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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騙

    雷寶仲躺在牀上,並沒有睡着。

    深夜十二時,靜寂的住宅區已經沒有車子經過。

    十一時半,母親進來看過她。

    “寶仲,寶仲。”她低聲喚女兒。

    寶仲佯裝睡着,揹着門,一聲不響。

    母親幫她拾起地上的衣服,搭在椅背,悄悄走出房去,掩上門。

    寶仲張開眼睛。

    母親又要出去了。

    那人在等她。

    寶仲輕輕掀起被褥下牀,聽得母親關上大門的聲音。

    寶仲自窗簾縫中張望到那輛熟悉的車子停在門口,車頭燈亮着。

    母親立刻竄進車子裏,車子迅速開走。

    一切又恢復靜寂。

    寶仲放下窗簾。

    無意發現了這件秘密已經有幾個月,她沒有見過對方,不知他長得如何,做何種職業,是否一個好人。

    有一個深夜,她口渴起牀倒了一杯水喝,忽然看到有車子駛近。

    剛想叫母親,卻發覺下車來的就是母親。

    這一驚非同小可。

    接着,送她回來的男人與她在門口擁抱。

    寶仲幾乎不相信雙眼,母親林少豐一向是標準賢妻良母,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

    寶仲吃驚之餘,立刻上牀用被褥矇住頭逃避。

    第二天,細細觀看母親神色,一點異狀也沒有,寶仲還以為昨夜所見是噩夢。

    母親一直是文靜嫺淑的好女子,穿襯衫扣上每一粒紐,還有,裙子永遠過膝,並且,照足規矩,過了九月一日勞工日,不再穿白色服飾。

    可是,那男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接母親外出。

    他們到什麼地方去?

    童話裏,美麗公主的靈魂每夜應惡魔之召被逼去到冥界。

    母親當然是自願的。

    那人到底是誰?

    在這期間,父親回來過幾次。

    他也沒有發覺任何蛛絲馬跡,這三年來他來去匆匆,生意發展得極佳,可是妻女極少見得到他。

    雷家每年搬一次家,最近搬到最好的住宅區,父親又一直説:“囡囡十六足歲一到就可以開車”,一輛紅色平治小跑車SLK已經停在車房裏。

    物質享受真是一流。

    可是有一次,寶仲無意聽到母親同好友説:“我對物質追求一向沒有太大的興趣。”

    這是真的,母親用的東西都很考究,但她並非擁物狂,絕對不會天天逛服裝店。

    首飾也十分簡單,常戴不過是一串黑色南洋珠及一副獨立鑽耳環,另外還有一隻手錶,如此而已。

    母女更希望男主人時時在她們身邊。

    家庭起了變化,一般孩子會乘機自暴自棄,疏懶功課。

    寶仲卻剛相反,本來成績平平的她突然覺得有需要尋求精神寄託,她比從前沉默,也比從前用功,最近測驗卷子拿回來,全是甲甲甲。

    同學們大為訝異。

    父親十分寬慰,“啊,這樣下去,你會成為家族中第三個文丹福生。”

    頭兩個是小叔的子女。

    這真是黑色幽默,母親有外遇,女兒反而成為好學生。

    課餘,又時時到圖書館去,並且堅持乘公共汽車。

    一日,與好朋友安妮説:“人,至多隻能存活一百年吧。”

    安妮立刻駭笑,“不要與我談論那樣深奧的問題,我不懂。”

    寶仲卻自顧自説下去,“青春尤其有限,只得十年,十五歲到廿五歲而已。”

    安妮説;“我們去打球吧,別想這些。”

    “然後,責任多多,煩惱迭起,做人就不簡單了,人生沒有太多好日子。”

    此刻,寶仲躺在牀上,喃喃自語,“因此,要珍惜一切。”

    母親大抵要在天亮才會回來。

    到底年輕,寶仲一轉身,還是睡着了。

    她做夢看到父親回來找母親,揚聲叫她名字,半晌,寶仲掙扎醒來,才知道是收音機鬧鐘。

    母親已經回來了,若無其事坐在早餐桌前。

    真好戲。

    任憑誰,到了某個年紀都會演技精湛,有時,人們還會稱道為修養呢。

    母親修養特佳,既不興奮,也不特別高興,一切如常,真叫寶仲佩服。

    寶仲默默喝果汁。

    母親輕輕説:“明後兩日,我有事到東岸去訪友,你一人在家,可以處理嗎?”

    寶仲答:“沒問題。”

    “小心門户,馬利亞會銷假陪你。”

    寶仲啊地一聲。

    “我乘下午三時飛機。”

    寶仲忽然問:“父親知道嗎?”

