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個星座交界處出生的人性格上會有一些混雜的元素。JP是雙子巨蟹,變化比較多,但是心底柔軟。
那天晚上他送我回家,我快到的時候他說:“明天晚上我過生日,公司裡恰好有幾個同事來瀋陽,大家想去夜總會玩一玩,你願意去嗎?”
“哪一家夜總會?”我問。
“他說了一家在我們當地很有名的夜總會名字。”
我知道這裡,聽說有很熱鬧的東南亞藝人的表演還有女郎跳豔舞,我一直想去看看但是沒有機會,可是我打算跟醫生見第二次面的啊,這個……我還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為難呢,JP提醒我:“Claire,我生日。”
我真糊塗,我這是怎麼了?哪有這個時候不給人家面子的?
“好的,好的,”我說,“明天具體什麼時間,你短信通知我。”
“好的。”
直到這一天晚上,我與JP見面與道別都是握手的。
我把與醫生的第二次見面推遲了,第二天打扮了一下去午夜陽光給JP過生日,那天下午我給JP買了一個小禮物。二○○七年,奧運吉祥物造型的擺件正流行,我用了四十多元人民幣在中興大廈給JP買了一個福娃的小相框,打好了包裝。
那天場面還真熱鬧,中國人法國人十多號,小詠和她老公也去了,他們佔了一個視野很好的雅座,我到的時候JP跟他們說:“這是Claire。”
有人笑起來。
我把禮物給他,JP當時就拆開來看了,他非常非常非常的高興,由衷的高興。我是後來在不知道是誰照的一張相片上看到他的笑容的,當時我並沒有注意。
我注意到了音響的聲音好像能把房頂掀開,燈光橫掃亂卷得好像星球大戰,女歌手唱得很好,但是穿得很暴露,比女歌手穿得更暴露的是女舞者,三個女舞者在舞池中央跳鋼管舞,每個人的身上都沒有衣服,都是一條一條的布條纏繞著,我眼見著其中一個動作太大露點了。還有桌上各種各樣的飲料和酒,被曲曲折折的試管一樣的管子混合在一起,變成亂七八糟的顏色和味道,我打賭這麼糟糕的東西不會便宜。
剛開始其實我覺得還亂得挺有趣的,後來我腦袋發漲,歸根結底我還是個文靜的人,並不真的喜歡這種場合。然後我發現那些調酒的玻璃管子,越看越像人的腸子,然後我就想起來那個醫生了,想起來他跟我說的京都的櫻花花瓣隨風飄落,落在明渠裡滿滿都是,我看著在我對面飲酒的法國友人JP,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這裡,我也不喜歡他。
小詠過來摟著我說:“你怎麼不過去跟他說話啊?你們兩個進展得還順利嗎?”
我的耐性不多了,就皺著眉頭跟她說:“你知道他什麼時候走嗎?”
“七月三號啊。”
“你知道他沒待幾天就走還把我們兩個往一塊兒湊。”
“他還回來呢。”小詠說。
“哦,沒事兒,不重要。”我說。
JP過來了,坐在我旁邊,喊著問我:“你們在說什麼?!”
我不是早就制訂好跟他的戰略了嘛,我不是早就說要好好待他,然後把法國友人歡送走嗎?我就笑嘻嘻地喊著回答:“誰選的這個地方?挺好的!”
“你喜歡?!”
“嗯!真棒!”我向他雙手豎起大拇指,“非常喜歡!”
他很高興,“我也是!”
除了東南亞歌手、豔舞女郎,滿眼擠在一起跳舞的老外和國內潮人,還有腸子一樣調酒的玻璃管子之外,這種夜店也有些別的東西看。
洗手間外面休息室的牆壁上覆蓋著紅色和黑色軟軟的壁布,還有碩大柔軟的沙發,鋥明瓦亮的鏡子,當然了這些東西在哪裡都能看到,有趣的是在那裡坐著的站著的一排排年輕好看的女郎,化著精緻的妝容,眼神空洞,穿著豔麗卻廉價的裙子,以一種開放的姿態待在那裡,不唱歌,不跳舞,不喝酒,她們是來幹什麼的?
周旋些認識或者不認識的男人,用青春賺些錢財。
我覺得這是城市生活中一些不可避免的熱鬧元素,但是當我面對這些人的時候,我越來越覺得不舒服了。
我回到位子上,JP問我:“玩不玩骰子?”
我說行,就跟他玩了幾把。
其實他解釋的規則我根本就沒聽懂,是輸是贏我也不知道。
忽然我收到一個短信,來自那個醫生,他說:你的書我在網上看了,寫得不錯,是真實的嗎?
他說的是我那個口味頗重的小說《翻譯官》,我馬上回復:工作經歷是的,生活經歷創造的比較多。
JP:“該你了,Claire。”
“好的。”我拿過來就擲。
玩了幾把之後我問他:“我們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呢?”
“等一會兒歌手會唱生日歌,大約到那個時候吧。怎麼你有什麼安排嗎?你明天上午沒有課吧?”
