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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6章

    第十五章

    即將下班的時候,我接到蘇菲的電話,找到我很容易,我是在這裏工作的唯一的中國人,可能也是這樣她才重新得知了我的名字,她在電話另一邊説:齊小姐,晚上有沒有時間,見一面?

    跟人打交道的時候,我的即時反應很慢,因此會遇到什麼人,要説些什麼話,我總是先做準備。碰不上最好,碰上了總不會太過狼狽。我料到她會找我聊一聊,我説:夫人,我晚上約了朋友,我們現在見面好嗎?我請您在酒店的咖啡廳喝點東西。

    那也好,等會兒見。

    我早到了一會兒,下午四點多種,咖啡廳的人很少,服務生在擦洗各種器皿和咖啡機,我要了一杯紅茶,選了臨窗的位置。向外看去,遠處的沙灘上有人曬太陽,有人打排球,也有小孩子把自己埋在細滑的沙子裏,棕櫚樹的影子在風中輕輕的蕩,尼斯真是個可愛的地方。

    蘇菲沒一會兒就到了,我站起來跟她握手,她換了一條淡黃色的裙子,戴着大檐兒的草帽。我得承認,她可真漂亮,沒有一點但是,或者,也許還的漂亮,她坐下説:我一眼就看出來是你。

    那不容易,兩年了,我説,西方人看東方人都是一樣的臉孔,反之亦然。

    你不一樣,她笑一笑,你為我工作的時候,我就想,這是個蜜糖,而且她的法語説得那麼好。

    別的我都沒聽見,但是她終於還是説了這句話了,她説你為我工作的時候。

    我説:顯然我們都對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要的蘋果汁送上來,蘇菲飲一口問我:你在這裏工作得怎麼樣?一切還都順利嗎?

    可是還沒有等到我回答,她就向過道那邊看了一眼,然後向我挑了挑眉毛,像在提醒着些什麼。我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小枚花生躺在綠色的地毯上,沒有被清理乾淨。

    我知道她恨我,從丹尼海格在劇院裏跟我説話叫醒我的時候她就恨我。有些女人就是這樣,想要報復都在表面上,做得拙劣又毫無意義。

    她把地上的花生指給我看是什麼意思?要扮作以為熱心腸的顧客指出我們工作上的失誤嗎?我身上穿的是酒店的制服,我戴着員工的胸牌,所以她認為我會現在過去把那枚花生撿起來嗎?

    不,蘇菲,從前我沒有向你低過頭,現在更不可能。

    我用手台打電話給餐飲部,對他們説:你好我是銷售部的實習生齊,咖啡廳四號桌旁邊的過道上有少量雜物沒有清理,請派服務員過來,謝謝。

    我關上手台對她説:各司其職。

    她的演員作風馬上又上來了,齷齪的心機想用笑容掩蓋住,拿起果汁問我:剛才説到哪裏了?

    説到您問我,這裏的工作怎麼樣。我停一停,看着她的臉,夫人,您跟我,我們之間沒那麼多的話題,唯一的一個可能性就是丹尼海格,您肯定知道我現在跟着丹尼,所以您想要知道,勸説,或者警告些什麼,大可以直來直去,我沒想過迴避。不過題外話説太多不行,那對我的聽力來講是個考驗。

    餐飲部派人來我們這邊打掃了,微型吸塵器的聲音,乾洗劑的檸檬味道把這小塊方寸弄亂,像個小戰場。

    陽光一斜,蘇菲的帽檐遮住了半張臉孔,有了那層掩護,她似乎也不想裝腔作勢了,她對我説:我不僅知道你們現在是情人,我也知道但你現在在英國,沒錯吧?

    是的。

    他不是一個高調的人,但是我總是關注他的哪個女人能不呢?他那麼漂亮,温柔,風趣又慷慨,我説的對吧?

    然後呢?我説。

    他在英國耽了有多久了?

    自我來尼斯實習之後,大約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在倫敦開會。我説。

    小姐,她還是笑了,有什麼會能開上一個多月呢?

