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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1-1

    大二那年的秋天,我剪短了我的頭髮。

    剪短的發令我看上去精明而幹練,或許還帶來一些好運氣——10月,省電視台舉辦主持人大賽,我是唯一短髮的女候選人。仍然算不上漂亮,更不可能令人驚豔,卻在一路迷迷糊糊與跌跌撞撞中進入“十佳”,並拿到一個“最智慧獎”的稱號!

    那天,燈光明亮的舞台上,我看不清枱下人的表情,只能聽到如雷的掌聲,我甚至有些恍惚了,我看着主持人、頒獎嘉賓的笑容,心裏在想——這個,是我麼?

    我一低頭,還可以看見手中水晶樣的獎盃,在燈光輝映下,閃爍若隱若現的光芒,這光芒灼痛了我的眼,令我失神。

    其實我之所以能來參加這場主持人大賽,根本就是陰差陽錯——我本來是陪我的舍友林卡來報名的,只不過在報名現場她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求我:“陶瀅,一起去嘛,閒着也是閒着啊!”

    我想想自己確實很閒,就這樣來了。

    沒有強烈的慾望,故而從容得體。

    從“海選”到40進30,再到30進20,然後是20進10,直至“十佳決賽”,似乎時光只是一閃,唇槍舌劍中,命運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我還沒有從激烈的比賽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當我的大腦中還時刻充滿計時器的回聲時,當我還在睡夢中都想着要如何現場組織主持詞的時候,比賽卻悄無聲息落幕,而我,成為舞台上被人銘記的那一個。

    這個城市的報紙上一夜之間堆滿了關於我的報道,其中許多處這樣説:陶瀅,她沒有令人驚豔的臉蛋,卻有讓人過目不忘的親切。

    我為這個評語受寵若驚,甚至導致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有些迷惑:這麼翻天覆地的變化,怎麼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我一閉眼,似乎仍然可以記起高中時代那個相貌平平的左撇子小姑娘,站在寂靜教室中孤獨無助的模樣,她有多少次想號啕大哭,可是總沒有哭出來。那個寂寞而膽怯的孩子,是我麼?

    我記憶裏所反覆呈現的,似乎還是大一那年的苦不堪言:對於像我這樣起步有些晚的學生而言,學聲樂、學舞蹈、練發音、練咬字,哪一項都不能疏忽不能少;每天早晨6點40分全校學生做早操,我們播音專業的學生卻要提前20分鐘到練功房練習繞口令;站立坐走的姿勢和禮儀要從頭學起,形體老師隨時都會出現在校園中,任何一個散漫的動作都可能被抓獲歸案,進而導致期末考試不及格……這一級播音班共有16個學生,8男8女,我不是天資聰穎的那一個,亦不是漂亮脱俗的那一個,若説優勢,恐怕只有我的高考成績算得上驚世駭俗——可是進了大學,我知道一切都要從零開始。

    所以,我從不曠課遲到早退,甚至沒有請過假;我堅持每天都上晚自習,學專業學英語,温習文學和美學方面的公共課;我每週都會去閲覽室看藝術雜誌,從《國際廣告》、《藝術界》到英文的《Apollo》……當我沉浸在我所熱愛的藝術當中時,我居然自動自發地就變成了一個勤奮上進的學生!

    所以,今天,當我走在校園裏的時候,那些好奇的指指點點、那些輕聲地議論、那些豔羨的目光,應該都是真的吧?

    我終於拋下了自閉的枷鎖,終於漸漸打開了自己的世界,這些,都是真的吧?

