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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4章

    (22)

    過敏來勢兇猛,沈夜這些天都堅持用清水洗臉,實在幹得難受,就噴些藥妝噴霧,效果時好時壞。不過根據沈夜的經驗,這樣的日子,也不會超過一星期,也就沒特意請假去醫院看病。

    有時候為了方便,沈夜出入這幢大樓會戴上墨鏡,加上她算是面生,於是難免會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比如在電梯、樓道、餐廳聽到諸如“羅總的助理聽說很影響公司形象”之類的話。

    沈夜自己倒覺得沒什麼,不過一笑置之,這工作又不是以色事君,長得醜俊又有什麼關係?!

    ……不過這個小插曲,倒也進一步驗證了羅嘉頎在公司未婚女性中的超高人氣。

    此刻她一邊等著羅嘉頎簽完字,一邊有些神遊物外。

    “沈夜——”

    沈夜的手指還是替他摁著頁腳,沒有放鬆。

    “沈夜——”羅嘉頎微微提高了聲音,帶了笑意看著她片刻的失神,又輕輕抽了抽那張A4紙張。

    “啊?哦,哦,對不起。”沈夜翻過紙張,輕輕咳嗽了一聲,“好了麼?”

    羅嘉頎靠回椅背,淡淡的打量她,看得很仔細,似乎在檢查她的皮膚好了多少——

    “明明吃海鮮過敏,那天干嘛不說?”

    “呃?”沈夜立在原地,有些難以接話。

    “還有,這幾天公司上下的話,你別在意。同事們……也只是好奇了一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羅嘉頎頓了頓,語氣有些氣定神閒,又似乎刻意斂著笑意,“你就當作沒聽見吧。”

    沈夜一愣,他怎麼連這些事都知道?明明前一刻自己覺得有些有趣的玩笑,他這樣一說,倒變了種味道。

    數秒之後,身處這件異常寬大豪華的會議室,沈夜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I&N總部。那個時侯,同樣是這個英俊而年輕的上司,帶了幾分肅然對自己說:“你放心,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他對自己,關心的有些過了吧。

    沈夜直起身子,表情安靜:“不關工作餐的事。羅先生,我做過時尚雜誌的美容編輯,護膚的事我不算外行,我真的沒事。”

    “而且……同事間的玩笑話,我當然也不會放在心上。”她瞅瞅羅嘉頎,又抿抿唇角,“如果沒事,我先出去了。”

    聽得出她語氣裡刻意的矜持和冷淡,羅嘉頎眸中的笑意也漸漸淡了。午後的陽光落在她珍珠色的襯衣上,光影流轉間,她和自己的距離……看起來有些遠,也有些飄渺。

    辦公室的門輕輕釦上,羅嘉頎有些無奈的勾了唇角,修長的手指撫挲著抽屜裡那管嶄新的藥膏,接了內線:“讓厲寧上來一趟。”

    “嗨,美女,過敏好一些沒有?”

    厲寧笑嘻嘻的敲了敲門,隨即走了進來。

    沈夜百忙中橫他一眼,沒好氣的說:“就這樣了,不好不壞。”

    “獨家秘方,專門治過敏的藥膏,沒有激素沒有有害物質,純中藥的,要不要試試?”厲寧把一管藥膏放她桌上,“很好用的,要不你在頸部先塗點試試?”

    沈夜擰開,聞了聞,很清涼的感覺。因為剛才對他的態度,沈夜忽然有了些負疚感,忙微笑著說了句:“謝謝你。”

    厲寧一貫放鬆的表情,此刻倒有些扭捏起來,咳嗽了一聲,轉身出門:“沒事……舉手之勞。你……快點好起來吧。”

    “嗯,我知道啦,放心,不會耽誤我工作的。”

    厲寧的跨出一半的腳步輕輕停滯了,很想回頭對她說:可是會耽誤我的工作啊小姐……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份面子讓羅嘉頎親自把自己喊上來——專程為了送一管藥的好不好?

