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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永遠不知道那一刻深切護理病房內亂成什麼樣子。

    醫生與看護齊齊尖叫,王振波大聲喊:“本才,本才。"小加樂昏迷的身軀落到地下,揚本才動也不動。

    看護連忙抬起加樂放在牀上,替她診治。

    "心臟脈搏正常,背脊被電極器炙傷。"

    "把她移到另一病房診治。"

    "醫生,看。"

    儀表上揚本才的心電圖恢復跳動。大家鬆了一口氣。

    整組護理人員滿頭大汗,有兩個覺得雙膝發軟,忍不住坐了下來。

    還沒完全回過神來,一位年輕女醫生忽然説:“病人蠕動。"

    "張醫生,我想那只是無意識的肌肉反應。"

    "不,請快過來看。"

    大家又提起精神走近楊本才。

    這時,誰也沒有空去理會站在一旁的王振波。

    他輕輕走到本才身邊蹲下,握住她的手。

    本才的眉尖顫動一下,喉嚨發出乾涸的聲音來。

    主診醫生説:“啊,快替她做檢查。"

    這時,本才四肢開始掙扎。

    "不可讓她亂動,馬上注射。"

    護理人員異常亢奮,已經忘卻疲勞,全神貫注照料揚本才。

    昏迷個多月的病人終於有甦醒跡象了。

    一名看護這時才發現了王振波,訝異地説:“王先生,你還在這裏?"

    "請出去,王先生,病人若果好轉,我們會通知你。"

    王振波只得離開病房。

    才出房門,已經有人問他:“本才怎麼樣?"

    他是一個相貌俊朗的年輕人,長髮留胡,王振波一怔,好面熟,想起來了,這不是劉執成嗎,真人比相片中的他高大。

    "本才怎麼樣?"

    "看情形她會度過難關。"

    年輕人忽然鬆弛,他竟忍不住飲泣。

    王振波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

    幸虧看護過來向劉執成彙報最新消息,王振波趁機去看加樂。

    "加樂。"

    加樂微微睜開雙眼。

    眸子內精光已經消逝,他沒有叫錯人,她是加樂,不是揚本才。

    "加樂。"

    加樂認得他,伸出小手臂擁抱他,並且不願放開。

    王振波輕問:“本才,本才你去了何處?"

    加樂沒有回答。

    背後有急促的腳步聲。王振波轉過頭去。

    翁麗間回來了,聲音充滿歉意,"我一到家聽見你們來了醫院便即時趕來……"

    王振波揮一揮手,表示不必解釋。

    "每一次加樂有事我總是不在。"

    王振波嘆口氣,"你也是人,總得透透氣。"

    翁麗間難得聽到這樣體貼的話,半晌做不得聲。

    加樂見了她,遲疑半晌,恢復本色,不再願意叫媽媽。

    王振波這時肯定本才已經離開加樂。

    他百感交集,凝視加樂的小臉。

    加樂蠕動小嘴想説話。

    王振波鼓勵她:“加樂,你想説什麼?"

    加樂終於沒説什麼。

    看護説:“給她一點時間,加樂會學習,是不是,加樂?"

    加樂忽然點點頭。

    翁麗間已經十分滿足,笑着拍手。

    王振波嘆口氣,離開病房。

    在候診室,他看到了另外一位男士。

    王振波像是有第六感,他知道他是誰,向他點點頭。

    對方也似認得他,大方地站起來伸出手,"我是區立緯,麗間的朋友。"

    終於見面了,兩人握了手。

    "加樂沒有事吧?"

    看樣子也是個愛孩子的人,加樂運氣不壞。

    "她無恙。"

    區立緯:“我在這陪她們母女,你大可回去休息。"

    "多謝你關心。"

    區立緯不再説話,取過雜誌閲讀。

    王振波看到兩位女士均有男伴,一時十分失落,呆呆坐在會客室另一頭,半晌無人與他説話,他只得回家去。

    本才未料到還會再一次醒來。

    她睜開眼,立刻想翻身下牀,可是手腳笨重,不聽使喚,她不由得怪叫起來。

    "醒了醒了。"

    有人圍攏來,"楊小姐,看着我的手指,幾隻?"

    本才眼前模糊一片。

    她苦笑,聲音沙啞,"我有八百多度近視,沒有眼鏡,一如盲人。

    大家一怔,繼而大笑起來。

    "啊,奇蹟奇蹟,病人恢復神志。"

    "可是仍需小心護理身體。"

    本才呻吟:“痛,痛。"

    看護立刻替她注射。

    "想通知哪位親友?"