    直到我走進省電視台演播廳的時候,我終於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按照參賽之前的合同規定,我將為省電視台服務5年。運氣很好的我甫一上陣便要擔綱主持生活頻道的一檔新節目《青春紀事》。

    我有點手忙腳亂。

    新節目、新主持、新班底——電視台花了大力氣投入宣傳與製作,我兢兢業業、無限勤勉,唯恐我的不力造成節目的失敗。

    第一期節目是在在元旦之後播出,為了找選題,我們一班人通宵達旦、夜以繼日,三個小組分頭做了三份策劃,開選題會時常常吵到面紅耳赤。我們每個人都在電視台的走廊裏行色匆匆,工作壓力和學習壓力令我幾乎要崩潰。可是我得承認,這樣有目標、有奔頭的生活令我感到歡悦——我是説,我真的感謝命運,感謝曾經的一切,因為這一切讓我知道一些生活的生龍活虎,或者是朝氣四溢。

    第一期節目的主題最終定為“藝術招生考試”,是我的提議,經過激烈的爭吵,居然得到主任拍板:“就這個吧!”

    他看我一眼,雖然表情淡淡的,聲音卻很温和:“陶瀅,不錯,好好幹!”

    我如釋重負。

    那一刻,我回頭,看見同事們的笑臉,我知道自己終於融入了這個羣體,在這羣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中,沒有人歡迎花瓶——還好我不是花,所以永遠成為不了花瓶。

    因為大家的精誠團結,我們的第一期節目很快就做好了。兩天後,幾乎省台的所有頻道都在播出這期節目的宣傳片:已經大學畢業、正在大學就讀以及將要報考藝術院校的學生作為嘉賓侃侃而談,他們所回憶的時光縱橫交錯,各不相同。那些充滿嚮往的臉孔與稍歷世事的表情在燈光和暖的舞台上立體而又生動,好像有隻乾燥而温暖的手抓住你,也抓住時光的步伐。

    節目正式播出那天,我和林卡跑到教室裏看電視。帶有懷舊色彩的片頭裏,鏡頭掠過一排排報名參加藝術考試的考生隊伍,掠過他們身後的畫夾、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模樣。然後節目開始,嘉賓們一點點回憶自己的求學路,幾多艱辛、幾多傷懷,聊着聊着就有淚水輕輕浮上來。緊接着插入VCR,忠實記錄下考生們的居住環境:30元每晚的招待所、15元每晚的民居、5元每晚的地下室裏,三五成羣的少年出出進進,神色疲憊而又充滿期冀。

    還有節目中我自己的聲音:每年此時,一批又一批藝術考生懷揣夢想上路,在擁擠的城市中尋找方向。他們心中充滿不可抗拒的孤獨,然而又因為年輕與夢想而充滿力量……

    看着看着,我和林卡都有點恍惚了。

    因為這一切的一切,如我們每個藝術生所走過的18歲:辛苦、絕望、快樂、憂傷、孤獨、脆弱……這些情緒,我們一一經歷,永生難忘。

    背景音樂是那首《隱形的翅膀》。漸漸地,畫外音淡去,歌聲響亮起來了: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每一次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飛過絕望。不去想他們擁有美麗的太陽,我看見每天的夕陽也會有變化。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給我希望。我終於看到所有夢想都開花,追逐的年輕歌聲多嘹亮。我終於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哪裏會有風,就飛多遠吧……

    而後,就像歌裏唱的那樣,我終於看到所有夢想都開花——三期節目結束後,收視率已位於本台訪談類節目第二名。

    是不折不扣的好成績。

    就連省報的記者都打電話來學校,指名道姓地要採訪“那個主持《青春紀事》的主持人”,學校裏也漸漸多了打招呼的師弟師妹甚而陌生同學。有時候走在大街上,甚至會有人突然問:你是那個主持人嗎?

    所以你看命運多麼詭異——在我未曾預料到的時候已經發生了若干轉折,我從一個自閉、沉悶的女孩變成了家喻户曉的主持人,清爽伶俐的短髮居然成為了我的標誌!

