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眨著他那雙引以為傲的藍眼睛,僵硬地將一大塊烤肉叉起來,送到了口裡,胡亂嚼了兩下,硬梆梆地吞了下去。只看到一個很大的圓疙瘩伴隨著痛苦的哽咽聲,沿著他的喉嚨一直滑了下去。
但更讓他痛苦的還是現在的用餐氣氛。十幾米長的餐桌四周都坐滿了人。除了他們4個客人,長桌尾端坐著的面色灰白丶臉很長的老人,是雪莉八十多歲的舅外公薄利葉?拉斐爾。左側緊鄰老人並排坐著兩個身著華服的中年人,分別是雪莉的舅舅和舅母。右側緊靠零的大鼻子年輕人是雪莉的表哥。其他還有十多個拉斐爾家族的族人。
坐滿了人的餐桌,不知道為何氣氛反倒異常沉悶。每個人都默默地吃著自己盤中的食物,除了偶爾給旁邊服侍的僕人吩咐幾句,大家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
海砂和海琴中間也插了一個婦人,零被一堆人包圍在桌子的角落裡,所有人用餐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沉悶的房間裡幾乎只有雪莉和她身邊手工娃娃一樣的紅髮少女的說笑聲。
"姐姐!維斯里下週要到巴黎來拍外景耶!桑曬要去看,桑曬一定要去看!"
"當然可以。"雪莉說著話,那種讓海琴痴迷的微笑又浮現出來。
"那姐姐你會陪桑曬一起嗎?"
雪莉眉頭一皺,旋即摸著她的腦袋,微笑道:"姐姐還有點事要辦……"
不等雪莉解釋,桑曬小手一揮徑直指向了海琴:"是和顛倒橘子的貝司手去環遊世界嗎?"
海琴沒有料到這個邊吃飯邊大嚼明星八卦的小姑娘認識自己,驚訝之餘不禁對雪莉的回答很是期待。
"啊,不是呢。"雪莉皺了皺鼻頭,頑皮地一笑,道,"姐姐怎麼會和那樣的傢伙環遊世界?"
"就是!就是!這樣會損害姐姐的公眾形象的!顛倒橘子負面新聞好多呢!"桑曬一板一眼地說,儼然一名資深的娛樂記者。
雪莉已經暗爽得不行,不料桑曬還有更讓她開心的下句。
"而且,那個貝司手長得一點都不好看,上電視時一定是化了妝的!還是那邊那個金頭髮的哥哥最好看,跟維斯里一樣,好像天使哦!"
透雖然不知道維斯里是誰,不過聽到"金髮哥哥最好看",他得意地笑出了聲。
另一邊,海琴的臉色差到快要跳樓,雪莉還嫌不夠,火上澆油道:"是呀,白頭髮紅眼睛,好像鬼哦,而且穿得好沒品味是不是,破破爛爛的。"
說著她還鬼鬼地一笑,在桑曬耳邊說了些什麼。海琴再也沉不住氣了,鬼一樣的紅眼睛狠狠地盯著私語的雪莉姐妹。
不一會兒桑曬拚命點起頭來,連連拍手大叫道:"嗯,流浪狗,就是賴皮的流浪狗啦!好像,好像!"
啪!海琴的餐刀一下子切空,打在盤子上重重地一響。雪莉抬起頭,挑釁得意的笑容更加惹惱了他。他再也忍不住了,冷笑一聲後,調侃道:"唉……我居然錯覺你本性是溫柔的,原來只是曇花一現!"
"哼。"雪莉哼了一下正要反擊,餐桌另一頭的老人開口了。
"雪莉的性格是太強了些,從小就這樣。"
"啊!果然是這樣的!"
海琴得到意外支持,聲音立即大了許多,挑戰道:"我還以為你是針對我呢!"