    送走了厲寧,沈夜靠回了椅背上,有些失神的想,羅嘉頎是什麼時候聽到了那些風言風語呢?

    可能就是上午十點多的時候,他從樓下上來,看自己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了,彷彿微帶歉意。沈夜嘆了口氣,在桌面上趴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有些難以理解隔壁那位的思維。

    比如,那次她穿的衣服雖然是不得體了一些幼稚了一些,但是客觀的說,休息日裡這樣打扮,無可厚非——可他的表情那樣嚴厲。

    這次過敏得慘不忍睹,他倒是做出諄諄關懷的樣子,居然還安慰自己不要介意。其實罪魁禍首還不是他自己?

    真是,伴君如伴虎。

    臨近下班的時候,沈夜敲了敲羅嘉頎辦公室的門,沒有反應。

    他走了嗎?疑惑的看看時間,沈夜抬起手腕,打算再試一次。不過她還沒屈起手指敲上堅硬的門板,那扇門倒是自動打開了。

    雙目相對的時候,或許雙方都因為沒有準備好,尷尬突如其來的彌散開。

    “我給你看看明天的日程。”沈夜輕輕咳嗽一聲後率先開口,但是……看羅嘉頎的樣子,是下班了?

    共事了幾天,沈夜覺得自己也算摸準了他的運作規律了。準時上班,但是絕對不準時下班,彷彿是加班狂人。往往她將自己的事情處理好、準備下班的時候,羅嘉頎還在辦公室裡,或者開視頻電話會議,或者閱讀文件,少有放鬆的時候。

    今天居然提早下班了麼?真少見。

    羅嘉頎不置可否的看著她:“晚上發到我郵箱。”

    聽得出他的語氣裡有些微的淡漠,沈夜不自覺的低了低頭,或許是因為剛才在辦公室的那一幕吧……不過,如果他以後都用這種態度對待自己,也很好。

    羅嘉頎走出了幾步,彷彿是改變了主意,倏然停住了腳步。

    “你和我一起去。”他慢慢的說,“現在。”

    “嗯?”

    “去機場接人。”

    日程表上,今天並沒有特殊的貴客,需要勞動羅嘉頎親自去機場。沈夜坐在副駕駛座上,抬頭看看後視鏡,羅嘉頎獨自坐著後座,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流逝的車水馬龍,眉宇間……是有一絲疲倦麼?

    沈夜想起午休的時候隨手翻一本八卦雜誌,上邊刊著他的一張照片,是在深夜,酒店門口,他身邊的女伴面目模糊。

    沈夜承認,這張照片中,她對男主角很萌。不過並非萌他挺拔修長的身影、高級定製的大衣和英俊冷漠的眉眼。

    她只是純粹想知道,這個男人的潛力究竟有多少?一個正常人,怎麼可能在滿負荷工作的前提下,又夜夜歡愉、女伴換得天經地義?他不累麼?

    沈夜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後視鏡,對於羅嘉頎此時的倦意,終於有了心照不宣的瞭然。就在她要把目光移開的時候,彷彿感應到了什麼,後排的那個人嘴角輕勾,透過鋥亮的鏡面回望她,靜靜的說:“幾點了?”

    那麼大的液晶時間顯示你視而不見麼?

    沈夜腹誹了一下:“剛過六點。”又吞嚥下那半句話:已經是加班時間了。

    “嗯。”他又沉默了。

    沈夜忍不住回頭看看跟在車子後邊那輛一模一樣的黑色車子,問了一句:“羅先生,是去接什麼客人?”

