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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諸辰蹲在地上一時不能動彈,她聲嘶力竭叫出來:”快打三條九,有人在泳池遇溺。”

    諸辰掙扎着起來,推開長窗,跳進泳池,抓到睡袍,托起唐天顥頭部,一看,知道她已無生命跡象。

    諸辰用力把她拖往池邊,與同事把她託上岸,兩人全身濕透,不住喘氣。

    張人脈真是好人,還努力施救,可是唐天顥已經失救。

    這時,警車與救護車已經趕到。

    諸辰渾身顫抖得如一張落葉,她足踝因扭傷其痛無比。

    她接受警方問話,併到醫院敷藥。

    老總看到她時,她一句話説不出來。

    老總低聲問她:”你可以寫嗎?”

    諸辰點點頭。

    “好,就從你開始寫張漢碧與唐天顥。”

    諸辰低聲説:”唐律師死因可疑。”

    “警方認為是自殺。”

    “不,她有話説。”

    “她與你通話之後,遣走傭人,躍入泳池,女傭説她不諳游泳。”

    諸辰輕輕説:”他們兩人因疑泄密而遭不測。”

    “沒有證據之前不能如是報道。”

    諸辰自醫院出來,扶一枝枴杖。

    她的好同事張人脈受驚過度,需留院觀察。

    同事們聳然動容,重新開會,將頭三天專輯文字重新安排。

    諸辰悲慟,她迅速撰寫長文,描述子洋集團兩個年輕律師短暫一生。

    同一日,同事撰文報道:金城銀行投資部副總裁鄧克越被停職,原因與向集團及監管機構提供虛假資訊有關,但金城未決定會否向他採取法律行動。金城沒有進一步披露具體內容,令事件更顯得諱莫如深,金城銀行與子洋集團有密切關係,子洋集團最近因違規活動受警方調查。

    聰敏的讀者一定會將兩段新聞連接一起閲讀。

    第二天領先報在上午九時前已搶購一空。

    同事們興奮而謹慎。

    大家三頓飯都在報館裏用,有人建議報館添增淋浴設施。

    這時,警方電召諸辰往派出所會晤。

    老總説:”我陪你去。”

    “你要坐鎮總部發號施令。”

    張人脈説:”我塊頭大,我去。”

    “我毋須保鏢。”

    老總喝道:”再多話我揍你。”

    諸辰點頭答允。

    他們去到派出所,看到一個臉容哀慼的中年女子。

    諸辰有靈感,她立刻知道這是唐律師的母親。

    警員迎上來説:”諸小姐,這位唐太太想見你。”

    諸辰蹲到她跟前。

    唐太太凝視她,輕輕問:”你是天顥的好朋友?”

    這種時候,諸辰只能夠點頭。

    唐太太忽然問:”你媽媽好嗎?”

    “托賴,謝謝你的問候。”

    “不要叫你媽媽傷心。”

    “明白。”諸辰潸然淚下。

    這時,連當值警員都深覺惻然,別轉頭去。

    唐太太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她悄悄取出一隻信封,把它放進諸辰手袋裏。

    諸辰一怔,這是唐太太要見她的原因

    這一定是唐天顥的信。

    唐太太説:”我將赴舊金山與大女兒同住。”

    “多多保重。”

    諸辰握住唐太太的手一會。

    回報館途中,大塊頭對諸辰説:”要孝順父母。”

    諸辰輕輕答:”生活得好就是孝順。“

    大塊頭苦笑,”我去年曾被派往華北水災區採訪,家母已經擔驚受怕。“

    “我到今日才明白為什麼所有母親都願意女兒教書:為人師表,地位尊貴,收入穩定,無生活之憂。”

    “記者是高危職業之一,不算好營生。”

    “早早結婚生子也是孝順,老人最喜看到子女有伴。”

    大塊頭嘆氣,”原來五綱倫常,千年不變。”

    到了報館,同事迎上來,廉政公署明白將發表重要新聞。

    “諸辰,你有男友在該署任高職?”

    諸辰咳嗽一聲,”只是普通朋友。”

    “打聽一下是什麼消息?”

    老總走過來,”廉署傳江子洋問話。“

    諸辰張大了嘴,心咚地一跳。

    這是周專策劃經年的大事嗎?