"呵呵。"老人乾澀地笑了下,繼續道,"小姐喜歡特立獨行,冒犯到別人是常有的事。"
"沒事!我不介意。"
海琴翹了下眉,很瀟灑的樣子。他已經心滿意足,沒想到身邊雪莉的舅母卻迎著他的話尾道:"族長還是要以家族利益為大,以後這些特立獨行的事儘量少做吧。"
她領頭這樣一說,安靜的餐桌立刻炸開了鍋。首先是她的丈夫,雪莉的舅舅開口附和道:"族長到處跑,拉斐爾家族存在的事實會暴露的。這些年要維持莊園的隱秘性越來越難了,族長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海琴覺得氣氛有些不對,想盡力挽回,卻沒有人再顧及他。
"凡事還是要以家族利益為先。"老人打斷海琴,又開口了,"兩千年前的教訓,拉斐爾一族失去了最優秀的戰士,而且從那時起就再沒有出現過二級能力者,族長還是要以血脈為重,有些事讓能力更強的人去做比較好。"
"能……"海琴還想力挽狂瀾,雪莉的舅媽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家族上上下下這麼多人,不能光顧著自己。"
海琴終於明白這些話是早就準備好來迎接雪莉的,他被拉斐爾們利用了。
"唉……妹妹還是太年輕了……"雪莉的表哥加入後,整個餐廳彷佛捅破了的蜂窩,每一個拉斐爾都競相發起言來。
"太年輕畢竟還是族長,有些事還是要……"
"家族的族規不是說了嘛,我們拉斐爾要隱世……"
"就是,族長還是不……"
……
越來越雜的聲音讓海琴體溫陡然升了起來,哪怕雪莉的確很招人討厭,但是……
啪!
這一次突兀的響聲,是海琴故意用杯底製造出來的。喧鬧的人聲頓時獲得了片刻安寧。
"你們有完沒完?大難臨頭還想著什麼家族家族,世界都沒有了,拉斐爾家族還有什麼?"
海琴說著已經站了起來:"這是對待一個勇敢的戰士應有的晚餐嗎?年紀大了不起嗎?雪莉比你們要勇敢一千倍,不,一萬倍!這才是拉斐爾家族需要的族長!雪……"
"海琴!"
雪莉一聲輕喝截斷了海琴的慷慨陳詞。他轉過頭,望著她,面頰不禁微紅。雪莉的臉卻煞白如雪,嘴唇不自然地顫抖著,隱忍地吐出了兩個字:"出去。"
"什麼?"
"海琴,請你出去,離開這裡。"
"啊?"海琴回過神來,推開椅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出尖銳的一聲,隨後門重重地合上,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大門鏗鏘的撞擊聲震得海琴差點回頭,腿才邁出去半步就僵住了,背在身後的指尖無意識地碰觸到冰涼的金屬把手。就這樣走了,他真不甘心。
真的是衝動才說那些話的嗎?站起來之前他早已經做好了被其他拉斐爾群攻的準備,但最後趕他出來的卻是雪莉。
這算什麼?他在心裡吼,我可是為了……即便是心裡,那個"你"字還是難以出口。門把手的冰涼還在刺激他的指尖,他突然重重地甩了一下那隻不聽話的胳臂。這個時候還站在門口,算什麼,真是一條狗嗎?
地底的莊園感受不到地上暴風雨的肆意瘋狂,但是海琴一口氣衝出曼華城堡,還是感受到了一絲髮自心底的冰涼。
雪莉畢竟是拉斐爾家族的族長,在正規宴會上鬧事,不管是為了誰,對雪莉而言都是為難的。
海琴皺了皺眉頭:"等會兒還是去跟她道……"道歉兩個字怎麼也這麼難出口呀?都怪這該死的巴黎!
