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計,你想不想和我回塞上去?”
韓鍔輕嘆般地說出了這一句。他也知這種願望簡直象一個夢一樣,但正為它的遙遠,在他的疲憊中,他才會突然地冒出了這麼一句。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忙。三天前,他曾午夜出城,暗城裡飛馬去了新豐一趟。這一去,是為了私下約見王橫海,他與他有好多事必須面商。他出門辦事,唯一的顧慮本就是小計,但現在,他對小計的安危倒真的不用那麼擔心了。因為,他已請漠上玫助守這個大宅。
得“漠上玫”餘婕助力之後,大宅內此時已密佈了她們大荒山的十詫圖。看到那陣勢,韓鍔就知,以東宮之力,就算加上龍門異與北氓鬼,要想攻入這宅院,刺殺餘小計,就算傾盡全力,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何況他們還未見得就敢那麼明來。
但由此讓他心驚的卻是漠上玫手下的實力——他現在在心中想到餘婕時,卻首先想到的稱呼總是漠上玫。對於他而言,當日,那個在他心中以為柔婉的餘婕當真早已經死去,活著的卻是殺伐決斷的女匪漠上玫。
餘婕調來的人並不多,一共只有十六個,但人人俱是高手。韓鍔真是一見心驚,大荒山居然還留有如此實力?餘國丈當年所圖也大,他們當日送餘簌兒入宮想來就非無意了!只怕當年就是為這,東宮太子與洛陽城中的韋杜二姓在餘皇后死後還一意對餘家斬草除根。這些人布就的陣法,讓韓鍔一見也是心寒——就算他仗持長庚之利,與這歷年苦修所得,面對這樣的一群人,一個陣,他也毫無自信走出去。
而餘婕的實力斷非僅此。她的“來儀”門秘傳消息之能更足以讓韓鍔心驚,且其勢力密匝長安洛陽兩都之境。樸厄緋呀樸厄緋,餘婕呀餘婕,她們的事安排的可真是妥當啊!出面的只是餘婕這一個小女子,但她的背後,究竟藏了多少大荒山當年劫後殘存的實力?
餘小計聽得,眼中卻突地一亮:“想,怎麼不想!”
他面色急切,似乎想馬上跟著他鍔哥回到塞上一般。
但韓鍔卻心中一嘆:哪有那麼容易走得開?目下的長安,與平時看起來無異,但他已深深覺查,這鍋水已經將沸!也許是自己和小計的到來,加快了那矛盾的爆發吧?長安城中,暗流湧動,東宮與僕射堂均已蠢蠢欲動了。他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是,古超卓之軍已至洛陽。他與王橫海俱在局中,消息靈敏,傳回的關於僕射堂與東宮透給他們的信息都是:兩邊都已準備發動了,卻又都有所顧忌。
難道,他們真的不惜玉碎宮傾,毀生民平靜於一旦?只為以求自保,以逞己欲!韓鍔與王橫海、古超卓的聯繫目下靠的卻是餘婕的“來儀”一門了。韓鍔心中一嘆:這混水,自己已是越淌越深了。
他靜了靜,才道:“那,小計,你不想當皇帝?”
他又加重了一句:“你是更想回塞上,還是更想當皇帝?”他這話象是在玩笑地說的,餘小計卻知他不是玩笑。這還是他兄弟間第一次正式提起這個鄭重的話題。韓鍔看著小計的臉,看著他唇上微微的唇髭,看著他突起的硬硬的喉節——小計真的長大了。他在等著他的一個回答,自己靜靜地半笑著繼續道:“你只當鍔哥說的是笑話。你要是真想,也許咱們真的還有那麼點機會。你一朝坐鎮九五之基,那威風,可就大了。”
然後,他心底猛地就似輕鬆了一截,而且吃驚地發現:如果小計真的有那份野心,那謀求繼位之舉的選擇似乎比退歸塞外的選擇還來得輕鬆些。為只為,這趟混水他們已涉入太深吧?他頭一次感到,原來這世上的選擇,進比退反而更容易!有無數推波逐瀾的勢道就逼著你那麼前行著。而退,要想灑然一笑的退,原來才真的是如此不易。
餘小計的面色也難得的正經起來。他抱著膝蓋坐著,想起自己如真的黃袍加身,位正紫薇,坐擁天下,高居九五,以一種俯視的姿態看著這世間萬物——鍔哥即然如此鄭重的提及,想來不會是全無把握——那倒真的也算威風。可他這麼想著,卻覺得,他並沒什麼獲得,而是一切都空了。他所擁有的一切實在的生活的感受都空了。九五之尊的位置離這人世有多遠?離那星空有多遠》離所有真正的歡樂哀愁又有多遠——跟它相比,那哀愁起碼也是切實的,又……會讓自己離鍔哥有多遠?
他想了好久,才肯定的道:“我不願意。”
韓鍔拿眼看著他:“真的不願意?”
餘小計點點頭,卻沒有多做解釋。他與韓鍔之間,本已只需一個回答,而不需解釋。韓鍔臉上微微一笑,似乎輕輕鬆了口氣。但他笑著道:“你給鍔哥出了個大難題呀。現在這個長安,咱們想波瀾不驚的全身而退,只怕比想爭奪什麼還要不易。”他搖搖頭:“因為進,只有成與敗的兩個結局,那結局都是咱們自己的,自己選擇,自己承負,那還好說,頂多是個死。但退,我們已經來了,麻煩已經種下,成與敗卻是要留給別人擔負的。那一場,你我怕也擔負不起。”
他們正說著,卻忽見連玉走來,只見他在韓鍔耳邊耳語了幾句,韓鍔的臉色就微變了。連玉說的是:前日御使臺已經有御使上書,參洛陽韋家不法之事;今日情況更惡,又有御使上書,參太子妃之父曹蓄厚諸多不法事。更有參這賣官貪贓之事,幹聯東宮太子,並有實據若干,一一詳列。
這事沒那麼簡單——僕射堂忍不住了,已經發動。接下來的幾天,韓鍔忙得更是腳不沾地。因為,朝中那參太子的摺子與諫書雪片般飛來,從各州各府到朝中諫官,御使臺,乃至三省六部,都有奏議。
陳希載已經發動了他屬下的文官系統,看來這一次打定主意要適機扳倒太子。而聖上的旨意也頗為嚴切,似極為動怒,已令詳查太子妃之父曹蓄厚被所有被諫官所參之事是否為實。
三天之內,旨意頻下,命逮捕曹蓄厚,查證其實;接著又命封其家產,拿其黨羽;後來甚至已聖諭嚴斥太子妃,令其幽居。讓韓鍔萬沒料到的是,這本屬大理寺的事,聖上居然下諭命他參同辦理。
這一下他等於已捲入漩渦的正中。韓鍔一時只覺風雲色變。——沒想,這日晚間,肖珏突然深夜來見韓鍔,從懷中掏出了一卷密旨。
韓鍔看罷,沉吟不語。聖旨大意是說:近日聖聞,當日餘皇后產子時曾遭陷害,幸邀天之幸,並未身死。命韓卿著意訪查其下落,又聞餘皇后死前曾留有血書一紙,望韓卿詳查云云。
韓鍔心頭細想之下:難道,當日餘家滅門,為的就是這紙血書?那當日紫宸所想要的,洛陽王也想要的,甚到曾與方檸引起爭奪的,還有於自望為其身死的,最後為杜方檸在利與君手中搶走的,是不是就是這卷血書?
——那血書內容會幹聯什麼?韓鍔想起皇上身邊的那個內侍,也想起餘婕與樸厄緋傾力所圖之事,難道——那血書的內容,就是可以證明小計真的是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