    你有給他打過電話嗎?她問。

    我不願意打攪他,丹尼每天打給我。

    不給丹尼打電話,那是個好習慣。學會跟他和平相處,一段關係就會維持得久一點。蘇菲説,哦對了,你不會認為他住在酒店的吧?她從手袋裏面拿出一張卡片,從桌子上慢慢推到我這邊,那上面是一串號碼,如果碰巧他的電話打不通,如果你有急事找他,打這個電話十有八九都會找到他的,這是倫敦的一間寓所,女主人跟你一樣,跟我們所有人都一樣,都是漂亮而且貪財的女人雖然這麼説對丹尼不太公平,他什麼都好,不僅僅富有。

    我看着那張卡片,身體向後靠一靠。我有一會兒沒説話。

    直到她輕輕地笑出聲來:你是不是認為我在撒謊啊?

    我把那張卡片推回去給她説:夫人,丹尼的事情,我要問丹尼自己。這張卡片,這個號碼,留給你自己去問候吧。你想要看我大驚失色還是怒氣沖天,還是痛哭流涕?你也説了,丹尼富有的像個皇帝,一個皇帝做些什麼都不過分。我如果沒有這個準備,就不會跟着他了。

    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得糾正你,我跟丹尼海格,我自己開心,我自己值得,不是為了他的錢。信不信,隨便你。

    蘇菲聽了我的話,看着我,像有些真的佩服:我都要鼓掌了,齊小姐。年輕姑娘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氣和理想。我但願丹尼不負你。

    那天晚上我自己去烈火酒吧,一個人坐了很久。雅尼克的樂隊演奏了兩首很柔軟的曲子,我聽啊聽啊的,心裏越發難過,幾乎就要落下眼淚來。過了一會兒,他坐到我旁邊,給自己要了一杯酒,我説:今天怎麼都是慢歌?

    你不喜歡嗎?他問。

    哦,曲子很好聽,你自己寫的?

    不是,他説,原來的女朋友寫的。我吸一支煙可以嗎?

    可以的。我説,她不跟你們一起演出?

    她死了。他説得無風無浪的。

    我一直拄着頭跟他説話,聽到這句坐直了身體:真抱歉。不過那是怎麼回事兒?

    她車禍之後鋸掉了一條腿,變得非常暴躁,看了半年的心理醫生。我們都以為她好了,結果有一天早上,她從教堂的鐘樓頂跳下去了。雅尼克的聲音很平淡,像講別人的故事一樣,可是他的眼睛漸漸盈滿淚水。

    酒吧裏面這一天人不多,沒那麼熱鬧,DJ在放老歌兒,舞池裏面有幾對情侶輕輕相擁。

    雅尼克喝了一口看看我:説説你吧。

    我這人乏味的很,沒什麼可説的。

    你還是個學生嗎?我看見是達米安帶你來的。

    嗯,來尼斯實習,我念商科的。以後想要做生意當老闆。我説,但是我現在做了一個買賣,只怕會虧了大本。

    他笑起來:祝你好運氣。

    你也是。

    説到這裏,丹尼海格的電話打上來了。我看一看來電顯示,把它給按掉了。那天晚上,他沒有再打上來。我不是真的慪氣矯情,想要博得他的關注,只是我非常不高興,我不知道在那個時候,我能跟他説些什麼。

    這樣過了有兩個多星期的時間,我跟丹尼海格都沒有再通話。到了十月份,南海岸的旅遊高峯稍稍過去,觀光客漸少,我們的實習也接近了尾聲。每天晚上,我為實習報告準備材料卻遲遲不能動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好幾個同學也遭遇了這個問題,達米安提議我們一起去蒙特卡洛玩一圈,去那邊的大賭場試一試手氣。本來我覺得一堆煩惱的事情擺在眼前,但是換個念頭想,它們不會因為我的糾結纏綿而有任何的進展,索性我就跟他們一起去了賭城。

    起先我只是玩那些特別簡單的遊戲,贏了幾枚小錢。不過賭博這個東西要是開頭輸,那很容易收手,就怕你上來就贏,我那點好勝心被鼓動起來,玩得越來越大。一天下來,幾個夥伴中我贏得最多。那天我們的旅館錢都由我來埋單。