    本才馬上説:“王振波,殷可勤,劉執成。"

    死而復生,有三位知己可見,也不枉此生了。

    "劉先生就在門外,我請他進來,記住,別多説話,你情況仍然嚴重。"

    本才囁嚅問看護:“我樣子可醜?"

    看護俯視她,微愠:“你應當慶幸你還在世上。"

    本才苦笑:“加樂——"

    "她很好,你不必擔心。"

    "她已甦醒?

    "正是,現由專人照顧。"

    "我想見她。"

    "楊小姐,你尚未脱離危殆情況,請先安靜。"

    這時有人走到她身邊:“本才。"

    本才抬起頭,牽動嘴角説:“劉執成,你來了。"

    高大碩健的劉執成這時高興得像一個小孩,"本才,你認得我?"

    "當然,"她輕輕説:“你是我好友。"

    "我一直以為你不知我存在。"

    本才連忙否認,"誰説的,你送的那本十四行詩,我看到了。"

    劉執成一直點頭。

    "還有你每次探訪帶來的勿忘我,謝謝你,都給我極大鼓勵。"

    看護已經過來,"劉先生,時間到了,明天上午再來吧。"

    劉執成忍不住吻本才的手背。

    手上插滿管子,體無完膚,劉執成惻然。

    他依依不捨離去。

    "看,男朋友對你多好。"

    看過她這個鬼樣子而不介意,的確是摯友。

    有許多勢利的人見到朋友略降一級就開始疏遠,佯裝陌路。

    本才閉上眼睛。

    "楊小姐,你至少還需要個多月時間才能完成植皮手術,楊小姐,你背部燒傷部分復原情況理想。"

    本才説:“只是不能穿露背裝了。"她漸漸入夢。

    母親仍然在書房內,看見她,問道:“你有沒有救熄那場火?"

    本才頷首,"多虧你提醒我,已經救下來。"

    剛想聚舊,母親卻説:“那你還不去做功課,下個月要開畫展,作品質量那麼參差,行嗎?"

    本才一驚,急急跑出去,外邊是一片碧綠的草地。

    她看到小加樂坐在鞦韆架子上,大眼睛像玻璃珠,一點神采也無。

    "加樂,加樂。"她並沒有應她,本才着急到極點。

    她揮舞雙手,掙扎得很厲害,呻吟着醒來。

    接着的一段時間,本才稱之為非人生活。

    心肺脾雖然奇蹟般逐漸復原,可是接踵而來的物理治療叫她吃盡苦頭,早知,她想,躲在加樂健康的小身軀內不出來也罷。

    可是,也不是沒有樂趣的,朋友逐個來探訪,扶着她重新學步,都使她振作。

    殷可勤趕來看她。她握住本才的手不放。

    "老好殷可勤。"忽然之間,她倆痛快的哭了。

    "他們都怕你不再醒來,可是我卻有種感覺你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

    "是嗎?"本才微笑。

    "我覺得你來看過我們,還有,連交了三個封面,從前,那是你一年的產量。"

    "我疏於交貨。"

    這次是殷可勤改正她:“是作品,不是貨。"本才笑了。

    "真沒想到劉執成那樣的大塊頭會流淚。"

    "看上去他似鐵漢。"

    殷可勤問:“可有感動?"

    "但是愛情卻是另外一回事。"

    "你要求過高。"

    "可勤,你又取笑我了。"

    "本才我是惟一敢對你講老實話的人。"

    "所以真正難得。"

    "以後請勤力交稿。"

    "是是是,多謝指教。"

    可勤總偷偷帶些鮮味、醫院不供應的食物進來。

    香檳,甜美芬香得本才差些連舌頭也吞下肚子,鰣魚,鹹得甘香,使味覺甦醒,勃露哥魚子醬,齒頰留香。

    本才感激不盡。

    醫生護士也有疑心的時候。

    "這是什麼氣味?"

    本才連忙使詭計:“會不會是雪茄?"

    護士大驚失色,"什麼,誰膽敢在這裏抽煙?"

    又過了關。也許是真心同情她,故意扮傻,不去拆穿。

    王振波出現的那日,本才正在檢查背部皮膚。

    醫生看着他進來,隔着屏風説話,好使病人分心,減少痛苦,因有外人在,他們的話忽然曖昧起來,很多時候欲言還休。

    王振波説:“麗間打算帶着加樂搬出去。"

    本才問:“你可有探訪權?"

