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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

    我是一個寫愛情小説的人,作品供太太小姐消閒用,於社會沒有什麼貢獻,但頗

    有助於精神上的鬆弛,我的題材很狹窄,多數是男男女女的恩怨與喜怒哀樂,聽來的

    故事居多數,小小一點點事寫半日,如此不疲,一寫就寫好些年,其實並非有感而發,

    當不得真的。

    這麼多故事當中,香芍藥的故事雖然平凡,也還值得一説。

    她是我的中學校友,從小長得漂亮,一頭烏黑的長髮,雪白的皮膚,修長,喜歡

    穿平跟鞋,有股飄逸的味道,在校中算得是出色,功課也好。

    找們校服是深藍色直身寬旗袍,由她穿來,很有種民初的書卷味。香芍藥非常冷

    傲,一派非池中物的態度,是以我並不與她交好。

    畢業後各奔前程,許久沒有見面。

    後來與親戚吃茶,她卻上前來打招呼。

    當時她親切地用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喂」地一聲,「記得我嗎?」她問。

    坦白的説,十多年之後,我並沒有把她認出來,我只禮貌地微笑。

    她提醒我,「我叫香芍藥。」

    「我有個中學同學叫香芍藥。」我説:「很特別的名字。」

    「我就是她。」她笑説。

    後來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

    就是這樣恢復邦交的。

    她結了婚已有十年,一個女孩子八歲,我們約會頗頻,漸漸我很知道她的家事。

    她的家庭生活照我看來,非常幸福,丈夫是建築師,自己開設公司,長袖善舞,

    十分能幹兼有才華,她自父母的家直接走入丈夫的家,沒有挫折,各人的命運是不一

    樣的,我很替她高興。

    中學時期她那份冷傲已經消失,她很圓滑,也很可親,不過隨之失蹤的是那份清

    秀脱俗。

    她不是不打扮,但打扮得像六十年代的淑女,頭髮熨得一絲不亂,整齊的化妝,

    着痕跡地花過心思,衣服選那種鑲着蝴蝶結與紗邊的裙子,一套套的小巧手飾,看上

    去彷佛無懈可擊,但卻毫無時代氣息,只像一隻沒有生命的洋娃娃。

    她還批評我的衣着打扮呢。

    「你老是不做頭髮,直直的,穿條袋袋牛仔褲,告訴你,沒女人味道,男人不喜

    歡。」她振振有辭。

    「去你的!」我笑説:「男人為什麼不來問我喜歡什麼,我還喜歡住在南歐的堡

    壘裏,開勞斯萊斯跑車呢。」

    香芍藥嘆口氣,「自然,你是有資格説這話的,你生活完全獨立,值得羨慕,我

    呀──」彷佛要吐苦水的樣子。

    我深感詫異了,「你還有什麼不足的事?當心天雷打,別人心不足了。」

    「一家不知一家的事,」香説:「做太太有什麼好,一切主權都捏在別人手中。」

    我笑,「你以為職業女性就自己操生殺大權了?」我説:「我的房租伙食全部捏

    在老闆手中,他叫我捲鋪蓋,我還不是完蛋,同病相憐。」

    香不服氣槍着説:「可是你可以另謀高就,我能怎麼樣?離了婚誰要我?」

    我白她一眼,「你少摩登,離婚這種字眼豈可經常放在嘴裏咀嚼?」

    她不響。

    「你確實一個孩子足夠了?」我問:「是否覺得生活沉悶?多幾個孩子可以補償,

