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進了高三並沒有激勵他們好好學習,全部都是沒有覺悟的人,本來就打算是要留升大學部的。老師沒有老師的樣子,學生也沒有學生的樣子,連模擬考試都可以隨便缺席,春緋卻絲毫沒有敢鬆懈,每天都缺乏睡眠帶著大大的黑眼圈。
裴羽從包裡摸出薄荷糖給她,並將春緋的書包接過來,女孩說著謝謝,他忍不住埋怨她:"你書包也太重了吧。"
"都是複習資料。"春緋投給他一個你是大少爺的眼神,"哪有你這麼好命。"
"一邊打工一邊學習不會很累嗎?你的生活費不夠麼?"
"生活費是夠的,可是房租還有明年的學費要湊啊,雖然可以申請助學貸款,可是也好大一筆費用。"春緋腦子裡盤算的都是數字,"主要是我如果考其他地方,我爸媽肯定不會拿錢出來的。"她頓了頓又補充,"你不明白的,他們都很獨裁!他們希望我在私立學校最好找個有錢人家的孩子談戀愛一步到位。"
"啊啊啊,比如說像我這樣的。"裴羽將臉湊過去,"雖然我不帥,但是你就湊合著吧,我以後要接管我爸的八卦事業的,你來輔助我怎麼樣?我們做八卦界的魔鬼夫妻!"
"不要,誰要跟你這麼變態的人結婚,想想都不要活了。"
春緋認真地剝著薄荷糖,她的手端盤子用到了極限,力氣凝聚到手腕上,手指卻軟得不像話。裴羽見怪不怪地拿過來幫她剝開,送到她嘴邊。這個情節讓她有片刻的不自在,那個人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動作,容不得拒絕順勢吞了下去。
裴羽卻沒發現女生有什麼不妥,接著問:"不開玩笑啦,說真的,你怎麼才肯嫁給我?"
"哈?!"春緋嚇了一跳,腦子裡都是抱著玫瑰下跪求婚的情景,對了,還有鑽戒。好像偶像劇裡的求婚都是這樣的,而不是像他這樣商量的口氣,聽起來滑稽又好笑。而且他們沒有般配的地方。女生的腦袋可以靠到胸口的位置,是最理想的情侶身高。
不過——
總是有些奇怪的突發事件和想法,惡作劇似的。他脫線得厲害,像在紙張上迅速鋪張開的墨水將她傳染。春緋小惡魔似的咧開嘴說:"好啊,你敢在學校裡裸奔我就嫁給你,怎麼樣?"
"你你你你說真的——"天塌下來的表情。
春緋走了幾步見裴羽沒有跟上來,回頭用受不了的表情回答他的提問:"笨蛋!"
2
她總以為事情會朝她想的方向發展。她根本忘記了自己也曾經警告過別人,不要自以為是。沒想到自己卻愚蠢的自以為是。裴羽發起瘋來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不顧任何的面子和臉皮,讓人大吃一驚地從更衣室只圍了一條浴巾竄出來。
整個佳期的人都轟動起來,場面紅極一時,他卻臉不紅氣不喘地圍著操場跑了一圈。女生們也顧不得羞怯,個個目光赤紅地叫,有個暴露狂!是三年級的!叫裴羽!