    "有,隨時隨地。"

    "我替你高興。"

    "加樂想見你。"

    "都是醫生百般阻撓刁難。"

    正在操作的醫生笑了。

    "加樂與母親的關係大有改進。"

    "她心智如何?"

    "進步迅速。"

    醫生替本才穿上壓力衣。他們移走屏風。

    本才看到了王振波,這次,用成人的眼睛好好地貪婪地凝視他。

    王振波過去蹲下,不顧外人眼光,親吻本才臉頰。

    本才伸手出去,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兩人都淚盈於睫。

    王振波顫聲問:“有解釋沒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本才頹然,"不知幾時才可搬出深切治療病房"

    醫生答:“快了。"真是好消息。

    "我會每天來。"

    看護駭笑,沒想到這位眉青鼻腫的楊小姐有那麼多人追求。

    這年輕女子一定有常人不如的可愛之處。

    護理人員退出去。王振波問:“一切恢復正常了?"

    本才搖搖頭,"肉體受的創傷需要長時間調養。"

    "可是,你的精靈已經歸位!"

    水才笑得彎腰,"多麼巧妙的形容。"

    "難怪何世坤要把你當作研究材料。"

    本才收斂笑容,"何教授近況如何?"

    "聽説她已與多名弱智兒童聯絡,專題研究。"

    "她的工作其實很偉大。"

    "馬柏亮如期結婚,場面冷淡,父母兄弟都沒有參加婚禮。"

    湯巧珍又一次選錯對象,本才嘆息。

    王振波輕輕説:“看,我似一個長舌婦,絮絮向你報告是非。"

    本才想一想,"也許,她已清楚地考慮過,反正厭惡目前生活方式,不如冒險,變一下,可能會看到曙光。"

    "祝她幸福。"

    "她對你有好感,你一直沒有給她機會。"

    王振波嚇一跳,"他們竟對加樂毫無顧忌,亂訴心聲,你現在知道太多秘密。"

    "為什麼?"

    "我一直只喜歡比較活潑的女子:熱情、坦白、豐富的想象力,勇敢果斷的性格。"

    本才忽然漲紅面孔,"請恕我對號人座,這好似在説我。"

    王君微笑,"還有誰。"

    本才訕訕地看着天花板好一會兒,緩緩説:“扶我站起來。"

    "要拿什麼?"

    "扶我!"

    王振波緩緩扶着她站起來。

    他沒料到本才這樣説:“看,終於長大了。"

    "是,"王振波也笑説,"齊我耳朵這麼高了。"

    "讓我們出去走走。"

    "醫生説——"

    "別聽他們,死人了。"

    "到草坪散散步是可以的。"

    "奇怪,天氣還是這麼冷,絲毫沒有回暖的跡象,這真是一個冰凍的冬季。"

    "過一個月春天便要來臨。"

    他把本才裹得十分嚴密,像一隻粽子似,與她悄悄經過醫院的圖書館,偷偷走到草坪。

    本才訴苦:“冷。"嘴裏呵着白氣。

    忽然她自白袍子口袋裏取出一隻扁平的銀酒瓶,打開瓶蓋,喝一口。

    王振波大驚,"這是什麼?"

    本才眨眨眼,"拔蘭地。"

    "什麼地方得來?"

    "殷可勤偷偷給我。"

    "竟有這種損友。"王振波頓足。

    "所以我同她的友誼長存。"兩個人都笑了。

    本才得寸進尺,"來,帶我去跳舞。"

    王振波駭笑,"楊小姐,你尚未復原。"

    "你我都知道揚本才永遠無法恢復舊時模樣,管它呢,先去跳舞。"

    王振波急説:“待你出院,再找舞廳。"

    本才頹然,"這段日子真坑人。"

    話還沒説完,看護已經追出,"原來在這裏,嚇壞人,王先生,再這樣,以後不讓你探病。"立刻把他們抓了回去。

    本才嘻嘻笑,一點也不生氣。

    王振波説:“對,我已把你家門匙自羅允恭處取回。"

    "謝謝你。"

    "住宅已經再次換鎖。"本才點點頭。

    "我還擅自闖進香閨巡視了一下。"

    王振波沒想到有那麼可愛別緻的住宅。

    白得耀眼,全無間隔,主要的傢俱是一張寬敞的原木工作台與老大的雙人牀。

    一看就知道屋主人崇尚自由,有點放肆,不失天真。

    隨即他看到牆上淡淡的印子,像是有幾張畫被人除了下來。

    他替她把畫冊書本略略整理一下便關上門離去。

    本才説:“叫你見笑了。"

    "活脱是藝術家之家,只是天窗如此光亮,怎樣睡覺?"