    別內疚,數千年來,孩子都是鞏固女性地位的工具。」

    漸漸我知道她生活困難之處。

    小時候香是個脱俗的女孩子,她丈夫陸大偉目外國畢業回來,一眼就看中了這個

    漂亮的小女孩,戀愛結婚後就生了一個女兒。

    香為這孩子頗吃過一點苦,孩子是難產的,但公公婆婆還嫌不是男孫,她非常生

    氣,索性賭氣地跑去做了絕育手術,陸是洋派開通的,他一笑置之,但老先生老太太

    十分反感,從此沒好面色對待媳婦。

    香此刻也很後悔,奈何已經來不及了。

    這件事倒是其次,許多沒有孩子的夫妻非常幸福快樂,白頭偕老。

    問題是陸大偉最近這一兩年時常出去應酬,清晨才回家,一星期起碼一次,香芍

    藥很困惑。

    她也與我説過這個難處,我搖手,「我是酒肉朋友,吃茶吃飯如果叫我,我一定

    出來,我可不是婦女版信箱主持人,我不懂得為人分析這類事。」

    她笑着-我,「死相!沒有一點真感情,咱們可是自幼一起長大的,難道一點情

    面也沒有?」

    陸大偉見過我,是個風度翩翩的男人,連我見了,都會生出「我年輕時也是個美

    貌女孩,怎麼沒有遇見過這麼好的男生?」

    他真是要才有才,要人有人,要錢有線,我直認為香芍藥對陸太嬌縱,大概得到

    的東西便不稀奇了,於是她態度有點放肆,也不是不知道許多女人對陸是虎視耽耽的,

    因此一邊使小性子,一邊心中害怕,許多年輕太太都犯這個毛病,並不是新鮮的症候。

    一日我與親戚約了吃中飯,便碰見陸與一個時髦的女郎坐一起。

    他先看見我,連忙將頭一偏,假裝沒看見我。

    我只好擦身而過,知趣地不與他打招呼。

    他把我當長舌婦了,以為我會告訴香芍藥,關我屁事,別説是女同學的丈夫,連

    我自己兄弟的事,我也不會告訴阿嫂,我瘋了不成,説這種是非,人家夫妻反怪我沒

    人格。

    因這件事的緣故,我對陸的印象就沒有那麼上佳,中午約女性吃飯,事屬平常,

    何必鬼祟。

    那個女郎與香芍藥是個極端!太陽棕皮膚、直髮、耳畔垂着穿珠子的細辮子,大

    耳環,真皮牛仔褲,低胸毛衣,性感,冶豔,明媚,化妝是最新的紫色系統,嘴唇與

    眼蓋都閃閃發亮。

    比起這活色生香的女郎,香芍藥如一朵假花。

    我惋惜了,但緘口不言。

    陸大偉每禮拜一次的應酬,怕都應到這類女郎身上去了,可想而知。

    但我因此更遷就香芍藥,但凡她一聲「喂」,我就撲出去陪她。

    她寂寞的時間頗多,陸最近往夏威夷走得勤,星期四夜班飛機去,星期一早班機

    到香港,直接往寫字樓上班,香芍藥到夜才見得着他的人,很煩。

    我説:「否則你如何穿金戴銀的?還不是老公賺錢忙忙得好。」

    「我情願像你,穿一條牛仔褲。」

    「你別狗眼看人低,我這些牛仔褲不便宜。」我哈哈哈笑。

    「我知道為什麼陸家的人與我作對,」香憤憤然,「因我──」

    「──不替他們生大胖兒子?」我接上去問。

    「因我沒有一張大學文憑,他們瞧不起我,以為我配不起大偉。」

    我打個呵欠,「哪來這麼多自卑?」我説:「咱們這些有文憑的人還不是受老闆

    呼呼喝喝,你真以為大學文憑是世界之匙?」

    「你有文憑自然會説風涼話!」她氣憤憤。

    「嘿!」我説:「我何嘗不可以説,你們做太太的專門會打趣我們苦吃吃的女白

    領?」