春緋覺得自己被打敗了,沒等放學就從學校後門逃走。她可不想被他當眾求婚,大喊著安陽春緋嫁給我,那她就不用混了,直接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除了給客人點錯兩次單,擺錯三次餐具,被經理訓了五次。可以用數字來計算出來的失誤,其實都不算失誤。在更衣室裡換衣服時,年長的姐姐安慰她:"是不是太累了,可以請一天假的,白天上課晚上做事也太拼了。我妹妹如果有你一半的長進我就滿足了,她啊,也是上高中,成績很差,扶不上牆的爛泥似的。"
因為成績差就可以被形容為扶不上牆的爛泥。
因為不愛說話不夠可愛就可以隨意地被忽略。
其實本質是一樣的。
這些話也許她不會對自己妹妹說,但是並不代表她不會感覺到。人的智商都是差不多的,這麼多的差別卻從哪裡來的呢。
年長的姐姐像打開了話匣子,又說起妹妹叛逆甚至還偷家裡的錢。怎麼都管教不好了,如果你是我妹妹就好了。
"我雖然沒有姐姐,可是我有個哥哥。"春緋激動地打斷她,"他只比我大一歲,可是我基本上是他帶大的。不管父母多不喜歡我,哥哥都把我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你是她的姐姐,那只是企圖來引起你們注意的小伎倆,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年長的姐姐被她突然的激動嚇了一跳,隨即就生氣地皺起眉說,"我們家的事情你知道什麼啊。"春緋聽不得她剩下的話,抱起書包頭也不回地跑出去。是的,她都明白,哥哥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來疼愛。說起來有點變態,但是沒差別。
長姐如母,長兄如父。
春緋有點想哭,匆忙低頭找紙巾,卻越找越亂。索性在路邊找了長椅坐著,深呼吸,再深呼吸,將眼淚硬生生地憋回去。
就是這個時候聽到腳步聲,裴羽氣喘吁吁地扶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總算找到你了,你別想跑啊,哎呦,跑得我快氣絕身亡了!你想守寡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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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像見到鬼似的看我哇"裴羽從包裡找出紙巾,耍寶似的說,"感動的都哭了,我說老婆,你想讓我幫你擦眼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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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裴羽又湊過來。
"不要叫我老婆!"
"好啦,別那麼生氣嘛,娘子,夫人,孩子媽,賤內,你隨便挑!"
"我不挑!"
"我替你挑,呃,還是賤內好了,比較附和你的氣質!"
"你給我去死!"春緋將書包狠狠地甩過去,卻被裴羽接住,有些鬆口氣地說,"太好了,你終於有精神了。"
終於有精神了,愛哭鬼才不是安陽春緋。裴羽洩氣地癱在長椅,他不知道要怎麼跟春緋說。但是到了明天她肯定會知道的,他也說過,傷害春緋的話,絕對不原諒你們。這和對著月亮發誓一樣,根本沒有任何的力度。
並不是神,神說要有光,然後就有了光。
裴羽說,春緋不要受傷害,該來的傷害還是會摩肩接踵地來到春緋身邊。
"其實知道你喜歡的是夏森澈,但是聽到你說,裸奔就嫁給你這樣的話,還是想試一試。希望再渺茫也想試一試。我不敢說自己多麼喜歡你,喜歡你多久,起碼我現在是想娶你的。你也許覺得我心血來潮,孩子氣,但是我的確就是這麼想的。"
夜色並不能掩蓋什麼,也掩蓋不了裴羽的悲傷。春緋從沒見過他如此挫敗失落的樣子,有些不忍地將手放在他的頭頂。像那個人安慰自己一樣安慰他,呼吸是溫熱的,手指是溫熱的,連內心都是溫熱的。
在溫熱的空氣裡,情緒迅速發酵著,她的手指在他的髮絲裡,像觸摸到他最終的脆弱。裴羽哭得像個孩子,她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春緋,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憎恨過父親的事業,也從未像現在能夠體會八卦的傷人之處。這娛樂大眾的東西,傷害的是當事人,不可磨滅的疼痛。