    “客人?”羅嘉頎笑了笑,“我母親,和侄女。”

    (23)

    見到王琳美的時候,沈夜忽然間明白羅嘉頎修眉薄唇的樣貌是繼承自何處了。

    如果是按照正常的邏輯來推算,王琳美應該有五十多歲了——可是怎麼看起來,她也不過像是三十多的年紀,淺色碎花的連衣裙外套了一件質感極好的流蘇披肩,淡雅素淨,幾乎察覺不出的脂粉色下是保養得極好的肌膚。

    羅嘉頎走上前,不失禮貌的擁抱自己的母親,低聲說了句什麼。王琳美輕輕回抱他,淺淺笑了笑,又低頭摸摸小女孩的頭,輕聲慢語:“叫叔叔。”

    小女孩穿著粉色裙子,外邊套了一件白色的小大衣,頭髮及肩,紮成兩根髮辮,一仰頭的時候,長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落在潔白的小臉上,她看看羅嘉頎,聲音軟軟糯糯:“叔叔。”

    羅嘉頎俯身抱起她,微笑:“心怡還認得叔叔麼?”

    羅心怡乖巧的攏住他的脖子:“認得的。”

    一大一小說著話的時候,沈夜看見自己向來有些喜怒不定的上司……表情近乎寵溺。她一陣恍惚,這樣的表情,自己似乎也常常能見到,是他看著自己的時候麼?

    沈夜悚然心驚,耳中聽到羅嘉頎對母親說:“這是我的助理,沈夜。”她連忙收斂表情,微笑著對王琳美說:“羅太太你好。”

    王琳美輕輕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她的目光不著痕跡的從沈夜身上掠過,又毫不在意的從沈夜身邊走過了。

    羅心怡趴在叔叔平整寬闊的肩膀上,舒服的把頭埋在他的衣領處,只有一雙眼睛還在骨碌碌的四處打轉。

    沈夜走在後邊,恰好面對著小丫頭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只覺得又黑又亮,彷彿能滴下水來。走得近了,還能聞到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是一種能讓人的心瞬間軟化的奶香味。這樣漂亮的小女孩,還真是少見呢,沈夜一邊想著,忽然看見小姑娘把一根手指含在嘴裡,有些好奇的說:“你是誰?”

    沈夜帶著笑意小聲說:“你又是誰?”

    “我叫羅心怡。”小女孩一字一句。

    羅嘉頎緩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是摸摸小腦袋說:“叫姐姐。”

    羅心怡很乖的要開口,她的叔叔卻又忽然改口說:“叫阿姨。”

    “阿姨好。”

    她很有衝動去撫撫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蛋,不過最後只是伸手去摸摸羅心怡的小手指,輕輕晃了晃,就算是彼此認識了。

    出了門,王琳美停下腳步,轉身對兒子說:“心怡和我坐。”

    羅嘉頎放下小侄女,又摸摸她的腦袋,柔聲說:“去奶奶那裡。”

    沈夜站在羅嘉頎身後,看著小女孩被抱著上車,又好奇的看了看自己的老闆。他……似乎和母親,不是太親熱啊……難道豪門世家都是這樣的?喜怒愛恨不行於色?

    這種感覺,在上車之後更加強烈起來。

    如果說這輛內部空間寬敞舒適的賓利不能坐下這三個人、非要開來兩輛來接人算是有錢人的排場的話,那麼沈夜聽見羅嘉頎吩咐司機開去自己常住的酒店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她知道前面那輛車是開往凌雀大道的羅宅——他們甚至不住在一起麼?

    羅嘉頎十分巧妙的捕捉到她的目光,輕輕的眯起眼睛,似乎無聲的在問她:怎麼?

    沈夜張了張嘴,勉強找了話題:“羅先生,你的侄女好可愛,幾歲了?”

    羅嘉頎勾了勾唇角,眼神驀然柔和下來:“三歲半。”

    “哦……真可愛。”沈夜訕訕的笑了笑,準備轉過臉。

    “有件事——”羅嘉頎慢慢的說,“以後麻煩你坐後排,這樣講話很不方便。”

    沈夜一怔,脫口而出:“那怎麼行?”