    她説:「你根本不知我的難處,夾在他三個姊姊一個妹妹當中,每星期日都像吃

    團年飯似,七嘴八舌,吵個ㄟ情A為什麼我不能有自己的時間?」

    「跟陸大偉説呀。」

    「不管用。」

    「不管用?整個煙灰缸朝他頭頂摔過去,六國大封相,同歸於盡。」我嘻嘻地。

    「別開玩笑。」她的臉拉下來。

    我整整表情,「與他開心見誠的説清楚。」

    「我口才不行,我想求你跟他説。」香懇求,「好不好?」

    「不可以,坦白告訴你,我要是你,我才不會讓那種標梅已過的獨身女性接觸到

    你那漂亮出眾的丈夫,小心,每個女人都會是狐狸精,包括你中學校友在內。」

    她冷笑,「你別以為我是笨人,明説出來的,心中就沒有鬼,我絕對相信你的人

    格。」

    「我,謝謝你,我看你還是自己説的好。」

    「正牌豬朋狗友,時窮節乃現。」她罵。

    我上上下下打量她,「我不願接觸你丈夫,但我可以改造你,芍藥,你知不知道

    你整個人過時?」

    「我過時?」她尖着喉嚨嚷,花容失色,「我過時?」

    「別一付見了鬼的樣子好不好?」

    我把一大疊法國、意大利、德國的最新時裝雜誌摔到她面前。「看看清楚吧。」

    她看了看,「我不喜歡這種打扮,拖拖拉拉的。」

    「你沒有品味。」我簡潔的説:「你看我們的頭髮:光潔烏亮,一條條都有生命,

    你的頭髮?早在噴發膠中死亡。審美眼光一年年不同,你大姐那付裝扮十五年如一日,

    真可怕。」

    她蒼白了臉,「稍微請教你一下,你就上來了,拚命踩我,什麼意思?」

    「我説的可是老實話。」

    「還説是老實話?」她翻了瞼。

    「早知你不接受忠實的意見──」我急道。

    她拂袖而去。

    我聳聳肩,好吧,我失去了一箇中學同學,誰也不愛聽真話──忠言逆耳,良藥

    苦口。

    但過幾日香芍藥又回來了。

    她非常沮喪。

    「你怎麼了你?」我問。

    「大偉跟我承認,他外頭有了人。」她説。

    「什麼?」我問:「他親口跟你説的?」

    她流淚。

    「有沒有提到要跟你離婚?」

    「沒有。」

    「他還回不回家?」

    「仍然回來,睡書房,其實他睡書房已有好些日子了。」

    「這混球。」

    「我沒料到這種事竟會發生在我身上。」她哭。

    「你真是個孩子,哭有什幺用?」

    「你叫我怎麼辦?」

    「你們這些女人,簡直像一團飯,丈夫得寵你們呢,馬上作威作福像一條龍,丈

    夫變了心,就打回成形,十足十一條蟲模樣,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你自己的雙腿爛

    斷了?站不起來了?做人最要緊靠自己。」

    「可是我的青春──」

    「你的鬼青春,青春不嫁人也是要過的,誰沒有青春?我最恨棄婦埋怨丈夫浪費

    了她的青春!」

    「你還罵我──」她號淘大哭起來。

    「爭口氣,搬出來住,何必坐在家隨他發落?我來擔這個關係好了,一切在我身

    上,咱們大吃大喝的玩樂,時間一樣過,我知道你那寶貝丈夫會怎麼説,他準説我帶

    壞了你,可是他不正喜歡壞女人嗎?」我説:「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們讓他靜一靜,

