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下雪了!"
"下雪了下雪了快拿相機出來拍"
"辣椒茄子!"
街心公園前的步行街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雪落得又急又快,氣氛立刻熱到翻天。巨大的聖誕樹,變魔術的小丑,許願貼紙,公主面具,閃爍如星的燈,洶湧的戀人們。
春緋只聽見裴羽說,我去買串糖葫蘆,接著就被人擠著往前走。果然走散了。她也無所謂,跟著人群往教堂的方向走。還有半個小時就能聽見教堂鐘聲,喊倒計時,這是情侶們最愛做的事,浪漫又不花錢。街上根本沒有落單的人,大多是牽著手的情侶和成群姐妹淘。單身的人應該窩在家裡看肥皂劇,或者去酒吧買醉。
總之不會出來在這裡,像她這樣格格不入的。
夜光的時鐘好似一輪月亮掛在教堂的鐘柱上,仰起頭去看,雪就會紛紛揚揚的撲到臉上。教堂外已經站滿了人,歡笑聲洶湧而巨大。人與人之間最安全的距離是一米,在這個時候似乎不起任何作用,即使被撞到,踩到腳都可以嘻嘻哈哈的矇混過去。
這樣的夜晚,似乎任何的悲傷都可以輕而易舉的被嘻嘻哈哈的矇混過去。
春緋看到熟悉的背影站在眼前不到兩米的地方,米色的毛衣外套襯著散下來的慵懶碎髮,世界上穿牛仔褲最好看的長腿。從上往下再打量一遍,沒錯。重新打量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只是背影像髮色是染的吧衣服恰好是同一個牌子而已如今的男生都喜歡這麼打扮啊
眾人的聲浪掩飾住雪花簌簌的聲音,倒數聲已經開始。
十九八請讓純淵為自己生活吧
七六五請讓蘇鏡希更加快樂
四三二請讓我變得更加優秀
一請讓夏森澈看見我,MerryChristmas。
鐘聲敲響,情侶們以劫後餘生的姿勢擁抱。春緋看到男生旁邊的女孩子歡呼著跳起來大叫著,澈,聖誕快樂!紀薇忘情的拉下男生的脖子,他卻側了頭,嘴唇落在他的右臉頰上。再也沒有人能擁有那麼完美的側臉。
自欺欺人結束。他果真還是看不見她,即使許了聖誕願望,也看不見。這個世界上沒有聖誕老人,也不過駕著麋鹿馬車而來。聽說人是否純真的界限就是,相不相信聖誕老人。她早已不相信聖誕老人,而這個節日也是人類賦予她的意義。
沒有什麼好期待的。迷信。幼稚。可笑。春緋感覺手機在震動,是蘇鏡希。她接起來,還沒等蘇鏡希說話,就搶先開口說:"蘇鏡希,我好想哭啊。"
"對不起啊,我原本是要跟你去過聖誕節的可是可是我爸非讓我回家吃飯我姑姑和姑父從鄉下過來了"
他以為她想哭是因為這個,春緋險些失笑了:"不是因為這個謝謝你特意打電話過來"
"你沒事吧。"
"嗯,沒事,我要睡覺了。明天有聖誕晚會,我要去做苦工的"春緋的眼光無意識的遊移在人群裡。她心裡有一瞬間是錯愕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是教堂前的長椅上,穿黑色羽絨服的男生坐著拿著手機,他身邊坐著個瘦小乖巧的女生。
"喂麻煩精你怎麼不說話了怎麼那麼吵"長椅上的男生站起來,捂緊話筒。聲音不大不小,在耳邊形成巧妙的雙重奏。
"你是不是也準備洗澡睡覺了?"
"是啊,明天去找戀妹狂一起吃飯慶祝吧"蘇鏡希重新坐到長椅上,女孩子幫他拉了拉脖子上的鬆下來的圍巾,他稍抗拒的縮了縮身子,點點頭表示感謝。
"蘇鏡希"
"嗯?"
"明天我恐怕沒時間了"春緋捂住眼睛往後退,"明天我要去學生會做苦工嗯你自己忙吧那個還有謝謝你了"
雪下得真大,能掩蓋住什麼呢。腳印,屋頂,頭髮,長椅,馬路。歡笑聲卻是掩蓋不住的,衝向雲端。等雪融化後,這些還是會露出來,不會消失。就像記憶,在睡夢中回暫時擱淺,醒來也不會消失。
葉子燃燒後會留下灰燼,埋在土壤裡變成花肥,花朵綻放後留下種子,種子埋進土裡到了春天變成稚嫩的苗。
年年沒完沒了至死不休。
那些完全會消失的東西在哪裡呢?
