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莫西北終於能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倒並不黑暗,陳友諒寶藏的白玉大門,散發著幽幽的光芒,她嘗試著動了動雙手,手指摳到硬硬的石頭,有知覺;又動動腿,腳在地面來回移動,也有知覺。
深深的吸口氣,翻身坐起,後背彷彿被撕裂了一樣的痛著,她咬緊嘴唇伸手在後面一摸,衣服硬幫幫的,剛才最覺得痛的地方,手放上一會,就觸摸到了溫熱的液體,嘴唇乾裂著,她自然知道那溫熱不是汗。
黃錦仍舊躺在石洞的一角,姿勢同方才一樣,沒有變過,莫西北好容易挪到他身邊,實在彎不下腰,就用腳踢了踢,才發現,原來他四肢已經僵硬了,想來,定是方才就已經油盡燈枯而死。
一死百了,只不知道,他專橫跋扈之時,有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是如此下場,莫西北想,黃錦定然是想不到的,因為自己同樣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天。
其實石洞也並不是很深,但是莫西北卻覺得自己走了很久,直到前面的甬道已經被亂石堵得半點空隙也無。她在被堵死的通道處狂喊了一陣慕非難的名字,回應莫西北的,就只是空曠石洞中的點點回聲。
到後來,聲嘶力竭,她才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傻,也不知道多少石頭堆在外面,喊聲怎麼能傳遞出去,也許慕非難已經脫險了也說不定。是的,他一定脫險了,只有這麼想,在這漆黑寂靜的石洞中,她才能夠堅持住。
這時,後背傷口已經止了血,但是刺痛依舊,所以莫西北只是枯坐在已經被搬空的寶藏山洞中。黃錦的屍體就在不遠處,她也不去搬動,只在最後實在無聊時,打開了那一直抱在懷中的破舊木匣子。
木匣子裡的裝了一本連封皮都沒有的舊書,書頁有些發黴了而且頗有些殘缺不全,陳舊的黃色中,還浮動著黴變的老綠。
粗略一翻,書中講的,看起來倒是很淺顯的運氣法門,有些與莫西北所學的大同小異,當然更多的,都是看起來極淺顯,但是莫西北卻覺得自己從未想過的運氣方法。
莫西北想到師傅說,這本書裡講的東西能治自己體內的毒,就拿起書,認真的練了兩頁。只是隨後懶病發作,不免又想,外面如今毫無動靜,自己說不定就要困死在這裡。現在身上又有傷,還能堅持幾天也不知道,功夫再練,又能如何,於是也就不甚上心。不過把書拿在手裡隨便翻,翻到哪一頁看著順眼,就照樣練練。好在每章講的東西都很零散,不見彼此有強烈的承接,又都是練氣,並沒有外功招式,也不會撕裂傷口,用來打發時間還是不錯。
就這麼看著好玩就練,不好玩就翻過去,反反覆覆,直到最後,莫西北開始覺得渴,漸漸五臟如焚。
石洞位於半山腰,自然也沒有什麼河流從同等高處經過,是以,莫西北沿著內牆壁摸索了半天,別說潮溼感,就是連一點苔蘚也沒摸到。
太安靜也太渴了,又過了一會,想梅止渴的法子也不管用了,莫西北屏息靜氣,覺得自己開始幻聽了,總覺得不遠處,間隔上很久很久,會有水滴落地的聲音。
她想過的死法中,不包括渴死,所以只能用手不停的在石壁上摸索,直到平滑的石壁上,終於讓她摸到一個小小的圓坑,坑不大也不深,就能插進一根手指,感覺裡面有點軟軟的,莫西北於是輕輕把手指探進去,按了按。
然後是弓弦響,很刺耳的響,嗖的一聲就在腦後,莫西北不暇思索的彎腰閃身,只是脫了力,腳下一滑跌在地上,與此同時,一隻利箭幾乎貼著她的頭皮射過,重重的射入對面的石牆內。
“還以為洞裡沒有什麼機關呢,原來只是運氣好。”莫西北苦笑,看著射入石牆的利箭,純金的劍身,在白玉門微光的映襯下,仍舊那樣閃閃發亮。
