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嬋娟在床上輾轉至深夜,還是不能入睡。她已經先後讓身下的這張“夜之波浪”變化出十幾種催眠的樂聲和芳香,可似乎全無效果。她深深相信,這一個夜晚,A組內失眠的絕不僅只她一個。段墨會在這一夜之間想出怎樣的計劃呢?那之後,A組的命運又會如何?而自己和班鳴卓這些年來的苦戀,又會有一個怎樣的結果?許多許多的疑問伴隨著更多的回憶在腦海中起伏,一時不由想得痴了。不知過了多久,她看到太陽昇起來,知道天亮了,該起來為大家準備早餐了,卻不知道自己曾經睡過了沒有。
她一個人來到廚房,靜靜地開始準備。A組中,每天早上她都是起得最早的一個,其次便是阿影,每次喂完鴿子後都會過來幫她的忙。還有意無意地談起一些班鳴卓的事。這也讓鼓不起勇氣的她可以有這樣一個機會談起那個摯愛的名字。憑著女性的直覺,她看出阿影也是喜歡班鳴卓的。有時候,她甚至想,是不是自己乾脆退出算了。離開A組,讓這兩個人成為一對。阿影應該是個更適合班鳴卓的好女孩子。雖然這樣想著,可是,她始終無法下最後的決心。而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作為她和班鳴卓之間的緩衝了。到了最後,還是要自己去面對那最終的結局。
“早啊,娟姐!呵,好香……”段墨聳著鼻子走了進來。
“坐吧,馬上就好!”路嬋娟微笑著招呼他。不知為什麼,她對段墨始終無法象對A組其他人那樣親切。按理說,資格僅次於江振川,班鳴卓以及自己的段墨應該是她在A組中最熟悉的一個了,可實際上也是她最不瞭解的一個。雖然終日裡面帶微笑,可她並不清楚這個生著一張娃娃臉的青年到底在心中想些什麼。這種高深莫測總是讓她心中忐忑不安,和他談話時語氣裡便多了一絲尊敬,少了一點熱情。幾乎每一次的行動,段墨都會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舉動,而最後的事實也都證明他是正確的,可那其中那些大膽得近乎瘋狂的計劃並不合路嬋娟的胃口。
幾乎象約好了一樣,其餘的A組成員也依次出現在餐廳中。包括班鳴卓在內,每個人的目光都緊緊盯住了段墨。
“都盯著我幹什麼?坐下吃飯!別辜負了娟姐的手藝!”段墨懶洋洋地招呼道。
很快,大家都就座了。坐是坐,可還是都盯著他。這也難怪,一直以來,段墨都可以說是A組的智囊。印象中只要有他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而這一次如果不是邵定中事先設局支走了紅白黑,A組也絕不會有這麼大的傷亡。路嬋娟在年小如的幫助下端上了早餐,不過除了旁若無人的段墨外,沒人有心思在這個時刻來大吃大喝。終於,段墨放下手中的刀叉,長長嘆了口氣。看看大家還在望著自己,微微一笑:“走吧,上演示廳,讓我來告訴你們該做些什麼,今天會是很長的一天呢……”
每次見阿迪裡時,摩依努爾都會感到非常的不安。一方面,她極度尊敬這個東突厥獨立組織的最高領袖,認為他是一個偉大的智者。另一方面,她也越來越體會到他那慈祥面具下的冷酷與殘忍。在他的眼中,只要是漢人,無論老幼,全部是真主的敵人。所以他有權利替真主除掉這些邪惡的異教徒。這本來也是她的看法,可在這個城市呆得越久,她就越發現這種觀點是多麼的荒謬。
“怎麼,摩依努爾,這幾天你睡得不好麼?”阿迪裡望著她充滿血絲的眼睛溫和地問道。
“啊,沒什麼,不大習慣漢人的床……”摩依努爾心裡清楚,自己是在為那個漢族少年擔心。昨天她訂好機票後,發現他已經離開了,心中說不出的失落。也許自己將要做的事情,會奪走自己恩人的生命。想及這點,她怎麼可能會睡得著呢?