    母親咳嗽一聲,“我同他説過。”

    夫妻關係已經名存實亡。

    各人有各人的事做,各人有各人發展,彼此給對方很大自由度。

    真正文明,一時間叫寶仲接受不來。

    第二天放學回來,馬利亞説:“太太已經走了。”

    寶仲問:“是否一個人?”

    “是,一個人。”

    當然不會叫任何人看見。

    那天晚上,父親打電話過來。

    寶仲與他談了幾句,想起來問:“爸,你在哪裏?”

    “新加坡。”

    四處為家,處處為家。

    “爸,幾時回來住一段日子陪我們。”

    雷之揚笑,“男人有男人的難處,我們沒有工作,象什麼?”

    “總要退休吧。”

    “言之過早,我放多過三天假便六神無主,不知是坐好還是站好,抑或開始學習烹飪打毛衣。”

    寶仲只得笑。

    “況且,家人生活豐裕無憂,是男人的驕傲。”

    父女對話,似乎可以就此打住了。

    但是寶仲忽然問:“爸,你有無對母親不忠?”

    大概是吃驚了,要隔很久,才聽得雷之揚説:“怎麼問起這種問題?”

    寶仲也有點後悔魯莽。

    但是雷之揚的答案無隙可擊,他這樣説:“你問我,我當然説沒有。”

    “有,還是沒有?”

    “沒有。”

    談話中斷。

    母親,此刻同那人在東岸幽會吧。

    抑或,根本沒有去東岸,也許就在市區邊界,同那人在一起親熱。

    其實,所有的母親也都是人,在做母親之前,她們都有姓名、職業、身份,可是子女很少那樣想,對他們來説,母親除卻做母親之外,就不應再做其它事,尤其不可有七情六慾。

    不是嗎,已經做了母親了,這合約可是賣身契,從此之後,失卻自己,只剩家庭,沒有事的時候,小犧牲,一旦有事,則大犧牲,統是母親的責任。

    誰還記得母親叫林少豐,並且是個頗有名望的室內設計師,媽媽就是媽媽。

    身為人母、人妻,半夜出去幽會,當然是不守婦道,欺騙了丈夫,也欺騙了子女。

    父母都不在身邊,寶仲寂寞無聊,在園子散步。

    在黑暗中看,寶仲覺得那人身型比父親高大強壯,一定也更加年輕。

    想到這裏,寶仲十分羞恥。

    她回到房間裏取過車匙,自車房內取出小跑車。

    馬利亞追出來,“寶仲,你沒有駕駛執照。”

    寶仲不忍叫她擔憂,“我只在附近兜風。”

    家裏每個人都犯規,她為什麼不可以呢。

    車子緩緩駛到海旁停下,她坐在車子裏吃冰淇淋。

    有年輕人同她搭訕。

    “好車子。”整個人靠在車廂邊。

    “謝謝讚美。”

    “是你的車?”十分有興趣。

    “當然。”

    “家長很溺愛你。”這是合理的估計。

    “也許。”

    “你幾歲?”有點疑心。

    “十九。”故意誇大。

    “看上去只象十四五。”眼光頗尖鋭。

    “華人看上去都比較小。”

    “可以載我兜風嗎?”終於開口了。

    “不,我剛想回家。”

    寶仲把車子開走。

    真沒有膽子,有人願意陪她消磨時間,她卻逃避,因是個陌生人,自小到大,父母與老師都教導:“不要與陌生人説話。”

    可是同班同學,自幼稚園到今日,混得爛熟,似兄弟姐妹,一日到晚在課室廝纏,毫無神秘感,還怎麼約會?

    寶仲垂頭喪氣回家。

    馬利亞松一口大氣。

    母親,不,叫她林少豐比較好,是怎麼樣開始同陌生人説話的呢?

    也許,他是她的客户,可能,由朋友介紹。

    背叛家庭,也一定需要極大勇氣,是什麼令她不顧一切,必然是多年來沉悶刻板的生活,以及缺乏愛護關懷。

    看,雷寶仲也十分明白母親處境。

    父親,是一個失職的丈夫。

    晚上,母親的電話來了。

    母女寒暄幾句,寶仲對於自己那麼客氣十分訝異。

    “我後天一早回來。”

    “沒問題。”

    掛了電話。

    本來説是兩天,現在變成三日兩夜,她在戀愛嗎?笑話,人過了廿歲還談戀愛?

    都年輕過快活過,還不知足,中年人真奇怪。

    第二天放學,正低頭疾走,忽然聽得汽車喇叭聲。

    一抬頭,寶仲喊出來,“爸爸。”

    正是雷之揚,三個多月不見,他好象又胖了一點,寶仲客觀地打量他,只覺得他領帶太花,頭髮太亮,有點不太安份的樣子,但爸爸始終是爸爸,她歡呼起來。

    他訂了台子,與女兒到海邊餐廳吃飯。

    父女倆胃口都不大好。

    “媽媽在東岸。”

    “我知道。”

    “這次逗留幾天?”

