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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福在知道,她若一直溫馴聽話,下半輩子生活不成問題,每天起來大堆傭人司機服侍,要什麼有什麼,悶了回到公司,幫周子文做些打雜功夫

    福在低下頭。

    以前環境好的時候,福在也不過問邵南做什麼投資,週末凌晨回來,是同些什麼人應酬。

    她不懂選擇,今日的王福在應當知道怎樣做。

    她寫了辭職信,親手放在周子文的桌子上,好讓他一回來就看得見。

    福在提早下班。

    她有點不捨得,周子文確是生意人才,把一家中型公司打理得頭頭是道,同事間氣氛融洽,他似看相人,絕對不用是非小器麻煩的夥計。

    案頭電話鈴響起。

    福在本來想不聽,她已走到門口,也罷,聽又何妨,最後一個電話。

    那邊的女聲陌生又熟悉,[福在,好嗎?]

    [哪一位?]

    [猜一猜。]

    這年頭哪裡還有人玩這個遊戲,福在訝異。

    [福在,我是季太太。]

    啊,是從前出入口公司的老闆娘。

    故人重逢,福在哽咽,說不出話來。

    季太太說:[福在,公司轉型重組。有一個職位等著你,不如你會否屈就。]

    福在坐倒在椅子裡,呵天無絕人之路。

    愈遠愈好

    還來不及回答,季太太又說下去:[我找了你多日,你搬了家,又轉過工作,好不容易,有人說你在周氏辦公。]

    福在一邊點頭一邊說[是,是。]

    [福在,你如在周氏做得開心,大可一口拒絕我——]

    [季太太,我想見一見你。]

    [好極了,什麼時候有空,我在辦公室等你。]

    [我馬上來。]

    福在拎起她的私人電腦出門去。

    小職員好比牛、馬、羊,哪裡有草去哪裡,回不回頭視作等閒。

    回到舊公司,像做夢一般,什麼都沒有變,進門處一盞燈泡壞了不亮,至今未換。

    辦公室後生小明出來看見福在,叫聲王小姐。

    福在批一指燈泡,小明連忙說:[我立刻換。]

    他找來一張高凳子,福在看見他把新燈泡旋上,一開,大放光明。

    季太太出來看到叫她,[福在,你像個管家。]

    福在回過頭動去,[季太太,好嗎。]

    老闆娘瘦了許多,皮子鬆下來,膚色又松又黑。

    [唉,]她說:[不死也褪層皮。]

    福在問:[季先生呢?]

    [在上海。]

    都得北上找商機。

    這時,季太太看清楚了福在,吃一驚,她瘦得雙目無神,同以前的王福在比,好象是兩個人,由此可知,最折磨人的是生活。

    季太太握住她的手,[福在,回來吧。]

    福在點頭。

    [薪水方面,勢必不比從前。]她唏噓。

    [隨便你好了。]

    [福在,還是說明白的好,]她把數目寫在紙上,[比以前少百分之二十。]

    [我願意接受。]

    季太太很寬心。

    福在問:[我仍坐從前那張桌子?]

    [不,福在,你要到上海辦事處上班。]

    [什麼?]

    [我們在浦東新區有間一房一廳宿舍,福在,你就是開荒牛了。]

    福在愣住,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季太太說下去,[上海,佔地六千兩百多平方公里,人口一千四百多萬,對我們來說,是個新世界,福在,你願去外灘冒險嗎?]

    走,走得愈遠愈好。

    季太太問:[你需要考慮?]

    福在不出聲。

    [每個月我與老季會來看看業務,其餘交給你了,三年前你孜孜不倦學普通話,今日派到用場。]

    福在衝口而出:[我去!]

    季太太握住她的手,[一有利潤即付獎金。]

    [我相信你。]

    季太太笑,[到了陌生地點,可得有點疑心才是。]

    福在苦笑。

    每個人都知道她的弱點。

    小明這時才斟咖啡進來。

    環境鬥士

    福在忍不住訓他:[小明,你再這般疲懶,我就帶你去上海。]

    小明惶恐地退出去。

    福在留下電話地址給老闆娘。

    季太太說:[這是計劃書,你拿回去仔細看。]

    [明白。]

    福在走出大門,恍如隔世。

    回到家裡,她脫下鞋子,這才發覺她仍然穿著月玫給的鞋子,連忙扔到垃圾桶裡。

    洋諺說的:不要抱怨人家的路好走,直至你穿上他的鞋子走上一哩路。

    她一直穿著月玫的鞋子走路,怪不得。

    福在換上她自己的廉價鞋。

    她在互聯網上尋找有關上海的資料。

    這時,有人敲門。

    劉少波來了。

    [劉先生,下次可否預約?]

