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清瘦了些,臉頰微微陷下去,一雙眼睛飽含著明亮的笑意,又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髮。
她還沒有說話,蘇如昊已經主動的開口:“對不起,這半個月……我一直在外邊……”他似乎找不出合適的解釋,最後笑了笑,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輕描淡寫的一句,似乎忘了他們是為了什麼才冷戰的。
夏繪溪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本來準備好對他解釋的話,彷彿就失去了用武之地,奇怪的空虛感泛了起來,又彷彿兩人之間忽然間陌生起來,只是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你為什麼不回我電話?我以為你出事了。”她竭力掩飾起語氣中的不安,“那次在科學會堂,你急匆匆的就走了,也沒有聽我解釋。蘇如昊……不相信我?”
蘇如昊並沒有聽完,嘴角已經勾起笑意,眸色愈來愈亮,直到最後,淺淺的說:“我相信你。”
語氣那樣坦然而自信,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彼此兩人而已。
夏繪溪愣在那裡,下意識的就說:“那你上次為什麼……”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本來打算告訴你,如果你實在不喜歡,我也不打算再做下去了。”
原本拉著她走向那部車子,蘇如昊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又低下頭,溫柔的替她將那縷長髮撥到了耳後,慢慢的說:“我以後不會干涉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好不好?“
眼若明星,而聲音彷彿是微風拂過柳枝,帶著難以言喻的柔和,似乎在告訴她,這半個月她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他始終是他——從第一眼就見到的那個年輕男人,溫和俊朗,永遠會為她考慮。
“你是說……裴越澤那邊的事,你不介意?”
夏繪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可是在她吐出那個名字的時候,蘇如昊的眼中卻閃過一絲並不願意掩飾的愉悅。
他點頭,語氣悠閒:“我不會介意。”
就這麼木然的隨著他的腳步上了車,扣上安全帶,夏繪溪都覺得思維有些困難,又不時的看他一眼。他依然是十分專注的模樣,側臉英俊的出奇,彷彿淡然自若的將一切掌握在了手中。她隱隱覺得他有了些變化,可是卻又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裡變了。
直到車子出了南大,夏繪溪才驚覺:“這是去哪裡?”
他隨意的看了眼後視鏡,慢慢的說:“帶你去見見我大伯。”
原本還有很多話想要問他,猛然間聽到他這句話,夏繪溪睜大了眼睛,“啊”了一聲:“你怎麼不早說?我什麼都沒準備!”
他不慌不忙的看了她幾眼,笑了笑:“不用準備,我看這樣很好。”
夏繪溪拿出了包裡的化妝鏡照了照,這幾天休息得不好,狀態也一般,臉頰蒼白得近乎透明,早知道就該化個淡妝的……正有些緊張的時候,蘇如昊從她手裡輕巧的取走了那面鏡子:“我大伯是自己人,沒關係的。”
他領著她去了一個極安靜的餐廳,包廂在二樓,踏著原木地板走上去的時候,夏繪溪又看了一眼自己有些皺起的裙子,喃喃的低聲抱怨:“你怎麼不早說?”
他攏了她的肩膀:“他明天就要走了,走前想要見見你。”
第一眼看到杜子文的時候,夏繪溪就覺得面熟,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蘇如昊,其實兩人的輪廓確實有些像。杜子文一頭銀髮,清癯,高大,風度翩翩的站起來和她握手:“夏小姐,很早之前就聽到小昊說起過你,幸會。”
這種氣質叫人生出了親切的感覺,就像是自家的長輩,夏繪溪忽然就放鬆下來,微笑著和他握手:“杜先生你好。”
杜子文哈哈大笑,拍了拍蘇如昊的肩膀:“不要這麼見外,就和小昊一樣,叫我大伯就可以了。”
夏繪溪抬起眸子,很快的看了蘇如昊一眼,他正微笑著衝自己點頭,於是落落大方的喊了一句:“好,大伯。”
其實就像是蘇如昊說的,一頓隨意的晚飯罷了,間或聊的是一些蘇如昊小時候的軼事和趣事。杜子文風度相當的好,又因為說起夏繪溪也是學心理的,忍不住笑著說:“那時候我弟弟——就是小昊的爸爸,無論如何逼著他去學商科,這個小子就是不聽話,非要學心理。全家輪著勸他,他就是聽不進去。現在想想,學心理也不錯,不然有些緣分,就這麼錯過了。”
不知是不是多喝了酒的緣故,夏繪溪的臉頰有些微紅,她笑盈盈的正要接口,忽然看見蘇如昊的表情有些異樣,似是想起了不愉快的經歷。
他旋即神色若常的將筷子放下,對杜子文說:“那個時侯我不懂事,什麼事都憑著自己的興趣來,現在想想,還是應該聽長輩的話。”
言語間清清淡淡,卻又似乎感觸極深,眸色深暗,深不見底。
杜子文嘆了口氣:“算了,都過去那麼久了。”
蘇如昊也沒再提,夾了菜給夏繪溪:“多吃點。”
一直到了最後告別的時候,夏繪溪才有些猶豫的對杜子文說:“我好像在雜誌上看過你,是不是安美……?”