    “明早去舊金山開會,三天後再回來。”

    “哦,屆時可以見到母親。”

    雷之揚想一想才問:“寶仲,想問你一事。”

    寶仲心一沉,啊,懷疑了。

    “你有無發覺媽媽與平日有何不同,”寶仲臉上出現一層茫然的神色,“怎麼的不同?”心中卻暗暗吃驚。

    “她可有早出晚歸?”

    “媽媽一直忙工作。”

    “有無陌生人接送?”

    “沒有呀。”

    “平時同什麼人來往?”

    “張阿姨、陳小姐,以及林太太。”

    “打扮有沒有異樣?”

    “一年也不見她買新衣服。”

    雷之揚似乎放心了。

    寶仲看着父親。

    雷之揚解釋:“寶仲,你已不是小孩,我也不瞞你,有人告訴我,林少豐最近與新朋友來往密切。”

    寶仲握着拳頭,她痛恨那些多嘴多事的人。

    “據説,那是個男人。”

    寶仲不語。

    “那當然是十分嚴重的控訴,我並不相信。”

    寶仲點點頭。

    “你什麼都沒有看見?”

    寶仲那茫然的表情又浮上來了。

    回到家,雷之揚有意無意尋找蛛絲馬跡。

    他到妻子的書房去。

    “寶仲,媽媽私人電腦的密碼是什麼?”

    寶仲探頭進來,“一二三。”

    即是説,沒有密碼,毫無藏私。

    雷之揚查看電腦記錄,半小時後,不知是失望抑或滿意,抬起頭來説:“什麼都沒有。”

    書房裏陳設簡單,同以往一樣,只有三盤小小仙人掌。

    雷之揚順口問:“有人送花上來嗎?”

    寶仲搖搖頭。

    他又走到卧室去。

    寶仲難受地低頭。

    真沒想到父親會如此不堪,聽到一些閒言閒語,便特地來找碴,沒事的時候,試過半年不回家一次。

    他打開妻子衣櫃,仍然是一些深淺的白色與藍色服飾,真是一絲異樣也無。

    莫非,謠言純屬空穴來風?

    雷之揚坐在牀沿。

    這個家,仍然是正常的,他熟悉的家。

    他掏出手帕,抹一抹額角的汗。

    他害怕會失去這個家,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珍惜它。

    林少豐秀外慧中,是個不可多得好女子,最難能可貴的是,她的身份提升丈夫的地位,在功利社會中,太重要太重要。

    他不能失去她。

    雷之揚站起來,“寶仲,我要出去一會。”

    寶仲早已習慣父親這種來去自若不報行蹤的作風,她只是點點頭。

    雷之揚匆匆出去。

    寶仲鬆口氣。

    一邊,馬利亞也鬆口氣,由此可知,原來女僕心中也有數。

    紙包不住火,人人都知道了。

    寶仲倒是不擔心人們會怎麼想,她怎麼想才最重要。

    會原諒母親嗎?

    答案是悲哀的不。

    永不。

    她出賣了女兒,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應是雷寶仲,不可有任何替代。

    但是母女之間,現在明顯地有了第三者。

    寶仲忿忿地想,要到幾時她才會向女兒坦白?

    當事人永遠是最後知道的一個。

    寶仲正在努力寫功課,母親的電話來了。

    她立刻説:“父親今午到家。”

    “請他聽電話。”

    “他又出去了。”

    “什麼時候回來?”、“沒説,可能直接去三藩市。”

    “那算了,沒碰上。”

    “媽,上次你們見面,是什麼時候?”

    “你生日那天呀,忘了嗎?”

    “我十六歲生日快到。”

    “別擔心,一定替你做得漂漂亮亮。”

    “媽媽——”寶仲不捨得她走。

    “什麼事?”

    “幾時回來?”寶仲追問。

    “明天中午。”

    從早上又變成中午,竟那樣戀戀不捨。

    “我想念你。”寶仲鼻子發酸。

    “我也是。”

    真怕有人來搶走媽媽。

    那個高大強壯,可能還很英俊的陌生人,是雷寶仲的敵人。

    很小的時候,曾經跟媽媽及林阿姨去參觀一座農莊,媽媽忽然讚歎道:“風景如畫,平靜舒適,我不回家了,我乾脆留在這裏度過餘生也罷。”

    小小的寶仲一聽,放聲大哭。

    “不不,”她擔心到極點,“媽媽不要離開我,不然,誰幫我洗澡梳頭,誰照顧我?”

    累得大人笑彎了腰。

    今日,類似的恐懼又浮上心頭。

    但是,已經不是小孩,情緒需要用理智壓抑,否則,就淪為幼稚,怪不得許多成年人都忍得長了腫瘤。

    那天,父親與母親都沒有回家。

    “安妮安妮,你可以陪我嗎?”