    [我又帶來豬排飯,希望你有胃口。]

    福在答:[今天想吃三碗飯。]

    劉少波很高興。

    這個年輕女子是環境鬥士。

    福在問他:[找到新工作了沒有?]

    他搔搔頭,[再找不到就得問老爸老媽借學費讀管理碩士課程。]

    福在微笑,[我倒是找回了舊工作。]

    劉少波一怔,[願聞其祥。]

    福在把事情說了一次,劉少波立刻明白,她已決心離開周子文。

    他純是替她高興,並非為自己。

    從第二次看見她,他就由衷喜歡她。

    男性為什麼對某一個女子鍾情,是十分直覺的事,福在的臉形身形聲線,內向個性,她的遭遇,以及一些不經意的小動作像握緊雙手以前垂頭,都特別吸引。

    他總是趁她不留意時目不轉睛那樣看她。

    她皮膚白晰半透明,臉頰上看到到微絲血管,這樣一張面孔,卻經常遭掌摑毆打。

    他為她深深嘆息。

    這時,福在斟出啤酒。

    劉少波愉快地說:[慶幸,祝福。]

    [謝謝你。]

    少波想起來,[舊同事告訴我,你把一筆鉅款捐給兒童醫院添置儀器。]

    [是,像那種手術後種到病童腦子裡繼續殺死癌細胞的微型放射性裝置。]

    [你很慷慨。]

    [那原不是我的錢財。]

    少波忽然說:[其實,這世上所有財物都不屬於我們,我們在活著時候用,身後不得不讓給別人循環再用。]

    他說的那樣輕淺科學,其實是指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所以你那樣豁達。]

    [難同你比呢,我未必會把到手的大筆款項捐走。]

    福在微笑。

    沒好新聞

    少波看著她說:[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我又開始心驚肉跳,你嘴裡沒好新聞。]

    [這是真的。]他笑了。

    [請講。]

    [福在,照說,慣用毒品的人,對分量很敏感。]

    福在立刻覺得她胃液開始驚惶地竄動。

    [很多人以為他們不珍惜生命,其實他們最貪圖享受,他們不會無故犧牲。]

    福在用雙手掩住胸口,她覺得十分不適。

    [警方發覺他們兩人均注射過量海洛英,但是,經過檢查,他們平時並不採用注射方式。]福在輕輕走到廚房,取塑料帶,把頭探進去,開始嘔吐。

    她不想弄髒地方,所以幾乎把整個頭都伸進袋裡,不停嗆咳,像打開水籠頭似的,把胃裡一切吐得乾乾淨淨,去盡毒素。

    少波輕輕拍著她背脊。

    福在把穢物包好,扔進垃圾桶,洗乾淨雙手面孔,坐下喘息。

    少波訝異,多麼詭異地整潔的一個女子,竟把一個骯髒尷尬的場面控制的那樣好。

    一看就知道王福在慣於照顧自己,一切不假人手,既可愛又可憐。

    小時候,她絕對是那種摔破膝頭後自己爬起來並且貼上藥水膠布的孩子。

    她累了,面色蒼白。

    福在輕輕問:[你說有可疑?]

    少波答:[不知道,這是警方的責任。]

    [警方已作出裁判。]

    劉少波點點頭。

    他斟出一杯暖水讓福在喝下去。

    福在嘆口氣,[我想休息。]

    [明天再來看你。]

    [出門前大家吃頓飯。]

    少波答:[那是我的榮幸。]

    他緊緊握住福在的手一會,然後告辭。

    關上門,福在發覺劉少波帶來的豬排飯又沒有人吃。

    她累極倒床上睡著。

    半夜十二點多醒來,電腦上有許多留言,福在以為是周子文找她,遲疑一下,坐下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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