真是闊氣,黃金也能這麼用。莫西北為自己的好運氣咧嘴笑了笑,然後搖晃著走過去,想看看這一箭之下,石頭縫子裡能不能擠出點水來。
結果當然是沒有,她略有失望,用力抓住金箭的箭身就想將它拔出來。
居然十分費力,第一次連箭身也沒有撼動分毫。
莫西北不服的勁頭又起來了,深深吸氣,不自覺就用上了剛剛學的運氣法門,十成力用上,金箭緩緩被抽離出來,一點清涼的風,居然從縫隙中透了進來。
那真是很清涼的風,帶著點山風特有的泥土和落葉的香味。
莫西北被一種無法言語的狂喜衝得只向大喊,山重水複疑無路,原來真的可以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是這看起來並不厚的石壁,要打通也不容易,莫西北足足花了好長時間,才用金箭、寶劍加上自己的掌力,打出一個不大點的小洞。
洞那邊還是漆黑一片。
把衣裳撕成條栓住金箭向裡面一擲,很快就聽到了金箭落地的清脆聲音,另一側的洞並不深,莫西北吸氣縮骨,鑽過小洞。
她不知道這條石洞有多長,又通向何處,只是摸索著磕磕絆絆的前行,走了一刻,居然看到了一絲光亮。
那是很微弱的星月光芒,伴隨著的,還有山裡特有的混合著植物清香的山風,莫西北這才知道,原來外面已是午夜。
摸索著在山裡找路,等莫西北迴到當初東廠大營落腳處時,才發現那裡早已人去林空。而當日他們攀爬的懸崖竟少掉半邊,看情形,是炸得粉碎,跌落江中了。
起初的一段日子裡,莫西北多少還抱著一線希望,到山下去不停的打聽,結果山腳下的百姓都不知道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那天在江邊洗衣裳的村婦說,當時好像打雷了,聲音很大,然後就有好多好多大小石塊崩落,中間還混好多血和人的肢體碎塊,水面整個都被染紅成了一片,嚇得她扭身就逃,還丟了好幾件衣裳,回來被婆婆打了一頓。
當天情形的慘烈,其實莫西北又何嘗不知?只是慕非難明明答應過她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他們都要做夫妻的。生生世世太久遠,這輩子還這樣長,那個曾經說過要生生世世相伴的人,又去了哪裡呢?
“慕非難——慕非難——你給我回來——”站在江水邊,莫西北的聲音傳出好遠好遠,到了後來,山水間都只回蕩著“回來——回來——”
只是慕非難終究沒有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生死,更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就彷彿他整個人從未曾在這世上出現一般。
到了這一年落雪的時節,莫西北黯然回到江南,四樓的經營蒸蒸日上,真金白銀賺得多了,她卻連賬目都懶得細看,每日裡除了大吃大喝,就是獨自在街頭閒逛。
那天經過翡翠閣街口的畫室,對莫西北來說純粹是偶然,老闆正在懸掛一副畫作,不是山水、不是鳥獸,甚至不是美人,嗯,也不能說不是美人了,如果男人也可以用美來形容的話。
那是一副看起來很普通的人物畫像,畫中的男子臉上戴著一隻金屬面具,獨自躑躅街頭。
莫西北忍不住大笑,笑聲中眼淚簌簌的滾落。
是慕非難,普天之下,除了他,還有誰能把一張那麼醜的面具戴出傾城的風姿來,除了他,還有誰能帶著這樣醜的面具,依舊入了畫師的慧眼……
大年初一的早晨,四樓的掌櫃照舊帶著幾個管事來給莫西北拜年,客廳的門虛掩著,眾人一進到屋中,便看到一疊封好的紅包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桌子上,而本該在此的人,卻又風一般再次消失不見。
隨同莫西北消失不見的,還有她新近定製的豪華大馬車,以及這幾天都掛在屋中的一副戴面具男子的畫像——
出書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