“好好休息吧,明天的這個時刻,你將和穆薩將共同點燃憤怒的火焰,讓真理的光芒照亮大地。光榮與你同在,真主的女兒……”狂熱的火苗阿迪裡的眼中一閃即逝。
“那麼,我下去了,尊敬的阿迪裡……”摩依努爾行了個禮,走出房間。
阿迪裡端起桌上的奶茶喝了一口,放下時,身邊已多了穆薩。
“小心她,看來伊斯哈格的女兒並不向我想象的那樣堅強……”阿迪裡緩緩道。
穆薩微鞠一躬,身形一閃,便不見了。
“以上就是明天的行動方案,大家覺得怎麼樣……”地下的演示廳內,段墨剛剛講解已畢。用徵詢的目光望著其他人。
“靠……”唐卡脫口道。
“謝謝稱讚,沒有意見的話,現在就開始行動吧……”說著,段墨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解雲的辦公室在中南海的西側,作為國家副主席,他的辦公室稱不上豪華,一切辦公用具都佈置得井井有條,整個房間顯得很舒適寬敞。即使最挑剔的人,也無法在他的生活方面挑出任何問題。但他那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工作作風則受到了相當廣泛的批評。在任何時刻,他都會緊跟領導的指示,選擇自己政治生涯中最正確的方向。有人因此稱他為“順風旗”。他並不介意這個稱號,依舊四平八穩的逐步前進,終於升到了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然而這幾天,他開始覺得心緒有些不寧,新魂事件如同一粒石子,將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打破了,其餘音擴散的範圍之廣,恐怕會超乎他的想象。這也讓他原本順利接班的夢想破滅了,他知道,無論何震州也好,丁聞濤也好,對自己並不放心。從某些方面講,雖然自己一直堅決服從丁聞濤的指示,可丁聞濤卻並不將他看成自己人。畢竟兩人在工作風格,為人處世方面有著太大的不同。他感覺到,丁聞濤會利用新魂事件在四十一大中做些手腳,分散自己的權力。而何震州也不會退下去,這樣一來,自己便等於被架空。
成為一個丁聞濤操縱的傀儡。雖然他意識到了這個危機,但卻一時找不到處理的辦法。畢竟,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也太出乎意料了。此刻,他正將雙肘拄在桌子上,陷入沉思。
“有點苦惱吧,就要順利交班了,卻出了這樣的事……”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解雲沒有回頭,眉頭微皺道:“這聲音我聽過……對了,你是A組的那個段墨吧,到這裡來做什麼?”
“了不起,我記得我們只是在兩年前見過一面,居然這樣就能記住我的聲音,真是驚人的記憶力……”段墨嘻嘻笑著鼓掌。
“不知道擅闖國家領導人的辦公室罪名有多大嗎?”解雲淡淡道。
“如果是惡意的話……”段墨微笑著在他的面前坐了下來。
“呃,有何貴幹?來要求增加A組的經費麼?”解雲抬起頭來,兩人目光一觸,然後又分開。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我知道,丁聞濤將利用這次的新魂事件來瓦解你的勢力,以便對你進行操控。雖然黨內都認為你是丁聞濤的應聲蟲,但我卻不怎麼看……”段墨大有深意的一笑,“在政治這個領域中,避免犯錯誤容易,難的是永遠不犯任何錯誤。而你卻做到了。你也非常的善於抓住時機,這也是成為一個優秀政治家的重要條件,因為那需要極好的眼光和果斷的決心……”
“你到我這裡來,不是為了唱頌歌的吧……”解雲皺眉道。
“當然不是……”段墨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抹狡猾的笑意,“我來,是為了和你談一下我們國家光芒萬丈的美好未來……”
與段墨不同,蕭矢要找的,是總理張耀楚。不過他並不需要象段墨那樣去跳窗戶,而是大大方方地從正門進入。原因也很簡單,他是張耀楚的棋友。兩個人是在國務院的活動中心認識的,彼此先後已經下了幾十盤棋。蕭矢也是整個國務院中唯一一個和他下棋時毫不留情的人。就是這點,讓他特別喜愛這個俊秀的少年,也贏得了他的尊重。不過平時二人只是默默下棋,極少談論其他別的什麼事。
一見到蕭矢,張耀楚的臉上便露出由衷的笑容:“噢,是小妖啊,好久不見了!不過想下棋今天可是沒空,忙得腳打後腦勺了!”
要是平時的話,蕭矢便會微微點頭,隨即離開。可今天,他卻默默地在總理的辦公桌前坐下了。
“怎麼?有事?”張耀楚敏銳地道。
蕭矢點了點頭,想不起說什麼,便索性掏出段墨交給他的磁卡,遞了過去。
張耀楚望了他一眼,將磁卡輕輕插入電腦中。一張張的表格和說明開始在他眼前閃現……
過了好久,張耀楚才關了電腦,望向蕭矢道:“你覺得,這計劃可能成功嗎?”