“沒有。”我說,“可是我有一點累。”
JP沒說話,有一次我說我有一點累,他馬上送我回家的。
忽然歌手開始唱生日歌了,我心裡想我還真厲害,想什麼來什麼,可是噴焰火的蛋糕被送到另外一張臺子上去了,我的眼神也飄過去了——還有別人過生日,給我氣得夠戧:這幫人沒有別的地方去了是吧?都一塊兒扎堆過生日干什麼啊?煩不煩?
我和著JP去舞池裡面蹦了一會兒,回到座上吃點水果喝點酒,又玩了好一會兒撲克,生日歌又響起來了,我心裡想:這回應該是給JP唱的了吧?結果我又眼睜睜地看著噴焰火的蛋糕被送到別的臺子上去了。有個瘦子過生日,身邊圍了一群人一邊鼓掌一邊笑,我看著更生氣了:本來身體就孱弱,你還學人家在夜店裡面過生日,過夜生活,你長那個體格了嗎?
又不知道要等多久,JP拿著撲克說:“我還知道另一種玩法。”
我把手機拿出來了,“哎,我得接個電話。”然後我就離開座位了。
打來電話的是那個皮膚科的醫生,跟我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我問他:“你在做什麼啊?”
“準備睡了,明天早上有手術。”
“什麼手術?”
他笑一笑,“給一個小孩子做手背植皮。”
我得說,他對工作雖然只是簡單的說明,連一點描述都沒有,但是讓我覺得很敬仰。
“你呢?你在幹什麼?這麼大的音樂聲……”
我說:“我跟你說的,一個老朋友過生日,出來應酬一下。”
“別太晚睡了。”醫生說。
“好的,謝謝。”
他是個態度明朗大方的人,他說:“我實際是想問你,你上次說去吃國府肥牛,什麼時候?”
“嗯……明天我短信你吧。怎樣?”
他笑起來的聲音挺好聽,“行啊,我睡了,再見。”
說出來慚愧,我上高中的時候很羨慕一種女孩,估計每個學校都有。
首先她們很漂亮,然後她們很受男生們的歡迎,然後她們有點不傷大雅的小脾氣和任性。她們可能跟好幾個又帥又高學習或者體育又好的男孩關係不錯,晚上有不同的男孩跟她們一起騎車回家……
我是沒有受過這等愛戴的,所以我有點羨慕。
忽然我覺得自己眼下的情況與當時我所向往的情景有小小的雷同了:我給一個法國人過生日,然後跟一箇中國醫生商量下次的見面。
我覺得原則上自己並沒有什麼大的錯誤,我跟他們都不是男女朋友,都是剛剛認識,以後還不一定會怎樣,我有個同學同一天相親三次,然後在這三個人中選中兩個進行下一步的約會,我沒有她那麼完蛋,我只是不小心同步了一點而已。
不過不知道是我年齡大了思維方式更加古板了,還是我對自己的諒解理由並不充分,總之我沒有說服自己,我覺得一點都不高興,我覺得不管老外還是老內,這兩人我都挺煩的。
一個長得很像鷓鴣的歌手一邊敲鼓一邊唱:“想要買包長壽菸,發現我沒滿十八歲……”
一個女孩捂著嘴巴衝出來,“哇”的一聲吐在了洗手間的外面。
我走回去,對JP說:“我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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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生日快樂,不過,我要回家了。”我說。
JP的臉上總是沒什麼表情,讓人也看不出來高興還是不高興,總之很平靜。
他說:“他們還沒有為我唱歌上蛋糕呢。”
我說:“是啊,不過我打算回家了。”
“這樣……那好的,再見。”JP說。
他坐在一個角落裡,後背靠在沙發上,手裡是一杯酒,樣子依舊是舒服而且溫和,但是他沒有跟我握手,也沒有起身送我出門,甚至連別的話也不打算說一句。要知道他在這之前是從不欠缺禮數的,所以我以為他至少會送我到夜總會的門外……也許他早就察覺了我的心不在焉,也許他早就不滿了,有些言辭激烈的話他可能不會說,但是他是用自己的態度來告訴我:無所謂。
我心裡想:送不送又能怎麼樣?有沒有所謂又能怎麼樣?
我站起來就走了,快到門口讓一個人拽住了,回頭一看,是小詠,旁邊是她老公。
“你幹啥去?”她說。
我說:“回家啊。”
“才十點多。”
“我頭疼。”
小詠老公看不過去了,對她說:“人家要回家,你怎麼管那麼多事兒啊?”
小詠沒再說話,我就走了。
我回了自己家,洗澡上床,睡覺之前看一會兒安妮寶貝的書,發現不夠催眠就又看了一會兒唐詩宋詞,發現更精神了就把書放下自己發呆。
我有幾個高中同學在上海工作,是那種工作和生活都挺精彩的女孩,過年的時候我們見面了,她們就說,繆娟啊,要是把我們的故事告訴你,你好好整理描述,弄不好就成就一本《紅樓夢》。她們當然是吹牛了,不過但凡吹牛的手裡都得有牛皮一張,而我連牛皮都沒有,日子如此平淡且乏善可陳,光是自己跟自己較勁在腦袋裡面談戀愛了。
這時候,我覺得我的劇情很寂寞,JP是不會配合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