為了綠袖,我什麼都不害怕了……不用擔心,也不用再勸我,你們也勸地夠多了,我保證好好地過,堅強地過,綠袖會給我勇氣,綠袖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104
林森帶著律師起草的一封信與我一起去小葉家。
律師那信,從頭到尾都在向一個法盲耐心地普及法律,信中提到:
老羅與小葉是結婚多年的夫妻,現在他們的家產是屬於兩人的共同財產,不是老羅一人的遺產。
根據法律,遺產繼承人的排序是配偶,然後是子女和父母。子女不會因為性別不同而在繼承權上有不同待遇。所謂女兒不繼承遺產的農村風俗沒任何法律依據。
從來信中看,老羅在縣城裡買的房子,那屬於老羅和小葉的婚後共同財產,如何處理那房子,是繼續還銀行的貸款還是把房子出售他人,小葉有權決定。所以不存在“負債子還”一說。
老羅生前因出於親情,承諾資助侄子的大學學費,但因意外死亡,承諾中止。老羅侄兒已年過20,是成年人,應該具有一定的掙錢能力。老羅的愛人可以視財政情況決定是否繼續資助,但是她沒有必須資助的義務。
等等。
最後,按照律師的意見,給小葉兩個建議:
父母繼承老羅遺產的那部分,即現在家產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要麼以貨幣的方式折算給他們,以讓他們安度晚年,要麼把那縣城的房子送給他們,餘下的部分再補足貨幣,有了房子後,老人可以出租房子得到收入。這兩種方式由老人自己選擇。
至於侄子這裡,若小葉覺得自己財政壓力不大的話,可以承諾資助侄子一年學費,最後一年學費由侄子自己解決,既給侄子一個緩衝,同時也算是了了老羅的心願。
小葉答應了,但她想通過律師來徹底解決問題。
林森說那好辦,就由律師來發這信。
小葉抓住林森的手問:這事我全部委託給你,好嗎?你全權替我處理這些事,好不好?
小葉媽媽照例留我們吃飯。
飯後,小葉出乎意料地提了個請求:請我們幫她拿拿主意,究竟是賣哪套房。
林森顯然有點愣。對他來說,小葉完全是個剛認識不久的朋友,但現在,她對他信任的程度竟可以把家底都掏出來晾給他看,並讓他幫她在賣房子這樣的大事情上拿主意。他不知道,由於我和小葉的閨蜜關係,他在小葉面前雖沒露過面,但其實早已經被小葉納入好友名單,甚至曾被她內定為我的真命天子。
小葉現在有三套房產:80年代的福利舊房,六七十平米,處於市中心地段;現在住的房子,在城市非中心地帶的高檔小區內;剛剛交付的酒店式公寓,投資用的。後兩套房子都還有銀行貸款要還。
我們都建議小葉保留那套酒店式公寓,因為那房子已經可以生錢,租金很可觀,基本能“以房養房”,過不了幾年,等還完貸款,每月的租金就是源源不斷的家庭財源了。
但在賣舊房還是賣現在住的大房子時,我和林森的意見不太一樣。我建議小葉賣大房子,因為現在照小葉的情況,沒必要住這麼大,大房子花銷也大啊,小葉吃不消養,等小葉辭退了阿姨後更不需要那麼多房間了,花那麼多錢給風住啊?
我住慣了市中心的小房子,覺得很方便,肚子餓了任何時間都能出來吃東西,平常想去哪裡(只要不是郊區的動物園植物園什麼的),打出租都是起步價,房子小點又有什麼關係,每天花在打掃衛生上的時間也少啊,20分鐘,搞定。所以我建議小葉賣大房子住小房子。
林森不覺得這樣,他認為,小葉在一段時間的緩衝和調整後,還會再次尋找到幸福的愛情的,那時候,一個三口之家(或者四口之家),住這樣大的房子還是有必要。何況,小葉在這房子上要還的銀行貸款已不多,賣了小房子的錢足夠付兩次貸款了,就算把老羅父母那邊的費用考慮上,這錢也是夠的。若賣大房子的話,身邊放那麼多現金,從理財方面考慮,也沒必要。
林森甚至還建議,能不辭退阿姨的話就儘量不辭退,因為有了阿姨,生活質量高多了,一些瑣碎的家務事都不需要做,而且三餐外加點心全部搞定,都市職業人最損害健康的一個壞習慣就是隨便將就東西吃以及生活沒規律,若沒有阿姨,可能會經常喊外賣或者去外面解決肚子問題,照樣費錢而且不保證衛生。當然現在阿姨的工資對於這個家庭今後的收入來說確實高了,能不能同阿姨商量一下降低點工資,因為有小葉媽媽在幫著照顧綠袖,阿姨的工作量也不至於很大。
我發現,林森考慮比較多的是小葉的情緒以及未來的籌劃,而我考慮的是當前狀況。應該說林森想的比我更長遠些。他後來對我說:對一個女人來講,失去一個家庭主力本來就是巨大的心理考驗,此時,若再剝奪舒適的家庭環境,遣散一直在旁邊照顧陪伴的熟悉信賴的人,這無疑會給小葉一種幾乎要失去所有的悲苦感覺。有一句很現實的話,日子只能越過越好,若日子越過越差,家庭容易不穩定,情緒容易很低落,女人最後變得瑣碎嘮叨,俗氣市儈,睚眥必報……生活是把鋒利的刀,真沒錯。