    同事説,”我畢業那年,曾到廉署求職。”

    另一個同事笑説:”沒有成功。”

    “至為遺憾,不知為何,竟未被錄取。”

    “你外形太過不羈。”

    “可能,在美國大學畢業有關。”

    他們絮絮談個不已。

    諸辰走進洗手間,打開手袋,取出那個信封,打開,裏面有張字條,字跡娟秀,”諸小姐,出事前三日,天顥將信封交到我手中,説,有事,交給《領先報》記者諸辰小姐。”

    信封裏有一枚小小圖章及金城銀行保管箱鎖匙。

    諸辰覺得它有千斤重。這可能是警方正在尋找的證據。

    諸辰將臉埋在手心裏良久,才抬起頭來。

    她偷偷溜出報館趕往金城銀行。

    任意接到通知,在門口等她,”什麼事?”

    她出示鎖匙,任意幫她查到記錄。

    “在這裏蓋章。”

    保險箱打開,是一隻小小錄音機及首飾盒子,諸辰放進手袋。

    任意在她耳畔説:”小心。”

    諸辰想擠出一個笑容,但實在無能為力。

    回到報館,只見大夥鬧哄哄趕工,根本沒注意她出去過。

    諸辰回到辦公桌前,按動錄音機,她聽到唐天顥的聲音:”所有事情起因,是一對金錶。”

    諸辰驀然抬起頭來。

    錄音遺言

    老總已站在她面前,”這是證據?”

    諸辰寫了”唐天顥遺言”五字。

    她打開首飾盒子,看到一對男女裝金錶。

    老總立刻喚來秘書,”請洪律師來一趟。”

    他與諸辰留心聽錄音:”漢碧與我,到子洋工作一週年,主管用這對手錶獎勵我倆,派我們到金城貸款,每百元中,有五個仙是佣金。”

    老總大吃一驚,他忍不住叫出來,”賄金如此之高!”

    “事成之後,我與漢碧,可以分一仙,很快,我們僕身為子洋集團服務,兩年後賺得洋房名車。”

    諸辰默不作聲。

    獨白在這裏忽然中斷,有男人聲音問:”你在説什麼?”

    只聽得唐天顥笑説:”招供。”

    “我認得這隻錄音機,這還是我在大學時間來錄筆記不停播放那隻。唉,寒窗十載……

    諸辰鼻酸。

    錄音停止。

    就那麼多。

    在報館休息,有個男生帶來一隻睡袋,上邊印有裸女春睡圖,其餘男同事紛紛壓上去搗蛋,嘻哈一片。

    諸辰卻笑不出來,她內心悲慟。

    凌晨,朱太太帶來幾鍋好粥兼新鮮燒餅油箱鍋貼勞軍,人人大快朵頤。

    諸辰伏在寫字枱。

    朱太太走近,坐在她身邊。

    諸辰連忙向長輩招呼。

    “辛苦了。”

    諸辰苦笑。

    “我替你盛一碗皮蛋瘦肉粥降火。”

    諸辰味同嚼蠟。

    “諸辰,倘若我送你一對金錶,央你做非法之事,你可會應允?”

    “我根本不喜歡金錶、跑車、大屋。”

    朱太太微笑,”看,你不受引誘,這麼説來,人的路,由自身一步步走過去,也就不能怪社會不仁。”

    朱太太是指,二人咎由自取。

    “你回去休息一會吧,諸辰,你臉色甚差。諸辰搖搖頭,躲進儲物室,在桌子底下,挑了一個空位,蜷成一堆,很快睡着了。

    夢魔並沒有放過她,追上來,讓諸辰又回到那小小泳池邊,她看到有個女子臉朝上在水中載沉載浮,急得流淚,跳進水中,把女子身軀翻過來,嚇得尖叫,原來那女子正是她自己。

    諸辰一頭冷汗醒轉,一伸腿,踢到一件軟綿綿東西,又大喊起來,那人跳起來,卻是大塊頭張人脈,原來他也累極躲到儲物室打個盹。

    “對不起,對不起。”

    大塊頭説:”沒關係。”

    “我睡了多久?”

    有人大聲擂門:”決定出號外,快出來準備。”

    “號外?”