氣體循環系統製造出來的柔和晚風吹拂著海琴的亂髮。他獨自在滿是白沙的小徑上漫步,餐廳內暖色的燈光還很明亮,其他人都還在裡面用餐,被馬賽克牆面的艱冷隔離開的人只有他。
他抬頭望向城堡後高聳的燈塔,白天炙熱火紅的光已經變得月光般清藍靜謐。清冷的光灑在他臉上,讓他線條凌厲的眉目顯出一絲掙扎的憂愁。
他就這樣在城堡下的沙地上站了很久,不說話,只是舉著頭執著地望向餐廳上面的一扇貝形的小窗。那個窗口對應的房間是雪莉的,今天下午雪莉帶著海砂參觀過。他站在門口,海砂怎麼喊他也沒有進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幽幽一點橘色的燈光,緩緩照亮了小窗鏤花的窗欄。海琴垂下頭,脖子舉得十分痠痛了。他從曼華城堡的側門走上去,腳步很輕地穿過天花高拱的走廊,走到了那扇他下午停留過的深紅色鎦金大門。
"咚咚咚。"雖然遲疑了許久,他還是敲響了那扇門。
"請進。"雪莉的聲音傳出來。
海琴當然不會進去,躊躇了片刻,又執著地敲了三下。
雪莉沒有再回話,過了會兒,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雪莉探出頭來,四目相對之時,兩個人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雪莉的頭髮被隨意地挽在頭頂,不時滴下的水珠打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包裹著她肩以下身體的只有一條長及膝蓋的毛巾。露在外面的皮膚還有些溼潤,在門內外明暗疊加的臨界處,散發出虛幻誘人的光澤。
海琴感到他的喉嚨發乾,早就準備好說的話,彷佛瞬間坐船去了南太平洋。
"你洗澡的時候,什麼人都可以隨便進來嗎?"
料想到雪莉剛剛洗過澡的海琴,鬼使神差地說了這麼一句話。說出來他就後悔了,雪莉的回答則讓他從後悔跳到了憤怒。
"我疏忽了。"雪莉瞥開眸子,冷冷道,"忘了今天城堡裡還有你。"
"我怎麼了?"
"怎麼了?"雪莉說完,臉上的表情變得難以啟齒,紅著臉,咬著嘴唇,忍耐許久,才低聲道,"你的鼻子。"
"鼻子?"海琴探手揉了一下,手背上一大塊溼乎乎的暗紅。
"我……我……我……我……是太乾燥了!"海琴本能地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瞪著眼睛大聲道,"莊園的氣體循環系統破得要死,都乾燥得我流鼻血了!"
雪莉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關門,海琴連忙用手撐住了即將閉合的房門,卻一不小心讓自己的姿態正好保持在要擁抱雪莉的樣子了。
"你要幹什麼?"雪莉下意識地破聲大叫。
海琴忙收回手,"道歉"二字終於坐船從南太平洋回到了他的嘴邊,可是從嘴邊到嘴外,這段距離卻似乎比跨越歐洲大陸還要遠。
"我……嗯……啊……"這邊海琴在努力逼自己講出來,那邊雪莉等得已經不耐煩。剛好此時,房間內持續的水響停了下來,雪莉知道是妹妹桑曬洗完澡了。於是再次自主地去關門。
這一次雪莉的動作更突然,海琴伸手去擋,門撞在手肘上,生生地一痛。
"你什麼意思?"
"我才要問你什麼意思呢!莫名其妙地跑來騷擾我!"
"我騷擾你,我可是來跟你……跟你……"
"你能來幹嗎?"雪莉說著還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本身就已經做出了有罪的宣判。
什麼話都被這個眼神吞掉了,海琴一把推開門,沒好氣地衝她道:"我能來幹嘛?難道是來看你的嗎?你有什麼好看的!性格這麼差,長得再漂亮有什麼……"
砰!
那扇紅色的大門終於生猛地在海琴面前合上了。
"我……"面對緊閉的大門,海琴心也被東西封閉了,很堵。他的聲音低下來,可是已經晚了。
"海琴少爺,你早點休息吧!照顧不周,請多多包涵!"雪莉的話那樣客套,又是何其疏遠。
海琴知道他在這扇門前站多久都沒用了,他也沒有勇氣再敲一次門。他只能離開,他不知道此刻門內的雪莉一邊幫桑曬吹著頭髮,一邊讓罕有的灰色沾滿了她的眼睛。
"姐姐,我可以一個人出去散步嗎?"
"可以。"整個莊園都在拉斐爾家族的嚴密監控下,所以雪莉沒有多想就答應了。但當桑曬離開,她忽然想到桑曬不是最喜歡和她一起散步的嗎?今天她難得回來,桑曬怎麼還會請求一個人去散步呢?
