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繆黨之中,以邱日升為首渭南武士行館中人,實與繆毒門下其他客卿有顯而易見的分別。
因為他們並不須倚賴繆毒而存在,而是秦國本土的一股勢力。
邱日升等現在須要依附繆毒,皆因開罪了呂不韋,故一旦陽泉君失勢,他們只好偃旗息鼓,躲了起來。可是本身仍是一股不可輕侮的勢力。與秦國軍方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在利害關係下,他們藉助繆毒的蔭庇重開道場,而繆毒亦因他們而實力倍增。
但這只是一種利益的結合,不存在誰是主子的問題。
故現在國興出場欲藉比武重新樹立行館的威望,雖是早有預謀,卻連繆毒在這刻之前仍給矇在鼓裏。
項少龍只憑繆毒和邱日升截然不同的兩個表情,立時推斯出所有這些事。聽得國興擺明要挑戰某人,呂不韋還以為又是針對他旗下的人,心中暗喜,打定主意,無論他説出的是何人,亦要以劍術能與管中邪並駕齊驅的上蔡第一劍手許商上陣,好大挫繆毒和邱日升的氣焰。
急不及待下,那還有閒情向朱姬或小盤請示,哈哈笑道:“國先生確是豪氣干雲。只不知所説高人,指的是那一位高人呢?”國與再一施禮。目光掃窺全場,最後落到荊俊臉上,冷然道:“國興藉此良機,願請荊副統領指教。”
此語一出,登時全場起鬨。
荊俊先是呆了一呆,接着喜上眉梢,正欲大聲答應時,一個比天籟仙樂還好聽的女聲響起道:“不行,這場比試該是我的了!”眾人循聲望去,包括國興在內,無不愕然以對。
原來説此豪語的,竟是與琴清以色藝冠絕當代,美豔不可方物的才女紀嫣然。
眾人雖知紀嫣然武技高強,可是知道盡管知道。總是難以相信這麼美麗嬌柔的尤物,會是赳赳男兒的對手。
國興乃渭南武士行綰綰主邱日升之下最著名的人物,向負盛名,無論這嬌滴滴的才女如何高明,體能氣力各方面理該難以和這種頂級的劍手比較,故大駭下全都呆了。
荊俊自不能讓嫂子冒險,欲反對時,卻給旁邊的滕翼制止了。
國興則頗感尷尬,呆望紀嫣然好半晌後,才説話困難地道:“唉,紀才女身嬌肉貴,小人怎敢冒犯不敬,更沒有這個膽量,嘿!”項少龍對紀嫣然要出手,並不太感意外,因為日前當這好嬌妻聞知國興言語中傷他項少龍時,曾大發雷霆,表示要教訓國興,現今有這麼千載一時的良機,豈肯放過。
他同時注意到朱姬正狠狠盯着紀嫣然,眼中射出了包括嫉忌在內的複雜神色。
此時廳內人人默然無聲,靜觀事情的發展。
紀嫣然仍是那副嬌傭倦懶的動人樣兒,一點不像即赴戰場的女武士,先向項少龍甜甜淺笑,才盈盈而起,走出席位,來到大堂中央處。
平時眾人望她,均須遮避掩掩,今趟有此機會,無不狠盯着她,飽餐秀色。
紀嫣然先向主家席的小盤、呂不韋和朱姬致禮,忽然解下華美的外袍,隨手揮送地上,露出一身山巒起伏、美不勝收的體態表露無遺的緊身白色武士服。
全場登時響起歎為觀止的嘆息聲。
項少龍想起當日杜璧派人追殺他們時,曾意圖活捉紀嫣然,不由乘機朝他瞧去,只見杜璧同是日不轉睛,他旁邊的蒲鵠更是瞳仁差點瞪得掉了下來,垂涎欲滴。登時恍然大悟。
場內不論男女,均被紀嫣然傾國傾城的絕色震懾。
只聽她口吐仙音道:“國先生請勿小覷我們女兒家,否則若吃大虧,莫怪嫣然沒有預先警告。給我拿槍來。”
負責掌管飛龍槍的烏光,連忙解囊取槍,忙個不得了。
國興給紀嫣然妙目一掃,登時失魂落魄,渾身發軟,嘆道:“這場算小人輸了吧,國興實無法興起與才女動劍弄槍之念。”
紀嫣然一把接過烏光跪獻的飛龍槍,先不理國興,揚槍灑出一片槍影,再收窄槍圈,登時滾滾槍影,在嬌軀四周煙花般爍動不停,好一會才變回橫槍胸前的靜態。
喝彩聲宛若雷震,連小盤和呂不韋都報以熱烈掌聲。
國興臉上首次露出凝重神色。