    等他知道他要怎麼做,才通知你,別天天坐在沙發上等他回來那麼多餘。」

    「是。」她抹眼淚,「我回去拿衣服。」

    「我們去買衣服,還回家拿東西呢,你身上有錢沒有?銀行有存款沒有?花它個

    精光,」我冷笑,「你還替他省呢,不花白不花,省了也是便宜別人。」

    「是。」

    「你看,患難見真情。」我拖着她走出去,「我對你多好。」

    咱們逛精品店,我替她選了一大堆最精緻最幽雅最有性格又適合她的衣服,一件

    件陪她試穿。出乎她自己意料之外,紫色與薔薇色系統非常適合她,她穿上很嬌媚,

    有灑脱感。

    我替她襯一套時髦的首飾,正比劃間,她又哭了。

    「穿給誰看呢?」她問我。

    我也答不出來。

    安慰她沒有用,結婚十年的少婦,已經完全失去自我,等於寄生蟲般,突然之間

    發生這種事,格外過度的震驚,什麼反應都作不出來。

    我把她安置在理髮店內,抽空打個電話給陸大偉。

    陸問我,「她住你家?」

    「很暫時的,」我説:「我希望你一星期內接她回去。」

    「這些年來我慣於服侍她,開車接她送她,她已是一個三十歲的女人,不是小女

    孩子,她要回家,可以自己回。」

    「你不再愛她了?」我問。

    「不,我只是對她那種倚賴、任性,不負責任表示厭倦。」

    他以為妻子會成長,但是芍藥並沒有做到這一點,她的行為舉止漸漸跟她女兒差

    不多。

    這真是最大的悲劇。

    「君子愛人以德,也許你可以勸勸她。」

    「勸了十多年了。」他淡然。

    「有什麼事與我聯絡?」

    陸説:「我勸你別淌這混水,你是一片好心,她不這麼想,你們在外頭做事的女

    人比較開朗,所以你不知道她那種多疑多怨的性格。」

    我想到第一次見香芍藥,她梳着兩條小辮子,十一歲,香白的皮膚,烏亮的頭

    發……心中温柔地牽動。

    我温和的説:「我願意擔這個關係,她與我的交情不一樣,是芍藥教我説廣東話

    的,她告訴我-白鞋-就是球鞋,手套叫-手襪-,那年我們念初一。」

    陸大偉不出聲。

    「我認識她的日子比你長,我知道她的為人。」我説:「謝謝你出來,有事與我

    聯絡。」

    「你對朋友很好。」

    「是嗎?不見得不見得。」我與芍藥是童年的交情。

    我趕往美容院見芍藥,一看見她,呆住了,呵,大美女,理髮店把她的頭髮剪短,

    熨成一個個小圈圈,貼在頭皮上,鬆鬆的,又天真又活潑,像小狗的捲毛,多麼精神,

    看得我又笑又贊。

    她埋怨,「四百元理個髮。」

    我説:「這幾天我做得很疲倦,我們去做芬蘭浴。」

    一帶又把她帶到按摩院。

    按摩女郎對她説:「太太的身裁很好,只是肌肉略松一點,怕是運動的機會少,

    到我們健身部來做體操,三星期內就見功了。」

    我馬上替她報名。

    我説:「取太陽燈來替她照一照,臉色煞白,太難看。」

    「啊喲!」她叫,「不……,照了會生皮膚癌的!」

    我冷笑,「你的性命真要緊,人家積克蓮奧納西斯都不怕,你怕?」

    「倒也是,」她苦笑,「丈夫都不愛我了,我還這麼緊張這條老命幹什麼?」

    「你還有女兒呢。」我提醒她。

    「女兒──」她嘆口氣,「她前天跟我説,想要一雙粉紅色的掠皮鞋,我都不知

    道在什麼地方有得賣。」

    「我會帶你去。」我説。

    「你怎麼像個順風耳千里眼?」

    「沒法子,什麼都靠自己,久而久之,不得不變成個六國販駱駝的人。」我無奈。

    「你真本事。」

    自芬蘭浴室出來,芍藥太漂亮了,路上的男人不住回頭向她張望。

    我説:「這才是好姑娘呢──人們經過你的身旁,都要回頭留戀的張望。」

    她長嘆一聲。

    「你的腿那麼修長,走路步子放寬一點,來。」

    她看上去像個新發掘的模特兒。

    到一流的童裝店,我為她女兒也選了一點衣服。「阿姨送的禮,」我説:「別客

    氣。」自然也買了粉紅色的鞋子。「記得嗎?」我問芍藥,「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

    是這幺一點點大,十歲多點。」

    「你又何嘗不是?」芍藥説:「老實説,你這些日子來過得如何?」

    「悶,萬事俱備,獨欠東風,牡丹雖好,總要綠葉扶持,我一個人孤鬼似的,能

    到什麼地方去?」我問:「你想想,我都不願多説,略吐一兩句苦水,就被人説我怨

    天怨地。」

    「可是你賺的是自己的生活,那多好?」

    我説:「這是我唯一驕傲的地方了。説出來頂淒涼,喂,不高興的事兒我們不要

    去想它,打道回府吧。」

    我們去吃了咖啡便回家了。

    過數日芍藥想回去。「也許你會怪我沒出息吧?」

    「我不會,那確是你的家。」

    「大偉──我想他是要離開我的了。」她説。

    「他跟你攤了牌,決定在你,你有要我幫忙的地方,我盡力而為。」

    「你真能幹。」

    「被逼的。」我木着一張臉。

    「那個家……」她遲疑説:「我都不知我還能在那個家住多久。」

    我愛莫能助,揹着手,站在窗户前。

    過很久,我説:「我開車送你。」

    她住在籠子中久了,我不能不負責任地叫她走出來飛,她並飛不動。

    「等他趕我走的時候,我才走吧。」她嘆口氣,我不能在你這裹住一輩子。」

    做弱者的痛苦,人家捧着她的時候,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人家不要她了,她

    就打回原形,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也許陸大偉會照顧她的生活,替她付房租,給她零用,她生活是不憂的。

    不憂生活──誰憂過生活呢?