    最讓我驚訝的是這個城市的廣播電視報,在某一天的專題中居然用好大的篇幅刊載了關於我的專訪,甚至還拿我與這次同樣在主持人大賽中入圍“十佳”的綜藝節目主持人林卡相比,比較的結果是:林卡的美麗與陶瀅的親切,是本屆主持人大賽的雙生花。

    看過這些報道,我有點失笑:沒有人能拒絕一張漂亮臉蛋的誘惑,我也一樣。假使能夠讓我像林卡一樣美麗,我猜我也不會拒絕。

    11-2

    説到林卡,她是那樣的女孩子——藝術學院戲劇系的“系花”,有天生美麗的面孔,乾淨而明朗的笑容,笑起來的時候微微露出的酒窩恬淡安寧。喜歡穿裙子,一年四季在裸露的小腿處閃耀奪目的光澤,那是屬於青春和年輕的光澤,或許稍縱即逝,然而美得驚人。

    她沒有什麼繁複的心機,早先的理想只不過是成為一名少兒節目主持人。如果不是這場電視主持人大賽,或許她現在還在市電視台少兒頻道穿着厚厚的道具服做兼職,每天聲音甜美地面向千家萬户説:小朋友們好,我是草莓姐姐,今天是傳統的端午節,大家知道端午節要吃什麼食物嗎?隨後,一排可愛的小朋友會七嘴八舌地喊:粽子……

    然而,一場電視選秀大賽卻把一位少兒節目支持人推到了綜藝節目的舞台上,美麗、可愛的林卡當之無愧地成為屏幕上搶眼的新面孔和校園裏光芒四射的明星。相比於我主持的《青春紀事》而言,林卡主持的《綜藝新秀場》更是收視率全線飄紅,電視選秀的方式賺足了少男少女的眼球。用鄭揚的話來説就是:陶瀅你是中年婦女理想中的女兒形象,知書識禮、温和親切;而林卡就是無數男生心目中的女朋友形象,夠漂亮、光彩照人、活力四射。

    中年婦女VS無數男生?

    第一輪,林卡勝

    其實鄭揚第一次見林卡時,也有兩三秒的失神。

    彼時他已在師範大學藝術系學習播音主持,我們雖不同校,但生活在同樣美輪美奐的人羣中。鄭揚是見過世面的人——我這樣評定。

    可是見過世面的鄭揚還是錯愕了。雖然他很快便調整了自己的呼吸和思想,我卻還是因為這兩三秒的錯愕而為他感到羞恥。一個男人,他終於還是無法克服自己最直觀的動物慾,這是不怎麼紳士的事情。我想象中近乎完美的男子,首先要具有的便是視美豔於無物的從容的神氣。

    不過好在鄭揚終究是鄭揚,他不卑不亢,微微握林卡的指尖:“你好,我叫鄭揚。”

    林卡還是那種盛開明媚的笑:“知道,我猜你也知道我叫林卡。”

    鄭揚不動聲色:“經常聽陶瀅提起你。”

    林卡有一點點失望,我猜她寧願聽到:經常在電視上看到你。

    可是鄭揚明顯不給她面子。

    林卡也是從那天開始記住了鄭揚,以至於後來林卡經常哀嘆:女人啊,就是沒事找事,越是看上去無關緊要的,越是想要霸佔。

    林卡甚至還粘上我,只要鄭揚出現在藝術學院,林卡一定要和我同時出現。鄭揚看她的眼神永遠是淡淡的,口頭禪也似乎統一更新為“陶瀅如何如何……”。

    終於有一天,林卡忍無可忍地問鄭揚:“你喜歡陶瀅嗎?”

    鄭揚瞭然於胸地笑了,他似乎很喜歡這種鈎心鬥角的啞謎。他攬住我的肩,神色和悦:“我和小瀅,我們是好兄妹,這一輩子都不要分離。”

    我酸得牙要倒。林卡鍥而不捨:“你愛她嗎?”

    鄭揚看看我的眼睛,我偏巧也在用極其鄙夷的眼神看他。他突然笑了,然後問:“丫頭你愛我嗎?”

    我想都沒想:“呸!”

    他大笑,邊笑邊以極快的速度擁抱我一下:“可我還是愛你!”