她摩搓著纖細的手,房間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她並不懼怕孤獨,但似乎這樣的夜,她也該一個人到花園裡去走走。她換上了套合體的長裙,沿著海琴走過的線路,獨自從後門走了出去。
離開了雪莉房間的海琴,在繪滿天使的穹頂下毫無知覺地行走。他停下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他和透位於城堡西面的客房。
透也才洗過澡,穿著很大的T恤和寬鬆的運動褲,剛吹乾的金髮顯得蓬蓬的,凌亂中帶著金燦燦的可愛。
"好小子,你終於回來了!你知道管家一直在滿園子找你嗎?"
"啊?是嗎?"海琴根本沒用心聽他說話,若有所思地坐到了沙發上,愣愣地望著黑色的窗外。
"瞧瞧你的手機!"透把雪莉託人買給海琴的黑莓扔到他腿上,"看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啊!有手機就要隨身攜帶,這叫機德,機德!要讓你的經紀人隨時隨地可以找到你,我還以為大明星你知道呢!真是的!"
"呃。"
"說真的,今天的晚飯氣氛真是挺不爽的,不過你也太沖動了。你不知道你那樣走了,雪莉處境有多糟糕。我們更是……唉……因為你,我都沒有吃飽!好餓呀!洗了澡更餓呀!"透沒在意海琴的反常,自顧自地一邊對著鏡子整理頭髮一邊一個勁兒地說著。
"你也沒吃多少東西吧,要不要等會兒一起去廚房看看,海……"等他再轉過來,門開著,海琴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頭很痛,海琴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待著。他再一次走出了曼華城堡。也許這個夜晚,誰都需要到花園中獨自散一會兒步。
透望著還有點晃動的門,歪著臉想了半天,突然自語道:"哎呀,他又沒帶手機,等會兒海砂來找他,就知道是我把他再次弄丟了,哎呀……"
他不再自語,穿上鞋,隨著海琴的腳步也進入了那片靜寂的花園。
綿延九百多平方公里的地下莊園,除了中心的曼華城堡和燈塔外,其他便是一眼難望到頭的花園和樹林。
雪莉不喜歡那些修建得整齊的園子,她喜歡城堡以北那片綿延數十里的葡萄園。
為了植物生長的需要,氣溫控制系統會依據時間的變化調節莊園溫度,甚至到每年年末,莊園內還會下一場人造的大雪。每當下雪的日子,園丁都會在一叢叢葡萄樹間點上篝火。那情景雖沒有電影裡所描寫的浪漫,卻也是冬夜裡最為迷人的記憶。
雪莉沿著狹長的樹間小路漫步前行,感覺安寧而祥和,波動不已的心也寧靜了許多。
忽然,一股有別於葡萄樹丶清冷有力的味道隨微風傳過來,冷冷地打擾了雪莉才獲取的安寧。
"誰?"
一條狹長沉黑的影子從岔路邊斜斜地穿出來,零走到她身邊,衝她點了一下頭,接著便擦過她的肩膀,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啊,零,等等。"
"哦。"
零停下來,靜靜地等候著雪莉。
"你看我們是明天一早就去市區,還是怎麼?"
"在飛機上不是商量好了嗎?"零反問,因為他們到達巴黎之後的安排早在從海地到巴黎的飛機上幾個人就已經商量過了。
既然打開啟示的東西是一把鑰匙,那麼他們要尋找的自然就是這把鑰匙對應的鎖。從這把鑰匙古老的式樣,還有它上面用來書寫數字的字體來,東西應該都是文藝復興以前的。尋找文物的話,在法國,當然應該是盧浮宮了,所以他們明天要去的地方正是盧浮宮。
"是商量好了,確實。"雪莉稍微頓了頓,"不過晚餐時有點不愉快。"
"你擔心海琴會離隊?"
雪莉很快地點頭,她發現和零這樣的人說話反而不需要想那麼多,想什麼說什麼。他若願意,沒有人騙得了他。
"他不會離隊的。"零說道,悠閒地在原地踱了兩步,"他擔心他妹妹。"
"他擔心的人是你。"
"呵,那倒是。"零自嘲地笑了,雪莉忍不住也笑了出來,氣氛罕有地輕鬆下來。
"還有事?"零問。
雪莉擺了擺手:"沒有,哦,你在幹什麼?"