    她又瞅瞅羅嘉頎的表情,他好像在回望自己,又好像漫不經心的在撥弄袖釦,但是毋庸置疑的,他不想說“我沒開玩笑”這種有損威嚴的話。

    “哦,好的。”沈夜識相的改口,轉頭的瞬間看見他唇角若有若無的笑意。

    車子在回S市的高架上飛馳,沒有人說話,羅嘉頎也不喜歡聽歌,車廂裡是一貫的靜謐,和窗外光華流逝的夜景相映成趣。

    當發現自己的手機震動聲響成為唯一的動靜時,沈夜下意識的想要按掉,可看了看來電顯示,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嗨。”她儘量壓低聲音,不去打攪後邊那位閉目養神。

    Aby的聲音很輕鬆愉快:“晚上有空麼?”

    “今天?”沈夜看了看時間,“我在機場回來的路上,可能七點左右到市區。”

    Aby報了地址:“來得及。一個朋友的現代藝術展,要不要一起來?”

    “呃……好吧。到了我再聯繫你。”

    沈夜掛了電話,心想羅嘉頎回酒店,她可以下車之後再打車過去……

    司機早就清楚了羅嘉頎的習慣,還沒等他吩咐,自動自覺的問:“你去哪裡?先送你吧?”

    沈夜擺擺手剛想說不用,就聽見司機微笑著說:“和男朋友約會吧?”

    沈夜沒來得及否認,身後一直懶懶坐著的年輕人倏然睜開了眼睛,薄唇抿得彷彿一條直線。

    (24)

    此刻的沈夜當然看不到羅嘉頎的表情,對於和善的司機,她也只是笑了笑:“不是啦,就是一個朋友而已。”

    司機看了看她,大約是以為年輕女孩的羞澀,識趣的轉了話題:“你去哪裡?”

    “那就前面路口吧。”沈夜頓了頓,車速正漸漸的放緩,她又回頭看了看羅嘉頎,“羅先生,要是沒事的話,我就下車了。”

    菸灰色的長褲上,羅嘉頎的手放在膝上,修長的手指握緊、又鬆開。平靜無瀾的表情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惡劣的想法:讓她加班?還是說去那個已經被取消的宴會?

    不過當她略帶疑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小聲的又提醒了一聲“羅先生”的時候,那些藤蔓般沉沉色調的想法消失了,他不由自主的微微勾起唇角,溫和的說:“好的。路上小心。”

    車子開過的她身邊,她的腳步有些急快。

    羅嘉頎有片刻的出神,

    他淡淡的轉過臉,車子裡這樣安靜,她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放低了聲音他就什麼都沒聽見吧?

    是去見那個設計師麼?他漠然的想,甚至還沒等自己反應過來,已經撥出了一個電話。

    沈夜看完展覽出來的時候,臉色不算太好。

    Aby走在她身邊,瘦長的影子一直拖曳到斑駁的樹枝下,漫不經心掃她一眼,聲音透過有些寒冷的空氣傳來:“你不喜歡那些藝術。”

    沈夜驚詫於他的敏銳,點了點頭:“是不大喜歡。你的朋友是悲觀主義者。”

    Aby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皺眉,最後轉向她說:“人類的發展歷史本就是荒誕劇,他只是把這些誇張化、預言化了而已。”

    “是麼?”沈夜笑了笑,目光柔和,“可你的作品裡,從來沒有那樣頹喪的色彩。即便是暗色調的設計,你下意識的會偏愛輕靈的面料,這本身就是最好的證明。”

    Aby略帶興味的挑了挑眉梢,微微的讓話題轉了方向:“那麼多作品,你就沒有一件喜歡的?”