    林卡目瞪口呆。我反手一記爆栗敲在鄭揚頭上,他閃躲,邊躲邊笑。

    後來過很久,林卡憂傷地問我:“你們真的相愛嗎?”

    我安慰林卡:“放心,他説笑的,我們是鐵哥們兒,鐵得都生鏽了。”

    可是林卡還是那麼憂傷。她很認真地注視我的眼睛:“陶瀅,或許你不信,可是我覺得他説的是真話。”

    我看着她的眼睛,看見那兩泓很深的潭水上空,很快籠起淡淡的白色霧汽。

    不過,假使漂亮姑娘林卡是上天賜予我的朋友的話,那麼,上天同樣沒有忘記把“敵人”放到我身邊:比如我和夏薇薇的重逢。

    夏薇薇——很不幸,高中畢業後我們一起考進藝術學院,我進戲劇系學習播音主持,她進音樂系學習音樂學。或許從那時候我才知道夏薇薇居然彈一手好鋼琴,而且還有點作曲的天賦。

    這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於是幾乎是順理成章的:會作曲的才女夏薇薇大一那年就順利地進入院學生會文藝部擔任幹事,而我進入校廣播站擔任播音員。

    我們在看上去完全不搭界的兩個部門工作,然而小小的校園裏,要躲一個人談何容易?

    第一次交鋒是春天的時候,校學生會要組織“春之聲藝術節”。晚上,學生會副主席、我的師兄嶽哲將我叫到學生會辦公室。

    “陶瀅,有沒有信心主持今年的藝術節?”嶽哲開門見山,語氣裏公事公辦的樣子讓人莫名地想笑。

    “師兄很少這麼一本正經,在系裏你都是採花大盜。”我撇嘴。

    嶽哲急了:“小姑娘兮兮的你知道什麼叫‘採花’啊?別胡亂説話敗壞我的一世清譽。”

    我笑得更兇了,笑到彎下腰去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抬頭,便看見夏薇薇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嶽哲伸手拍我的頭:“別笑了別笑了,長得帥又不是我的錯。”

    我乾脆坐到沙發上捂着肚子笑,偷看一眼夏薇薇越來越不好看的表情。

    再看一眼,心中便有了數:夏薇薇果然是喜歡嶽哲的。

    嶽哲無疑是藝術學院頂好看的男孩子,更是大型文藝晚會的金牌男主持。或許所有高校都有這樣那樣的“金牌司儀”,可是通常省級大型晚會在需要學生主持時能想到的人恐怕也不多。

    偏巧,嶽哲就是那一個。

    “那一個”的意思是:燈火最明亮、直播車整裝待發、舞台美輪美奐、台下VIP區清一色坐着穿黑灰西裝的領導人物的時候,只有你能登場。你的氣度、口才、樣貌、聲音,樣樣都無可挑剔。

    那麼,嶽哲就是“那一個”,舞台上英俊瀟灑的那一個。

    而舞台下的嶽哲,又是全系女生心目中最可愛的男生:帥,然而從來不拿樣貌當資本看不起別人;功課做得好,學習也認真,雖然沒有拿過一等獎學金,但二三等總是少不了;脾氣好,常常被女生拖去做苦力,打掃衞生搬道具任勞任怨。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女生緣太好,總有那麼多親密的女性朋友出出進進,看哪一個都像女朋友,可是哪一個又都不像女朋友。

    林卡曾經在背後説岳哲:換女朋友的速度比換襪子還快。

    又翻個白眼:偏偏沒長眼的女生還真夠多。

    可是,難道夏薇薇也“沒長眼”?

    我有點想笑地偷偷看夏薇薇,嶽哲在一邊用手敲辦公桌:“師妹你考慮好了沒有?要麼説師兄我罩着你呢,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主持?我要不是聽過你在廣播站做的節目才不會——”

    “我不同意。”突兀的一聲響,打斷嶽哲的滔滔不絕。

    是突然的一聲響,在8平米的辦公室裏砸出細碎的迴音。

    彷彿幾年前,莫名安靜的空氣裏,一個聲音重複着:陶瀅,你知道你幫張懌贏了一架望遠鏡麼?

