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沈思雨的生日。
吃早飯的時候,王倩就說:“今天有人要給你送鮮花啦!”
一聽,寢室裡的另幾個女生都圍上來,一個說:“喂,壽星,那今晚是不是有燭光西餐晚宴啊?”
另一個問:“是不是還有什麼特別的禮物?”
還有人笑嘻嘻地問:“能不能送一個蛋糕啊?我們好久沒吃浮力森林的蛋糕了哦!”
沈思雨低頭吃飯,儘量低調:“什麼燭光晚宴,什麼特別禮物,人家還沒有工作呢,能有個必勝客快餐我就很滿足啦。”
王倩誇張地說:“哇,我們的沈美女真能為男朋友省錢,一束花加一餐必勝客200元搞定,詹小鵬真是幸福啊。”
……
女生們散去。雖然是暑假,但是,找工作的找工作,做家教的做家教,考研複習的考研複習,每人都忙碌。
沈思雨要給實習的單位寫稿子,就在寢室裡碼字。
雖然沈思雨做好了勤儉過節的心理打算,但是,潛意識裡,她還是希望著能有個驚喜,比如,快遞公司給她快遞一份精美的小禮物,裡面是對小巧的白金耳墜,或者是套小小的名牌護膚品,價值不多,但是是女孩子們喜歡的。20多歲的女孩子,誰不臭美呀?誰不希望得到男朋友的寵愛呀?誰不想顯擺一下呀?有人不是說過,女人的美麗是送給男友的最好禮物。她沈思雨年輕漂亮,每次拉著詹小鵬的手出校門擠公交車,都能感受到旁邊一些男人投向詹小鵬的嫉妒的目光,為這目光,詹小鵬驕傲,她也替詹小鵬驕傲!她這份禮物,給了詹小鵬足足3年!
那麼,一個三年來跟隨著詹小鵬的漂亮女友,難道沒有資格期待一份不算昂貴的生日禮物?
上次,同寢室的李娜慶生,她的男朋友送了99支玫瑰,請全寢室的女生去必勝客吃晚飯,深夜,李娜回寢室,向眾人展示了她的生日禮物:是一副漂亮的Prada太陽鏡。李娜說,杭州大廈的標價是4000多塊錢。
李娜的男朋友並不是什麼富二代,也不過是個剛畢業一年的IT白領。但是,他願意用一個月的收入花在女友的生日上,為什麼?就是因為她受他的珍視,她是他心頭的寶貝,她在他的眼裡很值錢。錢不能衡量愛情,但是,愛情可以用男人願意為女人付出薪水的百分之多少來衡量!
李娜的慶生之歌餘音才過,現在就是沈思雨的了。
沈思雨把手機放在電腦旁邊,隨時聽有沒快遞公司的電話。女孩子的生日,比的不單單是禮物的多少,那太土,最關鍵的,比的是自己在男友心中的分量,自己的生日究竟值男友薪水的50%,還是100%,甚至200%?分量越足,意味著越有被保護指數——一個願意為女友全心付出的男人,在他的肩膀下,那多有安全感啊。
是的,幸福的女孩子們比的是什麼呀,不是誰漂亮衣服多,不是誰錢多,那都是低層次的比,要比,就得比誰是男人的心肝寶貝心頭肉!
然而,一整個上午都沒有電話——哦,電話是有的,不過不是詹小鵬,也不是快遞公司或者鮮花店的,而是實習單位的小頭頭,她催問沈思雨的稿子完成沒有。
沈思雨一臉鬱悶地放下電話。
中飯時間。王倩從外面回來,一見沈思雨的桌上光光的,奇怪地問:“花還沒空運到啊?”
沈思雨白了她一眼。她很難受,一個上午心神不定,稿子也沒完成,不想吃飯。
王倩善解人意,趕緊去一旁,上網,一邊看新聞一邊吃飯。
“天啊,現在的新聞,又是富豪覓妃……”王倩突然大喊。
沈思雨吃蘇打餅乾,眼睛沒離開稿子,不理王倩的大喊大叫。
突然,王倩轉頭,看著沈思雨,壓低聲音:“你還是處女嗎?”