    本才驟然面紅,這問題太私人。

    王振波説:“我還有點事,明天再來。"

    本才咕噥:“生意都已結束,還忙些什麼。"

    王振波微笑,開始管他了,真是好現象,心裏有説不出的歡喜。

    他走了,本才坐在藤椅上看雜誌。剛有點累,沒想到翁麗間來看她。

    本才覺得親切,畢竟做了那麼久的加樂,在她懷中依偎了那麼多次。

    本才想撐起來。

    翁麗間連忙按住她,"楊小姐,不用客氣。"

    "加樂好嗎?"

    "下星期可以正式上學。"

    本才擔心,"不是特殊學習所吧?"

    "不,是普通小學,由一專門助教協助,希望過正常生活。"

    "那她會喜歡。"

    "楊小姐,我還未正式向你道謝。"

    "任何人都會那樣做,請不要再提了。"本才十分尷尬。

    翁麗間握住她的手低下頭,想一想她説:“我願意負責你的醫藥費。"

    "這是公立醫院,不費分文。"

    "那麼,我如何表達心意?"

    "翁家一家樂於捐助醫院設施,已經足夠。"

    "楊小姐,真沒想到你救助加樂是完全無償的慈善。"

    本才覺得有必要轉變話題,"聽説,你好事近了。"

    翁麗間一怔。

    她從未同任何人説起過這件事,剛剛才甦醒的楊本才怎麼會知道。

    本才連忙道:“對不起,太唐突了。"

    "不,楊小姐,我不怕你見笑,明春我會再婚。"

    本才忍不住低聲嚷:“你們都第二次結婚了,只有我,無論如何沒人要。"

    翁麗間一聽,只覺好笑,並不當作嘲諷,她很幽默地,"放開懷抱,保不定可以嫁三次。"

    本才這才覺得失言,連忙掌嘴,"講錯話,講錯話。"

    翁麗間凝視她,"年輕真好,內分泌自然生產抗抑鬱素,無論環境怎麼困難,一樣挺得起胸膛來頑抗。"

    這時,翁麗間伸出手來,摸了摸本才的頭頂,像愛撫小加樂那樣。

    真奇怪,她説起加樂,"有很多表情相似。"

    本才笑。

    "唉,我在説什麼,你倆資質差那麼遠,我一定是失心瘋了。"

    兩人客套一番,翁麗間才告辭。

    她一走,本才緩緩站起來,才發覺背脊盡濕,沒想到應酬竟是那麼累的一件事。

    抑或,她有點心虛。

    畢竟,剛才同她説話的人,是王振波的前任伴侶。

    本才輕輕坐到牀沿,把笑容收斂。

    翁麗間太誇獎她了,揚本才體內的抗抑鬱素也漸漸在消失中,不比那些少女,一點點小事也咕咕咕笑半日,戴着薔薇色眼鏡,看什麼都是美好的。

    她不過故作活潑。

    客人一走,整個人消沉不已。她取出酒瓶喝一口。

    酒已飲盡,她學醉翁那樣把瓶子甩一甩,希望倒出最後一滴。

    本才不敢照鏡子,她看到的面孔浮腫無神,雙目呆滯,難怪馬柏亮一見就走,這個女人要不得,不過,可是,她的財產還是有吸引力的,可否只要她的錢?

    她睡着了。朦朧有人進來,輕輕坐在牀沿,在耳畔喚她名字。

    本才知道這是劉執成。

    想到這些日子來的委屈,不禁在睡夢中嗚咽。

    劉執成一直陪着她。

    少年時,本才也把男朋友分兩種,跳舞一種,訴苦一種,兩類從不混淆,靈與欲必然分家。

    本才不大記得她借用過的肩膀,但是那些令她痛哭的男孩子,卻銘記在心,真不公平。

    直到她再次熟睡,劉執成才悄悄離開。他留下小小一束勿忘我。

    那深紫色的花朵直到乾透仍然芬芳可作裝飾用。

    再過一個星期,本才堅持出院返家休養。

    看護勸她:“楊小姐,不要把健康當玩笑。"