    原來,沒有什麼發生改變。

    11-3

    8平米的辦公室裏,我慢慢直起腰,慢慢地在沙發上坐端正。

    嶽哲呆住了。

    “我不同意。”仍然是這句話。

    我注視那雙眼睛,進而是那張臉、那個人。

    熒光燈下,女生薄而粉紅的唇、單眼皮下執拗的眼神,皮膚是白皙的,耳朵秀氣紅潤。下巴微微揚起,有細膩婉轉的弧度。半長的發搭在肩上,一道斜斜的劉海垂在額前,掩一點額頭的鋒芒。

    並不是極其美麗的女孩子,然而氣質上也算是無懈可擊。

    嶽哲終於反應過來:“夏薇薇?你為什麼不同意?”男生皺眉頭的樣子似乎更好看了一點,彷彿在思考大問題一樣的嚴肅謹慎。

    也是在這時候,面對眼前女孩子冷冷的表情,我驚喜地發現自己的心居然是坦然安寧的:沒有因為有人否定而憤怒,也沒有因為有人支持而得意。風雨不動安如山——沒想到經過這幾年,居然有這樣大的進步!

    夏薇薇的目光涼而鎮靜:“因為我覺得陶瀅擅長主持温和一點的節目,這種藝術節太鬧,還是換有綜藝節目支持經驗的人主持會比較好。”

    她抬頭看我一眼,又轉回頭去看嶽哲:“我推薦歐陽方琳師姐。”

    “歐陽方琳?”嶽哲一愣。

    我微微笑,心裏卻在想:夏薇薇你難道不知道歐陽方琳是嶽哲的搭檔嗎?倘若歐陽方琳上台主持,嶽哲便在“執行導演”的職務上平添了一個“主持人”的職責,不累死也要吐血的吧?

    果然,嶽哲一口否定:“方琳不行,她從不和除我以外的人主持校內的活動。”

    夏薇薇仍然那麼執拗:“主席你為什麼不能主持?”

    嶽哲沒好氣:“我是執行導演。”

    夏薇薇仍然堅持:“那麼就找別的師兄師姐,經驗豐富一點的,這樣藝術節才能圓滿成功。”

    嶽哲看一眼夏薇薇:“這是同學們展示自我的舞台,我們每年都利用這個機會推出新主持啊!”

    夏薇薇的面色仍然不好看:“可是播音主持專業有那麼多的主持人,為什麼不能找個漂亮一點的女生呢?難道這就不是咱們學校的門面了嗎?!”

    聲音大了,嶽哲的表情漸漸從驚訝到尷尬,然後轉過頭看着我,目光中有滿滿的歉意。

    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嶽哲的為難。

    “我很忙,恐怕沒有時間接這項活動了,”我嘆口氣:“師兄,對不起。”

    嶽哲愣在原地。

    夏薇薇也有少許的不能置信。

    慘白的牆壁,反射出明亮而冷色調的光,在狹小的辦公室裏,一層層迴旋成莫名其妙的白色寒光。

    隱約可以聽見對面宿舍樓裏傳來電視機的聲音:寒流來襲,明日最高氣温10攝氏度……

    原來是寒流。是放在五年前,我甚至會感到凍徹心扉的寒流吧?

    嶽哲張張嘴,又合上,過了好一陣才説:“師妹,你瘋了?這麼好的機會你不要?”

    他摸摸自己的額頭,又看看我:“你瘋了是不是?”

    夏薇薇在一邊站立,臉上閃爍一點不分明的表情,含糊而隱約。

    那天晚上,林卡也説了同樣的話:“陶瀅,你瘋了是不是?”

    她抓住我的台詞課本,在桌上狠狠一摔:“這麼好的機會你幹嗎不要?!”