沈思雨臉一紅:“怎麼啦?我可沒你豪放,你看我有沒夜不歸宿過啦!”
王倩點著頭:“思雨,你要保持住,你這第一夜不能隨便給……”
沈思雨抬頭看她,神情古怪。
王倩毫不介意:“留著你的處女身子,能賣個好價錢。”
沈思雨瞪著她。
王倩:“真的,給誰不是給,給個窮光蛋,你能得到什麼?給個富豪,起碼還有些回報的機會……別跟我說高尚的話,什麼只重愛情不重錢,我們是左手要愛情右手要金錢,兩手都不能軟!”
汪海洋被他的中學母校的校長請去給高三學生做個報告。
校長說他是母校的光榮,是優秀榜樣,給高三的學生上個勵志課,加加油,比起校長開什麼高三動員大會都要效果好。
暑期的中學校園裡與往日無別,因為高三學生沒暑期。聽說有個很牛的大師兄要來作報告,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們老早就在議論這位海歸博士後。在他們眼裡,汪海洋儼然就是一明星:無論是從以前老師那得來的真憑實據,還是其他師兄師姐的口口相傳,或者在網上搜索出的汪海洋的背景資料,都足以讓他們心甘情願成為粉絲。
汪海洋究竟有多牛啊?——中學無數個第一名,大學裡無數的獲獎,海外研究所的最高等級獎學金,每年都去全世界最著名的大學學術交流……反正,這樣一位大師兄,當之無愧是他們的榜樣!
猶如歡迎明星一樣,母校的學弟學妹們給了汪海洋最熱切的禮遇。
站在報告廳的講臺上,汪海洋被一種激動的心情包圍。他做了PPT文件,正熟練地用鼠標從閃存盤裡獲取文件。
抬頭看了下面一眼,全是崇拜的熱切眼神。他突然感覺下面坐著的都是他未來的學生:當然,不是這麼稚嫩的中學生,最起碼是建大大三大四的本科生,甚至研究生。這將是他在建大的未來的教授生涯。
這是一種多麼受尊重的生活啊!他喜歡這種成功的感覺!
汪海洋開始做報告,他語氣輕鬆,神情瀟灑,更重要的是,講臺是他的陣地,是他最熟悉的戰場。在做科研期間,他跟著導師去過世界各地的很多著名學府參加會議,第一第二次也是那麼怯生生的,總帶著崇拜女神一樣的敬仰心情,不過,經歷和磨練多了,講座、交流、報告這類普通人看來挺神的事情,在他這裡卻是如魚得水般的歡暢,哪怕是要全程英語呢,只因為,他汪海洋天生就是屬於這裡的!
這不,在剛放投影的時候,他第一句話就用英語脫口而出“Good Afternoon, Ladies and Gentlemen……”不是他顯擺愛炫,只是,他習慣了,一上講臺,他就進入了將軍的戰鬥狀態。
下面的師弟師妹們很體諒他,甚至,更加崇拜他。
汪海洋放ppt文件,向師弟師妹們展示他在世界各地有著崇高聲譽的高校的學術交流照,每次放一個大學,就引起下面學弟學妹的驚叫聲。
期間有個男生舉手,然後用英語向他提問:“大師兄,在你去過的大學裡,你能向我們介紹你認為最值得去的大學嗎?”
汪海洋看著那男生,笑了,挺像當年自己的一個小學弟,當然,比當年的自己更張揚,更不畏懼,更渴望成功。汪海洋想了想,回答他:“都非常值得去,每個大學都如夜空裡的星光一樣炫目,但是,我們要做的,不僅是因為被星光吸引而去大學深造,更要讓自己有所成就,讓星光因為自己而更加炫目!”