這個疑問在她心裡盤旋很久,可是席間誰都沒有提起,她也就沒問。
杜子文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蘇如昊,眼神中又似乎別有深意,旋即和顏悅色的夏繪溪說:“小昊沒對你說起過?是啊,是我。前幾天還去你們南大了一趟,老校區真是不錯,下次小夏你再帶我逛逛。”
他頓了頓,又說:“安美現在有很多業務會遷回這裡,以後見面的機會還很多,小夏,我們下次再見,你再給我說說剛才你講的那個什麼自我減壓。”
開車回校的路上,夏繪溪異常的沉默。她的身子半側著,看著窗外一閃而逝的景緻,只是覺得疲倦。
“是不是不舒服?”蘇如昊側頭看她一眼,又說,“你先睡一會兒,到了我叫醒你。”
夏繪溪搖搖頭:“沒有。我忽然想起來,剛才在食堂吃過了,可能有些撐到了。”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又搖了搖頭:“以後不要這樣,對胃不好。”
“以後……”夏繪溪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的側臉,淡淡的說,“以後你會一直提醒我的,是不是?”
門衛檢查了一下蘇如昊車子上的南大車輛通行證,放他們進去。
而他的神情彷彿是夜幕上幾粒疏淡的星子,遼遠而空曠。
“這次是我不好,不應該十幾天不和你聯繫。”他將車右拐,車前燈將深藍得近乎紫色的夜色打亮,又彷彿將那層薄霧驅開了,“以後不會這樣了。”
她又一次默不作聲,靜靜的將臉轉開了。
嘎的一聲急剎車,有學生匆匆的從林蔭道上跑過去,一邊好奇的打量這輛車子。
蘇如昊一點點的把她的臉掰向自己,動作很輕柔,可是目光卻極凌厲,緩緩的說:“你到底怎麼了?”
她將頭往後輕輕的一仰,掙開他的掌控,目光依舊沒有望向他,只是笑了笑:“我只是奇怪,你為什麼要一再對我道歉。上次的事,是我的錯。”
他的目光中殊無笑意,又似是疲倦:“夏繪溪,我對你,已經耐心到了極點。該忍的,不該忍的,我想,我為了你,都做到了。你到底為什麼還不滿意?”
夏繪溪一怔,她還有什麼不滿意呢?自己不過因為他不提家庭而有些不快,他便立刻帶自己見了家中的長輩……他的一舉一動,確實像他自己說的,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她伸手去開車門,然而“咔噠”一聲,在她的動作之前,他已經將車門鎖上。
“沒有,我沒有不滿意的。”她的手指蜷在那裡,語氣輕柔,“你一直對我很好。”
他平靜的開口:“那是為了什麼?從今天見到你開始,你就是這樣心不在焉。”
她的嘴唇微微一動,說不出是為了什麼,說出這句話,彷彿是十分的困難:“你帶我去見你的大伯,我心裡是很高興。可是見了,就好像變得……很陌生……就好像我從來不認識你那樣。”
“你為什麼要學心理學,你大伯說的那些事……甚至他是安美的董事長,這些……你從來沒有對我說起過……我想起來,以前我問你,為什麼要回國內來讀博士,你也沒有回答我……蘇如昊,我只是忽然有點害怕,就好像,你隨時會離開我一樣……”
她遲疑著用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我真的有些害怕,就像你突然出現在我身邊,說不定哪天,就會突然走了……這樣,是不是有點傻?”
他凝神看著她輕輕開闔的雙唇,覆著自己的雙手有些輕微的戰慄——大概在她心裡,是真的緊張和在意。
“是很傻。”他喃喃的說,又把她攏在自己懷裡,“我怎麼會忽然不見呢?剛才我大伯已經說了,安美很多的項目都會遷回來,你說我要離開去哪裡?”
“我家的事,是有些複雜,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哪天有空,我再慢慢告訴你。至於我為什麼要學心理學,是真的因為興趣。”他唇角的笑意加深,“最幸運的,大概就是認識了你。”
“這樣,你放心了麼?”
她在他的懷裡慢慢的點頭,用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說:“以後不要再這樣嚇我,我真的以為你失蹤了,再也不會回來找我。”
他吻著她的額角,輕輕的說:“我保證,以後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