"散步,和你一樣。"零答完,想到了什麼,沒有立刻轉身,過了會兒道,"沒有人會喜歡你們招待客人的方法,不散下步,連覺都睡不好。"
"啊?"雪莉低頭道,"抱歉。"
"哼。"零背過身,淡淡地說道,"還好我沒有那麼多麻煩的族人。"
說完,他便走了。雪莉卻是等他快走遠,才恍然大悟。零是在安慰她呢!雖然話說得那麼模糊,但在明白過來後,卻是難得的珍貴的溫暖。
她回想起在哥根霍夫公園的那夜,零氣勢洶洶地說:"我是去殺人的!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外面待著!"
"謝謝!"
雖然遲了點,雪莉還是衝著零的背影喊了出來。零揚了下手,雪莉心想這是說他聽到了吧,這個人究竟是壞,還是隻是性格怪?
想到這點,雪莉忽然記起了那個她想不明白的問題,為什麼零會需要光明一族的血?作為加繆的孫子,他需要的應該是黑暗家族的血,而他父親才需要光明家族的血才對呀。
思量後,雪莉毅然轉向曼華城堡,城堡中她八十歲的舅外公雖然很討厭,但也許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就在雪莉和零擦肩而過的時候,離葡萄園不太遠的地方,穿過一片不太大的梧桐林,平整的草坪上有一池突起於地面的大理石噴泉。
尋覓海琴的透穿過靜謐的樹林,走上草地便看到了這個噴泉,自然地被它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噴泉走了過去。
透走了兩步,噴泉後有人影晃了一下。他加快走了兩步,旋即又停了下來。他發現噴泉後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兩個人個子都十分嬌小,顯然沒有他尋覓的海琴。他們的樣子更像是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其中一個孩子晃動了一下腦袋,透看到了一頭瀑布般被月光照耀得夢幻的鮮豔長髮。那種吸收光芒的氣勢,透猜想應該是雪莉的妹妹桑曬。
另外一個人呢?透沒有偷窺的習慣,他打算離開。可就在他要走之時,他看到噴泉後的桑曬和那個孩子擁抱在了一起,然後是……他們的頭疊加在了一起,難道他們在接吻?
"啊。"透連忙敲了一下頭,接吻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堂堂一個成年男性,怎麼顯得比眼前的兩個孩子還幼嫩呢?但是,轉念他就意識到桑曬應該還只有十二三歲。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現在的孩子早熟沒錯,但接吻,還是如此纏綿的擁吻,也太早了吧?
想到這裡,他有點躊躇了,作為朋友是不是該上前為雪莉管教一下她的妹妹?這樣做會不會有點多事?
不過他沒躊躇多久,噴泉後的兩人就分開了。這時藉著燈塔的光芒,他看清了另一個孩子的面容。
他就是一個……
天使!
彷佛直接從宗教壁畫中拷貝下來的丶天使一般的少年。面對這個天使般的少年,透不禁奇怪這張臉怎麼如此熟悉呢?好像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很多次,而又不是在那些壁畫上。
他奇怪著,桑曬突然轉頭朝向他。不好,透來不及想辦法,桑曬已經和少年迅速分開。桑曬向曼華城堡跑去,少年則躥進了草坪那頭的樹林。
透想叫住桑曬解釋一下,但等他想好主意的時候,桑曬已經不見蹤影了。這也好,透想著。如果真叫住了桑曬,他一定會尷尬死,這樣反而輕鬆了。
他想起要繼續找海琴,轉身打算離開。而就在這時,噴泉邊那個天使一般的少年又回來了,慢悠悠地走過來,坐到大理石的池邊,衝透微笑。
少年的臉和他的微笑在銀灰的夜光中顯得十分模糊,但映到透的眼睛裡卻奇異地清晰,抓緊他,牢牢吸住了他。
他向少年走了過去。他發現自己正向少年走去時,都已經接近少年了。這個少年就像擁有攝人心魂的魔力,讓透完全失去自我,跟隨著少年的微笑丶視線和那雙明亮如天使的眼睛,走啊走。
離少年只有一步的距離了,透近似痴迷地注視著少年的臉,目光迷戀得想要去親吻他。
夜的黑都不能阻止透看清楚少年身上鮮豔如天賜的顏色。他的頭髮是比透更燦爛耀眼的金黃;他的眼睛藍如潮汐萬年精華的濃縮;他的皮膚如雪般白皙,籠罩著細膩的銀色光暈。
"維斯里,天使般的童星維斯里?"
