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飯，小諾清理了廚房，然後又洗了些水果，此時陽陽已經被奶奶哄著睡著了，於是大家就坐在沙發上一起看電視聊聊天。
很典型的中國式家庭團聚時光。
電視里正在播放一個關於房價的訪談節目，主持人與幾位房產商和大學教授聊些當下熱門的話題，大家一邊吃水果一邊看節目。
訪談節目就是這樣，繞來繞去繞一圈，最後什麼結果也沒有。房價依舊那麼高，房產商依舊那麼牛，建設性建議是沒有的，對政府的指望是靠不牢的，專家的觀點是混沌的，對房價下跌的預測是模凌兩可的，總之，看這樣的節目，還不如與幾個朋友胡侃一頓互罵一通來得神清氣爽。
唉，房價……家琪有感而發，嘆了口氣。
“政府不作為，該承擔最大的責任。”家琪雖然在政府部門工作，但他也是房價高漲的受害者，若不是房價這幾年如野草一樣瘋長，他與小諾何必會為個首付要這麼東拼西湊七算八算，甚至還曾經為房子的事情與家裡老人都爭執過，那不是焦頭爛額那是什麼？
“政府已經作為了，人家溫州富豪炒房團這麼大胃口地吃房子，政府有什麼辦法，總不能不讓人家買吧？”家琪爸溫和地說。
“你們是政府的受益者，一說分房就分到四房兩廳，但是像我們這樣絕大多數的年輕人，房子是塊大磨石呀。”
“你難道不是政府人員？你難道沒從政府哪裡受益？你不也分了兩房一廳，年輕人別不知足！”
“你可以說我也是受益者，對，我確實也是受益者，我已經算是好運了。但是你看看其他人，比我們小了一兩屆的年輕人，單憑那工資，買得起房嗎？老馬他哥，做小生意也好多年了，也沒見他買得起房子呀，對這些沒有社會資源的人，買個房子不亞於一個天大的夢想嗎？但這麼件最基本的民生問題，政府就是不想辦法，眼睜睜看著房價節節開花。老爸你知道嗎，我們同事扳扳手指點了一下，杭州市區裡稍稍看得過去的房子，都快要1萬每平米了，可我們這些普通年輕人的工資呢？在這麼下去，政府就是在殺貧濟富！”
家琪爸覺得兒子的觀點有點偏激。他是個很傳統的人，說他是保守派真沒錯，他生活在他的層次裡，他的接收民意的渠道都來自官方資源：文件或者報紙，或者幾個正統網站。他從不看一些所謂“亂七八糟”的新銳網站，他是個有近40年黨齡、終身從事教育事業的老前輩。他覺得比起10年前，現在的日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政府再怎麼有不足處，但是讓百姓日子越過越好，從這一點看，動輒指責政府這不對那不對的，是不是有點吹毛求疵？可是兒子，自己的兒子，一向溫順聽話的兒子，卻開始與他作對，不看光明面，只看陰暗面。這是什麼意思？
於是他努力向兒子灌輸他熟悉的光明論。
但兒子不領情。
“老爸，就你的水平，是比10年前好了10倍，出入有小車，吃飯不要錢，公費旅遊療養，出國考察進修……但是，就更多人的水平，比10年前哪好了10倍啊？眼下貧富不均多麼厲害，老爸，你是站在時代成功者和受益者的一方，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就問你，你沒覺得你的工資含金量與一個普通職員的工資含金量相差好多倍嗎？就我們兩人比好了，你的1000塊能花多長時間，我的1000塊能花多長時間？你的房價是2000一平米，而我的，是10000一平米！這些，你有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想過嗎？”
“家琪，我自己就是一個普通百姓，我沒把自己當作高高在上的什麼人，從來沒有！你所說的那些，只是我在我的職位上所得到的待遇，都是有各種文件的，我沒有任何不清不白的灰色收入！你若努力工作，組織自然也會培養你，會信任你，會給你重任，等你到達了我的職位，你也可以得到同樣甚至更高的待遇……”
“老爸，我不是說你高高在上脫離百姓，你是有百姓情懷，但是，你說你自己就是普通百姓，這話在你在任時，誰相信？你真知道百姓的苦嗎？你會站在百姓這邊考慮嗎？你一心站在政府這一邊，忽略政府的不作為……”
“家琪！”家琪爸大聲喊了一聲。他臉色上現出了些慍怒。
“爸，你總得讓別人發出不同的聲音吧。就算我是你兒子，要尊敬你，但你也得給我說話的權力呀。”家琪說在興致上，不願被老爸的權威壓制他話語的表達。
家琪爸喝了一口茶，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
小諾換了一個臺，是個動物的紀錄片，然後遞給家琪一個削好的蘋果，示意他緩和氣氛。
“家琪，我們家現在生活不錯，你們在杭州的家也是，有房有車，也有穩定的工作，該知足了，想想我在你這個年齡，幾乎什麼都沒有，收入根本不夠支出，那種苦日子，你們沒嘗過，所以，你們真是不懂得珍惜！現在這樣的日子，在我們那時候，會覺得是在天堂的。你們要是能珍惜，少點指責，多點滿足，那生活會幸福很多的！你不知道我和你媽是多麼地珍惜現在的生活！”
家琪爸轉了個話題，從讓人惱火的房價主題撤退，往生活主旋律方向上靠。
但家琪覺得老爸是在誤導他，因為比起自己的那些新銳派官場同學們，老爸的觀點太土了，過時了。
“爸，你老是說要珍惜，要平和，要滿足，但你這種珍惜的觀點其實是種叫人靜止不動的觀點。爸，說句不怕得罪你的話，你的這種思想教育已經過時了，你那種正統的、律己的、保守的、低調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都要改一改了。時代在變化，現在所有的人都在努力爭取機會，爭奪資源，爭得話語權，想得到更多的社會資源，而且都是正大光明地爭取，像狼一樣充滿慾望地進攻。因為這是個競爭的時代，你不競爭就被人家爭奪走了，你若珍惜平和，你就失去了征服的動力，你若珍惜安樂，你就沒有發展的機會，而機會，從來只有一次，不會慷慨到給第二次！”
家琪爸再次看著兒子。他感到不可理解。
他一直覺得很懂自己的兒子，單純，善良，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可能不一定有大出息，但會生活地安寧幸福。可是，眼下，他怎麼覺得家琪的想法和理解是那麼混亂呢？剛才他指責政府，說要為百姓考慮，現在又說要像狼一樣進攻，去爭取社會資源，他的想法裡怎麼既有善又有惡，一會兒工夫，善惡轉換？
家琪，他的兒子，這段時間究竟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