夏森澈打車將紀薇送回家,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想要怎麼跟春緋解釋。他本來是要赴約的,但是作為男朋友來陪她一次,是很久之前答應過紀薇的。久到連他自己都忘記了,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卻也是不能反悔。
房間裡寧靜得沒有活人的氣息。
她的氣場一向很微弱,很沒存在感的孩子。但是那種氣場他卻能夠感覺得到,無孔不入的,看似微弱的,卻強勢渾厚的存在感。
春緋沒有在家,時鐘已經指向凌晨兩點。他有些擔心,打電話過去手機是通的卻沒人接。他留了一盞落地燈躺在沙發上看筆記。心裡猜想著她可能回家去了,可能和家人在客廳裡玩,手機放在了房間。
也許是因為和同學去KTV聲音太大,遮住了手機的鈴聲。
也可能在街上手機被扒手偷走還沒發覺,再往下的可能讓他渾身發冷,一個女孩子深夜單獨在外是多危險的事情。
夏森澈抓了抓頭頂,幾乎已經認定春緋是一個人在外面,也認定她不接電話是有不好的原因。他焦躁的走到窗邊希望路燈下出現那個纖弱的影子,終於只是昏黃的一片,如暈開的油彩。夏森澈將聖誕樹的燈連上電源。
像螢火蟲般閃耀的光。
細小的微弱的鍥而不捨的光源。像她吧。
就在夏森澈穿上外套準備出門時,門口想起鎖眼轉動的聲音,春緋身上落滿了雪,一進屋就開始融化,落在門口一小灘水漬。本來以為只是街心公園人工造雪,這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卻真正的呼嘯而至,來得並不算晚。
春緋抬眼看看夏森澈穿戴整齊的樣子,幾乎從喉嚨裡咕噥出一句話:"你也剛回來啊,我先去睡覺了,晚安。"
"你去哪了?"不經大腦的發問。
"隨便走走。"回答也是不經大腦的,並沒有多認真。
"我的手機沒電了,所以沒打電話通知你,對不起春緋,明天晚上補過行不行,我請你吃大餐。"
"不用。"聲音低得可以忽略,"沒關係啊,就當愚人節提前過。"
"其實今晚我和紀薇在一起,是作為她假裝我女朋友的回報,我答應過她,可以在她任何需要的時候假扮她的男朋友。"
"你不用跟我解釋。"假裝到鐘聲敲響擁吻嗎,氣體從鼻腔裡噴出來。
"春緋,明天晚上我們補過好不好?"
"沒空。"
女孩換下鞋子就走進臥室甩上門,好像不屑於看他微笑的臉。其實只是怕自己會心軟,因為這樣服軟只會讓自己更生氣。
夏森澈的臉對著冰冷的門板,心情頓時沮喪起來,果然是生氣了,這種節日被放鴿子,任何人都會生氣的。不是不知道紀薇的用意,一個自強不息的女孩,對待另一個女生的介入總會有莫名的敵意。他知道紀薇對自己的感情,是用心來感謝的朋友。什麼時候發展到眼中看到他也會有愛慕的色彩,是春緋出現以後吧。
女生與女生之間的戰爭沒有炮火硝煙卻殺人與無形。
看到春緋失落的臉,他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再坐視不理,像紀薇那麼聰明的女生應該懂得適可而止的。
「2」
禮堂的後臺,春緋幫跳天鵝湖片段的幾個女生拿著芭蕾舞鞋,她們穿著薄薄的舞裙,身上披著羽絨服。紀薇也在此行列,聽著女生們抱怨著叫一會兒凍死了凍死了,真不是人乾的事啊。紀薇卻毫無反應地顧自畫著妝。
紀薇的舞鞋是最漂亮的,粉紅色蝴蝶結,她怎麼會有錢買這個。也許是夏森澈送給她的,天經地義啊。她勒令自己不準去想,酸葡萄心理。
"安陽學妹,麻煩把我鞋子拿過來。"紀薇衝她招呼。
春緋將鞋子遞過去,這才看到她的雙腿已經呈現不自然的粉紅色。這樣都不叫冷,她真的有點佩服她。沒想到紀薇並沒有接,依舊很認真的化妝,邊化邊說:"學妹,我化妝騰不出手,你幫我把鞋子穿上吧。"
"我不要。"她立刻拒絕。