    第二天我打算上船試一試四人局21點,我先是看別人玩了半天,後來坐下來入局,依舊是大獲全勝。我贏錢贏得也不奇怪,一來我是新手,新手的手氣很旺,叫到的都是好牌;二來我説了,我有一張撲克臉,沒什麼表情,老手也很難在我的身上摸到什麼便宜。那天我贏到最後,圍觀的人上來一層。我滿載而歸,決定自己留下來再玩一天。

    第三天是個星期一,我信心滿滿的上牌桌。打第一局的時候覺得自己能把整個摩納哥小國贏下來,誰知道,運氣的天平不知何時已經沉向了另一邊,我越打越糟,越糟越打。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之前兩天贏的錢都輸了回去。

    我身上的現金不多,連一枚籌碼都再也買不起,但是還有丹尼海格給我的瑞士銀行的黑卡。在賭場吃免費的午餐的時候,我一邊嚼着牛排一邊想,我能刷卡,但是我不太想讓他知道我來這裏賭錢的事兒,我那念頭轉啊轉啊,終於轉到自己中指上那枚讓瑪儂豔羨萬分的粉色的戒指上了,那是我六月份的時候淘到的好玩意兒。丹尼海格送我的東西不計其數,少了這一個,他也不會察覺,我把它從中指上拽下來。

    同一艘賭船上就有效率極高的當鋪,裏面從房契到汽車到ferragamo的皮鞋,什麼都可以典當,那是一個又一個紅了眼睛的賭徒的斑斑血淚史。我把那戒指扔在打着灰色領結的評估師的辦公桌上:看看這個,能值多少錢。

    那樣的好玩意兒像是這世界上的名女人一樣都是有故事有身份的。這油頭粉面的紳士和他的同事連查帶驗了不久,便以一種冷淡卻謹慎的職業腔調跟我報了一個價。我一聽就笑了,連我買它時候付的錢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我説:行啊,給我直接換籌碼吧。

    那枚戒指換的錢被我三下兩下輸得精光。

    輸得太精彩太豪邁了,賭場為了表示感謝,給我免費安排了去火車站的車子,連回尼斯的火車票都是他們支付的。

    渾身上下只剩下十幾歐元的我穿着玫瑰紅色的裙子坐火車,夕陽的光灑滿了空曠的車廂,身邊有些細不可聞的音樂聲,我看看自己的手,帶了幾個月的戒指輸掉了,也不算什麼大事兒,如果我不聲不響的走掉了,丹尼海格可能也不會當成什麼大事兒,不在乎的東西來來去去都掀不起什麼波瀾。

    我回到尼斯,已經快到晚上八點多鐘了。厚雲彩捲上來,裏面有雷滾動,快要下大雨了。我叫了一輛出租車回美麗球,司機説,熱到十月份,也該下場雨了,不過天氣乾燥也有天氣乾燥的好處,今年本省產的甜瓜特別香甜。

    他説着説着雨就真的下來了,地中海岸的雨,來得急匆匆的。

    我把身上所有的錢付了當車費,然後自己澆得像一隻落湯雞一樣跑回宿舍。

    門是開着的,我走進去,丹尼海格站在我的房間裏。

    第十六章

    我沒有驚喜的尖叫着撲向丹尼海格,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外面雷雨交加,他站在窗子的邊上,有閃電,我被他的影子覆蓋着。我説:你怎麼進到我的房間裏來了?

    在外面等了你三天都不在,再説我想看看你自己的日子過得怎麼樣,就找人開門進來了。

    那麼你覺得怎麼樣?

    嗯,很不錯,很整潔,雖然空間有點小。

    我走過來,身上濕漉漉的,椅子在他旁邊,我坐在牀上。

    他如何進門的細節我不去追究了,這人想做些什麼都行,我説:你從倫敦來的?

    是的。

    從一個行宮到另一個行宮。

    你呢?你去哪裏了?

    我想一想:跟同學去意大利玩了。

    那很好,愉快嗎?