回應著學弟的英語提問,汪海洋也是英語回答。
下面是一片鼓掌,尤其是那個提問的男生。汪海洋明白,他是通過了學弟學妹們的“檢驗”。
報告原定一個半小時,但是拖延到了兩個半小時,因為有那麼多的師弟師妹要求他簽名。
呵,爭相排隊等簽名哎!就算再優秀,汪海洋以前也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的!一小時裡簽了幾百個名字,累死了,但汪海洋樂意。
汪海洋像明星一樣地接受著粉絲們的崇拜。他喜歡這種感覺。
汪海洋喜歡這種榮耀,享受這種榮耀,這是一種對於他以前多年辛苦付出的肯定與承認。他覺得他7年苦讀,學成回國,就是來接受這樣的榮譽和尊重的。
難道他不值得得到這樣的榮耀嗎?
詹小鵬下了公交車,捧張地圖,東張西望。
昨天他買了份《錢江晚報》和《都市快報》,在招聘欄目裡找了好一陣,看到一個浙江衛視下的一個什麼文化公司需要招文案策劃記者編輯,他立即打了電話。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好幾次詹小鵬看報紙上的分類信息,就是沒有合適他專業的,今天正好,一翻就碰到文化公司招人。
詹小鵬覺得這是個好運氣的開端。他趕緊打電話,唯恐那幾個位子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
電話裡一個女生說,那你明天來面試吧。
女生的聲音很細很稚嫩,像實習生。
詹小鵬放下電話,想,現在的公司,都讓實習生幹活,成本多節省啊。
大熱天裡,詹小鵬經過賣水的小店,想買瓶水,不過,還是沒買。那家文化公司就在前面,面談時都會有杯水喝的。
拐了幾個彎,問了幾個人,終於,詹小鵬在一棟公寓樓前面站住了。他有點發愣:浙江衛視下屬的文化公司,怎麼設在這樣的公寓樓裡?
不過,他還是整了整襯衣和西褲,撳響了門鈴。
接待的是昨天接電話的那女生,瘦瘦小小的,說話細聲細語,似乎總是不敢高聲說話似的。詹小鵬感覺自己的資歷都要比她老一點。
詹小鵬坐在簡易的沙發上,環顧四周。
三居室的公寓被打通,就設成了一個經理室一個員工室。員工有三人,除了那瘦瘦小小的女生外,還有兩人在對著電腦發呆。
女生沒有他設想中的給他倒杯水,她只是拿了一個本子和一支筆,開始問詹小鵬一些問題。
詹小鵬趕緊從包包裡拿出一本簡歷。女生接過。
詹小鵬以為女生接過簡歷後就不會再問他個人信息,但是,女生還是孜孜不倦地重複問道:姓名,年齡,畢業院校……
詹小鵬有點惱火,這是什麼公司呀?
一番折騰後,女生終於說出了最關鍵的話:“我們這裡沒有底薪,薪水從廣告人員拉來的廣告費用裡抽取佣金。你覺得可以勝任嗎?”
詹小鵬一愣。
他幾乎有點口吃:“你們,不是招文案策劃記者編輯嗎?”
女生說:“我們都是先做一段時間的廣告業務員的。”
詹小鵬哦了一聲。
詹小鵬說:“我沒想到是做廣告業務的……我回去考慮考慮吧。”
女生站起身來。
詹小鵬問:“我能要杯水喝喝嗎?”
女生看著他,愣了一下,然後去角落裡的飲水機壓了一杯冰水給他。
詹小鵬一飲而盡。
“你們這裡真的是浙江衛視的嗎?”詹小鵬問。
女生說:“我們是給浙江衛視頻道拉廣告的。”
詹小鵬明白了,一個草草成立的廣告公司,拿了浙江衛視的名頭。
詹小鵬站起身來,對女孩子說:“給應聘人一杯水,一般是接待人的第一件事。”
說著,詹小鵬充滿尊嚴地告辭。
防盜門的關門聲在他身後響亮地響起。
詹小鵬在書店裡避暑。他百無聊賴地翻著書。
其實,翻書只是掩蓋他焦灼空虛的心情,書裡寫了什麼,他一點都沒看進去。他現在想的,就是一個問題:下週開始,住哪裡?
