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趙搬走有一週時間了。期間,二房東帶了好幾個大學生模樣的人來看房子,但好像都沒人願意住下。
就是在這一天,一位扮演成租房客的記者走進了他們的蟻穴。
就如同那天詹小鵬被二房東帶領著看房子一樣,那個看起來瘦小老實的記者被帶去看小趙騰出來的床位。
“房租多少?”
“350。”
“水電呢?”
“每天一塊,隨便用。”
“這麼貴啊!”
“這也算貴啊?”
然後,二房東的手機響,二房東出去接電話。
沒人知道,此時記者眼捷手快地拍了好幾張照片。
在空隙處,記者還問詹小鵬:“住在這裡,方便嗎?”
詹小鵬以為他就是未來的室友了,熱情地說:“習慣了,就好了,這樣租床位,便宜呀。再說住這的都是大學畢業生,還能說得到一塊的。”
然後,二房東回來,說另外有人給他電話。
但此時的租房客貌似並不為所動,他說,他回去考慮一下。
第二天,詹小鵬他們所住的“蟻穴”被全杭州人的眼球聚焦了。
對於眾多有房有車的中等杭州家庭來說,杭州一直是個富裕優雅的城市,他們絕沒有想到,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有這樣的蟻族存在,20人分住一個三居室,對他們來說,絕對是個奇蹟。
媒體嗅到了話題被挑起的硝煙味道,然後,很快,杭州城的各大媒體,都開始關注“蟻族”。“蟻族”、“蟻穴”、“蟻民”這樣的詞,長篇累牘地出現在本市的報紙、網站……
視覺效果被衝擊起來了。
莫語給沈思雨打電話:“寶貝,這幾天收拾一下東西,下週我帶你去九寨溝。秋季是九寨溝最美的季節了。”
沈思雨驚喜地說:“我們一起去旅遊嗎?”
莫語說:“不,我去參加一個論壇,順便把你帶上。”
沈思雨愕然:“你帶我去開會,方便嗎?”
莫語說:“沒事,你就當我的助手。”
沈思雨猶豫:“住一個賓館,一個房間,真沒關係?”
“沒事啦。”莫語說。
沈思雨遲疑了一會,最終答應了。
她老早想去九寨溝玩,但是去一趟至少3000塊的預算,她可承擔不起,現在正好,有人邀請,有人支付酒店費用,為什麼不去?何況,邀請她的人,是她未來的導師,導師的話,她能不聽麼?她會聽從她導師的一切召喚!
莫語最後又說:“我們將住九寨溝超五星的酒店:天堂酒店!”
莫教授的這句話裡,有種曖昧的興奮。
本年度杭州城的最後一批桂花即將謝幕之時,汪海洋第二次被老同學邀請吃飯。
魚胖老早就來過電話,問候他並詢問在建大的發展情況。
同老同學沒什麼可隱瞞的,汪海洋實話實說,情況不好。
“中國國情就是這樣……慢慢會變好的……”魚胖也只能如此最程序化地安慰,然後又說,“大家又要聚會了,老同學在一起總是比較開心的,我們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吧,開心總要自己找的。”
於是,為了找點開心,汪海洋去參加同學聚會。
第二次聚會,汪海洋當然沒有了第一次的張揚高昂。老同學對待他,也完全沒有了佩服的敬意。前一次他是男一號,是紅花,這一次就是陪襯,是路人甲。
然後,聚會中的老同學們一個個開始談論:究竟什麼可以改變命運。有人說選擇改變命運,有人說貴人改變命運……這兩個觀點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汪海洋不太認同,他想說知識改變命運,但他沒有理由批駁他們。所以他在聚會里很沉默。
正確的選擇以及難得的貴人,這兩樣,汪海洋都沒有,不,他本來應該有的,只是,他的選擇以及他所遇到的貴人不僅沒有幫上他,反而讓他這條快艇在錢塘江上覆頂,他現在還只夠在那掙扎喘氣呢。……