    她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知道台下坐着什麼人嗎?電視台的、電台的、話劇院的,還有校長、書記,你很快就可以成為繼歐陽方琳之後的又一顆主持新星!這麼好的機會你居然不要?!你白痴啊!”一邊説一邊摔摔打打地泄氣,從書本到抱枕無一倖免。

    “你完全是個瘋子!那夏薇薇不過是文藝部的一個小幹事,她説的話頂什麼用?你為了她一句話居然就可以放棄一台晚會!你大腦秀逗啊!”仍然不休止地數落我。

    我抬頭看林卡的臉,直腸子的女生一幅兩肋插刀的表情,在日光燈下被氣憤燒紅了臉。不嫉妒、不怨恨,對於我的入選甚至沒有太多的關注,只是糾纏着:你白痴啊?!你瘋了嗎?!

    真心實意地着急,甚至不去想:為什麼是陶瀅,為什麼不是我?

    這才是正常的邏輯不是麼?

    可是,偏偏就是這樣直率而真誠的性格,外加沒有城府的火爆脾氣,讓人喜歡並且信賴。

    “林卡,最後決定的主持人你也認識。”趁林卡發火的間隙,我説。

    “誰?”她沒好氣地白我一眼,很快又轉過頭去整理滿牀被扔亂了的抱枕和書本。

    “你。”

    “什麼?”林卡迅速回頭看我一眼。

    沉默一小會。

    “你是因為我才放棄?”她的語氣裏有許多的不可思議,以及壓抑不住的不甘心。

    “不是。”我斬釘截鐵。

    林卡愣了。

    我看看林卡,微笑。

    “你我都得承認,夏薇薇至少説對了一件事。”我説。

    林卡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她説你比我更適合這場晚會,她説對了。”我注視林卡的眼睛,緩緩説。

    林卡用鼻子哼一聲,不理我。

    卻沒有人知道,那夜,我失眠了。

    暗黑的夜裏,我閉上眼,有些場景卻始終浮現在眼前:一些不耐煩的目光,三兩點指指劃劃的議論……

    還有一個女孩子尖鋭刺耳的聲音:“陶瀅,你將來能做什麼呢?公交車售票員還是城市清潔工?”

    以及一次遙遠的聚餐會上,男孩子輕輕的聲音:“對不起。”

    還有後來無數次寒暑假時的邀約——高中同窗給我電話,大多這樣開頭:“陶瀅你怎麼不來參加同學聚會?咱們班也就你這一個名人了。”

    黑暗中我睜開眼,周圍是同寢室的姑娘們均勻的呼吸聲,我卻突然發現:自從告別了我的高中時代,我沒有嘗試和那個校園裏除田佳佳外的任何人有任何交集!

    我知道有人説我傲氣,可是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讓我無法面對的,是那些相熟面孔後所代表的蒼白的年華。

    只是有一次,回家鄉過年時,在大街上偶然遇到舊時同學,不好意思閃躲,便站在滿地的鞭炮碎屑上聊天。對方是聲音温柔的女生,熱切的面孔,讓我幾乎以為我們曾是密友。她迫不及待地給我講一些舊人新事,末了突然問:“你見過張懌嗎?”

    我明顯一愣。

    她誤解了我的意思:“就是咱們班長啊,你不會連他都忘了吧?”

    一臉遺憾的表情:如果不是高考那天胃病犯了,他一定可以考上北大的。

    又很好奇:可是你們都不聯絡嗎?好像咱班在省城讀書的只有你倆呢,多巧。

    多巧。

    可是,這個人在距我很近的地方,卻只有觸摸不到的虛無感。

    我們在同一個城市生活兩年,背井離鄉,卻從未聯繫。

    四周仍瀰漫着濃烈的硫磺氣息,我在新年的味道里看面前女孩子未變的模樣,幾乎要以為,從高三到現在,時間未曾運動。

    一切生動若此。

    原來,我並未改變。那麼張懌呢?現在的你又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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