    這年頭只有精神上的困惑,誰也沒有生活上的煩惱,也許有,只因買不起那件藍

    狐或鑽戒。

    我仰起頭嘆口氣,人的際遇是很難説的,也許她稍遲會遇到更好的男人。

    但陸大偉也不是不好,夫妻分手各要負一半責任,誰也推卸不了,我只是替他們

    兩個可惜。

    我開車大包小包的送芍藥回去。

    到了門外,剛好碰見陸大偉。

    他見了我,有點意外,「這麼空?」

    「你回來了?」我冷冷的問。

    他笑,「你也霸道,這原是我自己的家。」

    「你還當這是你的家?」

    「你這人,莫教人分妻這句話,你聽過沒有?」陸大偉説。

    「哼!」我冷笑。

    芍藥下車,見到陸大偉,也不正眼看他,就往屋子裏走。

    陸大偉過半晌,才醒悟過來:「芍藥?那是芍藥?」

    「你以為是誰?」我問:「大偉,人的外表隨時可以改變,愛你的心卻可遇不可

    求。」

    他追上去,「芍藥,芍藥!」

    「叫什麼?」她沒有好氣,轉過頭來。

    大偉呆視她,「你怎麼轉了個樣子?」

    「你的生活悶,要求轉變,難道我的生活不悶,不需要轉變?我轉個髮型,換件

    衣服,不見得就傷害了你。」她轉頭走。

    我倚在車子旁邊,看着陸大偉笑。

    他問我,「是你教她這麼打扮的?」

    「教管教,她確是那塊材料,不打扮打扮,實屬可惜,君子愛人以德,我是為了

    她好。」

    「她簡直脱胎換骨─。」陸大偉奇道。

    我説:「你喜歡那種外型的女人是不是?」

    他不響。

    「你為什麼不跟她説明白呢?她會樂意為你轉變。」

    「她?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麼辦法,想叫她為任何人轉變都很難。」

    「這次她是為自己,毫無疑問。」我笑,「打扮古老點也不算錯,但我相信你不

    是為了她那身打扮而對她反感。」

    「自然不是,我不喜歡她不好學不向上。」

    我想起芍藥説過,關於大學文憑的事。

    「你嫌她而已,你娶她的時候,也知道她不是個博士。」

    「可是那時她十九歲,十九歲的女孩子何必懂太多?現在她三十三歲,智力尚那

    麼幼稚,説起世界大事、文學藝術,她一竅不通,還有,因為我們家有個好慵人,她

    連家務也不懂,一天到晚就説想盡了辦法與我父母作對。」

    我不語,現在我在聽陸大偉這面之詞了。

    「其實老人家一句話,何必認真,我對她説過一千次,女兒跟兒子我一樣痛愛,

    甚至沒有孩子,我們照樣過美滿的生活,她不相信我,現在又為不能生育而懊惱。她

    嫁的是我,又不是我父母,管他們説些什幺?」

    説的也很有理。

    「你以為我喜歡深棕色皮膚的女孩子,愛上的士可沒有腦袋的那種?你錯了,那

    個女孩子很有內容,人家是美術學生,很有氣質學識,我與她有交通,芍藥有她一半

    那麼懂事,我就放心了。」

    我深深為芍藥悲慘。

    「你知道嗎?這些年來,芍藥連雜誌都不看,家中不訂報紙。」

    「但是她讀我的小説。」我虛弱的抗議。

    「你為我們做的事,我很感激你,」陸大偉説:「冰凍三尺,非翌日之寒,正如

    你説,轉變外表多幺容易,但是內心是另外一件事,十多年了,我太清楚芍藥,要她

    轉變,不是件易事,況且叫她那麼做,也對她不公平。」

    我知道這件事是無可挽救了,芍藥白白熨了一個四百元的頭髮。

    我也恁地天真,夫妻分手,哪裏就那麼簡單?

    果然不久他倆就分居了。

    芍藥並沒有再來找我,大概她知道我這個軍師自身不保,也不管用。

    芍藥生活很好─她仍然穿漂亮衣裳、逛街、旅行、有空在股票行坐,據説也有男

    朋友,換得很勤。

    但是她沒有再來找我。

    陸大偉給她兩層房子,一層住,一層收租,芍藥應該沒有什幺好怨了,心靈的創

    傷咱們獨身女人的心靈也受創傷,可是還得自己付房租,咱們的青春也浪費掉了,

    而且有怨無路訴。

    這是一個小家庭主婦的辛酸故事。

    至於我們這些人,更加有訴之不盡的苦楚。

    我一個女友説:「……什幺都不打緊,在我這裏喝了咖啡飲了啤酒看完電視才走

    都不打緊,當我開的是俱樂部好了,可是他能不能自己帶枝牙膏來呢?」

    脱下髒衣服待女友洗熨,而這些女孩子,一走到外頭,一樣萬打萬的賺月薪,自

    己養活自己。

    女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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