    "病牀矜貴,你則當我們是推銷員,硬要你留下。"

    "一定要走?我們才是你的老朋友,還到哪裏去。"

    經過研究,還是放她出院,每日下午,院方會派護理人員上門去檢查她近況。

    劉執成與殷可勤接她回家。

    可勤一進來便説:“前門有行家想採訪你關於火災受傷始末。"

    劉執成立刻代本才發言:“從後門走。"

    本才坐輪椅內,用帽子遮着頭,繞到後座,經過那幅兒童壁畫。

    "啊,完成了。"

    "是,充滿生氣,為沉重的病房帶來希望及色彩。"

    殷可勤催劉執成,"電梯來了,快走。"

    一輛吉普車駛近,司機正是王振波。

    劉執成一手將本才抱起,放進後座。

    可勤接着跳上車關上門。

    本才急道:“執成還未上車。"

    可勤微笑,"他會去引開記者,並且同他們講幾句話,人家也不過是聽差辦事。"

    劉執成在車外向他們揮手。

    "謝謝你們。"

    可勤笑,"啊,一句謝就想了此恩怨,真沒那麼容易。"

    "那,做牛做馬可管用?"

    "倒不必,有十個八個俗而不堪的小説封面等着你來做才真。"

    本才伸出手臂,全手都是蜂巢似針孔,像資深癮君子,她連忙拉下衣袖。

    王振波感慨而放心,"總算救回來了,好歹出院了。"

    可是,為什麼至今未見過加樂?這是本才心中一個極大疑點。

    回到家,王振波掏出鎖匙開門,那日,陽光滿室,本才一進門便啊地一聲。

    原本空白的牆壁現在掛着那幾張失去的畫,原壁歸趙,本才雀躍。

    連殷可勤都忍不住問:“怎麼一回事,怎麼可能?"

    王振波笑笑,"我找到馬某,同他説了幾句話,他便把畫交出來。"

    可勤問:“你説些什麼?"

    "我只告訴他,這幾張喬治亞奧姬芙的花卉也算是名畫,自有轉手記錄,如拿不出單據,做賊贓論。"

    "他怎麼説?"

    "他説他怕屋內無人,畫會失去,故此暫時代為保管,直到屋主回家。"

    "畫一早買妥保險,是不是,本才?"

    本才不語,仰頭欣賞那幾幅畫,失而復得,真正高興,本才指的是她的生命。

    可勤看着她,"你好似不甚生氣?"

    本才坐下來,"可勤,去做茶來我們喝。"

    "馬上去。"

    本才微笑,解釋:“經過這次,發覺自己高大許多,再也不與小事計較。"

    王振波寬欣,"那多好。"

    本才伸了伸四肢,"謝謝你。"

    "不客氣。"

    "你付了贖金是嗎?"

    "總得給他運費。"

    本才笑了,有點訕訕,她沒帶眼識人,今日的羞愧是應得的。

    可勤捧着茶出來,訝異地説:“本才,我在你廚房裏找到七種茶葉,洋洋大觀。"

    本才立刻看着王振波,是他代辦的吧。

    那麼細心周到。

    本才終於問:“為什麼不見加樂,加樂好嗎?"

    "她如常。"

    "幾時帶她來我家?"

    "待你比較有精神的時候。"

    "明天可以嗎?"

    "我看看她有沒有時間。"

    語氣內有推搪因素,何故?

    王振波站起來,"本才,你休息吧,我先走一步。"

    他告辭了。本才心中隱隱覺得有事。

    殷可勤猶自不覺,"本才,我找到鵝肝醬,想不想吃一點?"

    "可勤,我累了。"

    "那麼,我送自己出去。"

    本才鬆口氣,緩緩走到自己的牀邊,一頭栽下去。

    牀鋪太久沒沾人氣,略有潮濕味道,但仍然熟悉地柔軟。

    看,只有牀是她最忠心的朋友。

    敏感的本才覺察到王振波對她的態度有微妙的變化,他仍然處處為她着想,體貼入微,但是同以前已有不同。

    與他做加樂的時候,無異有段距離。

    那段時間,她即是他,他也就是她。

    電話鈴響,本才不想去聽。

    "本才,你已回家?我是柏亮,有事商量。"

    什麼,他還敢打電話來?本才不由得笑出來。

    百密一疏,電話號碼沒有更改,被馬柏亮有機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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