    “廉政公署正式拘捕江子洋。”

    “出來,看電視新聞。”

    才打了一個盹,世上已千年。

    同事都擠在電視機前,諸辰看到周專沉着鎮定出來宣佈消息,字幕打出”行動組助理署長”字樣。

    女同事議論紛紛:”譁,這人如此年輕升得這樣高,又一表人才,不知結婚沒有。”

    “唉,當然已有佳偶,難道還等你與我不成。”

    男同事不耐煩,”噓,看我們的大廣與阿周擠入圍了。”

    宣佈完畢,記者擠上去採訪,圍得水泄不通。

    大塊頭輕輕説,”他好像是你的朋友。”

    “很久沒有來往。”

    語氣既遺憾又惋惜。

    “他沒好好抓緊你。”

    諸辰説得很客氣,”不,是我沒有福氣。”

    當然是我們不夠好,怎會是別人不對,記住拉丁文:我的錯。

    諸辰黯然低頭,比什麼時候都相念周專。

    任意的電話來了:”看到沒有?”

    “看到了。”

    諸辰以為他指周專上電視公佈消息。

    “新聞處發出小段稿件:律政部長敦熊提早退休,將攜妻女乘郵輪返回祖家。”

    啊新聞處發出小段稿件。

    這時老總向她走近,手裏也指着那一段新聞稿啊。

    他們兩人走到角落密斟。

    老總説:”你代表婦女版去訪問他妻子。”

    “她會説話嗎?”

    “不用她説什麼,我們把訪問趁這個時候刊出,讓讀者自由聯想。”

    “聯想何事?”

    “子洋集團律師被控收買法官,你猜那法官是誰?”

    “那是十分危險的聯想。”

    老總臉色沉着,”他高官厚爵,為何突然宣佈退休,他離開本土二十多年,已無親友,有什麼理由決定回鄉?他年輕的第二任妻子是華人,小女兒才三歲,這件事疑點太多。”

    諸辰苦笑,”我們已成陰謀論專家,看情形他不會接受訪問。”

    “剛相反,我猜想他愈是要裝得輕鬆,我已替你約了明日下午三時去敦府喝下午茶。”

    諸辰點頭。

    同事大聲叫她,”諸辰,你來對一對這段稿。”

    諸辰揉揉雙眼,她已有三十多個小時沒回過家。

    整個報館大學蔓延一股汗臊氣。

    一位女同事報怨,”無論如何,我得回家沐浴。”

    這個願望又得隔一日一夜才能實現。

    一連三天,市民排隊輪購《領先報》追讀新聞。

    所有同事都有功勞:每版都有文字配合,整份報紙似一本特刊,滿足讀者好奇心。

    任意來找諸辰。

    他問:”見過周專沒有?”

    諸辰剛衝完身,頭髮濕漉漉,套上白上衣。

    她嘆口氣,”看樣子我們的友誼到此為止。”

    “我倒有點相念他。”

    “記惦一個人,也得有時間有閒情,金城銀行的發言人不好做。”

    “一律無可奉告。”

    “這四個字最難説。”

    任意答,”金城在這件事上的損失不可彌補,以後想必有重組消息,我叔父説他在銀行做了半個世紀都未曾見過如此大丑聞。”

    “可是他經歷了二次大戰。”“我不同你説了,我要去採訪敦熊夫人。”

    “豬,明天是我生日。”

    “可是要我陪你吃飯?”

    “最好不過。”

    諸辰與他擁抱一下,搶着出門。

    大塊頭開車出來與諸辰一起出發。

    “男朋友?”他問。

    諸辰不置可否。

    “有遲疑,為什麼?”

    “他太喜歡女人。”

    大塊頭笑了。

    車子到了山上官邸,諸辰不禁讚道:”好住處。”

    只見兩個白衣黑褲的保母牽着混血小女孩的手走出來,後邊正是敦熊與他第二任華裔妻子。

    敦熊白髮白鬚,呵呵笑着,年齡與妻子相差約三十年,一副親民的樣子。

    “你們慢慢聊,我還有點事。”

    他躲進書房裏。

    敦熊太太叫艾茉莉,與諸辰説起粵語來,那可愛漂亮的小女孩不住在身邊打轉。

    女傭取出冰茶及青瓜三文治。

    大塊頭替他們拍照。

    艾茉莉很體諒,叫廚子另外替大塊頭做漢堡當點心。

    諸辰輕輕問:”家裏有幾個傭人?”

    “連司機五個人,我所以擔心,迴轉英國狄芬郡,就沒有這樣舒適了。”

    “狄芬郡天氣還算好。”

    艾茉莉嗯一聲,”我父母與兄弟都在雍島,真不捨得。”

    “請問你與敦先生如何認識?”