紀薇停下手求救似的眼神看著她說:"拜託啦,帶子要繫緊。"
受不了四面八方而來的目光,她原本就是來打雜的,有求必應的便利貼。其實班級分數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來學生會打雜也是老師的命令,根本無法拒絕。用她的話來說,將這種事交給你最放心。
學生會長會根據各班派來人員的表現打分,威脅似的。
春緋咬著牙正要蹲下去,卻有個人搶她一步扶住她的肩膀,指節微微施力一拉,整個人就牢牢得靠在他的身上。熟悉的香氣,高度和聲音。可以依靠的弧度,頭仰起來看到他的下巴,他低頭看她,很近,呼吸都糾纏在一起。
她覺得這個動作有點蠢,索性低下頭看紀薇不知今夕何夕的表情。
"對不起紀薇,沒辦法看你表演了,我要和春緋去吃飯,你知道的,昨天我本來約了春緋的,卻陪你過平安夜。"他的笑容如沐春風,說出的每個字卻是結成了冰刺,一點一點的刺進紀薇的心窩裡。她瞭解夏森澈,這種會對傷害自己在乎的人所有的態度,看似沒什麼不同,語氣中的疏離和客氣卻將她推到千里之外。
春緋也感覺到了,那種傷人的疏離。他這麼做是為了自己,這種想法卻讓她半點怨恨就沒有了,這樣被牽著手,他的體溫一寸寸地傳到她身上,從指尖一直傳到心裡。
"為什麼老看我?"夏森澈沒有停下洗菜的動作,"你還真有趣。"
"什麼叫有趣。"
"有趣啊,是因為你昨天晚上一臉怨婦相,今天卻一臉花痴相。"
"你以為是因為誰啊。"春緋毫不客氣地頂回去,趴在餐桌上看食譜,貌似是很麻煩的菜品,"不過也還好,在巴士上遇見不熟校友一起過的。"
"男的?"
"嗯,男的。"
"是和男生玩到凌晨兩點回來啊。"
春緋本想告訴他,在12點之前就走散了,只是因為自己走路回來,所以拖到十二點。目光觸及到他擔憂的表情,立刻露出得意的表情說:"這算什麼啊,以前和蘇鏡希在天台看星星,看累了就睡在一起。對我來說,男生好相處的多。"
夏森澈的笑容斂緊,碎髮垂下來蓋住眼睛。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是誰教她的。和男生睡在一起都沒關係這種蠢想法到底是誰教給她的,真的連殺人的心都有。
"學長夏學長"她看他忽然不笑了,莫名其妙的冷淡氣氛蔓延開。夏森澈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生氣。是誰那天厚著臉皮叫他澈的,就是邀他同睡的那一晚。這麼想起來,夏森澈的臉色變得更難看。
「3」
春緋討了個沒趣,卻也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他,於是趴在桌子上靜靜地看他忙來忙去。吝嗇到連單音節都不想發出來。終於等到四菜一湯上了桌,他才坐下來冷靜的說:"快吃吧,聖誕大餐。"
"你還沒送我聖誕禮物呢。"春緋不依不饒起來,幹嗎突然擺臉色,如果要生氣也應該是她才對吧。
"呃忘到學校了"夏森澈立刻愧疚起來,"明天拿過來好嗎?"
是根本沒放在心上,怎麼能連聖誕禮物都忘記,沒有誠意,太過分。春緋隨意地扒著白飯,沒有應答的心情。夏森澈也知道自己疏忽,也愧疚地吃不下飯,春緋哀怨的臉像棄婦,她怎麼那麼多奇奇怪怪的表情。
笑容柔軟下來,如春水般流淌,是啊,怎麼能跟春緋這種頭腦構造奇怪的人類生氣呢。不通情理到讓人寸步難行,但是,這樣才是春緋啊。自己說過,只要是她這個人就好了,只要是這個人會做的事情,他都要去適應,甚至要用她的方式來保護她。
夏森澈為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去適應她,保護她,真是有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