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一個人要觸到某件極隱秘的事,總是難免會興奮一下,或許會脖頸微仰、抑或雙目灼亮——然而錦瑟只是將頭低了下去,有些漫不經心道:“哦。”
濬顏難免稍稍抑鬱了下,隔了一會兒,方續道:“你不想知道?”
“與我何干?”錦瑟重又抬頭,頗為無辜的望向他,揉了揉眼睛。
“與你何干?”濬顏輕輕緩緩的重複這句話,不知為何,近乎憐憫的笑了笑。
顫顫巍巍的燭光下,這抹笑遊絲般詭異,細細的繞在錦瑟思緒中,她瞧得怔住,心底那絲不安愈發強烈。
“盤古開天闢地之前,這世上只有兩件物事——光燼與暗熄。”濬顏也不理她,自顧自的說下去,語氣沉緩,悅耳的嗓音中似是蒙上一層輕灰,觸之生涼。
“盤古大神那驚天一劈,將光燼與暗熄結成的平衡界打破,於是有了仙、魔、人,有了萬物種種。而光燼與暗熄,大多數混合到一處,再不可辨,至於殘存的,天地萬物間,也不過數縷數絲了。”
錦瑟不知不覺間已將那書冊放下了,問道:“你是說,光燼與暗熄是……萬物之祖?是……餛飩?”
濬顏嘴角微微一勾,糾正她的發音:“是混沌。”
餛飩也好,混沌也罷,第一次告訴她這個詞的那人……現在可有半分想起自己麼?眼角微微一澀,錦瑟略微轉開臉,有些倉促的低下頭,低低應了一聲“嗯”。
“你在天界的時候,可聽說過這兩樣事物?”
“沒有。”錦瑟凝眸想了想,“上仙也未告訴我。你說這兩件東西,原本是你們龍族的嗎?”
濬顏站了起來,立在窗邊,只拿一道清絕的背影對著她,卻淡淡道:“是啊。”
“光燼與暗熄,是混沌之時,我族至高的龍神以元神凝成,只是仙界恐懼龍族有了它們,便能駕凌其餘種族之上,方才奪了去,至今未還。”
錦瑟默默的瞧著他,抿了抿唇,遲疑道:“為了這個,你反出天庭?”
“從未進去,談何反出?”濬顏笑笑,一低頭,血玉簪挽著的髮髻便略微偏了偏,落下幾縷黑色在微風中輕輕晃動,“丫頭,你亦不是那個世界的人,留下來,這裡……”
他頓了頓,回頭望向她,一雙狹長的目裡,光華無限:“我身邊,才是你應在的地方。”
微涼的晚風中,這個看上去依然極年輕的男子穿著一件絳紅羅地蹙金繡長袍,而豔麗的色澤一如既往的被這張完美的臉龐中和了光澤,而他整個人,只潛在淡淡光暈中,叫人難以逼視。
錦瑟沉浸在這樣的蠱惑中,心中一個躍躍欲試的聲音在說:“答應吧,濬顏……它待你很好……”
許久沒有說話,直到……腦海中,隱隱的浮現出另一道身影。那人只穿素色的長袍,當他第一次出現在自己視線中時,漫天朝霞皆盡失色,清雋淡然的對自己一笑,輕柔的喚自己的名字……“錦瑟”。
“我不要——我要回去。”錦瑟聽見自己模模糊糊的說,“我要回去。”
那些華彩都裂成碎片,濬顏依然倚在窗邊,眼中卻滑過一絲詫異,旋即微微一笑。
錦瑟氣得站起來:“你!你對我施咒!”
濬顏若無其事的轉過身,笑:“第一次失手在你手上,也不枉了。”旋即竟又正色道,“小丫頭,不為美□惑,很好。”
錦瑟一滯,覺得這句話……略略的,有幾分古怪,更有幾分惱怒道:“上仙從不這樣對我!”
他腳步行雲流水般往錦瑟面前一站,微微俯身,那雙瞳孔漸漸凝成一種難言的黑色。
“你的上仙?”他輕輕嗤笑,“錦瑟,很多事我本不忍心告訴你,怎麼……你是在逼我說麼?”
這種篤定的語氣讓錦瑟愈發的不安,可她強撐著,毫不示弱的回瞪他,大聲道:“你胡說!”
“是他給你的?”濬顏緩緩踱回,一把拉過錦瑟的手腕,捋起她的長袖,露出細細腕上那串樗珠,“天界難尋的寶物樗珠。呵,出手真闊綽……”
錦瑟掙不開,便只能怒目相瞪。
“他說為何要送你這樗珠了麼?”濬顏拿指尖細細的描摹每一粒珠子圓潤的形狀,“助你功力大增?嘖嘖嘖……”他有意頓了頓,話鋒一轉,“你帶上之後,功力長進了麼?”
那一晚人間的除夕,上仙親自替自己戴上這樗珠,那個時侯喝得醉醺醺的,伏在他的膝上,一室酒香,溫暖而適意……錦瑟抿抿唇,並不答話,眼神卻是極倔強的,擺明了……當做沒聽到魔君的話語。
“樗珠,是這世間最有效的催長靈力的寶物,卻不是人人能用的。五行相剋,你可知你本該是什麼屬性?而樗珠克的又是什麼屬性?”
“丫頭,你道你為何至今五行未分,是體質特殊麼?”濬顏放開她,盯緊她的雙目,輕輕替她答道,“不是的。是因為……你的上仙,不想讓你分出五行。”
錦瑟難以置信的望著他,不自覺的後退半步,喃喃道:“你胡說……上仙他……不是這樣的。”
輕輕開這一個頭,她便能順著往下想,片刻之間會愈想愈加混亂,這匆忙間,只怕連質疑都無力提出來。魔君索性便只笑了笑,退開數步道:“你便仔細想想吧。”
錦瑟背對著他,雙手漸漸環著身前,那串樗珠在腕上幽幽發亮。她承認自己被濬顏的那些話攪得心慌意亂,一時間腦海裡一片空白……那件事困擾她數百年了,每次雖然困惑,卻也沒深思過,此刻卻激靈靈的從紛亂思緒中被剝離出來了。
許多人都問過她,你在意微殿這麼久,怎得東陵上仙不收你為徒?
彼時迷迷糊糊的,只覺得上仙收不收徒,對自己都是一樣的。而上仙亦總是不置可否的樣子,待到久了,便也自然而然,無人再問起了。
可他……是為了什麼呢?將自己從那荷塘中捲走,一直收在身邊。
過往的日日夜夜,難以隱匿的關懷,溫潤淺笑的話語間……都是別有目的的麼?上仙……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錦瑟聽到一種細碎的聲音,來自心尖的聲音,有什麼東西,似乎在生長出剎那,卻又裂了。
花蕾初發,須彌之間,敗了。琉璃始綻,轉瞬卻又碎了。
假若她對他的愛慕他不知曉,可他對自己的愛憐,難道是假的麼?
“不信,我不信!”錦瑟右手攏上左手那串樗珠,回身,對著魔君大聲道:“你告訴我,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