    “我是他手下,我在法庭檔案室工作。”

    “近水樓台。”

    艾茉莉笑,”可以這麼説,諸小姐,我與你一見如故,他們都説,今日的記者不好應付,笑裏藏刀,不懷好意,你倒是很忠直。”

    “謝謝你。”

    諸辰看到大個子在一邊偷偷笑。

    諸辰問了一些十分普通問題,帶孩子可辛苦,對子女有何期望,如何消閒,有什麼嗜好。

    敦太太漸漸鬆懈,談得十分輕鬆,透露他們的郵輪會經過十多個國家,為期四十多天。

    敦熊不耐煩,從書房出來看個究竟,發覺妻子女兒及記者笑作一團。

    他也鬆懈,破例回答問題。

    “事業中哪件事最難忘?”

    “認識艾茉莉。”

    “會否寫回憶錄?”

    “我並非總督,乏善足陳。”

    “為何提早退休?”

    “看小女兒成長,我大女兒已大學畢業,結婚生子,當年我忙着工作,很少教她功課或是玩耍旅行,現在要痛改前非。”

    説着敦熊與小女兒坐在一角講起童話故事來。

    諸辰説:”譁,他若是幫着女兒寫功課,所向披靡。”

    大家都笑了。

    敦太太艾茉莉一臉幸福。

    她告訴記者:”敦先生是最好的丈夫與父親,他每晚在家陪我們母女吃飯。”

    諸辰適可而止,禮貌地告辭。

    敦熊一家三口送到門口揮手。

    大塊頭大惑不解:”他看上去像是好人。”

    諸辰不出聲。

    大塊頭問:”你問得什麼端倪?”

    諸辰搖搖頭,敦家安寧平靜,像個避難所,一切動盪,由他一人在外承擔,敦太太説得對,他的確是個好丈夫。

    回到報館,諸辰沉崢落膊,把訪問寫了出來。

    老總讀過:”這篇訪問,好似颱風中風眼。”

    強烈對比,讀者一定感覺得到。

    “做得好,諸辰。”

    “敦太太説到,回程之中,他們的郵船,將經過凱門羣島。”

    “啊。”

    “凱門羣島上國際銀行林立,是大機構避税天堂,我寫了一段小小備註。”

    老總看看她,”諸辰,朱太太要升你職位。”

    “升我做什麼?”

    “編輯主任。”

    諸辰説:”我喜歡做記者,我對行政上作沒有興趣

    “我喜歡挑新聞做,一旦升做主任,像打雜般,不能專心寫採訪。”

    老總啼笑皆非:”那你要做什麼?”

    諸辰想一想回答:”花果山水簾洞的美猴王。”

    同事敲門:”孫大聖,開會。”

    士氣高昂,各人毫無藏私,將最忠誠意見説出,努力做到最好。

    這時秘書進來問:”誰叫小龍女?有電話找小龍女?”

    大家都跳起來。

    秘書大感詫異,”你們都是小龍女?”

    “快聽電話!”

    諸辰撲到自己位子上搶過電話。

    沙啞的聲音説:”諸辰,報館附近有一間快樂茶室。”

    “是,我知道。”

    “十分鐘內見,一個人。”

    “明白。”

    諸辰輕輕説:”我出去一會。”

    “諸辰,當心。”

    快樂茶室內只有幾台人客,諸辰發覺沒有熟人。

    她挑一張台子坐下,叫杯咖啡。

    背後有沙啞聲音傳出,”不要回頭。”

    諸辰端坐不動。

    “你啓動了機掣,新聞如妖魔般竄出。”

    諸辰輕輕説:”你成功了。”

    “現在,你要當心,我是你的話,我會要求警方保護。”

    “警方何來這許多人力物力。”

    “你過馬路要當心,冷僻的地方不要去,切勿站在高處往下張望。”

    諸辰感到一陣寒意。

    “所以,我不再約你在地下鐵路站見面。”

    諸辰實在忍不住,猛地轉過頭去。

    她完全愣住。

    坐在她後邊台子的,是一個十二三歲小女孩,正在吃一大杯珍珠刨冰,見諸辰瞪着她,也睜大了眼睛。

    台子上有一台小小錄音機。

    它仍在説話,沙啞聲音繼續:“叫你不要轉過頭。”

    諸展為之氣結。

    她問小女孩:”誰叫你把錄音機放在這裏播放?”