透終於想起了他的名字,他就是桑曬餐桌上大說特說的男孩,那個被評論界冠以天使之名丶百年難得一見的神之恩賜。
"透哥哥,第一次見面,你好!"維斯里咧嘴一笑,連笑容中露出來的牙齒都白亮得讓透幾乎窒息。
"你……你認識我?"透居然緊張得結巴了,心跳得那麼快,不應該是為了一個同性。但維斯里那上天賦予的丶雲頂日光般的美貌,就是如此輕而易舉地超越了性別的界限,射穿了透的身體。
是對美好事物最原始的崇拜和驚詫,在瞬間讓透臣服。
"我喜歡揚基隊!上季度你的那基全壘打實在是棒透了!哈!"維斯里說著,男孩氣地用拳頭佩服地頂了一下透的肩膀。
透只覺得全身都酥了,想不到這樣天使般的明星居然也認識揚基隊裡的他。本該照例跳出來的得意被滿心感慨欣慰之情代替,他摸著肩膀,用仰慕的口氣嘆道:"那個本壘打很一般啦,你也看揚基隊比賽,你會注意我?我……我……哈哈。"
"我當然認識你了!你和我一樣是金髮碧眼嘛!這個世界上金頭髮的男生越來越少了哦,我們要聯合在一起啦!"
"是嗎?哈哈。"
"嗯,我還有收集所有關於你的報道哦,你的所有消息我都知道哦。哦,那個……"維斯里瞟了一眼曼華城堡,道,"貝海砂,你生命中的戀人現在終於和你在一起了吧!"
"這個你都知道啊!"透驚訝地又下意識去抓他的後腦勺。
維斯里笑了笑,道:"我說了我有收集你的報道啦。"
"哦!"透不好意思道,"呵呵,的確每次採訪我,我都會說那句話啦。"
"貝海砂!你是我生命中的戀人哦!不管你在什麼地方,我一定會來找你!"維斯里一字不差地背出透每次採訪必喊的宣言,頓時兩個金髮男都開懷大笑了起來。
"被別人喊出來真是好傻!"
"沒有啦,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
"啊?你喜……"
"哈哈。"維斯里大笑著將一個東西塞到透的手中,"這個送給你!我最喜歡的棒球手——透!"
"什麼?"透拿起維斯里塞給他的東西,水藍的夜光中閃閃發光的是一隻李子般大小桃心狀的音樂盒。音樂盒連著一串很短的鏈子,鏈子和音樂盒看上去光滑反光,但摸上去有種很舒服的摩挲感。這是手工制的金屬才有的感覺,透摸得出來。
"這是什麼?"透試著去打開它。
"哦,打不開的啦,也許是年代太久了吧。不過很漂亮,不是嗎?我在尼泊爾的古董市場上買的。我把它改成了一個鑰匙扣,你……"維斯里微垂著頭,盯著透的眼睛顯得更大,睫毛也更加明顯動人,"喜歡嗎?"
"喜歡!"雖然打不開,但透還是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別緻的掛件,"你把它送給我?"
"嗯。"
"那怎麼行?一定很……"
"你收下嘛!收下好不好?"維斯里嗓音誘人,他從下而上懇求的眼神更讓人無法抗拒。
維斯里知道透已經動心了,用手將透的手指在那隻音樂盒上合攏,"幫我保護它,也保護見到我的秘密好嗎?"
"見到你的秘密?"透恍然大悟,原來他和桑曬是一對地下戀人啊,而這個音樂盒是遮口費。
"原來是這樣,你這個花花公子!哈哈!"
"哪有?才不是呢!"維斯里垂下頭,害羞的樣子更加讓人難以拒絕,"我只是來看看她,真的,別告訴別人,求你了!我不會做壞事的!"
"好吧!"透收下音樂盒,想了想,撓了撓維斯里金色的捲髮,"大家都是男人嘛!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哈哈!"