    是的。

    兩個月不見,一個月不通話,他在倫敦逍遙快活,我在賭城任性耍錢,其實過得都算不錯。可是兩個過得不錯的人忽然面對面了,少了很多對話的熱情和基礎。天越來越黑了,雨還在下,丹尼把我書桌上的枱燈點亮。

    我就住在這家酒店,懸崖上的布列塔尼別墅,等一會兒,或者明天,你整理一下,去找我?丹尼海格説。

    嗯。

    他這就要走了,我一直低着頭,他走到我身邊的時候,我看見他皮鞋的帶子鬆了,我説:請等等。然後我蹲下去,把他的鞋帶繫好。當我再站起來,便被丹尼海格抱住了。

    我仰頭看看他,那湖藍色的眼睛變成火焰,他整個人是燙的,連呼吸都灼燒着我。他一隻手摟着我的腰,另一隻手捧着我的臉,聲音低沉地説:我想你。然後他的嘴唇烙在我的上面。

    我的心裏有一隻貪婪暴躁而慾火熊熊的小野獸,這隻小獸被關了太久了,此刻被丹尼海格霍然點着了火,叫囂着要衝出牢籠。

    他的手插進我的頭髮的時候,我揭開他襯衣的扣子;他撫摸我的脖子和胸脯的時候,我扯掉他的腰帶;他啃咬着我的肩膀時,我的手握住了他的器官。再沒有一句對話,我們倒在客廳的地板上。他分開我的腿,把我壓在下面,我卯着勁兒不幹,渾身用了大力氣,把他狠狠壓在下面,我親吻着,吸吮着他的額頭,嘴唇,脖頸,胸膛,小腹和他挺立的□,我的腦袋裏面什麼都沒有,我只覺得這麼渴,這麼渴

    我的身體含着他的身體,在他的身上發狠用力,我總想要些更親密更深入的接觸,整個人是那樣的貪婪着。他在下面,不知什麼時候,眼光變了,他一直看着我的臉,臉上有層淡淡的難以捕捉的微笑,帶着點好奇欣賞還有縱容,彷彿要看我究竟能折騰到何等地步。他在下面不知觸到我的哪一個點上,我霎時疼得身體向後仰去,手一下子把枱燈拉到了地上。房間裏忽然變得漆黑一片,閃電劃過天空,在地板上立刀劈下我的影子,那一瞬間我看到的不是自己,是那隻野獸帶着滿懷着嫉妒和佔有,跳脱出我的皮囊,在暗夜裏猙獰着。

    在突然襲來的恐懼中我的身體緊縮繼而□,丹尼海格也在同時發出低聲的呻吟。

    雨越下越大。

    愛一做完,喘息未過,人就冷靜下來了。精明的意志和判斷力都回來。上一刻鐘還熱情如火恨不得把對方燒熟了吃掉的我們兩個,□過去,都心平氣和了。我們躺在我宿舍的單人牀上,他仰着,我趴着,他的手指從我的頭頂撫摸到我的脊背,一點點滑到我的腰上,臀上,我安靜的在黑暗裏分辨着他側面的稜角和曲線。

    從前我遇到一隻漂亮的小貓,眼睛是琥珀色的,總像有點淚水。他説,抱回來養。沒見過那麼乖那麼可愛的東西。養着養着,這個傢伙長大了。脾氣越來越大,變化莫測,性子也野了。再不像從前那麼乖,我這才發現,原來那是個小豹子。

    我咯咯笑起來,支起上身,伸手撫摸他的臉:那你打算怎麼辦啊?是要管住了,還是要放歸山野?

    他收斂了笑容看着我的眼睛説:那要看她怎麼辦。

    我湊過去,親他的嘴巴,用嘴唇親,用牙齒親,用力親,親得很重,親得我自己都覺得疼了,親到他推開我。丹尼海格用手指擦擦自己的嘴唇,上面有依稀血跡。我笑着對他説:那有什麼啊?反正,反正你擁有整個動物園,哦不,森林都是你的。

    丹尼海格沒再跟我糾纏這個火藥味十足的話題,他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對我説:你睡吧,明天去找我。

    他走之後,我坐起來,吸了幾支煙,看看時間,還不到晚上十二點。我賭了差不多一天的錢,從蒙特卡洛趕回尼斯,惡狠狠地跟丹尼海格揪鬥一番,但是我一點都不累。我起來刷了牙,洗了臉,換件衣服,打着雨傘又出門了,直奔烈火酒吧。

    下雨的星期一,酒吧的生意清淡,我得以跟酒保詳細的解釋我想要的口味:我要烈一點的酒,但是甜的,要能喝醉的,但是不能太難喝的。

    這位小夥子笑着點頭,開始調酒,手段讓人眼花繚亂,過程中問我:不高興啊?

