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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救援隊趕來的時候,立刻有人看見了那個失蹤近三天的女子。她跪在土堆邊,用雙手挖開那些碎土,指甲已經磨碎,鮮血乾涸著沾在指尖和礫石上,早已成了一種猙獰的褐色。

    被埋在土中的男子氣息微弱,俊美的臉上死氣沉沉,幾乎看不到任何的生氣。

    醫護人員將他們送上救護車,她猶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開。

    杜微言大多數時候都處在昏昏沉沉中,徹底醒來的時候房間通透明亮,這是在省會的中心醫院裡。

    護士過來測過她的體溫,聽見她蠕動著乾裂的唇,吃力地問:“他呢?”

    一直守著她的同事躊躇了片刻,卻不知道該怎麼回她。

    那人是杜微言的男朋友,千里迢迢趕來找她,沒有人不被感動。可那個英俊的年輕人,如今躺在重症病房裡昏迷不醒,西北的醫院卻沒有相應的抗蛇毒血清。

    杜微言不管不顧地要站起來。他們只能扶著她去易子容的病房。他受的傷遠遠重於她。因為被碎石砸傷,頭上包紮著厚重的紗布,許是纏得太緊,瘦削的臉頰看上去有些變形。

    她怔怔看著他,想要伸手去觸摸他的臉頰,卻終究只是握住了他還在掛點滴的手,彼此的十指緩緩交扣,直到再無縫隙。

    她慢慢拂過他的手背,甚至能感受到那根冰冷的針就埋在他的肌膚之下,淤青、傷痕、針孔,通通都在,沒有消褪。

    “你是怎麼了莫顏?”她無聲地問,“之前都是在騙我麼?你不是不會死的麼?”

    他沒有答話,只是靜靜躺著。

    陽光從百葉窗裡落進來,金色層層鋪疊在他的眉骨上,高峻與深陷之間,陰鬱濃淺不一的交錯。

    她茫然轉過頭去問護士:“他會死麼?”

    護士勉強笑了笑,安慰她說:“我們已經在和南邊的醫院聯繫了。血清只要在三天之內送來……會沒事的,放心吧。”

    “現在已經是第幾天了?”她有些麻木地問。

    “第……第二天。”

    杜微言默不做聲地轉過臉,將他另一隻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依然是溫熱的感覺,可是他的手無力地往下垂,她不得不用力託著,才沒落下來。

    如果是以前,他的掌心會微微的蜷起來,彎成一個恰好適合她臉頰的弧度,這樣就能將她捧在手心。

    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漸漸滲進了他掌心的紋路中。杜微言側頭,輕吻他的掌心,夾雜著鹹熱液體的味道。

    她的視線有些無措地掠過這個房間,直到目光無意識地落在病房一側的掛鐘上,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為誰特意停留。

    “小杜,你還是回病房去吧。”同事好心勸了一句,“他醒來了,會有人馬上通知你的……”

    “不。我要在這裡等著。”她固執地搖頭,痛哭之後,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他醒來會願意看到我在這裡。”

    同事也知道原本這次考察回去,他們是打算結婚的,於是沉沉嘆了口氣,不再勸什麼了。

    十五個小時之後,終於從廣州空運來救命的藥物血清。

    杜微言看著醫生取出那管淡黃的液體,緊張得聲音都發抖了:“過了三天了,醫生,會有影響麼?”

    醫生小心地將液體緩緩地推入他的體內,良久,才說:“看看吧,毒素不能清除的話,可能會有後遺症。”

    這一覺綿長而深厚,讓易子容在潛意識中不想醒過來,疼痛、麻痺、讓他覺得昏睡不失為個逃僻的好方法。

    只有手心始終是溫熱的,彷彿捧著一團小小的文火,舍舒服地炙烤,又似乎不屈下撓地在提醒著他什麼。他不得不逼自己睜開眼睛,儘管睜開眼睛這個動作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於是第一眼,看見的是一雙他很熟悉的手。

    記憶中這雙手指節纖長,指尖圓潤。

    如今卻市滿了交錯的傷痕,十指都纏著繃帶……他困惑地慢慢抬起著頭,望向床邊的人。

    她緊張地盯著自己,咬著下唇,努力地在忍住不要大哭出聲。

    易子容靜靜地看著他,彷彿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眉宇間淡淡浮動著輕鬆,溫暖得不可思議。

    片刻後,他很突兀地開口問她,唇角勾起一絲笑意:“你是誰?”

    杜微言微微張大了嘴巴,連眼睛都瞪圓了。

    眼淚瞬間被逼了回去,她試圖說些什麼,可掙扎到最後,轉頭望著醫生:“醫生,毒素留在體內,會讓人失憶麼?”

    醫生也是愕然,半晌,才說:“我來檢查一下。”

    她還沒有回過頭,身體卻落在一個極暖的懷抱裡,他不顧自己手上還插著針,坐起來,將她側抱在懷裡。

    薄唇恰好貼著她的耳朵,彷彿要將她的耳垂含在口中。

    “傻丫頭,我怎麼可能把你忘了?”他低低笑起來,她緊張的樣子讓他覺得心情大好,玩笑也是恰如其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突然失憶,那就太虧了”

    杜微言僵直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任他將自己圈在身前,一顆心慢慢落回原處。

    後怕、狂喜、內疚……接踵而來,這一刻,杜微言分辨不出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只是緊緊抓住他的小臂,放聲大哭。

    病房裡其他人都悄聲退了出去。

    只有他們。他抱著她,而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耐心地撫苦她的背,直到她漸漸平復下來,呼吸聲不再此起彼伏,不再交錯而過。

    “對不起……我早該答應你的。”她頓了頓,“是我不好。”

    他聽到這句話,眸色中浸滿了笑意。

    她詫異地盯著他看。

    那雙眼睛已不再是沉黑如墨。深棕的瓏拍色,瑩潤流轉。

    杜微言忽然很想知道——

    “你後悔過麼?"

    “後悔?”男人幽深的目光中滑過不可思議,“我從來沒覺得後悔。”

    她定定望著他,又要落下淚來。

    他一字一句,只是為了讓她安心:“就算為了這一刻,我也覺得值得。”

    “什麼是永恆?”

    他也找到了答案。

    不過如此。

    愛即永恆。

    哪怕它不可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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