同學聚會最後在汪海洋的鬱悶中結束了。
報紙曝光了詹小鵬他們的蟻穴,反響超大。
對於媒體來說,他們可以做很多的深度報道,很多評論,人氣很高,很熱鬧。看,越有社會反響越顯得他們媒體很專業,很重要,很有意義,但是對於詹小鵬他們說,只有一個結局:沒處安身了。
大房東看了報道,立即從外地回來把二房東怒斥了一頓,然後把蟻穴裡的20來號人全部趕走,好了,大蟻穴被一鍋端了。
新聞專業出身的詹小鵬此時完全不去考慮什麼社會意義不意義,他必須要解決一個問題:儘快找到安身之處。
路光明還在局子裡,房東只給他們3天時間騰行李,詹小鵬愁眉苦臉,板著手指把能幫他的人細數了一遍。
半山的姨媽姨父那裡可以蹭個一兩夜,但是老人都比較愛打探,本來他好端端租著房子住,突然跑他們那裡去,他們肯定要把他的底細全部問出來才會罷休。詹小鵬在杭州並不景氣的日子是瞞著老家的老爹老媽的,若底細全明瞭了,估計當晚自己老爹老媽就睡不好了。所以,詹小鵬決定,要蹭,姨媽那也只蹭一晚,就說是遠房有朋友來看他,他把床位讓給朋友了。
表哥汪海洋那裡也被他列入“拯救者”名單中,老表哥平日對他的鼓勵很多,雖然沒見他有什麼實質性幫助,那是因為表哥也才回國不久,他自己都有一大攤子事情,不過,臨時蹭蹭房子,問題也該不大吧,表哥好歹也是副教授呢,單位分的房子有兩居室……不過,他詹小鵬是個識相的人,表哥有老婆有孩子,他也只是到了萬不得已時候才去騷擾表哥。
其餘的人,似乎還有同班同學,只是,蹭住實在不是件可以輕易開得了口的事情……詹小鵬一時在想,還是路光明好啊,待在局子裡有吃有住,高枕無憂!
所以,說到底,當務之急還是得趕緊找到便宜房子。
詹小鵬與小羊商量,還是合租最划算,目前就他們三人合租吧,民主集中制,少數服從多數,不管局子裡的路光明是什麼意見了。兩人分頭行動,看報紙,上網,發廣告,想三人合租一個單間。
可找房子哪那麼容易?
第一天無果。晚上,他去了姨媽家。不出所料,姨媽狐疑地看著他。
“姨媽,我有朋友來了,住我那呢。”他趕緊先交代。
“什麼朋友?”
“大學同學。”
“男的女的?”
詹小鵬剛想說“當然男的”,一想,不對,一般情況下,若是男的,不會一起擠一擠嗎?
於是趕緊說:“是一對,所以我不好意思當電燈泡了呀。”
當小學老師的姨媽暫且相信了。
“你現在一個月工資多少?”
詹小鵬幾乎要暈倒。該報一個什麼數字呢?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
“2000左右吧。反正,乾的多也拿的多。”
“花花有剩餘嗎?”
“沒剩餘。”這是實話。
“你一般花在哪裡呢?”小學老師銳利地看著他。
詹小鵬開始後悔,若知道要接受如此詳細的拷問,他寧願去蹲火車站啊。
詹小鵬使勁地想:“吃啦穿啦住啦行啦,都要錢……”
“你的房子租金多少?”
“租金啊……是與人合租的……也要600塊。”
“是什麼房子呢?”
“三房兩廳的……”
“你單獨一間,600塊,那也不錯了。”
“你的伙食費用嗯,怎麼解決吃飯的?”
“快餐啊,然後自己燒。四五百總要吧。”
姨媽盯著他看:“那也不需要花2000來塊吧。你看,房租與吃飯是大頭,你不過花千把塊錢,那你是不是其他方面亂花錢了?”
詹小鵬感覺,自己在小學數學老師面前,自己的數字感覺遠遠不行。
“總有其他的費用吧,比如,同學來了,請一頓飯也是應該的……”他趕緊說。
姨媽搖搖頭說:“唉,你們孩子,就是浪費,朋友來麼,自己多買點菜在家裡吃吃,又開心又省錢……對了,你那女朋友怎麼樣?”