“不知道。”蕭矢冷靜地回答道。
“是啊,不知道……”張耀楚嘆息了一聲,輕輕拍著沙發的扶手,陷入了沉思。
北京市軍區司令部的大門口,一個年輕的警衛戰士目送著那個掛著A字牌照的飛車以絕對的超速瘋狂飛離。一邊繼續保持著那標槍般筆挺的站姿,邊問自己的戰友道:“那是誰啊?怎麼開起車來這麼囂張?”
“不知道,聽說是一男一女,年紀都不大,還是於司令員的救命恩人呢,一大早就來了,和司令員在辦公室裡不知談了些什麼,還是司令員親自送他們出門的呢,面子可真夠大的……”另一個戰士眉毛也沒有動一下,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回答道。
“怪事,這麼多年,也沒見司令員親自送誰出來過呀……”
“可不,臨走時還敬了個軍禮呢,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那戰士輕輕吹了口氣,將停留在鼻端的一隻小甲蟲吹跑了。
“你以為這行得通麼?”解雲關掉眼前的電腦,抬頭向段墨望去。
“為什麼不?”段墨向後一靠,用身子搖著那張紅木大靠椅,“可如果不去做的話,就肯定行不通的……”
“這樣做我要冒很大的風險……”解雲緩緩道。
“不這樣做會冒更大的風險……”段墨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實際上你也沒有別的選擇,這是你唯一避免成為傀儡,而成為真正領袖的機會……”
“你不怕我現在答應了你的條件,將來再反悔嗎?”解雲大有深意地問道。
“我如果是你,就不,這可是你名垂青史的機會……”段墨望了望窗外,打個哈哈,“今天才知道,國務院的保安措施有多差勁……”
“好傢伙,竟然敢威脅國家領導人……”
“我倒更寧願把這稱之為善意的勸告……”段墨微笑。
解雲一言不發地望了段墨許久,終於,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緩緩伸出一隻手去:“至少,我們都愛這個國家,不是嗎?”
段墨長長鬆了口氣,也伸出手,將他的手緊緊握住:“是的,是這樣的……”
年小如已經坐立不安地在外邊等了兩個多小時,一見蕭矢從國務院出來,立即迎了上去,瞪圓了眼睛問道:“
怎麼樣?“
蕭矢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來,拇指和食指扣成了一個小小的圓圈。
“太好啦!”藉著這個機會,年小如猛地撲到他懷裡,然後象只午後的小貓一樣,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看到老好了麼?”蕭矢有些尷尬,不過又不忍這樣將她推開,只能這樣輕聲地問道。
“喔,他先出來的,然後說還有一個地方要去,就自己先走了……”年小如頭也不抬地道,因為她將頭埋得太深了,所以聲音顯得有些悶悶的。
“還有什麼地方?”蕭矢暗暗皺起了眉頭,他幾乎可以肯定,段墨的計劃中有一部分並未吐露出來,而那一部分又是至關重要的。
那究竟是什麼呢?
段墨沒有走多遠,象平常一樣打了個轉,確定沒人跟蹤後,一轉身進了宣傳部的大門。他並沒有利用A組的特殊通行證,因為自己不象蕭矢一樣,有下棋這個隨意見高級領導人的藉口。在這個敏感的時刻,他不想自己的行動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用超念打開門鎖,他的身子在門乍開乍合的一瞬間,已翩然進了房間。
“早啊,葛部長……”他朝略帶驚訝的房間主人打招呼,“哦,或者你更喜歡我稱你為……曹操?”
葛鴻宇的眼中先是一片茫然,既而在段墨微笑的注視下變得沉靜起來。他輕輕嘆息一聲,繼續坐在桌子前,有條不紊地處理起公務來:“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怎麼,來逮捕我嗎?”