    “嗯,有一幅鉛筆素描。”沈夜將手攏在兜裡,有些出神的回憶,“那個孩子在滑梯上睡覺,旁邊是一具猛獁的骨架。”

    “哦,我記得那幅畫。”Aby皺了皺眉後,彷彿肯定她的話,點了點頭,“是很不錯。”

    其實在佈置錯落而簡約的展廳裡,也只有這幅畫讓沈夜駐足了良久。許是因為看見孩子安詳慵懶的睡容,也或許是因為和那具猛獁相比,顯得太過微小的人類。可是那麼大的物種,已經滅絕了,骨架上空落落的眼眶帶著茫然看著這個世界。而它的身側,孩子猶然懵懂。

    能引起思考的作品,才是有價值的作品——而靠著奪人眼球的外表叫人覺得一驚一乍的設計,某種程度上來說,很不堪。

    這是現代藝術發展的通病,或許也和如今人們的心態有關。

    街邊有一家小餐館,兩個人都只是在那個展廳裡用了些點心,逛了一晚上,不約而同的有些餓了,Aby十分紳士的替她扶著門,彷彿此刻身處高級餐廳。

    隨意點了幾個菜,香氣一陣陣泛上來的時候,沈夜終於將剛才的思考全部的忘光,只顧著埋頭吃菜,甚至不時的誇讚幾句:“這個糖醋魚真不錯……香菇菜心也爽口。”

    Aby失笑,抿了口溫水之後,忍不住說:“你簡直像變了個人。”

    “在生存本能前,所有一切都要讓步。”沈夜聳聳肩,對於自己標準的OL打扮和此刻身處的環境不以為意。

    等到差不多七分飽,她終於拿擱下筷子,十指交疊在桌上,微笑:“繼續剛才的話題。”

    “嗯?什麼?”

    “關於你的作品,你考慮過和一些媒體合作、加以推廣麼?”

    “我以為你會明白,商業合作的背後必然意味著妥協,而且是單方面的妥協。”Aby淡淡的看她一眼,“那些物質誘惑遠遠達不到讓我妥協的地步。”

    “除非你是聖人,或者你本身不在乎那些東西。”沈夜笑著說,“說起來,除了你的網站和作品,還有Aby這個名字,我對你一無所知。”

    “名字只是代號。作品才是直麵人心。”Aby堅持說。

    “可是你不想試試那種站在時尚頂端,你的每一件作品都成為了時尚風向標的感覺麼?應該會很刺激,也容易上癮。”沈夜繼續說,“有這樣的機會,你也不願意嘗試?”

    燈光下Aby的眉骨顯得有些高,黑眸深邃,他側了側頭望向冷清的街道,輕輕的說:“不知道,也不好說。”

    沈夜的口中無意識的咬著筷子,心底默默的贊同,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介紹一個女生認識,是之前合作的同事,我覺得……她來演繹的你的衣服再合適不過。”

    Aby的目光從她嫣紅的臉頰移開,一怔之後,才說:“好啊。”

    Aby送沈夜回家,遠遠看見小區的時候,他笑了笑:“你一個人在這個城市打拼也不容易。這裡的房價不便宜,供貸也不輕鬆。”

    沈夜輕描淡寫的聳聳肩,狡黠的微笑:“是啊。”

    “那麼……就送你到這裡。”

    路燈下他立定,穿著黑呢大衣和一雙硬朗氣質的繫帶靴,瘦瘦高高的,有點……像竹竿。

    沈夜瞅了瞅他,忍不住想笑,心底越發為自己這個比喻覺得得意且貼切,揚了揚手向他說再見。

    明天是週末,這也是沈夜今天敢於答應Aby外出的原因。她洗完澡,空調將整個臥室燻得暖烘烘的,於是開了電腦,微一猶豫之後,先點開工作郵箱,心裡祈禱著千萬不要有臨時的工作安排。