他的卡上還有3000塊錢,那是他的所有積蓄,要應付一個大城市裡的住宿飲食交通通訊,3000按照正常標準也許就一個月。但是,他不能保證一個月內能找到工作。不過5個月內找到份穩定的工作應該沒問題吧。所以,他得把那3000塊分割成5份,每一份600。對,從今以後,他每個月的支出除了無法預測的收入外,其他要嚴格限制在600之內。若每月收入1000,那他的可支出數是1600,若沒收入,那支出數就是600!
財產分配好了,但問題緊接而來,詹小鵬感到頭疼。
一桶水的容量由從最短板決定。考慮問題得從最嚴峻的情況入手。詹小鵬再是有志向的熱血青年,這點悲情意識還是有的。
第一問題:每月600的支出,他能睡哪兒呢?
最省錢的招數就是蹭床位。但是,開學臨近,沒學校的床位可蹭了呀,總不能學農民工兄弟們去蹭商場外的露天大床吧。要不學一些本地同學,去蹭家裡或者親戚家裡?杭州他聯絡最多的親戚就是大姨媽,可是如今大姨媽家住著表哥汪海洋一家呢。得,此方案被斃。
那就按照次省的方案進行:合租。找個小產權農民房,兩房一廳裡擠個五六號人,每人三四百的樣子。或許這是目前最有可行性的計劃了。
第二問題:他能吃什麼?
街頭盒飯是最省的,也是被承諾肯定可以吃飽的,但就算是這樣,每天兩個盒飯再加早餐,一月的伙食至少要400塊。400?那是佔了他支出總款的2/3!詹小鵬搔搔腦殼。還能省嗎?不能再省了吧,再省就要出人命了!
不,還有省的可能性的!詹小鵬眼前一亮。只要租了房,就可以和室友們一起拼著燒菜,據網上拼租客提供的經驗,這樣拼餐的成本又能降低不少。
第三問題:通訊費
停手機是不可能,所以這通訊費怎麼也得有預算。若要省話費,那麼就先截掉一些非民生性的通話,比如與女朋友沈思雨的甜蜜情話,肉麻的話都說了3年了,該省錢了,每天30分鐘的煲電話粥就精簡到5分鐘,情話留著見面時說,說不定效果更好吧。
第四問題:交通費
詹小鵬有公交卡,但是依他眼下這樣的奔波頻率,交通費絕對要超過50塊,不行,非常時期,該省則省,好在杭州市政府有錢有愛心,不久前弄出一個便民政策,全城散佈了上萬輛的自行車提供給市民出租使用。租這種車時,只要是一小時之內,便可免費騎行。詹小鵬想,以後他就是這種自行車的常客了,出門便是自行車,騎到快要一小時的時候,就趕緊換一輛再接著騎。
……
書店裡涼風習習。詹小鵬理清了頭緒,心中好受了一些。
600塊,600塊。大學生一畢業,日子就回到解放前。
詹小鵬哀嘆。從理論上說,他四肢健全,頭腦清醒,五官端正,肯定能夠掙錢養活自己。可現實是,現在的大學生就是不值錢,供大於求,被人挑挑揀揀不說,幹一個月的活還不一定能拿到一個月的錢。詹小鵬氣不過,人家對他挑肥揀瘦,他自然也可以對人家說“我們在此別過”!什麼叫尊重?你不尊重我我怎麼尊重你?!大不了我不在你這裡呆,大不了我暫時先忍受一下600塊一個月,我才不信5個月後我還沒工作呢!詹小鵬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又油然升起。
傍晚時分,詹小鵬回宿舍。路上,他突然想起,今天是女友沈思雨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