    “一位小姐付我一百元叫我這樣做。”

    諸辰取過錄音機:”交給我。”

    “你拿去好了。”

    諸辰走出茶室,看到大塊頭在門口等她。

    他們回到報館再聽一次錄音警告。

    同事説:”警方鑑證科或可用儀器找到該人真實聲音。”

    有人反對:”怎可自動獻身把我們的資料交給警方。”

    “這人到底是誰?”

    “諸辰,你見過敦熊,可會是他?”

    諸辰想一想,”他身形比敦熊更為瘦削。”

    老總説:”諸辰我想你需要保鏢。”

    諸辰搖頭。

    “那麼,我建議倔強的你回家休息。”

    什麼,還沒過橋就拆板?

    “任何大新聞都不值得犧牲人身安全,大塊頭,送諸辰回去。”

    諸辰親手把錄音帶送給周專。

    他還沒下班,深夜出來,在接待處看到諸辰,離遠朝她點點頭。

    諸辰見他神色冷漠,十分難堪,轉頭就走。

    他沒有叫住她,取過錄音帶,迴轉辦公室。

    那樣親密的朋友也會生分,諸辰覺得面頰一涼,伸手去摸,才知是眼淚。

    真不中用,這種小事也哭,真會瞎了雙眼。

    大塊頭問:”你把證據給廉政公署?他們又要立功。”

    諸辰不去回答:”來,駛上山兜風。”

    “山上僻靜,你不方便去,我載你回家,還有,小心門户,別胡亂應門。”

    “大塊頭,沒想到你如此細心,你女友好福氣。”

    張人脈訕訕,”我沒有女友。”

    “為什麼,你挑剔?”

    “做報館作息不定時,多年不見日出日落,日落時埋頭苦幹,日出時呼呼大睡。”

    諸辰猛一抬頭,”天怎麼漆黑?”

    “再過兩個小時天又要亮了。”

    “什麼,今天是星期幾?”

    “週四清晨四時。”

    “什麼,我走進報館時彷佛是星期二,呵,當真快活不知時日。”

    大塊頭苦笑:”誰會同我們這些瘋子在一起,三天只睡兩次,一日卻吃七頓飯補力氣。”

    到了家,大塊頭又叮囑她鎖好門。

    睡到天亮,電話鈴響起來,諸辰一看鐘,什麼,竟睡了那麼久,有犯罪感。

    “諸辰,是周專,那捲錄音帶,我們經過特別處理,放大背景音響,你可要來一次?”

    “你還沒有下班?”

    “已經很久沒聽到下班、休假、回家這些字眼。”

    “我清醒了就來。”

    放下電話,諸辰的肉體卻動也不動,她的靈魂出了竅,看着自己的肉身乾着急。

    起來,又推又拉,可是肉身已開始扯鼻鼾,趴在牀上動也不動。

    終於,靈魂放棄,黯然歸位,與軟弱兼不爭氣的軀殼共存亡。

    諸辰失約。

    下午,有人大力按門鈴。

    一次又一次不放棄,諸辰終於被叫醒。

    她意志力薄弱,喃喃説:”讓我在牀上腐朽,走,走,別騷擾我。“

    終於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起牀披着睡袍走去開門??。

    忽然想到大塊頭的囑咐,”誰?”

    “是周專,你不赴約,只得我上門。“

    啊,周專來訪。

    一張望,果然是他,諸辰開門。

    周專精神奕奕進來,”你聽聽這條錄音帶“

    他一按鈕,小小錄音機播出一首小曲,歌女低迴纏綿地吟唱:”為什麼,不見你,再來我家門,盼望你,告訴我,初戀的情人……”

    諸辰一時感觸,掩臉痛哭,原來他也同樣掛念她。

    這時,諸震驀然驚醒,她一邊臉壓在枕頭上多時,有點麻木,原來她一直沉睡,動也沒動過,周專與錄音帶上的情歌,全屬夢境。

    她糊塗了。

    夢境自何處開始,又在什麼時候終止?

    連周專叫她赴約的電話都是幻象。

    她起來查看電話,果然,電話插頭已被扯出,電話根本接不通。

    唉,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那麼,現在她可是真正醒覺,抑或,還在做夢?

    諸辰掩臉,精神如此恍惚,還如何工作?

    諸辰淋一個熱水浴,終於清醒過來。

    她把電話插頭接上,電話鈴立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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