耳聞那若目見。
此時才知紀嫣然之能名震大梁,自有真材實學。
邱日升等行館之人,均臉臉相覷,自問若設身處地,亦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種驚心動魄的槍法。
驀地一聲長笑,轉移了眾人注意力,蒲鵠捻鬚笑道:“無論換了那一個人下場,此仗都必敗無疑,試問誰可狠下心腸,冒犯我們的紀才女哩!”掌聲再起,顯示各人都贊同蒲鵠的話。
紀嫣然微微一笑,眼尾都不掃向得意洋洋的蒲鵠,欣然道:“若是如此,便請國先生擋嫣然十槍,若嫣然無功而還,就算國先生勝了。”
事實上在場諸人無不希望她顯露一下身手,但又不希望她有任何損傷,聽此解決方法,登時采聲四起。
滕翼低笑道:“國興今趟有難了!”項少龍暗忖即使換了自己,若是隻守不攻的話,恐怕三數槍便要吃不消,點頭同意。
國興尚未有機會回答,小盤冷然道:“國先生搦戰在先,現在有人應戰,自不許臨陣退縮。為免國先生故意落敗,若先生擋不了這十槍,國先生將永不被寡人錄用。國先生好自為之了。”
邱日升等無不聞言色變。
要知加入武士行館的人,最終目標都是藉此階梯,晉身軍隊仕官級的職位,假若國興永不被錄用,那他的前途就要立即完蛋。
各人此時均知小盤對國興公然向項少龍方面的人挑戰一事,動了真怒,同時也感受到這未來秦始皇不可一世的霸氣。
繆毒和朱姬隔遠交換了個眼神,互相看出了對方的驚駭和怒火。
因着繆毒的關係,朱姬和小盤的分歧愈來愈大。
不過今次繆毒完全是無妄之災,站在他的立場,現下最大的敵人乃呂不韋而非項少龍。説他不惱邱日升等,就是騙人的。
這些資料和分析全給冷眼旁觀的項少龍一一收進腦袋裏,好尋找可瓦解武士行館和繆毒的夥伴關係的計策。國興施禮後,“鏘!”的一聲拔出佩劍,同紀嫣然敬禮道:“嫣然小姐請賜教。”
紀嫣然淡淡道:“嫣然這十槍只攻先生手中之劍,保證不會傷及先生身體,先生可拋開所有顧慮,全力防守。”
在場之人,包括國興在內,均聽得先是怔在當場,旋又心中折服,感受到這美麗才女高尚的情操。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可看出紀嫣然的槍法已晉出神入化的境界。而長槍本就是遠距離的攻擊武器,如果以劍對槍,任由長槍把利於強攻的特性發揮殆盡,想不落敗只是天方夜譚。
國興雖是紀嫣然心中因其言語辱及夫君而痛恨的敵人,但因事情牽涉到國興畢生的榮辱前途,所以她故意放他一馬,令國與能放手抵擋,不用因要顧着防護要害,致處處受制。由此衍生的利害優劣,實有天壤雲泥之別。
而在另一方面,紀嫣然亦並沒有順應小盤的指示,乘勢使國興顏臉盡失,永不超生。可見這美女特立獨行。絕不會因任何人的影響而失去了本身行事的原則。
説到底,國興他們並沒有如呂不韋般與項少龍方面有解不開的仇恨。
席內的邱日升卻臉色陰沉。冷哼一聲,絲毫不領情。
反是國興露出感激之色。深深向紀嫣然鞠躬致敬。然後擺開架式斜挺長劍,道:“謂小姐賜教!”宴堂上鴉雀無聲,等待才女出手。
另兩個輔廳擁至愈來愈多的賓客,擠得席位外圍處水泄不通,插針難進。
今夜事情的發展,實在都是出人料外,教人無法猜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紀嫣然雖有點“違背君意”,可是由於紀嫣然乃項少龍嬌妻,又是小盤最欣賞的美女之一,這大秦國儲君一點不以為忤,趣味盎然地全神觀戰。
朱姬眼內則嫉忌之色更深了。
近墨者黑,朱姬與繆毒這種卑鄙小人混在一起,性情在不知不覺中起了不良的變化。
呂不韋卻是更恨國興。
剛才管中邪耍了無比漂亮的一手,把劣局平反過來。壓下了繆毒的威勢,本是非常圓滿,只要管中邪能再擊殺項少龍,今晚便是大獲全勝。