    郵箱裡照例是塞滿了重要或不重要的信息,沈夜先將羅嘉頎的工作日程發送完畢,這才放心的打開平時的私人聊天工具。

    像她這樣年紀的人,從知道網絡開始,大約一直是用QQ和同學朋友交流的。工作了開始用MSN,可是私下還是喜歡小企鵝一閃一閃的樣子,彷彿回到了高中的時候,偷偷溜進網吧,滴滴的聲響,然後不甚熟練的打字。

    只不過……當時她心心念念盼著要聊天的那個人,那個頭像,如今再也不會亮起來了。

    很靜的夜,忽然滴的一聲,有新郵件。

    來自羅嘉頎。

    “明天中午的宴會重新安排,你和我一起參加。”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彷彿這個決定天經地義。

    沈夜頭一反應是翻了白眼,這不是耍自己麼?早上的時候說了不參加,自己好歹和紀副總的助手協調半天,終於讓紀總頂上去了,他又輕飄飄的說要參加?

    沈夜想了想,順手拿起電話就撥了過去。

    響了一下都不到,羅嘉頎就接了起來,似乎還有些懶洋洋的:“喂?”

    “羅總,剛剛收到你的郵件,那個酒宴紀總已經確定參加了——”

    “嗯,我知道。”

    “你要去?”沈夜又確認了一遍。

    “嗯。紀總那邊你也不用再重新通知了,一起吧。”

    沈夜訥訥的應了一聲,心底腹誹無數,不過最後敢於出口的只有兩個字:“好的。”

    忽然間沒有人說話,綿長的呼吸聲交錯,沈夜忽然覺得有些尷尬,輕輕咳嗽了一聲:“再——”

    “你已經回家了?”他忽然打斷她。

    “嗯,是啊。”

    “約會好玩麼?”

    習慣是個多麼可怕的事。她向來與人為善、向來不喜歡別人問起自己的私事:最喜歡說一個詞來敷衍對方:“挺好的”。

    於是她順口就說了:“挺好的。”

    羅嘉頎沉默了一下,再度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冰涼了許多:“那麼明天見了。”

    枯燥單調的嘟嘟聲。

    她看著電話,忽然發現自己撥的是他辦公室的座機——這麼說,他還沒下班?沈夜想象著空無一人的I&N總部大樓,或許只有他還在,心底起忽然有些感慨:其實外表再風光,他也不過是個辛苦的男人啊……沈夜靠著椅背想了想,拿出手機編了條短信。

    然而準備按下發送的剎那,她又猶豫了,手指在發送鍵上摩挲許久,卻始終按不下去。

    跨越半個城市,剛剛結束了四十九秒通話的年輕男人從座椅上站起來,轉身面對著落地窗。

    從二十七層的高度望下去,城市的夜景流光溢彩。

    像是哥特教堂上鑲嵌的彩繪玻璃,光芒從外到內,折射、透析,最後僅剩的一些成了淡淡暖暖的光斑,落在地上,彌足珍貴。

    良久,離開辦公室的時候,羅嘉頎略微側頭,其實只看得到碎花紋樣的百葉窗。這樣寧靜的夜,心底卻覺得焦躁。他……似乎還拿不準該怎麼接近她。操之過急,她一定會躲開;可一直這樣上下級關係,她……似乎又太如魚得水。

    小丫頭……她居然徹底的把自己忘記了,羅嘉頎自嘲的笑了笑:不像自己,只頭一眼,便認了出來。

    說到底,他在她面前,只輸了這一眼。

    回酒店的路上,車窗開了一半,冷風如刀。

    扔在副駕駛座上的手機突然滴的響了一聲。

    這個手機上……誰會給自己發短信?羅嘉頎慢慢放緩車速,心底模模糊糊的有了個想法。

    車子停在路邊,他摁下顯示。

    “工作太晚,請注意身體。”

    本身是一句毫無特色、且刻板的話。

    可羅嘉頎英俊冷冽的眉眼在瞬間柔和起來,重新駛回路上的時候,適才的不悅,彷彿被風絞碎了,再也找不到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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