"那謝謝了!透!"道謝後,維斯里雀躍著又向那片樹林跑去,快要進入樹林了,他忽然轉過身衝透搖手道別。
透也向他搖手,隱約著聽見遠處的維斯里對他說:"約定了!透!別告訴別人見過我哦!"
"好的!信我啦!"
"再見!"
"再見!"
透放下手,那個天使般的少年雖然已經不見了,但他的心臟還跳得很不自然。他久久地捧著那隻音樂盒,望著樹林,竟都不願再做別的。冷不丁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
"啊!"
慘叫後,透聽到了海琴的咒罵聲:"叫什麼叫,你也怕鬼了嗎?"
"我才沒有呢!喂!你到哪裡去了?我一直在找你呢!"
"你找我幹什麼?"
"我怕你出事呀!"
海琴苦笑道:"這是地底呢,外人就我們幾個,我能出什麼事啊?那個燈塔那麼大,要迷路也很難吧。"
"也是哦。"透說著,忽然疑惑維斯里是怎麼進來的。他立刻就想到一定是桑曬偷偷放他進來的。偷偷摸摸地,就跟古代的愛情小說一樣,想著,他忍不住笑起來。
海琴見他傻笑,不經意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可愛的酒窩若隱若現,點睛似的讓他張揚的面孔溫柔下來。
"笑什麼,白痴透?"
"再叫我白痴,我跟你翻臉啦。"
"好,暫時不叫了。你剛剛在這發呆幹什麼呢?我看了你好久,還以為你站著睡著了呢。"
"你看了我好久?"透目光一閃,追問道,"那你還看到了什麼?"
"沒別的,就是很白痴的你。"海琴說著,推了他一下,"果然,你有事瞞著我,說啊!笑什麼呢?"
"那個……"透摸著頭,心想告訴海琴其實也沒什麼。
"剛剛我看到……"透正要說,他面前的海琴卻忽地變了臉色,笑容不但沒了,瞳孔裡還有異樣的鋒利。
透回過頭,看到樹林中一個消瘦高大的人影慢慢顯現。
"是零啊。"透立刻向他招手。海琴瞥了透一眼,低聲道:"我先走了。"
"怎麼?"
"我不想看到他。"
"為什麼?"
"白痴,為什麼?你不知道?"
透明白過來,伸手挽住了海琴的臂膀:"海琴,我覺得他不壞啦,雖然有契約在,但我們可以想辦法,不是嗎?"
海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呃。"敷衍地哼了一下,擺開了他的手,疾速地離開了。
透望著他獨自離去,沒有去追。
零漸漸靠近,透看到他清的面孔中雙眉緊鎖。
"你怎麼了?"
零望了透一眼:"你一直在這裡?"
"嗯,我一個人。"透想了下,"哦,剛剛海琴……"
零無意多說,不等透說完,便要離去,卻在即將離開他的瞬間,猛地轉過頭來,讓目光如閃電般擊中了透,急促而低沉地吐詞道:"我看到他了。"
冰凍的目光和深不見底的紫瞳,驚得透打了一個寒戰。
"剛才這裡真沒有別人?"
透慌張得差點就說出維斯里的事,只不過那隻音樂盒還握在他的手裡,才讓他稍微冷靜了一點,連聲肯定道:
"真沒人,你怎麼這樣問?"
"有異常的味道。"零簡單地說,不動聲色地凝視著透。透給他看得心慌不已,低聲喏喏:"你看我幹什麼?我沒說謊啦。"
零抽氣似的一笑,懶得多說。其實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人比透更不會說謊,那個人就只能是透的兒子或兄弟。
"你真是米迦勒家的孩子嗎?"
透驚訝零怎麼突然這樣問,摸著頭,很不好意思地說:"應該是的吧。"
"你身上的氣味也很怪異。"零說著,讓自己離開了他,邊走邊道,"你知道能力者會有特別的味道嗎?比如光明家族的後人會讓人自然而然聯想到陽光曬到甘草上的清香,而黑暗家族的味道好像夜的魅惑。"
零還有話未說,在這片草地上不但有陽光的清香丶夜的魅惑,還有一種很特殊,從未被人提起過的力量的味道。
這種味道是什麼他想不出,為什麼會有夜的魅惑他也想不出,他也不太在乎。
"喂!"討論起味道,透突然喊住了零,"你的意思是說我有體臭嗎?那我要用香水嗎?"