“她啊,她挺好……”
“交個女朋友是不是挺花錢?”
“是的是的。”詹小鵬趕緊順著姨媽的話點頭說。
“你看你,你掙錢了,但是從來沒想著給自己家裡寄點錢寄點禮物什麼的,卻盡往女朋友身上貼錢……”
姨媽代替自己的妹妹教訓詹小鵬。
詹小鵬低頭無語。
他打定主意,明天絕對不來姨媽這裡蹭床了。還是去表哥那吧,至少表哥表嫂不會這樣拷問。
不過,從大姨媽的訓斥中詹小鵬也知道了自己的偏心——當他一有一點好東西的時候,他想到的從來都是沈思雨而不是自己老媽,這……唉,他這個兒子,是不是有點沒良心啊?
姨媽帶他去小房間,那裡是表哥汪海洋的兒子慕慕的兒童房。
詹小鵬奇怪:“咦,慕慕沒同他爸媽一起住?”
汪媽媽嘆口氣:“他們這一批副教授沒分到大房子,暫時住著單身公寓,大房子要等下一批,所以這段時間只好把慕慕放我們這裡。你說他們建大,外人看起來新房子一棟一棟的,可是分個房子也這樣拖拉……這樣吧,你睡慕慕的床,今晚慕慕同我們睡。”
詹小鵬一愣。
原來,這城市裡的每一棟房子每一個窗口之內的運行都是被設定好的,猶如一個小格子一個小格子,人只能在自己的格子區間內活動,這樣才能保持正常的秩序。你看,當你詹小鵬開始亂了的時候,就要開始往其他格子裡侵佔地盤打亂順序,那時,其他格子也就要不得不去侵佔另外格子的秩序,最後所有的格子都亂了……所以,都市裡的人,向來是不敢輕易承諾去幫助人家,有人有難題也不敢輕易提出,因為,每人資源都非常有限。
小羊當晚是在火車站解決的。小羊表現得很豁達: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帶考研書去火車站蹲地鋪明天再復還。
第二天兩人繼續找房,照樣無果。
詹小鵬也必須得去火車站了。
帶了一瓶水,穿一件最舊最耐髒的外套,小羊一邊嘀咕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一邊翻開了一本政治考研書。
詹小鵬第一次在火車站過夜,有點茫然,有點空虛。
四周都是有目的地的乘客,就他,捏張站臺票,毫無目的地閒逛,打發時間。
火車站裡有股味道,是方便麵味道、汗餿味以及人體味道的混合體,不過,這裡溫暖,比起橋洞以及商場外,這裡的條件算可以的。
詹小鵬花一塊錢買了兩份報紙,既為打發時間,也可找些實用求工信息,還可用來墊屁股。
火車站裡的時間過得很慢。
詹小鵬想家了,不知老爸老媽現在在幹什麼,可能是一邊喝著熱茶一邊看電視,然後兩老伴還在談著些家裡雞毛蒜皮的事情吧。老媽肯定會提起他,她邊織毛衣邊問老爸,我們小鵬現在在幹什麼呢……唉,在父母身邊的日子多好,有張床的日子多幸福啊!
詹小鵬又想起了沈思雨,這丫頭是不是正與寢室裡的女生們臥談聊天?是不是又在說食堂裡的哪個帥哥好看?是不是又在嘴饞地談論週末吃燒烤還是吃酸菜魚?想到沈思雨,詹小鵬心裡有點甜蜜也有點發酸。他畢業4個月了,但是,他還沒給她買過一件像樣的禮物,就一個旅遊,也是寒磣得不像話。這樣的情況,要是換了其他女孩,估計老早就毫不留情地離開他了。
坐在火車站候車室的椅子上,他柔情滿懷,掏出手機,想了想,給沈思雨發短信:寶貝,再耐心一點,等我找到工作,我一定好好帶你出去旅遊。
他突然鼻子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