豈知給國興這麼出來亂摘一通,惹出了個紀才女,項少龍方面立時聲威大振,把他和繆毒全比下去了。
坐在管中邪旁的呂娘蓉呆瞪着紀嫣然,透射出茫然之色,忽然下面管中邪穩定有力的手探了過來,抓起她的柔荑。
呂娘蓉芳心抖顫,想起或者就是這隻手把項少龍殺死,不由朝對面的項少龍望去。只見他深情地凝望着有若天仙下凡的紀嫣然,半點都沒留心自己,心中湧起一陣失落的感覺,忙把管中邪的手緊緊回握。
“當!”槍劍交擊,聲震全場。
紀才女終於出手了。
長槍由紀嫣然手中電疾射出,看似標刺國興面門,其實取點卻是稍高一些,斜掠扎着武士巾的髮髻,揭開了此戰的序幕。
若要國興去猜紀嫣然的第一槍會是如何使出,他定會猜這武技高明的俏佳人以其靈活的槍法,虛虛實實的惑他耳目,使他在難以對格下,退而避之,失去憑膂力一出手便壓制長槍的機會。
事實上剛才紀嫣然示威性的槍法表演,早把這印象鑄刻在國興的腦海裏,故看似簡單直接的一槍,確是大出他意表。
紀嫣然這把飛龍槍,與一般長槍的最大分別是罕有的全鋼槍,沒有木杆槍剛柔兼濟的特性,份量沉重多了,更不虞會被削斷,標刺時不但速度特快,亦佔了本身重量的便宜。力道非是一般木杆槍可比。且由於國興惑於先入為主的印象,想不到對手會舍巧取拙,故到發覺她棄繁取簡的一槍攻來,登時失去了預算,倉猝間只好沉腰坐馬,揮劍挑格,與飛龍槍毫無花假地硬拚了一記。
管中邪卻是心中暗喜,全神留意飛龍槍的特性和槍法。
誰都知項少龍不擅用槍,若要以槍來對付管中邪。自須向以用槍名著天下的紀才女取經。故管中邪愈能在這難得的機會上把握她的槍法戰術,便等若先觀項少龍預演一場,識破敵手的虛實,更能勝券在握。
國興的劍格上長槍時,雖發出一下脆響,但卻駭然發覺飛龍槍的力道並非想像般中的狂猛,還有種似無實質的感覺,使他感到難以發力。
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事,但卻又是最合情理的。
長槍應劍往上彈了起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國與自應乘勢搶往紀嫣然近處,發劍進擊,以好易肉搏的方式,瓦解對手長兵器的優勢,可是因為國興只能守而不可攻,故縱然對方有此破綻,他亦惟有坐失良機。
在千百對目光注視下,紀嫣然踏着奇異的步法,纖腰一扭,把飛龍槍單手拖了回來,再笠手握槍時,借腰馬之力又把飛龍槍再送出去。
國興因剛才錯估了紀嫣然的力道,長劍多往上移了近尺後,才能回收,就是這麼的慢了一慢,飛龍槍像條活了過來的毒蛇,閃電般直擊他掛在右腰的劍鞘。
國興至此才親身體會到妃嫣然槍法的厲害,迫於無奈下後退橫移。
全場立時采聲雷動,除行館和繆黨的人保持沉默外,人人均為紀嫣然打氣,荊俊、烏言着、昌平君等項少龍方的人,更是叫得喉嚨都差點破了。
項少龍看着這美若天仙、豔動如神的絕世佳人,想起自己就是擁有她的男人,心中那種志得意滿的感覺,更是令他心醉神迷。
連他也想不到只是第二槍,紀嫣然就把國興迫得倉皇退避。
紀嫣然嘴角逸出一絲無比動人的笑意,令人感到她仍是遊刃有餘,但她手中的槍卻一點都不友善,在迅快的步法下,直刺的槍改變角度。電射往移退後國興右方的空檔處。
包括國興在內,眾人均為之愕然,不明白這刺空的一槍能對國興構成什麼威脅。
豈知紀嫣然嬌軀行雲流水般飄前兩步,槍桿變得緊貼腰身時,身子急旋,借轉動之力,飛龍槍由直刺變成橫掃。取的仍是國興的劍鞘。
國興若給掃中,保證要橫跌地上,但卻不會傷到他的身體,因而並沒有違揹她許下的話言。
眾人看得如痴如醉,傾倒不已。
紀嫣然每一槍都是那麼出人意表,但又是那麼動人悦目。
尤其是她嬌軀在動作時表現出的活力,令人更是心絃震動,歎為觀止。