"嗯。"零沒有停步,邊走邊道,"用吧,-安娜蘇的洋娃娃。"
"-安娜蘇的洋娃娃-很適合我嗎?"透眨巴著眼睛,突然醒悟道,"那是女孩子用的香水吧!零!零!喂!蒼御零!我說真的呢!"
透的喊叫聲一直跟隨著零從草地殺回曼華城堡。
海砂才關了燈打算睡覺,就聽到了透的叫聲。推開窗,她看到透和零一前一後地從遠方趕回城堡。透追著零大叫,好像是受了什麼委屈,零完全不理他自顧自地疾走,但海砂知道零如果想甩開透,他可以走得更快些。
她注視著他們,一直到可以藉著城堡中的燈光看清楚他們的臉。透生氣的樣子既讓人同情又十分好笑,而零,嘴角的弧度是那樣地快樂。
"這個傢伙。"海砂埋怨了一句,關上窗戶,一種奇妙的溫暖感滿溢了上來。如果能永遠在一起,該多好。她想著,合上手掌將這個願望當作了她今晚睡前的禱告。
睡眠在地底的寧靜中綿綿地包裹住海砂單薄的身體。隱約中,畫面漸漸在夢中清晰。
聖歌似乎遙遙地響起,那般深遠渾厚。眼前是高高的穹頂,穹頂之下一些畫面叢生,天使丶聖女踩踏著雲彩,身體健美的眾神悲憫地看著蒼穹下的生命。海砂想看清楚畫面中的眾神,看清楚那蒼穹的形狀,莫名的聲音告訴她這與第三啟示密切相關。
可她看不清,而且畫面恍惚變換起來,從神的圖畫又變成了潔白的大理石,大理石和神像間不停切換,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晦暗不清。等她的視線最終清晰過來時,她看到的只有淡緋色的天花板和潔白的窗簾,是她房間裡的情景。剛才的那些都是夢,又一個關於啟示丶關於未來的夢。
"第五個夢了。"海砂自語著坐起來喝了口水。第一個夢是黑色鬱金香之夢,第二個和第三個都是蛛網之夢,第五個是這個,而第四個……
海砂從她貼身的揹包中一個隱秘的口袋裡,翻找出一個用絲綢手絹包裹得四四方方的塊。打開它,中心是半顆深色的藥丸,正是零身上藥丸的一半。
第四個夢,奇異的味道,深色的藥丸之夢。
因為那個夢,海砂將藥丸的一半快遞到了家族名下的化學實驗室。她想知道這顆藥丸的成分。她有種預感,這顆藥丸的成分對她非常重要,零的一切對她都非常重要。
重新包好藥丸,思緒又回到了剛才夢中的所見,這是在預示第三啟示所在的地方嗎?第三啟示在一個擁有天神圖像的地方嗎?那麼白色大理石雕塑,也是指那個地方嗎??
明天去盧浮宮,盧浮宮就是夢中所見的地方嗎?海砂覺得她要確認一下,免得浪費大家的時間。
她看了下鍾,是午夜3點。考慮再三,她最後還是爬起來穿了一件睡衣,向雪莉的房間走了過去。
奇怪的是雪莉的房間居然還有燈光,門沒有關嚴,好像她才從別的房間回來一樣。海砂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看到雪莉獨自坐在桌邊一盞很小的檯燈下。
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她的表情陰沉而憂傷。
"雪莉。"海砂輕聲地呼喚,雪莉從燈光中轉過頭來,陰沉和憂傷頃刻間蕩然無存。
也許真是光線的原因,海砂放下心來,坐到她身邊去。
"雪莉,巴黎有沒有地方有大理石雕塑丶神的畫像,還有很高的穹頂的?"
"神像丶雕塑和穹頂?都有的地方?"雪莉重複後問:"你做夢了嗎?"
"嗯。我夢到第三啟示在那樣一個地方,我們也應該去那樣一個地方。"
"那樣的地方?"雪莉略微想了一會,"我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