我不知道是否真會有那麼嚴重,但林森比我多吃了幾年的鹽,多聽他的話也許沒錯。
小葉聽著我們的討論,雙手握著阿姨給她泡了熱飲料的杯子,眼睛充滿信任地看著林森。
她的眼神,怎麼那麼熟悉的味道……
我一時間突然有了旁觀者的清醒。阿紀曾說,她看見過豹子的眼神,知道了好戲要開演,我那時還罵她瞎扯不上稅。現在,我看見了小葉的眼神,也許她自己還不知道,但是,我感覺,有張帷幕要被拉開。
105
接到豹子電話,:你要訂多少雜誌?我全要了。
我一愣。
我馬上想到了自己的msn簽名,這幾天忙得一塌糊塗,那簽名竟然一直保留著。
這些天我確實把賣雜誌作為我最上心的事。那咖啡館老闆在邀請我陪同了他的兩位朋友之後就杳無音信。處於一點可憐的自尊的考慮,我後來也沒再給他打過一次電話,怕給自己留下心理陰影,說訂出雜誌是靠當“陪同”得來的,那我真的會看不起自己。為了對自己好一點,我寧願別把一切看得那麼透,模糊一點,什麼陪酒不陪酒,也就是與同行吃喝玩樂了一晚,想地太深入的話我會得抑鬱症的。說這是自欺欺人,我也不反對。
訂雜誌依舊沒著落,我為它都急得要嘴角起泡了,除了寫方案寫到半夜,還認真請教了李恬的經驗。李恬說話依舊那麼溫和耐心:不用急,急也沒用。我和你不一樣,杭州那麼多餐飲飯店,我一家家掃街掃過去,就算只有10%的幾率,也不下幾十家吧。但你呢,哪有那麼多旅行社可以掃,對吧?
但湯老師說我也可以找酒吧咖啡館找飯店什麼訂雜誌的,只要訂滿300份,什麼招數都允許我用……而且,他現在盯緊了我,嚇得我現在上班都要躲著他。我對李恬訴苦。
他對每人都施壓,對我也一樣,他說我這一塊訂雜誌容易,渠道多,所以我的任務不是300份,而是500份。
啊?
不僅美食美酒版,還有休閒娛樂版,精品導購版,房地產版,都是這樣的額度。沒辦法,他上面也有領導,他也有壓力。
李恬真是善良的女人,很理解別人。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等我訂滿500份,以後還能再訂出雜誌的話,就算在你的份額上,也算是幫點小忙吧。李恬說。
雖然這個忙我不應該讓她幫,因為訂出雜誌的數字直接關係到記者編輯全年的工分數以及年終獎,其他忙大家都願意互相幫,這樣的忙,只有很善良的人才會幫。可我眼下實在被逼急了,於是好厚臉皮地說:我若實在完成不了,你又有多餘的數,就給我吧……
好的,你不用把自己弄得那麼急,因為急一點用都沒有,輕鬆一點,知道不?
知道。我感謝地看著她的臉,其實她的臉也很蒼白。
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有不舒服趕緊看醫生去!
謝你啊。我是美食記者,知道健康和營養的。
……
我不是滋味。其實,有一次去一家飯店吃飯,我看見她的,她正與一個老闆模樣的中年人聊天,估計就是聊訂雜誌的事,老闆的表情我沒看到,但看到李恬一直契而不捨地微笑著。天啊,這年頭,當記者編輯純粹就是當拉廣告的啊。
自得到李恬的經驗後,我又去掃了兩次街,訂出一些雜誌,總算暫時能擺脫湯老師的眈眈虎視。下週的任務,下週再說吧。
眼下,豹子又給我急救來了。我真是福人啊。
沒事啦,我已經快賣完了。我撒謊道,為了保留面子。
你們記者每年的那個任務,我知道的。豹子毫不留情。
呵呵。
我們這麼小的戶外俱樂部,也蒙不少記者的關愛,要求訂報訂雜誌什麼的。
哦。
那些記者都說什麼互相合作,我想你那可能也有壓力,沒錯吧?
呵呵。
我們單位雖然小,但還是有些宣傳預算的,到時候你自己說要訂多少,別在心裡急。
嗯嗯,謝啦。
我不會以此逼婚的啦。豹子似乎想開玩笑,但他的玩笑不好玩,電話那邊的笑像鴨子嘎嘎叫一樣。
為了配合,我也在臉上綻出笑,不過連自己都覺得假的很,好在他看不到。
不管怎樣,豹子的電話給了我定心丸:我肯定能完成任務了,大不了以此理由把自己嫁給豹子吧!
但最後還是沒用上豹子的幫忙。那個咖啡店名流老闆,我同學的先生,與人見了一面就能估算出利用價值的精明商人,最後終於把橄欖枝伸向了我,他要了我150份雜誌,當然他提出了接近於底線的回報要求,這要求已經超出了記者的權限,於是向湯老師彙報,湯老師看著不爭氣的我,嘆口氣,不甚滿意地終於簽上他的名字。這樣,我的300份雜誌的業績,總算在聖誕之前徹底搞定,而且是超額搞定。
解脫了,輕鬆了,自由了!
後來,我得知,他以同樣的條件也向柳清揚訂了150份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