“你自己該明白,要逮捕你也不用等到今天……”段墨拉張椅子在他身邊坐下,“說老實話,我很欣賞你,新魂的四個首領中,你是頭腦最冷靜的一個。那些組織上的運籌極為出色,換了別人,絕對無法從中找出任何的蛛絲馬跡來,可惜,你遇到的是我……”
“呵,你來是為了讓我甘拜下風?”葛鴻宇苦笑著問。
“當然不是,你是個人才,差點就可以和我比肩的人才。以你的理性和周密,應該可以看出邵定中的這個計劃是多麼的瘋狂和不切實際,為什麼還要加入?或者,一開始你就只是把新魂當成了一粒墊腳石?”段墨緊盯著他問。
葛鴻宇沒有回答,而是沉思了一陣,才低聲道:“中國是需要改變的,然而到底需要怎樣的改變,只有那個在至高點上的人才會看得最清楚。對我來說,定中深愛著這個國家,勝於愛他自己,這就夠了……”
“原來是這樣……”段墨微微一笑,“你就不怕自己成了伍子胥,扳倒吳王僚,卻死在夫差的手裡?”
“歷代名臣中,我唯一敬佩的只有張子房一個人……”葛鴻宇低聲地道。
“那麼張良兄,我來是告訴你一聲,你送的禮物,我們已經收到了……”
“那不是我的禮物,是定中的……”葛鴻宇頭也不抬地道。
“不管怎麼樣,你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我們,多少也得負點責任吧……”段墨一邊饒有興致地看他辦公,一邊用那懶洋洋的聲調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和恐怖分子討價還價?”葛鴻宇停了下來,半是好氣,半是好笑地道。
“政治也好,經濟也好,都是風險性行為。不下注是有辦法贏的……”段墨聳了聳肩。
“你說的下注是指什麼?”
“你給了我們籌碼,難道還不明白嗎?賭局就是這次的四十一大,賭注則是中國的未來……”段墨緩緩道。
“噢,你準備怎麼玩這一局……”葛鴻宇深深望著他。
“這是一局殘局,對手已經雙車逼帥,我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連將死!”段墨淡淡地說著,目光中卻閃過一絲凌厲的殺意。
“唯卒只能行一步,過河橫進退無蹤。”葛鴻宇一聲長嘆,“現在的我們,已經是過河的卒子,恐怕也只能向前了,只不過到底卒子能不能鬥得過雙車呢?”
“不要太悲觀,所謂勇卒精兵無縮退,過河鋒銳可橫衝。只要用兵得當,小卒的威力可是意想不到的大呢!”
段墨微笑道,說著,將一張磁卡推到他的面前。
葛鴻宇看了他一眼,將磁卡拿起來塞入電腦中。隨著立體光屏上數據的不斷出現,他的表情也漸漸凝重起來,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看到他扶在沙發葛鴻宇緩緩搖了搖頭,突然道:“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做這樣的事情?這計劃並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你一定早就開始著手準備了吧?”
段墨沉默不答,他的目光還是微笑的,不過葛鴻宇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微笑之後隱藏著的不動如山的氣勢和無可比擬的強橫。
“我和定中他們都研究過你,從你過往的表現來看,你絕不是那種肯為國家而犧牲自己的人,這也是我們最終沒有找你加入的主因。那麼,是什麼讓你決定做出這樣一個計劃的呢?利益?友誼?承諾?或者純粹是個人一時的興趣?”葛鴻宇逼視著他道。
“就算是……個人的興趣吧……”段墨站起身來,漫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知道巴別之塔麼?”
“巴比倫通天塔?”葛鴻宇微微一愣。
“不錯,《聖經·舊約》上說,人類的祖先最初講的是同一種語言。他們在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之間定居並修建了巴比倫城。後來,隨著城市繁華,人類越來越富裕幸福,於是決定以這裡為地基,修建一座可以通到天上去的高塔,那就是——巴別之塔。全體人類齊心協力,日復一日,高高的塔頂已衝入雲霄。上帝知道後,心中恐慌,害怕人類終於會進入神之領域,於是,上帝決定讓使人們互相言語不通,而人類因此開始彼此猜疑,工程停滯不前,而最後,這座通天塔終於崩潰了……”段墨嘆息道。
“我不懂,這和我們中國有什麼關係……”葛鴻宇苦笑道。
“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五千年文明,十二億人口……”段墨看了看仍舊皺著眉頭的葛鴻宇,微微一笑,身形微晃,再度站在他的辦公桌前,“還不明白嗎?如果要建一座通天塔的話,再沒有比這裡更理想的地基了……”
“你……”葛鴻宇驚訝得張大了嘴。
“我要讓人類的語言重新統一,我要再造通天之塔,我要進入諸神的領域……”段墨用奇異莫測的眼神望著他,緩緩在他面前安然落坐,“我要端坐在上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