    “不行,家母不准我外宿。”

    寶仲頹然。

    “我替你約方建中可好?”

    “他是男生。”

    “我知道。”

    “怎麼可以叫男生來家過夜。”

    “只有異性才肯為我們赴湯蹈火。”

    寶仲啼笑皆非,“罷罷罷。”

    那一晚,她很早睡,第二天一早到學校圖書館找資料,半晌抬起頭來,想到家庭狀況,臉上不禁露出十分寂寥的神色來。

    回到家,馬利亞開小差,到鄰居處聊天去了,寶仲一個人跳進泳池裏遊了三十個塘。

    吃過點心躺在書房沙發上漸漸盹着。

    她聽見人聲。

    嚇一跳,立刻驚醒,莫非是母親請那陌生人入屋?連忙側耳細聽。

    原來是父親的聲音,她放下了心。

    剛想起身招呼,卻聽得他説:“好久不見”,語氣諷刺,難道是母親回來了?

    沒有人回答。

    寶仲緩緩起身張望,客廳裏果然是她爸媽。

    終於碰頭了,卻如此冷淡,不知怎地,母親一語不發。

    寶仲可以在門縫中看到她的背影。

    她穿着白色的外套,仍然肩寬腰窄,身段維持得很好。

    她一動不動,象是在聽對方説話,又象是置之不理。

    有時從背影也可以看到一個人的七情六慾:緊張、疲倦、悲哀、興奮……但是母親卻不露半點蛛絲馬跡,那是一個若無其事的背影,平靜鎮定。

    寶仲真佩服她。

    只總得雷之揚説:“你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她仍然一言不發。

    “是什麼緣故?”

    沒有答案。

    “男人要工作,怎麼可能天天陪着婦孺,你要温存,就沒有可能擁有這許多物質。”

    林少豐沒吭半句聲。

    寶仲忽然微笑,真好,不出聲,忍得住,就不會吵架,否則你一言我一語,什麼難聽的話都説得出來。

    “要離婚的話,各自找律師代表吧。”

    寶仲的心沉下去,鼻子發酸。

    “這件事,就是寶仲還沒知道。”

    林少豐的背影動也不動。

    “怎麼樣同她説,你自己想一想吧。”

    客廳靜下來了。

    過了很久,雷之揚忽然問,“他比我年輕吧?”

    林少豐當然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強壯、高大,並且沒有肚腩禿頂,可是這樣?”

    寶仲躲在一角苦笑。

    “小心,他可能會騙你。”

    雷之揚説了那麼久,見完全沒有反應,知道無望,冰封比吵架更糟糕,對方已覺完全沒有溝通的必要。

    他説:“你此刻擁有的,我都可以留給你。”

    然後,他開車走了。

    寶仲立刻回到沙發上,閉上雙目。

    片刻,母親進來。

    “寶仲,寶仲。”

    聲音有點沙啞,可能是太久沒有開口的緣故。

    寶仲沒有理睬,她偷偷流下眼淚。

    母親嘆了一口氣,掩上書房門離去。

    馬利亞走進書房,不知怎地,只有她知道寶仲不是真的睡着。

    她輕輕問:“事情怎麼樣?”

    寶仲答:“拆穿了,已決定離婚。”

    “啊,正式同你宣佈沒有?”

    “還沒有。”

    馬利亞頂關心,“你打算怎麼樣?”

    寶仲想一想,“如果她再婚,我會到學校寄宿。”

    馬利亞點點頭。

    寶仲問:“你可知每天她到什麼地方與他見面?”

    馬利亞低聲説:“洛遜街星光咖啡店。”什麼都知道,叫人吃驚,原來二人行蹤十分公開。

    寶仲立刻叫車子趕了去。

    露天咖啡座上並不見他們影蹤。

    張望了半晌,寶仲終於看到了要找的人。

    那是母親嗎,幾乎認不得,只見她一邊笑一邊説,活潑,充滿生氣,眼睛裏的光彩飛濺出來,年輕了十年不止。

    寶仲呆住。

    再看清楚她的伴侶。是,是他,就是送她回來的同一人,微褐色皮膚,象個混血兒,穿着便服,白天看來更加英俊。

    寶仲閃在一邊。

    應當為母親慶幸嗎,其實是應該替她高興的,一個人只能活一次。

    這時候,寶仲發覺閃避是多餘的,母親根本看不到其它人。

    陽光使她臉容歡愉跳躍,寶仲從來沒見過她那麼快樂。

    寶仲幾乎想走過去同那陌生人握手,並且傻氣地説:“謝謝你,家母許久沒笑過了。”

    寶仲悄悄離去。

    該剎那,她發覺自己已經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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