    我想一想,指着身後一屋子的人問他:你説,這些人當中有幾個高興的?

    他説:嗯,你説得對。

    我喝道第二杯的時候,雅尼克走過來,我帶着點酒勁問他:Gitan説的是不是這種人?嗯?四處流浪唱歌的。

    他眯着眼睛想一想:嗯,差不多。

    吃飽飯總是能保障的吧?我問。

    多少還能賺點錢的。他説。

    要人入夥嗎?

    你?

    對,我。

    你會唱歌嗎?你懂音樂嗎?

    不太懂,但是總能幫點小忙,當個助理,看個合同什麼的。我説。

    他哈哈笑起來,喝了一大口酒,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你?你是個有錢人。你你那個漂亮的戒指呢?

    我看看自己的手指,連他都留意到我的戒指不見了,我笑着説:你看,你説錯了。我才不是什麼有錢人呢。我的假戒指扔到哪裏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不信?我告訴你,我是個虛張聲勢的人。哎,但是我真的想加入你們。

    雅尼克半天沒説話,我想要拿起自己的杯子來再喝一口,手被他按住了。

    他的手蓋在我的手上,他説你冷嗎?你的手可真涼。

    那一剎那,我那被美味的酒精刺激過的腦袋裏面很亂,眼前和耳畔閃過很多東西:那個打到美國的電話,女人對我用英語説你要找丹尼嗎?沒有打錯;蘇菲從桌子上推過來的紙條;丹尼海格的眼睛;還有我在蒙特卡洛賭船上的潰不成軍。

    我轉頭看看他,雅尼克,年輕男孩,很高大,很漂亮的搖滾歌手。紅色的頭髮像只毛髮蓬鬆的大狗,丹尼海格這般年紀的時候在做些什麼?他是否也曾經鍾情於一個姑娘?還是他早就擁有了一片茂密的森林?

    想到這裏,我心中那隻小獸又跳出了籠子。我帶着點報復的心裏和放縱的快感傾身向雅尼克,親吻他的嘴巴,他也在同時摟住了我的肩膀。我體會着他的嘴唇和口腔的氣味,柔軟還有温度,我們的鼻子尖相互摩擦,那一刻我想忘掉一個人。過了很久,我們慢慢離開。這裏沒有誰會注意一對接吻的年輕男女,除了我們自己,他説:你想去哪裏?

    我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從高腳椅子上下來,我把酒錢放在吧枱上,準備離開。

    雅尼克沒再與我有身體上的接觸,他只是笑了一下: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什麼都説不出來,連聲再見也沒有,我離開那裏。

    他是一個嘴唇柔軟,氣味可親的男孩。

    可是他不是丹尼海格。

    我在自己的宿舍裏睡到日上三竿,第二天天氣晴好,萬里無雲。我梳洗好了,喝了一杯咖啡之後去他住的布列塔尼別墅找丹尼海格,房子是空的。酒店的員工在打掃,在客廳的桌子上,我看見他給我留的紙條:我在沙灘上等你。

    我找到他,他在陽傘下面的椅子上看書,手上是一本偵探小説。他的眼睛在太陽鏡後面,他什麼都沒有跟我説。我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往身上擦油,有小販叫賣冰激凌和冰凍的覆盆子經過,我買了兩杯,遞給他一個,他這時方跟我説話:謝謝。

    那本書看完了被他丟在一邊,空閒出來的手握住我的手:我們今晚上回里昂?

    好的。你看了什麼故事了?給我講一講。

    嗯,沒什麼意思,就是一羣嫌疑犯一個一個的排查,看誰是真正的兇手。最後找到了,但是解釋得很牽強。他一直戴着眼鏡,看不見什麼表情,他説,那天你講的那個大狗的故事説完了嗎?他最後成了一隻雪橇犬,這就是結尾嗎?