國興先失兩着,本打定主意怎也要貨真價實地與紀嫣然硬拚一招,憑男性比女性更強的體能瓦解她一槍比一槍厲害,延綿不絕的駭人槍法。
可是面對紀嫣然這借整個身體的旋動力量掃過來的一槍,國興只好打消原有主意,使出卸勁,長劍斜斜由上劈往飛龍槍。同時往後再退一步。
就在劍槍快要交觸時,飛龍槍閃動如神蹟般往上跳起,幻出漫空槍影,晃動跳躍間。長江大河般往國興面門湧了過去。
如此槍法,連管中邪這種高手亦看得心中歎服,其他人更是瘋狂吶喊,為她助威,一時堂內沸騰着掌聲人聲,把氣氛推上了熾熱的高峯。
“當!”國興也是了得,竟在重重槍影中找到了真槍所在,但因變招倉猝,力道不足,清音激盪後,不由再退一步,手臂給震得又酸又麻。
至此紀嫣然總共擊出了四槍,而國興則連連失利,認真來説半槍都守不住,雖未可算敗,但已大失面子。
國興暗忖這樣下去,恐怕再擋兩槍,保證劍刃脱手。猛一咬牙,往大堂進口一方的廣闊空間疾退開去。
堂內立即噓聲四起。
但這確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紀嫣然已絕對地掌握了主動之勢,把國興戲弄於股掌之上,唯一扳回劣勢的方法,就是離開飛龍槍所籠罩的勢力範圍,好能重整旗鼓,站穩陣腳,同時讓被飛龍槍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手臂爭取復原的空隙。
紀嫣然嬌叱一聲,竟滾往地上,左手緊握在飛龍槍槍尾處,借勢下槍頭先撞地面,然後彈了起來,如影附形的趕上急退的國興,挑向他的鞘底。
高手如管中邪、韓竭和許商等此時無不敬服,此槍最巧妙處是借拍地的力道,使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這一槍絕傷不了國興,但只要觸及國興劍鞘,當然該算他輸了。
國與更是魂飛魄散,也虧他了得,硬是順勢一個勒鬥,翻胯往後。
但眾人均知他已輸了,當紀嫣然再由地上彈起來時,陣腳大亂的國興更加不濟,除了飲恨槍下外,再無其他結局。
邱日升等均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
今趟武士行館勢將顏臉無存,以後還憑什麼作為大秦訓練劍手的最高機構?國興心叫“完了”時,紀嫣然彈立而起,槍收背後,含笑而立,那種由極動轉作極靜的對比,配合上她一貫嬌懶俏逸的從容風姿。看得所有人全呆了眼。
國興落地後踉踉再退三步。收劍胸前,胸口急劇起伏,訝然望着這最美麗誘人的對手。
這聞名天下的才女仍是氣定神閒,盈盈淺笑道:“嫣然攻了五槍,先生擋了五槍,而嫣然之所以能着着領先,皆因先生守諾只守不攻。不若就此作罷,算我們不分勝負好了。”
小盤鼓着掌站了起來,大笑道:“好一位紀才女,誰能不心悦誠服,由今天開始。才女就是寡人太傅。”
再轉向國興道:“國先生能緊守寡人之命,只守不攻,亦是難得,就賜你為都騎第三副統領之職,歸項統領管轄。”
妃嫣然喜孜孜的和麪有愧色的國興下跪謝恩。
項少龍心中生出神奇而又欣慰的感覺。
小盤終於長大成人了,不但識破了武士行館和繆毒間只是利益的結合,還壓下心中的喜惡,以非常的手段把國興收納過來,這豈是一般俗子凡夫能有心胸氣魄。
誰都想不到此事會以喜劇收場,一時采聲四起,但都是為紀嫣然歡呼。
“才女”之聲,喊個不絕。
只有邱日升仍是臉寒如水,眼露兇芒,一言不發。
呂不韋也恨得牙都癢了起來,暗忖只要能幹掉項少龍,其他人還何足道哉。倏地起立,大笑道:“怕該是主菜上席的時候了。”坐着立着的逾千賓客,立時靜了下來,目光集中到這權傾大秦朝的人物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