對不起春緋,不能保護你。
印象中從小到大最讓春緋傷心的事,是自己兩歲時被母親從鄉下接過來。不知道什麼兩歲會有那麼深刻的記憶,她很高興地看著奶奶幫她穿上新衣服,卻在要上車的一瞬間聲嘶力竭地哭起來。她抱著爺爺的腿,母親美麗的臉變得很難看,毫不客氣地拉扯她。
原本看到美麗的母親格外喜歡的她,在回去用力洗刷她的身體時,徹底的變成了惡魔。
而那也是她唯一的一次在純淵面前赤身裸體。
那是一種極其自卑的羞恥,她見過哥哥的照片,卻沒想過哥哥比照片上還要漂亮。是那些鄉下孩子根本不能比的,比如像她這樣髒兮兮的鄉下孩子。她在浴室裡,他在浴室外,目光糾纏了幾秒,她卻沒出息地求救了。而且內心出奇地確定,哥哥能夠明白這種求救信號。
血濃於水的親情麼,就是這樣的。
從見到純淵的第一秒就認定哥哥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這麼多年來,他也是這麼做的,過度保護著她。卻被她一句你和他們是一樣的,我討厭你,我最討厭你,而否定。
安陽春緋,你不覺得自己過分麼。
你真的太過分了,如果說夏森澈帶走你的一切,那麼你同樣帶走了安陽純淵的一切,是的。你也感覺到不公平了吧。無論是在愛情的世界裡,還是在親情的世界裡,都是愛的比較多的人付出比較多。
這個世界上沒有審判也沒有上帝。
如果有上帝,那麼現在他在哪裡,為什麼看不到那麼好的哥哥。
春緋已經連請假都懶得請,隨便吧,什麼班級分數,什麼班幹部,什麼紀律。她也該去為哥哥這樣拼命一次,贖罪也好,她願意這麼做。她訂了最近的班機,去另一個城市只需要半個小時,與哥哥最近的時間。
小彩在機場緊張地去了幾趟廁所,依舊不放心地捏著春緋的手說:"你確定你坐飛機沒事吧?"
"沒事。"
"其實坐火車也可以,也沒有很久。"
"不行。"
"你別這樣。"小彩也發現任何的勸阻都是無力。機場到處都是那個八卦週刊,最醒目的標題,刺眼地讓春緋想哭。裴羽前一夜抱著她說對不起,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她開始根本就不信卻徹夜未眠。她害怕夜色太久地流逝,天光亮得嚇人,書市和報刊亭的娛樂週刊剛上市,同時網絡也鋪滿了新聞。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在十萬裡的高空。她在雲層之上,世界卻在雲層之下。那麼渺小,真想就此死去。機身突然抖動起來,春緋忍不住捂住耳朵尖叫起來。那麼絕望的淒厲的在十萬裡之上尖叫起來。
夏森澈覺得耳膜疼了一下,莫名其妙的,他摘下左耳的耳機,又戴上。從學校到公寓要轉兩趟車,這趟雙層巴士總是空蕩蕩的,節假日時也坐不滿,明明那麼多座位,他身邊卻很少落空。大多是女孩子坐在他旁邊。有好幾次晚上回家的巴士上,燈光太過模糊,身邊的女孩順長的黑髮讓他晃了神,與另外一個人的身影重合。
或者晚上突然在夢中醒來,腿部血液循環不良重得像鉛塊一樣,直覺地就去推隆起的被褥,模糊不清地喊,春緋,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壓到我腿了。
最過分的是接紀薇二十分鐘的電話,卻叫了三次春緋。
這個無孔不入的傢伙。
他下了巴士去超市買了簡單的食材和生活用品,在擁擠的出口處跟隨著人群,目光不知道往哪裡擺,於是隨處地搜尋著。那本放在書架上的娛樂週刊的大標題,就那麼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眼中。
影視歌三棲明星林信二十年前舊情引爆娛樂圈,私生子曝光——天才鋼琴少年安陽純淵!
林信,雲霞,安陽純淵。
三個名字擺在一起,可以串成一條線。那些母親故事中的謎團他突然相通,他那些無根據的懷疑頓時明朗起來。
春緋的母親嫁給她父親的原因,心高氣傲的女人為何突然嫁了個老實木訥的男人。那是因為她懷孕了,急著要個男人當她孩子的爸吧。於是大齡青年急著結婚與她一拍即合。
那麼,那麼,明星舊情曝光本來就沒什麼。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安陽純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