    當然沒有。我正要跟他講巴克之後的經歷,忽然有人叫:丹尼!

    沙灘上走過來穿泳裝的一男一女,上來便擁抱他,那女的有一頭髮亮的栗色頭髮。丹尼海格將我們互相介紹,那是夏洛特和她的丈夫布魯諾,他們與丹尼是認識了十幾年的好友了。

    夏洛特説:你來尼斯居然不告訴我們,真可惡。

    丹尼笑着:停留的時間太短了,要不然怎麼能不找你們呢?

    夏洛特用食指指着他的胸膛,又霸道又熱情的説:別説那麼多的理由,今天晚上要去我家吃飯,我寫郵件的時候告訴你了嗎?我的酒莊上個星期開窖的紅酒棒極了,愛麗捨宮可能要選它當做國賓禮物的。

    夏洛特所言不虛,她的紅酒味美甘醇,口感極佳。我們被邀請到她在半山腰的家,憑海臨風,在草坪上喝酒聊天。丹尼海格興致極佳,美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聽他們聊天,我知道他們從前是在登山俱樂部認識的。夏洛特曾經在山頂遇險,丹尼搭救她下來,從此二人成了生死之交。布魯諾是後加入的,他跟夏洛特五年前結婚,丹尼是證婚人。他們言談之間對丹尼海格總有些感激之情,夏洛特之後跟我説,原來丹尼海格曾經出了一大筆錢幫助他們度過生意上的難關。

    那是我起身去洗手間,夏洛特陪同我去。我們穿過有着高大舉架,穹頂上是宗教畫的中庭,我對她説:這房子可真漂亮啊。

    嗯,這是我三輩以前的祖父修建的,當時從羅馬請了畫師來,最初建成的時候,在這個地區也算是大事情。

    想當然。

    我從洗手間出來,夏洛特在外面等着我,她手裏夾着一支煙,我洗手的時候,她在鏡子裏看着我,有些審視和判斷的味道,她將帕子遞給我擦手:我帶你看看這房子?

    好的。

    她大約也有三十多歲,臉上不施薄粉,穿着件休閒的袍子和軟皮靴子,她的身體很瘦,走路慢悠悠的,有種説不出的瀟灑的風骨。她帶我看這房子每一位曾經的主人的畫像,她從前的遊戲房,給家中每一個到了16歲的女孩兒舉行晚會的舞廳,還有藏着五萬冊圖書的書房。

    這漂亮的房子險些保不住,他説,前年的生意很不好,我們在中東的投資又出了錯,想把這房子賣了抵擋一下,要不是丹尼幫忙,真是恐怕就此一蹶不振了。她説起他,眼睛看着我,他真是個慷慨的朋友。

    我笑一笑。

    你們在一起有多久了?

    快兩年了。我説。

    夏洛特走在我前面,像是跟我説話又像是在自己感嘆:日子過得真快啊,我認識丹尼都有十多年了。時間對於男人和女人真是厚此薄彼。我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樣子了,看看丹尼,他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請到這邊來,這是我的鋼琴,我更年輕些的時候,每天都在這裏彈鋼琴。

    那個房間踞在這層樓的角落上,三面都是大窗子,窗子下面種着大捧大捧的萱草,月光從窗外投進來,清新的氣味和月光盈滿了整個房間,那中間是一個黑色的三角鋼琴,夏洛特走過去,將琴蓋打開,手指輕輕滑過,在上面撥下一串音符。

    可是我的目光被放在鋼琴上的另一個東西所吸引,我走過去,把它拿起來,放在手中,仔細的看。沙鐘形狀,霧白色的水晶瓶子,裏面的水還剩下一半,冰涼涼的。見我把它拿起來,夏洛特笑了:認得它?

    我沒説話。我當然認識這隻瓶子,丹尼海格曾送給蘇菲一模一樣的禮物,是我把它拆開的。

    夏洛特説:你也有一個嗎?

    那麼我這個前會員還是歡迎你加入海格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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